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清之卒(4)
海戰僅進行了半個小時,福建水師全軍覆沒,船政學堂和造船廠被轟毀。比軍艦和學校、廠房更令人痛惜的是人,是一批在新式教育中培養的人才的夭亡。在馬尾海戰中,十多年成長起來的“洋學生”們表現英勇。船政學堂各期畢業的學生,有許壽山、呂瀚、梁梓芳、葉琛等十餘人陣亡。“留美幼童”6人參戰,4人犧牲,其中有薛有福、楊兆楠、鄺詠鍾3人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學生。在一百多年的今天,在福州馬尾,人們還能看到當年奉旨建造的昭忠祠,祠中的石碑上鐫刻着772名陣亡官兵的姓名,其中有:“振威”二副留美回國六品軍功鄺詠鍾“揚武”留美回國練生六品軍功楊兆楠“揚武”留美回國練生六品軍功薛有福“揚武”留美回國練生七品軍功黃季良那年24歲的黃季良,就這樣用一幅自畫像和親人訣別。福建水師的留美同學中,黃季良的官階是最底的。在“留美幼童”中他不算出類拔萃,在美國沒有進入大學,不像和他同批、同年齡的唐紹儀等人那麼出眾。他在美國留下的足跡也很難查找。但他的自畫像和那封家書卻被珍藏下來。他的父親黃道平後來曾任上海江南製造局鍋爐車間的總管,官至五品,這位五品“車間主任”把兒子的自畫像分贈親友,徵求題詠,著名詩人黃遵憲寫下了詩句:潑海旌旗熱血紅,防秋諸將盡籠東,黃衫淺色靴刀備,年少猶能作鬼雄。棒球隊員鄺詠鍾那張微仰的臉,永遠留在後人的記憶里。他和他的同學楊兆楠、薛有福的名字和他們在中法海戰中陣亡的記錄,留在麻省理工學院的同學冊中。然而我們在同學冊中沒有見到薛有福的照片,他的照片,幾經輾轉和複製,傳到我們手裏已經顯得模糊難辯。但他寫給凱蒂小姐的信,被凱蒂珍藏多年。凱蒂女士八十多歲時,把這些信贈送給博物館。“薛有福是我特殊的朋友,”凱蒂說。32.瘴氣浮動的山間搜尋“留美幼童”在被清廷“召回”后的資料,有一個詞常跳到眼前,那就是“電線”。這不是今天的“輸電線”和“電燈線”,而是“電報線”。在尚未有電燈的年代,中國人就已經開始使用電報,而李鴻章是封疆大吏中和電報關係最密切的人——也因為這個原因,“留美幼童”和中國的電報業結下不解之緣。查看李鴻章早期的電報稿,會看到今人難以理解的奇怪現象。以1880年秋天的一份電報為例,那時李鴻章正與在美國的陳蘭彬等商議召回幼童召回;更緊迫的大事,是駐俄公使曾紀澤(曾國藩之子)正在與俄方談判收回被占的伊犁,李、曾函電交馳;9月30日李鴻章發給曾紀澤一份電報,曾紀澤10月4日收悉,曾紀澤10月5日回電,李鴻章10月11日收悉。一份電報的往來,竟然用了近兩周時間!後人很難想像李鴻章的電報是這樣發送的:他的電報,需要從天津通過輪船寄到上海,再經上海的外國電報局發到俄國。遇到海上風暴,就要用“六百里飛馳”的驛站快馬——當年的“特快專遞”——傳遞電稿。李鴻章在給朝廷的奏摺中說:“用兵之道,神速為貴。泰東西各國於講求槍炮之外,水路則有快輪船,陸路則有火輪車,而數萬裏海洋欲通軍信,則又有電報之法。近來俄羅斯、日本均效而行之。故由各國以至上海,莫不設立電報,瞬息之間,可以互相問答。獨中國文書尚恃驛遞,雖日行六百里加緊,亦已遲速懸殊。查俄國海線可達上海,旱線可達恰克圖。欽使曾紀澤由俄國電報到上海,祗須一日。而由上海至京城,輪船附寄,尚須六七日到京。如遇海道不通,由驛必以十日為期。是上海至京僅二千數百里,較之俄國至上海數萬里,消息反遲十倍。倘遇用兵之際,彼等外**信速於中國,利害已判若逕庭。且其鐵甲兵船,在海洋日行千餘里,勢必聲東擊西,莫可測度,全賴軍報神速,相機調援,是電報實為防務所必需。”直到幼童被“召回”之前,中國大陸還沒有長途電報線。和所有西方事物一樣,電報進入中國,遇到重重阻礙。和開礦山和修鐵路遭遇的抗拒一樣,保守勢力反對的理由是,它會毀壞祖宗的墳墓!於是,英國人1865年在上海到吳淞間強行修建的“電線”被沿途百姓拆毀;丹麥“大北公司”1871年鋪設的由香港到上海的海底電線,不能上岸,只得改裝一條舊船,在吳淞口當浮動電報站。到了1880年,通信的落伍已經使中國的許多事變得荒唐。正如李鴻章所抱怨,訊息從上海傳到京城,竟然比上海傳到俄國要慢十倍。1879年,李鴻章在天津大沽口到市內紫竹林總督衙門間修建了一條短途“電線”,試機時,他在衙門一聲號令,數十公裡外的炮台守軍聞風而動。這是中國人在中國大陸修建的第一條電報線。1880年,朝廷終於批准了李鴻章修建天津至上海的電報線(“南北洋陸線”)的請求。這條電報線,和李鴻章辦的“輪船招商局”一樣,吸納民間資本,由“官督商辦”,完全由中國人控制。它的修建速度很快,到“留美幼童”即將回國的時候,李鴻章的電報已經可以當天到達美國。難怪李鴻章為電報事業急需人才而撓首。他令陳蘭彬告訴吳子登和容閎,“將出洋局幼童擇其穎悟純靜、尚未進入大學院者二十人,令速赴各處電報館遊歷,講求電學,津、滬新設電報需人……”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