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紫英拿着信往榮箏住的暖閣去,及至跟前,恭恭敬敬地呈上,稟道:「小姐,三房那邊的杜爺寫給您的信。」
榮箏愣了一下,她差點忘記還有這個人。思量了片刻才將信接了過去,還沒有拆,就聽得紫英說——
「小姐,這位杜爺對您可真好,剛聽說您病了就打發人來瞧,還送了葯,一得知您好了,又寫信過來關心。」
榮箏微怒,瞪了紫英一眼。
紫英身子微抖,驚出一身汗,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不禁腹誹:還是以前那位小姐!
榮箏拆了信,展開來看,熟悉的字跡,信上寫的全是些家長里短的關切。
她皺了皺眉,三兩下看完了信,將信紙丟進火盆里,信紙一沾火炭,立馬燒了起來。
紫英詫異,以前杜爺寫信或是捎東西來,她家小姐總是很寶貝,反反覆覆的看上好幾遍,還會仔細收撿,放在五斗櫥後面的暗格里。
榮箏望着信紙燃燒殆盡,才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只對紫英揮揮手讓她下去。
杜鴻,字雁聲,是三嬸母娘家的侄兒。因為杜家家道中落,在榮家的族學裏念書,聽說這兩年有很大的長進。
叔父不是士子,更不懂寫文章那一套,對於這個妻族的侄兒自然看得很淡。而杜鴻和他們這一房走得近,原因是年初時杜鴻寫了篇文章找了父親幫看,父親看完後大為讚賞,當場就送了杜鴻一方刻了山水的端硯。或許是因為父親沒有兒子的關係,對杜鴻更加親近了幾分,還去族學裏跟先生打過招呼,讓其好好地照看杜鴻。
她和堂妹榮筱走得近,杜鴻又是榮筱的表兄,再加上他時常到這邊來找父親,彼此都很熟悉。杜鴻生得俊秀,又有文采,風度翩翩,榮箏曾經對他傾心不已。而榮箏是個矜貴的小姐,品貌風流,杜鴻焉能不喜歡。於是兩人互贈東西,私下書信來往,轉眼已有半年。
要是從前的榮箏自然會對他萌生出幾分痴情,可是前世的經歷告訴她,她和杜鴻不可能走到一起,那些人早就在打她的主意,等着她露出馬腳,好毀了她的名聲。前世她就是這樣傻乎乎的被人牽着鼻子走,不然最後怎麽可能嫁到南陽的廖家去。
榮箏自重生後,第一次將身邊的情況好好地審視一遍,將來的路該怎樣走,她隱隱有了目標。
只是要想成事,得有用得上的人啊!榮箏沒個親哥哥可以依靠,雖然後面馬氏給她添了個異母弟弟,但年歲隔得遠,又隔了一層肚皮,終究不可用。再有就是三房裏她那兩位堂弟,一個和叔父一樣的品性,只知吃喝玩樂,奢侈無度,還有一個倒是喜歡讀書,可惜是個書獃子,讀到最後也沒中舉,聽說娶了個知府家的小姐,拿着公中的錢過日子,再後來叔父有意帶着他做買賣,他倒能橫下心來學習,管了幾家鋪子。
想了一圈,還真沒什麽可用的人。榮箏想得都有些頭暈了。
「小姐,舅太太派人送東西來了。」
榮箏才從紛亂的思緒里回過神來,忙道:「知道了,請她花廳上坐。我這就過去。」
她起身整了下衣裙,又對着鏡子理了下頭髮,才匆匆往花廳而去。出了暖閣,又穿過東間,走了一段,才到了花廳。
舅太太派的是自己的陪房孟嬤嬤,見榮箏一跨進門就站了起來,笑吟吟的向她行了一禮,說道:「表小姐,我們太太讓老奴給您送點東西。」
榮箏笑着道了謝,請孟嬤嬤坐,又讓紫英上了碗秋茶。
「姥姥身體還康健嗎?舅舅們、舅母們可還好?我的那些姊姊哥哥們都還好嗎?」
孟嬤嬤笑着一一回答了。
榮箏得知長輩一切安好也就放心。如今除了榮家,外祖父齊家是她最親近的人了。
「老夫人時常念叨你,還說等過了年要派人來接你過去住段時間。表小姐不知道,如今二小姐的婚事都定下來了。」
榮箏聽說二表姊的婚事定了,也替二表姊歡喜,忙問:「是哪戶人家?」
孟嬤嬤笑道:「定的是我們大太太娘家堂兄的侄兒。」
前一世二表姊嫁的就是大舅母家的娘家侄兒,她差點給忘了,便嗔怪道:「這麽大的事怎麽也沒人來通知我們一聲,也才好去給二表姊道喜。」
「榮家老夫人的服還未滿,想着榮家是不走親戚的,太太才沒讓人通知。」
榮箏聞言,倒不好說什麽。
孟嬤嬤起身道:「我還得去給老爺和太太請個安。」
榮箏會意便讓紫蘇賞了孟嬤嬤一兩銀子,還道:「天氣冷,勞煩嬤嬤跑這一趟,拿去買酒吃。另外請幫我轉告外祖母,就說等過了燈節得空了,我就去看望她老人家。」
孟嬤嬤笑吟吟的接過道了謝。
榮箏又吩咐紫蘇送孟嬤嬤去上房那邊。孟嬤嬤退下,臉上一直端着笑,心裏卻想着,這個表小姐看上去倒穩重懂事不少,看樣子是長大了,這下老夫人總該放心才是。
榮箏讓人解了地上還綁着夾板的兩口箱子。
肖王氏幫榮箏打開箱子,立馬就呆住了,不由得感嘆道:「三小姐,齊家人可真是大方啊,送您這麽多好東西。」
榮箏上前一看,果然箱子裝滿了東西,從筆墨紙硯到香囊玉器,還有兩匹布,俱是上等的杭絹。這樣的布匹,在他們家的鋪子裏一匹是要五兩銀子的。
榮箏讓紫蘇和紫英幫她把東西收拾出來,除了一部分留作自用外,其餘的全拿去送人。上到父親、大伯父、大伯母,下到身邊服侍的,親疏有別,她送的東西也輕重有別。
連三房那邊服侍榮筱的大丫鬟果兒都得到一串琉璃珠。在榮箏的禮單里,杜鴻是排除在外的,她故意忘記他,今生不想再和他有半點的牽扯。
榮箏行事大方,一時間得了眾人的讚賞,榮箏只微微一笑。前世她不曾做這些,雖然也活得自在,不過能得長輩們的歡喜,想來她今後的日子能過得更舒心些,為此她樂意討好。
外祖父家送她這麽多的東西,自然是外祖母和舅母們心疼她。母親早早地走了,就留下她一根獨苗,齊家又擔心繼母對她不好,處處替她想到了,所以格外的大方。
「爹爹,外祖母派人來告訴我,說過了年想邀我去齊家住一陣子。」
榮江點頭道:「岳母想你了,你去小住一段時間也好。」
榮箏不想留在家看馬氏的臉色,自然是能有多遠就躲多遠。她從父親的書房裏出來時,恰巧遇見了前來給榮江請安的杜鴻。
兩人皆是一愣,榮箏遙遙地行了個禮就從別處走了,連句話也沒有說。
杜鴻望着那抹窈窕的身影漸漸遠去,眉頭微擰。
剛才榮箏可曾正眼瞧過他一眼,還是在她心中,他從來微不足道?如今雖然只是個依附榮家讀書的外男,但他也是個爭強好勝之人,自然盼望着有一天能夠金榜題名。或者不管他怎麽努力,在榮箏看來仍是不值一提嗎?那麽往日裏她待自己的情誼又該如何解釋呢?想到這裏,杜鴻心中有些憋悶,盯着院子裏的泡桐樹看了半晌,才抬腳往榮江的書房去。
榮江正坐在書案後細細地品他那一盅才沏好的大紅袍,剛才院子裏的一幕他已經看見了,臉上卻裝作若無其事。
等到杜鴻到了跟前,恭恭敬敬地給他行禮時,他含笑點頭道:「你來了,我這裏正好有新茶,你嘗嘗。」說著便吩咐旁邊的小童給杜鴻也沏了碗大紅袍。
杜鴻受寵若驚,忙起身道謝接下。等到水微涼了些,他輕輕地品了一口,笑着讚歎道:「還是二伯伯這裏的茶好,這樣的大紅袍,一斤怕是要百來兩銀子吧。」
榮江笑道:「有銀子還不見得能買到,總共就那麽幾棵茶樹,一年能出多少的茶,再說還有一部分是要上供的,我們尋常百姓家能喝到多少。」
聽榮江這麽一說,杜鴻更覺得珍貴無比,又細細品了一回,果然香氣醇厚,回味帶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