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愛情沒有補丁(下)
第一個月的薪水是:母親的一套細瓷茶具,莫琳的LV手袋。
莫琳的眼裏有着潑濺出來的驚喜:“你怎麼知道我正想要這樣一款?”
我笑而不語。
拚命工作,定期約會莫琳——我不知道那叫不叫做約會,我們一起吃飯、喝茶,然後去看莫琳喜歡的電影。或者陪她去溜冰,半跪下去替她縛好冰鞋帶子,緊緻而完美,倚在欄杆外笑看她旋飛如風。
我開始小心揀還算潔凈的排檔請客,後來在麥當勞,最後是星級酒店——而三年就這樣過去了。
莫琳的身邊自然從不缺異性的氣息。一度她與老闆的公子走得近,但是她目光寂寥:“……他急得一頭汗,說要什麼我可以給你什麼,可是你怎麼總不笑?”側頭想一想,自己發笑:“看來我要辜負媽媽的期待了——那家家資不止萬貫。”
人說小時美長大了了,蓋因沾染了灰塵,可是你看,莫琳她只有愈加清潔好看。
算一算,還有不到一年——距一間天花板上可以看見月亮的地板晶亮的敞屋。
我不知道哪裏出了毛病,我不過是去深圳公幹兩周而已,回來時信箱裏居然孤零零平放着一封飛龍走鳳的大紅請柬:莫琳小姐、宮豐濤先生恭請裴紅兵先生大駕蒞臨——
我跑,我跑——我飛跑進那間地板發光的家。莫媽媽仍然發光衣鮮,然而不知怎麼撐不大住,頹然靠在沙發上:“運氣這樣東西也是遺傳的么?如今我只求她心安——”
我默然。也許她是對的。
我送楊惠珊張毅賢伉儷合鑄的手工琉璃給他們,一對剔透璧人足下鐫有玲瓏小字: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莫琳一身喜氣洋洋大紅衣裝,眉梢帶笑:“真美。裴紅兵謝謝你呵!”
渾身周正並無大錯的年輕副處長宮豐濤一臉愛憐在旁睇她。他沒有發現她並不適合穿紅么?
莫琳婚後並無太大改觀,至少外表。仍然偶爾赴我的約會,讓我為她拉開椅子。只淡淡說起過一次,那是婚後八個月:“很尊重我。這就……夠了吧?”
我為她的紅茶添入煉乳。
小方嗤我:“傻子。”
我不是傻子,我當然看得見身邊愈來愈縝密的眼波。小方夫婦帶來的女孩子仰起年輕光澤的臉:“裴先生真是出色的白骨精吔!”
我噗一聲噴出咖啡,嗆得滿頭是汗。小方嘆一口氣,輕拍我:“白領、骨幹、精英——傻子。”
還有女孩往那裏一坐,雙手撐在兩條長腿中間——莫琳坐下從來雙膝併攏。
是的,我寧願Helen辛苦些,我厭棄所謂新潮電子記事簿。
Helen追隨我足5年,自我創業時,由月薪區區600大元做起。
可是,她叫做Helen,她不叫琳。
“莫琳?”我小心地喚,“生日快樂!還喜歡那件禮服嗎?”我着人送上門的是一件Chanel蓮紫鑲鑽裙子。希望宮豐濤也喜歡她穿上它的樣子。
我可以想見莫琳於那邊的微笑:“當然。”
“宮豐濤呢?”
那邊靜了片刻:“我們分開了。”
我聽見胸腔里有什麼咚咚擂得悶響:“莫琳,我要見你。”
我從沒有見過一個女子可以與夕陽金橘的餘暉那樣相契,那種美是內斂的,可是張力無限,禁得起長長歲月——哦,莫琳正姍姍走向我,着那襲蓮紫長裙,莫琳含笑,莫琳揚手叫Waitress,柔聲:“給我一杯摩卡。”
不知何時有老歌輕輕泄出:“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情緒,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我凝視莫琳,忽然感到手心微汗,就像7歲那年一樣:“莫琳,我愛你。”
莫琳一對黑眸由彎彎睫毛下面探出——世上原來竟真有“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嬌羞”這回事的:“呵。”
我深吸一口氣,推過一串亮晶晶的鎖匙:“明天搬去我那裏住好了,方便些。”淡淡地,“黃銅鑰匙是房門的,不鏽鋼那把是車匙。”
哦為了這句話,我等了整整24年!
莫琳微笑:“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我倏地傾起身子:“你不會明白的!當我第一次踏上你家閃光的地板,還有你高貴溫文的母親——”
莫琳抱肘:“現在你終於做到了裴總。呵我閃亮地板的家……”她搖首失笑,“可是記憶中我母親不曾大笑過,而家中幾乎永遠見不到父親的蹤影……我那樣渴望着逃開,柯君、某某公子還有宮豐濤——我只求一份懂得而已。我母親已經錯了,我不能一錯再錯,然而我還是錯了。”
莫琳予我的最後一個鏡頭是一叢棕櫚樹影下的蒼涼微笑:“裴紅兵,還記得你送我的那隻LV皮包?這麼多年了,我一直保存着。”
三天後莫琳踏上飛往溫哥華的舷梯。
我迅速消瘦。下了班就約小方喝酒,一杯接一杯,給小方劈手奪下:“愛一個人不過是要他好,傻子。”忽然兀自灌下一大杯紅酒,“說實話我還妒忌你呢,至少你還有為情買醉的勁兒,我和我老婆……哈,已經遁入她洗完澡光着經過、我遊戲機照打不誤境界。”
Helen輕手輕腳進來,將一杯熱奶咖放在我左手邊,右手是一沓整齊文檔,靜靜一笑:“喝了批文件。”翩然帶門出去,有暗香流連。
文件是Helen整理過的,批起來順手得多。我呷一口香濃的卡布其諾,忽然在文件初批欄發現一個娟秀的名字:孫明柔。
我抱頭想了很久,終於發現那是Helen的中文名字。
是的,小方說得對,我是一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