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 敵人?朋友?我想殺人

267 敵人?朋友?我想殺人

微塵開着車在街上沒有目的地亂轉,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只是感覺心裏有個地方在呼喚着她去。

副駕駛位置上放着《浮生若夢》,紙面上除了她的名字,頁腳下還印着“程露露工作室”幾個字。

“程露露工作室”是什麼地方?

程露露又是誰,人名嗎?

聽起來耳熟,像一個女人的名字。她好像認識,又好像不認識。

她打開手機,搜索出“程露露工作室”的地址,然後在城裏兜轉了幾個圈后終於停在中山路上一棟不起眼的綠色洋房門前。

洋房上的招牌已經摘了,大門緊閉,三層小樓的窗戶也是關得緊緊的,一絲縫都沒有。

微塵有種直覺,這裏就是程露露工作室。

她認得那台階,認得那牆壁上淺淺的綠色牆漆。她聽過那玻璃門打開時的叮噹聲。

微塵下車,踏上台階,揪揪門鈴,門鈴毫無反應。大概是時間太長,門鈴的電池耗盡,也沒人給更換一下。

“有人嗎?”她不死心地拍打着玻璃門。

玻璃門嘩嘩響着,震天動地。

“有沒有人?”

透過玻璃門后的布簾,微塵窺見一個女人的身影慢騰騰地走過來開門。

“誰啊?”程露露睡意朦朧,頂着雞窩頭來開門。看見門外站着的人,不由地叫出她的名字:“微塵!”

話一出口,便收不回來。

微塵狐疑地看着她,問:“叫得出我名字……你認識我?你是程露露?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微塵不等她招呼,自行越過她走進工作室。

“我是……程露露。”再百般抵賴說不認識就相當尷尬,程露露勉強地笑着說:“你曾經是我的病人。”

“病人!我有什麼病?”微塵很驚訝地反問她。

昏暗的工作室中,陽光正透過帘布一條條的照射進來,割裂的光印在地板上,堆放無序的資料上,光影中有飛揚的小塵土。

電腦桌上同樣慘不忍睹的亂,資料、電腦、筆記本、和吃剩的餐具和零食。

旁邊的行軍床因為人氣倒顯得三分溫暖,床邊的女士Bra下藏着一隻黑色的男士襪子。

微塵陡然明白,這空氣中荼靡的味道是怎麼回事。

“請、請坐啊!”

程露露尷尬地打掃戰場,清理出一塊可坐的地方。

“喝……喝茶嗎?”

微塵反問,“你有嗎?”

程露露呵呵乾笑,扒拉扒拉亂糟糟的頭髮。和微塵的精心打扮比起來,她就像一個提早跨入更年期的中年婦女。上有老下有小,終日碌碌無為還抽不出時間來拾掇自己。

皺巴巴的睡衣對着高級光鮮的成衣,睡眠不足的眼睛對着精描細畫的妝容,暗黃的皮膚對應光彩照人,還有……

唉,程露露暫時也只能自暴自棄。

微塵打量她許久,實在有點難以相信自己以前會找這樣一個邋遢的女人看病。她勉強找到一張沒有對方雜物能坐的椅子,緩緩坐下。

“請等我一下!”程露露趕緊到洗手間,三下五除二,快速地漱口洗臉,然後把頭髮紮起來,睡衣上裹一件外套。出來后,搬條椅子坐到微塵對面。

兩個女人,相對坐着。一如這大半年來的每周兩次。窗外是車水馬龍的繁華大街,窗裏面安靜得可怕。

程露露首先問道:“你今天來,是不是有什麼事?”她邊問,心裏不由暗暗慶幸,幸好莫縉雲先走一步,不然這面對面地撞上,後果難以想像。

微塵沉思兩秒,低頭從隨身的包中拿出一把水果刀來。明亮的刀尖正對着程露露。

“啊——”程露露臉被嚇得雪白,心提到嗓子眼,不由自主挪着身體往後靠去,“你——這、這是要幹什麼?”

“程醫生,你莫害怕。”微塵莞爾,把刀在手裏玩耍。手指在鋒利的刀口上滑動,“這是我從我男朋友的廚房帶出來的,昨天晚上這把刀上還沾了他的血。”

季微塵昨天晚上讓莫縉雲見了血?

程露露這時才反應過來,莫縉雲昨晚異常的原因。

“你聞聞,上面還有血的味道!”

水果刀割破空氣突然晃到程露露的眼前,嚇得她從椅子上摔下來跌坐地上。

她的慌張讓微塵備感有趣,哈哈笑起來。

“季微塵,你想幹什麼?”程露露氣得發抖,感到自己完全在一個不安全的環境和一個不安全的人待在一起,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證。

“沒什麼,就是請你聞聞而已。”微塵委屈地說。“一個小玩笑。”

“我不喜歡這樣的玩笑,我想世界上應該也沒有人喜歡這樣的玩笑。”程露露爬起來,思考自己需不需要報警處理。“如果你想好好談話和傾訴我歡迎,但請你把刀扔掉!如果——”

“程醫生,別生氣。我說了只是一個玩笑,刀我扔了就是。”微塵爽快地順手把刀扔到一堆的垃圾中。

“怎麼樣,夠誠意吧?”

程露露深吸幾口氣,捋了捋頭髮,用力擺正椅子,重新坐下。問道:“你想說什麼,還是想問什麼?”

“也沒什麼,”微塵嘟起嘴,似在思考一個艱深的科學問題,“只是我有一個難言的問題得不到紓解。”

程露露心臟一跳,拿出錄音筆開始記錄,“你願意告訴我是什麼問題嗎?”

“我想殺人。”

程露露手裏的筆當地一響,掉到地上。待她鎮定下來,只覺得自己的手腳均在發涼。

“你為什麼想殺人?”

“因為有人要殺我。”微塵的表情無比認真,“所有,與其被人殺,我寧可把那些要殺我的人全殺掉。”

“季微塵,沒有人想殺你,這些都是你的幻想。”

微塵微笑着,並沒有否認她的話,而是從側面反駁,道:“程醫生,殺死人的肉體是一種消亡。佔領人的思想,奪走人的意志就不是一種死亡嗎?”

“那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還是你覺得我好笑?”微塵把雙手環在胸前,目光深幽,“我常常噩夢,夢裏面許多人都在追着我跑。我無處可走,連躲避的地方都沒有。追我的人無處不在,他們身上長滿嘴巴。不停地張張合合,要我聽它們說,順從它們。可我不想聽他們說話,不想順從他們。我不是機器,不是他們身上長出來的枝椏,為什麼要我聽他們的呢?我恨他們這樣擺佈我!”

說到這裏,兩顆眼淚從她的眼眶中墜下。

“也許,你該把你的心裏話告訴他們。”

“不,沒有用。他們從不聽我說什麼。他們想聽的只不過是從我嘴巴里說出他們想聽的話,做他們想要我做的事。這樣的做了,反而說是我的自己的決定。”

微塵偏過頭,笑着用紙巾吸去眼眶中的眼淚,恢復自然的神情,“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他們能控制我的嘴,卻永遠控制不了我的心。”

“你應當試一試,也許情況會有所不同。”

“沒有不同,我也絕望了。”

“也許——”

微塵擺手阻止程露露繼續說下去,她站起來走到行軍床邊,用手撩起藏在Bra下的黑色襪子,“程醫生,你做心理諮詢,見過不計其數的人。有沒有覺得,許多人天生就不知道感激,他們把別人的付出視為是理所當然。也許只有當一切失去的時候,他們才會知道曾經的自己是多麼幸福。命運的每一項饋贈都有價格,失去的都會得到補償。”

程露露面紅耳赤地跳起來,搶下她手中的襪子,趕緊塞到自己的口袋中,“對不起,這是我男朋友的。”

“好巧,我男朋友也喜歡穿這個牌子的襪子,而且他只穿這個牌子和這個顏色。”

兩個女人的目光在空中糾纏,不是醫生和病人,而是兩個個體、兩位女性。她們之間有一條無形的繩索,中間站着一個名叫莫縉雲的男人。

“微塵,你要相信,我和……”程露露舔了舔唇。好險,剛剛差一點就把莫縉雲的名字說出來,“我和所有的人一樣,都想幫助你。”

“我相信你,程醫生。如果不是相信你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你是怎麼找到我這裏來的?”程露露很好奇,她是怎麼順着記憶的舊軌道找到她的。

“是這個——”微塵從白色的香奈兒皮包中拿出《浮生若夢》,“我在我房間的抽屜中發現了這個,上面有你工作室的名字。”

程露露的眼睛流連在《浮生若夢》上,問:“你喜歡這個故事和裏面的人物嗎?看過之後有什麼想法?”

微塵想了一會,笑着把《浮生若夢》收到皮包中,“沒有很多的想法。我只是覺得陳洛陽很可憐。他就像我一樣,幼年被人忽視成人後又被人誤解。”

她背起提包,說道:“再見吧,程醫生。我該走了。”

她的背影像搖曳的人魚,在光影中擺動。

程露露出神許久,忍不住衝著她的背影喊道:“季微塵,你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微塵的手握上冰冷的門把,透明玻璃上印着她美麗的笑。

“程醫生,你看。你也莫過於此啊。想要我記着該記得,忘記不該記着的。而我偏偏記得你們都不想我記得的東西。”

玻璃門吱吱呀呀關上,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程露露如抽光力氣一樣跌坐地上,她的手在口袋中緊緊握着那隻黑色的襪子,緊緊地彷彿要攥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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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浮生,不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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