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長征第一渡第1~15天(4)
圓飯桌旁擺着一台陳舊的黑白電視機,薩達姆·侯賽因的腦袋撐滿了窄小的屏幕。他正在慶祝公民投票使他獲得又一個七年的任期。緊接着電視上又出現了喬治·W·布殊的身影,還有美軍的航空母艦,一切都預示薩達姆好景不長了。但是邱九龍對電視裏的政治問題不感興趣,他只想和我們聊聊他家電視機本身牽扯的“政治”問題———首先就是供電來源。“家裏的電視和燈基本上不能同時打開,它們靠我安在旁邊河溝里的發電機發電。雨多的時候電就多。”邱九龍是一個善於解決問題的人。“你們用電有多長時間了?”愛德問。“很久了,兩三年吧。我們這兒發展很慢。當地幹部不想把電接到這兒,因為人太少了,價格又貴,他們覺得不划算。”“你們告訴北京的人,告訴他們這兒的情況。他們聽你們的,誰會聽我們的?”邱九龍家從來不浪費東西。早上吃剩的留到晚上接着吃。儘管中國人歷來喜歡拿大魚大肉待客,這裏的餐桌上卻真的半點葷腥不沾,倒遂了馬普安的願。“最新情況,”晚上,馬普安躺在床上對著錄音筆說,“10月19日,新長征出發不到四天,行程已經比計劃晚了48小時……”愛德已經似睡非睡了,嘴裏還嘟囔着:“不算晚……”新長征第五天,馬普安第一次強迫自己吃了頓早飯。但我們剛剛走出祈祿山不久,他便吐了出來。我們的交情始於上世紀80年代末期,我們還都是大學生,在艾塞克斯大學的GreensteadHouse宿舍做鄰居。那些日子根本沒有時間吃早飯。愛睡懶覺的馬普安把起床后的時間安排得極其巧妙,一邊淋浴一邊喝咖啡,再趕英里的路到學校———一切只需20分鐘。這樣的生活方式馬普安保持了15年,其結果是他現在根本無福消受早上8點的蛋炒飯。當我們又走過另外7省共3000公里路程后,才發現馬普安“嘔吐早飯”背後隱藏的健康問題已非同小可。然而當時我們並不擔心———他雖然不吃早餐,但會在上午吃一些零食,看起來也不錯。我們在上坪鎮的路邊休息,這裏臨近安遠縣。一個30多歲的男人溜溜達達地從我們身邊走過,眼睛一直在朝天上看。“你好!你這是幹什麼呢?”愛德問。“我在檢查電線。”男人回答。“為什麼,有什麼問題嗎?”“沒有。你們不像是中國人,俄羅斯來的吧?”“英國。”又來了兩個男人。愛德也向他們打招呼。“你們英國人真有禮貌。”第一個男人說。“為什麼這麼說?”愛德問,“你們不向街上的人問好嗎?”“不認識就不問。”在這個地區,我們所謂的禮貌一直就被人們品頭論足。他們似乎對聽到“謝謝”感到十分不自在。在祈祿山的一個餐廳里,馬普安向一位給我們上菜的女服務員致謝,她停下來打量他,一臉疑惑的神情。“怎麼回事?她是不是認為我在騷擾她?”馬普安問。“我猜當地人不習慣這樣,她好像覺得你在拿她開玩笑。”愛德說。而中國人的禮節也同樣讓我們感到不安。他們會從廚房出來,指着桌上的飯菜問:“不好吃吧?”通常飯菜的確不好吃,所以這樣的問題令我們極度迷惑和困擾。這種禮節性的“假客套”可真不好玩兒,與我們在英國受到的教育頗為相似。英國人總是一方面表示謙虛,另一方面打心眼裏希望別人說,不,不,非常好。你的房子很乾凈,你一點也不胖,你的新髮型真棒,穿這褲子你的屁股一點兒都不顯大。“飯很好吃。”愛德撒謊。“不行不行。”唐村的大師傅一個勁兒地說。“好吃,你的手藝真的非常好。”“不,不,一點也不好。”“好。”“不好。”我們可以一直這樣說下去。“真煩人!”馬普安對愛德說,“下次再有人這麼問我,你猜我說什麼?”“當然還是‘好吃極了’!”愛德說。真的,想想吧,如果我們突然開始直來直去,實話實說,如果我們不再彬彬有禮,不再向陌生人問好,不再向提供服務的人說謝謝(即使並不需要這種服務),也不再故意地“貶低”自己去換取讚賞(這只是無數個規則中的三個),那麼中國和英國,這兩個國家的偉大文明也將土崩瓦解。我們向西南方繼續前進,前面是江西和廣東的交界處。那些日子我們每天都走30公里以上,超過以往任何一天的記錄。想知道是什麼感覺嗎?很簡單,在你的背包里裝上十幾瓶水,每瓶2升,然後圍着自己住的街區不停地走一個小時,這樣你大約走了四到五公里,然後休息10分鐘。接着你還要站起身再這樣走6次。如果你第二天還可以這樣做,甚至第三天、第四天……那你就可以走長征路了。我們把一天時間分割成可以控制的幾個階段,每個階段不超過一個小時,同時盡量不去想下一次休息之後會發生什麼。為了讓路程顯得更輕鬆,我們嘗試了各種方法。“有三個漂亮的女紅軍陪我們一起走”,這樣的假設可以讓我們開心一到兩個小時。說出中國所有省份的名稱很快變得沒多大意思。如果所有辦法都不管用了,我們就幻想得到一大桶熱水,這實在是征戰一天後的最高獎賞。記得馬普安在一次35公里的長途跋涉后,將雙腳伸進一盆熱水,半天,說不出話,突然他叫道:“啊,啊……呦……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