第二章

第二章

雲娘趕緊將衣襟重新攏好,抬頭一看,原來竟然是湯巡檢!

湯巡檢進了門,看到雲娘亦吃了一驚,然後便笑了,「這天氣你怎麽不在家中?」

雲娘道:「我出來時天氣還好呢。」又覺得身上衣服濕了,沾在身上,形容不雅,這樣的時候與一個男子同處一室很不自在,她抱着手臂向外看看道:「我瞧着這會兒雨已經小了些,我家裏離這很近,我正要回去呢。」

湯巡檢攔在門前並不讓開,「這陣子雨比剛剛還密,哪裏小了?」又坦然地笑道:「你若是因為我才要走,那不如我走吧。」說著便打開門,毫不猶豫地向外走去。

門方一打開,一股冷風便挾着雨水撲進屋中,濺得門前一片立即全濕了,外麵灰蒙矇混混沌沌的一片,就連小屋周圍的竹子都看不大清,偏這時又一個響雷落了下來,轟隆一聲,震得屋子都顫了一顫。

雲娘哪裏能在這樣的時候將湯巡檢趕走,偏他動作又快,只怕叫不回來,急切間她拉住了他的袖子,大聲叫道:「快回來吧。」

湯巡檢方才轉回身將門關了,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看雲娘,笑了,「你其實還是捨不得我的。」

雲娘明白他其實只是做個樣子要出去,只等着自己拉他回來,而自己卻受了騙。可就是被騙了,她亦無法說出違心之言,不想將湯巡檢趕出去。而且她分明知道,如果自己一定要趕他走,他也會走的。

「若是別人,我也一樣會這麽做的。」雲娘淡淡地說了,不看他,一轉身向屋子最裏面的一張竹榻上靠過去,坐在最深處的一角,將雙膝抱在胸前,裙子拉下來擋住了身子,閉目養神,等着雨停。

突然聽到火鐮聲,雲娘將眼睛睜開一道縫看,原來湯巡檢已經在炭盆里燃起了一盆火,將外衣支在上面烘着。

雲娘身上也是濕漉漉的,便想着,自己怎麽就沒想到帶一個火鐮呢?這時候烤烤火多好。

只是一男一女在一處烤火終究不方便,雲娘又閉上眼。

正在想着,「噗」的一聲,一件東西蓋到了自己的臉上,雲娘再一看,原來是剛剛湯巡檢烘的衣服。

他向她說道:「你穿上這件,把濕衣服脫了,我替你烘好了再換上,小心凍病了。我轉過身去,一定不會回頭看。」又笑道:「若是別人,我也一樣會這麽做的。」

雲娘聽了這話心裏十分不自在,但一想這話正是自己剛剛說的,也不知道湯巡檢聽了心裏怎麽樣。又見湯巡檢不過烘乾了這一件衣服,身上的裏衣比自己濕得還厲害,正滴着水,便道:「你先把衣服都烘乾吧,我還比你好一些。」

湯巡檢已經背轉了身,「你是女子,哪裏比得了我,還是你先吧。」

雲娘遲疑一下,見湯巡檢一番好意,再拒絕便不識抬舉了,且濕衣服黏在身上也果真難受,身上又冷,便將外衣脫了下來,將湯巡檢的衣服罩在上面擋住裏衣,只是總不好讓他替自己烘衣服,便過去火旁撐開烘着。

又因坐在火旁,身上也暖了起來,再想到身上一直滴水的那個人,終不忍心,她向面壁而立的湯巡檢道:「你也過來坐吧,下了雨天氣便冷了起來。」

湯巡檢果真轉回身過來坐了,幫雲娘撐着衣服,看那外衫乾了又道:「你的裙子也烘一烘才好。」雖然說的不是自己的衣服,但卻非常自然,並無一點生疏,又十分坦蕩。

雲娘剛推讓了一句,「還是你先吧。」

湯巡檢卻不容置疑地一笑,扭了頭道:「將衣服換上,解了裙子再過來。」

雲娘看他神情淡然,只如清風朗月一般,突然覺得自己太過計較,便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轉過去將裙子解了烘乾再穿好。

「還有鞋襪!」

過了一會兒,雲娘身上都乾爽了,換她背過身去讓湯巡檢換衣服烘衣服。待兩人都弄好後,湯巡檢用一隻竹筒接了些雨水,放着澄清了一會兒,兩人拿帕子蘸着擦擦臉手,總算覺得身上舒適了。

只是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雨也越下越大,雲娘先前還盼着能走,現在也知道今夜只能在這裏了。可是,明明孤男寡女,可她並不害怕,又想走前也與娘和大嫂打了招呼,家裏想來是不會擔心的,倒也靜了下來。

再看湯巡檢,他臉上一直掛着淡淡的笑意,正將一隻兔子剝了皮,原來他從山上下來時帶了一隻兔子。

雲娘突然想到先前炭盆里的灰燼,一下子明白了,便問:「你昨夜也在這裏?」

湯巡檢點了點頭,「是。」

中秋佳節,家家都團聚,唯有湯巡檢孤身一人在盛澤鎮,且他一向不與盛澤鎮的人來往,竟然在林間的小屋獨自度過。雲娘這樣想着心裏登時都痛了起來。

可湯巡檢卻笑道:「我一向不喜歡熱鬧,更兼看着阿虎和荼蘼兩個心煩,就出來了。」

他說著已經將兔皮剝乾凈,去了內臟,正要拿水,雲娘已經提了竹筒,將水慢慢倒了下來,幫着他將兔子沖洗乾凈,然後又用竹籤子將兔子串好,放在火上慢慢烤熟。

兩人話說得都不多,可是做起什麽事卻特別有默契,似乎他們以前曾經在一起住過很多年,又烤過無數只兔子一般。

肉香在這陰冷的秋夜裏分外馥郁,湯巡檢扯下一條兔子腿遞過來,「你嘗嘗。」

雲娘接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不知是餓了,又或是因為是他們一起烤的,竟吃得滿頰生香,輕輕贊道:「還真好吃。」

「你來之前,我和阿虎最常烤肉,魚也烤過、螃蟹也烤過,就連稻米,我們也放在火上烤着吃過。」

雲娘是知道他們會烤肉的,但烤的東西也不過偶爾吃着新鮮,常吃怎麽受得了,她順口問:「那時你怎麽不雇個人做飯?」

「不願意理別人。」

雲娘被兔肉噎住了。

湯巡檢趕緊遞給她一個水囊,「這是山上的泉水。」

雲娘也顧不得那是湯巡檢喝過的,趕緊對着嘴喝了一大口,才慢慢將那口肉咽了下去。

湯巡檢為什麽不願意理他們,卻肯理自己?

只是這話怎麽也不能問。

雲娘默默地地將整隻兔腿都吃了下去,見湯巡檢又扯了一隻遞過來,搖頭道:「想着今晚要熬一夜,我已經吃得比平時多了。」

湯巡檢便將那兔腿都吃盡了,坐在雲娘對面,看着她又笑了,「你只管放心,我不是壞人,不必那樣局促。」

雲娘想想,自己確實每一次見到湯巡檢時都有些局促,現在也不例外,又想起上次見面時他也說過讓自己不要拘謹的話,便低頭笑了一笑道:「其實我不怕你的。」只是總覺得你與別人不一樣。

若是湯巡檢對自己也與別人一樣冷着臉,她也許就不緊張了,但是他見了自己卻總是笑着,反讓她不知不覺地就拘束了。

「那就好了。」湯巡檢笑笑,將幾節竹子扔到炭盆里,將火重新撥旺。

雲娘將自己提的籃子拿了過來,將幾根筍剝了外面的粗葉,連同那朵僧竺蕈一起洗了,也拿竹籤子串了放在火上一同烤着,又向湯巡檢道:「我剛挖的,我們也吃了吧。」

她見湯巡檢將餘下的兔肉都吃盡了,心裏懷疑他沒吃飽,有些後悔自己不應該吃一整隻兔腿。

眼下的東西雖然不多,但總是吃的。

因從沒烤過這樣的東西,雲娘便估計着熟了,將僧竺蕈遞給了湯巡檢,笑道:「也不知這樣好不好吃。」

湯巡檢也笑了,「我第一次這樣吃竹參。」

「原來你叫它竹參?」

「那你叫它什麽?」

「我們都叫僧竺蕈。」

「這個名字好奇怪呀!」湯巡檢問:「為什麽這樣叫呢?」

「因為很像一個老僧人披着袈裟的樣子啊!」

「真的很像!」湯巡檢便笑道:「你知道嗎?僧竺蕈是貢品,很難得的,還有人說吃了它能長生不老呢,所以以前有過皇上拿僧竺蕈配長生不老的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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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心良妻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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