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長征第一渡第1~15天(3)
這條路實際上是死胡同,那些砍竹人的足印也到此為止。日落前,被砍伐下來的竹子會鋪滿這條泥濘的斜坡,有些竹子的長度和一品脫的啤酒瓶相當,有些卻有足球球門橫樑那麼長。這裏根本沒有手抓腳蹬的地方。我們緊緊抓住竹子的根和枝,幾乎匍匐前進。那些竹子在我們腳下滾動打滑,相互撞擊,發出奇妙的聲響,好像我們是在豎琴上掙扎。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只能一個勁兒地向上爬。山坡很陡,植被茂密,一眼望不到一塊平坦的地方。好在,上面有一塊砍竹人開闢的宿營地,太陽快要收起最後一抹光線時,我們癱倒在那裏。還沒喘過氣來,馬普安就拿出了錄音筆。“最新情況:第三天,10月18日,哦,我們現在位於中國一個偏僻農村的半山腰,迷路了……”“我們沒有迷路。”愛德說。“沒錯,迷路了。”馬普安自顧自地說下去,“又累,又餓,被蟲子叮得體無完膚,衣服臭烘烘、粘乎乎的,扎滿了刺。山裡說不定會有野豬和蛇……。”愛德在一旁插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先搭帳篷,我可以做一馬普安在利村村民朱五金家踢足球,朱五金邀請大伙兒去他家吃午飯。頓好吃的素食咖喱大餐,然後用衛星電話給北京(家裏)報個平安。明天清晨,當太陽將我們從這座森林中喚醒,一切都將十分美好。”愛德過於樂觀的態度讓馬普安十分惱火,他氣沖沖地踩着地上的竹片去找水。愛德撥通了賈霽的電話。“有什麼消息嗎?”她問。“我們在祈祿山呢,一切都很好。”愛德言不由衷。在接下來的24個小時裏,我們沒有見到任何其他人。突然兩個農民沿着山坡向我們走來,他們肩上扛着一根扁擔,兩頭懸着裝得滿滿的糧筐,每筐都足有15公斤重。這兩個農民———邱九龍和他的妻子楊將修———剛從祈祿山的市場上買糧食回來。邱九龍一直在笑,他答應帶我們走到祁祿山。路很近,他說,先吃早飯怎麼樣?沒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了,我們說。邱九龍的農舍是江西這一帶典型的民居,壘牆用的泥磚取自當地的肥沃紅土,房子的前後都塗著一層厚實的白灰,遠看頗有法國鄉村的韻味。這一帶所有的房子都與邱九龍的房子相似,這真是一幅別緻的畫面。我們的早餐是鬆脆的炸土豆、甘薯、大蒜和紅辣椒醬、一種類似於扁豆的蔬菜,還有一些腌野菜。稀的是蜂蜜水,這還得感謝邱九龍家屋檐下的蜜蜂。邱九龍問我們:“你們來這兒幹什麼?這兒沒什麼好玩的。”愛德說:“我們不是來旅遊的,我們要重走長征路。”“噢,長征。你們為什麼不坐車?”“我們不坐車。我們要走路去。”“走路?!你們的精神可嘉!”“紅軍來過這兒嗎?”馬普安問。“是的,紅軍從這附近走過。祈山上有一座長征紀念碑,紅軍從這裏沿着盤古山脈走到祈祿山。我們有時到那兒采蘑菇。吃完早飯我可以帶你們去。要不你們就在我們這兒住一天吧?可以過了夜再走。”“非常感謝,但我們已經晚了,”馬普安說,“我們今天必須趕到祈祿山。”“紀念碑離這兒就兩個小時的路,”邱九龍說,“我們可以去那兒看看,然後我送你們到祈祿山。”馬普安對邱九龍異乎尋常的熱情有些懷疑,除了帶我們到祈祿山,他似乎願意為我們做任何事情。不過,只要兩個小時……去就去吧,反正不會有什麼損失。我們的腳上掛滿了蔓草。石頭路漸漸被土路取代,然後根本就沒有了路。還好,邱九龍和他10歲的兒子祿生用砍刀為我們劈出一條道通往山頂———我們前一晚曾在這座山上宿營。“看,我們沒有迷路,”愛德說,“我們一直就在沿着長征的路線走。”祿生還給我們帶了蜂蜜水,他和父親卻一滴也不肯喝。天氣又潮又悶,我們大口喘着氣,愛德尤其無法忍受這樣的濕熱。“我們歇會兒吧。”愛德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貪婪地吮吸着祿生帶來的柑桔。那是祿生從他父親種的樹上摘下來的———他家的田地邊只有這麼一棵樹。愛德吃完一個桔子又去拿第二個。這是他吃過的最美味的柑桔,香甜中略帶些酸味。邱九龍咧嘴笑着,說這全是土地的功勞———非常好,根本不需要施肥。“我聽老人說,長征隊伍經過這裏時,路太窄,一些紅軍戰士只能從稻田裏走,出來的時候渾身沾滿濕土,真的成了‘紅’軍了。”“邱先生,你看路還遠嗎?”馬普安問。“不遠了。”“到底多遠呢?”“現在不遠了。”噢,現在不遠了,謝天謝地。看起來好像只要說中文,一輩子都會以這種模稜兩可的方式對話。就像一位北京朋友對我們說的:“中文表達很模糊,有時就像在寫詩。”在邱九龍那“充滿詩意”的淳樸方言中,“兩個小時”往往意味着“至少八個小時”。祈山爬了一半時,邱九龍鄭重地告訴我們,今天下午到不了山頂了。回家的途中一直在下雨。“晚上住我家吧!”邱九龍說。我們已全身濕透,太陽就要落山,馬普安愁眉苦臉的,我們只好採納了邱九龍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