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清之卒(3)
31.潑海旌旗熱血紅1884年7月27日(光緒十年六月六日),“留美幼童”黃季良給在上海江南製造局的父親寫了一封信。信是從停泊在福州馬尾的“揚武”號軍艦上請人帶上岸投遞的。他在信中夾帶了一幅畫:一個稚氣未消青年,身穿淺黃色大清官服,腳蹬皂靴,腰佩戰刀。男季良百拜叩稟父親大人膝下:男自幼生母見背,旋即隨侍父親遠客江南,未嘗刻離膝下,迨稍長,應選遊學,遠適異國,近奉上諭,調回中國,旋派來閩,又從軍於揚武兵船,不能一日承顏養志,負罪實深……1871年,在江南製造局當差的黃道平得悉朝廷招考“留美幼童”,“念家貧漂泊”,先送15歲的黃仲良作為第一批官費生出洋,兩年後,又送14歲的黃季良赴美留學。1882年,哥哥黃仲良已經進入美國賓州伯利恆的利哈伊大學,弟弟黃季良尚在中學。被“召回”后,黃仲良被派往北洋,在天津機器東局任翻譯和圖算學堂教習,黃季良等16名幼童被分到福州,成為船政學堂第八期駕駛班學員。這16名幼童,包括詹天佑、歐陽賡等5名耶魯大學學生,薛有福、鄺詠鍾等5名麻省理工學院學生,吳應科、蘇銳釗這兩名瑞薩萊爾理工學院的學生。1883年,第八期駕駛班畢業,7人留在福州:詹天佑在學堂任教,鄺詠鍾任“振威”艦二副,黃季良、薛有福、容尚謙、楊兆楠、吳其藻被分配到福建水師旗艦“揚武”號任見習軍官。黃季良給父親的信,寫在一個不尋常的時刻——今法人犯順,已入馬江。伏思國家德澤宏深,將士皆忠勇敵愾,定籍我皇上如天之福,迅掃夷氛……由於法國侵佔大清藩屬國越南,戰火從陸地燃燒到海上。法國海軍以“保商”為名進入福建閩江,企圖殲滅福建水師,控制台灣海峽的制海權,最終奪取台灣為“抵押”,逼取巨額賠款。從7月15日到19日,先後有5艘法**艦到達馬尾江面。清廷不敢輕易和法國決裂,又不知如何用國際法處理,決策陷入混亂。“揚武”號奉命開進法**艦的停泊區,“與敵雜泊,阻其猝發”。黃季良和他的留美同學們第一次經歷如此緊張的場面:白天,沿岸“遍張旗幟”,陸軍穿梭調動,當局在佈置“疑兵陣”;入夜,法艦探照燈的光柱如寒光閃閃的利劍,狂掃水面。……望父親大人勿以男為念,惟兵事究不可測,男既受朝廷豢養之恩,自當勉盡致身之義,猶記父親與男之信,囑以移孝作忠,能為忠臣即是孝子等語。男亦知以身報國不可游移膽畏,但念二十五年罔極之恩未報,於萬一有令人嗚咽不忍言者,男日來無刻不思親,想親思男愈切也。爰將平日繪成之貌,寄呈父親見之,如男常侍膝前矣……。黃季良畫了一幅自畫像寄給父親,以表達孝心。他不能忘記,在幼年喪母后,他和二哥跟着父親從老家番禺(今廣州)到上海艱難謀生的日子;他記得14歲的自己,遠涉重洋去美國留學,依依不捨離開父親的情景;他也想念他的二哥,記得剛到美國,見到仲良,半步都不忍離開。當他一筆一筆畫出自己的肖像時,他已經看到了最險惡的結局。對峙的局面,令人神經幾乎要綳斷。驕陽如火的8月中旬,馬尾羅星塔附近的閩江江面上,密匝匝停泊着包括兩艘鐵甲艦在內的8艘法**艦和十一艘木製的中國戰艦。數十條民船四下遊盪,只有中國水兵知道,它們滿載硫磺和火罐,時刻準備撲向法**艦,重演“火燒赤壁”。兩艘沒有火炮的中國商船各載數百陸軍士兵,等待一聲號角,“跳幫”到法**艦上去進行白刃格鬥。岸上偶爾傳來槍響,那是信神的總督派兵朝天鳴槍,“擊散妖雲”。這是中國國防的現實:主管海疆防務的官員,不是昏庸無能,便是大言無實;李鴻章海軍建設的藍圖剛剛展開,近代海軍尚未成型,在歐洲定造的兩艘鐵甲艦還沒有回國,北洋為數不多的好船,他不敢孤注一擲地派到福建;在福建水師的木製艦隻上,是未經戰陣的年輕的船政學堂畢業生和“留美幼童”……8月23日,海戰爆發。“揚武”艦上,“留美幼童”容尚謙首先發現法艦“窩爾達”號桅杆上的信號旗降落下來。他立即報告管帶。可管帶還以為法艦上有軍官病死,下半旗誌哀。正議論間,炮彈如雨而至。這時另一名“留美幼童”楊兆楠立即施放後主炮,第一炮便擊中“窩爾達”艦橋,當場炸斃引水員和五個水手,差一點擊斃法國艦隊司令孤拔。管帶急令開船,為時已晚。法國魚雷艇猛撲上來,向“揚武”發射了一顆魚雷。海戰開始僅27秒,福建水師的旗艦“揚武”就被擊中右舷尾沉沒。除容尚謙和吳其藻落水逃生,“留美幼童”黃季良、薛有福、楊兆楠陣亡。海戰中另一位陣亡的“留美幼童”是“振威”艦二副鄺詠鍾,一位目擊海戰的英國海關關員回憶:“那驍勇的振威,雖然暴露在維拉號和台斯當號的舷炮下,並且在駛過特隆方號之前時,為敵艦的重炮烈火所洞穿,頭尾都已着火,但是它仍然奮戰到底,一次又一次地發射炮火,直到一艘法國魚雷艇在煙火中衝進,才完全毀滅了它。就是在它最後沉沒的一剎那,這勇敢的小船,還以最後一炮擊中它的敵人,重創了敵艦艦長和士兵兩名。”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