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成為美顏盛世的公主殿下(3)
大梁自立國以來,已有上百年基業,歷經三朝帝王,當今聖上唐佑基,帝號仁顯,乃第三代唐氏皇族,從即位時就勵精圖治,野心勃勃,不僅一手締造了“仁顯之治”,而且數次率軍親征,將困擾了中原多年的胡蠻一族予以痛擊,令這些夷狄不敢踏入長城一步。
然而頗有一代明君之風的他,卻始終有一點令後人大為詬病,那就是他的皇位來路不正。
先皇在位時,原本屬意於年長的嫡子,而唐佑基當時不過是一名不起眼的庶子,可是到了後來最關鍵的太子之爭時,在親弟興安王的全力輔佐之下,他發動了駭人聽聞的“勤王事變”,血洗了皇宮,將那位板上釘釘的太子以“謀逆罪”斬殺,且逼迫病床上的先帝寫下退位詔書,自己則迅速掌握大權。
當時得知真相的幾位重臣無不震驚,有剛烈者當即告老還鄉,以示對新皇所作所為的憤懣不屑。
後來,這件事也就成了皇帝一生的逆鱗。
正是因為他自己的皇位是通過篡權奪來的,因此刺殺太子一案也就更令他牽腸掛肚。作為一個殺兄逼父的狠人,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別人也想用這種不正常手段上位。
早朝時,以顧青為首的文官集團不僅辦事不力,而且屢次挑釁帝王的尊嚴,這讓脾氣極大、疑心甚重的老皇帝怎麼忍?
“顧少元,今日之事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皇帝此時正坐在鋪着龍鳳雙面綉軟墊的黃梨花木炕榻上,看着矮階下拱手行禮,恭恭敬敬的顧青,臉色有些陰沉。
勤政殿的書房不算很大,卻是皇帝經常用來接見內閣臣子的地方,佈置精緻典雅,洗鍊自然,牆壁懸挂着長約三尺的白絹山水圖,畫下是一張黃花梨雕龍紋方桌,文房墨寶一應俱全,陳設皆雅趣非常。
但現在誰也沒有心情欣賞這些,因為皇帝的怒氣如同出鞘的長劍,直指顧青。
作為一名權力日盛的內閣首輔,顧青剛才在殿上的表現可以說是鋒芒畢露,可是這時,他卻收斂了眉目,把腰往下彎了彎,語氣變得謙和淡雅:“皇上息怒,此番案情另有玄機,切不可輕舉妄動……”
“哦?”皇帝冷哼一聲,“朕倒要看看誰有這麼大本事,敢叫朕不能輕舉妄動!”
“回皇上,此案不宜聲張,如果讓刑部追查下去,損失的是皇家顏面,更甚者還會離間您跟太子殿下的親情。”顧青說完,便呈上了一封奏摺。
皇帝接過後,飛快地翻看起來,渾濁的眼睛裏越來越亮——驚疑,憤怒,沉鬱,複雜……各種情感在他眼中變幻不定,最後化為誰也猜不透的深沉。
看完后,他抬起頭,高高在上地俯視着矮階下姿儀優雅的緋袍青年,對方白凈而年輕的臉龐沒有任何一絲不安,彷彿早就料到了自己的反應。
“那賊人真的是鄭貴妃派下來謀害太子的?”皇帝質疑的聲音沉重而嘶啞。
“啟稟陛下,刺客受貴妃宮內侍女指示,證據確鑿。”首輔的回答很是巧妙。
皇帝氣得喉頭一哽,卻又無話可說,鄭貴妃是他自從皇後去世后,唯一真心喜愛的女人。她性情大膽活潑,張揚明艷,在死氣沉沉的后宮裏就如同嬌艷灼灼的牡丹,讓他心甘情願獨寵她一人。
他不願也不認為襲擊太子會是鄭氏所為。
唆使平民持棍硬闖東宮,這種手法可以說相當低劣愚蠢,而他的貴妃一向聰慧狡黠,就算真的要動手,也不可能如此魯莽行事。
也正是出於這層考慮,昨日他才會在東宮對太子發那麼大火,自己的大兒子遇刺,居然毫不猶豫地懷疑起了他心愛的鄭氏!
可是顧青這一封密報,卻活生生地打了皇帝的臉。
將那賊子帶入皇宮的人,居然真的是鄭貴妃宮內的侍女!
“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宜公開,還是由您私下處理最好。”顧青委婉道。
畢竟涉及後宮陰私,如果鄭貴妃的行跡敗露,一心寵愛妃子的皇帝兩頭難做,而且太子那邊就更加左右不是人。
不原諒貴妃,皇帝必然會跟太子產生齟齬;
原諒貴妃,那二皇子黨的氣焰恐怕更加囂張,畢竟謀害儲君乃國之重事,皇帝要是偏心則必然招致禍端,後患無窮!
宮殿一時陷入了沉默。
許久之後。
“罷了,顧愛卿,你先下去吧。”皇帝有些煩躁,開始趕人。
可顧青卻沒有遵照此言,反倒躬身行禮,然後說了句:
“陛下莫急,臣以為,此乃良機,正好到您……清理門戶的時候了。”
皇上一怔,目光陡然森寒。
同一時間。
勤政殿外,一位烏冠無須、面白浮粉、嘴唇胭紅的太監攔住了前來送點心的花綿。
“公主殿下,請留步,皇上正在書房與臣子商討正事呢。”
“王公公,父皇大概還要多久?”花綿沖他微微頷首,並沒有擺出公主的架子。她知道這太監是自家父皇跟前的大紅人,而且會認字、懂禮儀,並非宮裏普通的內侍。
“回殿下,皇上的意圖咱家可不敢亂猜呀。”名叫王立的太監趕緊搖了搖頭,“只知道進去的那位大人是顧首輔……”
“咦,先生也在裏邊?”少女的眉目猶如水中茉莉徐徐舒展開來,含着一點欣喜的味道。
顧青三年前被皇帝任命為東宮少傅,教授太子經綸道德,而備受帝寵的公主也在旁聽之列,於是便跟年長她十幾歲的顧青有了師生關係。
雖然去年顧首輔被調離了這個崗位,但花綿依然對他懷念非常,因為他不僅學識淵博,而且對待她這個公主也悉心教導,不會像其他老夫子一樣滿口“女子無才便是德”,只關注她的兄長,也不管她的學業。
“殿下,我去跟皇上稟報,您可以到偏殿暫時歇息會兒。”王立還是很照顧這個皇帝的掌上明珠的。
然而,花綿卻搖了搖頭拒絕道:“不了,父皇正事要緊,你先別去通報了。這個食盒先放在你這,我先去外邊逛逛,等會兒再回來。”
抱着還要等很久的想法,花綿打算去勤政殿外面的園林散散步,消磨時間。
卻沒想到,她前腳才走,那位氣質深沉的首輔大人便也出來了。
王立趕緊把頭低得死死的,要多客氣有多客氣,誰都知道這位內閣大臣最厭惡的便是他們這種閹人,經常勸誡皇帝不要“倚重奸宦”,而要“遠小人,親賢臣”。
這次也一樣,顧青連一個眼角都沒分給這位太監,王立越是在皇帝面前得寵,他就越疑他居心叵測。
對他這種態度,王立心裏暗恨,嘴裏卻嘀咕了一句:“可惜公主剛走,咱家這可怎麼跟皇上交代……”
出於意料的,顧青原本已經要下台階的步伐卻停了下來。
“公主剛走?”
王立不明所以,卻也不敢得罪這位一品重臣,只好訥訥回道:“是,永樂公主剛剛出去了。”這顧少元居然膽敢窺探公主行蹤,回頭自己一定要跟皇上說道說道。
青年似乎看穿了這內侍的想法,唇邊輕扯了一下——
皇帝真是養了條咬人不響的好狗。
但他沒有多言,只是下了台階,往宮外的方向走去。
此時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皇宮裏群芳爭艷,紅簇簇黃澄澄粉盈盈……大片大片的名貴花卉盛放開來,充滿了熱鬧的生氣,還有那園中小湖,幾片碧苔點綴着清澈池水,黃鸝的歌聲縈繞着樹上枝葉,滿樹星星點點的潔白梨花,風過時便抖抖簌簌,如華蓋傾瀉,鋪落一地花瓣。
然而縱然景色盛美,卻不及少女一襲海天霞色的暗紋繡花襦裙,似白而微紅,雅中微艷,端端然佇立在梨花樹下,叫旁人看來,便如霧裏花,鏡中月,縹緲不可尋。
而映入顧青眼帘的,也正是這美輪美奐的一幕。
蒸蒸若粉霞,明凈如琉璃。
他遠遠地看着她,眸光深不可測。
而與此同時,原本看着湖發獃的少女也抬起頭,朝他望去——
不是他們心有靈犀,而是她腦海中響起了L-01的提示音。
【宿主,已檢測到男配顧青就在附近,好感度60,攻略支線自動開啟!】
花綿心裏“咯噔”一下,抬起頭來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跟顧青成為師生已有三年,卻從未想過他會是這個世界的男配,也更無褻瀆之意。
“小系,他是我的老師,怎麼會是……男配?”
【《重生之侯府商女》一文里,顧青是□□,也是女主前世跟景泰王面對的最強大的敵人,紀蓉重生后也是借顧青之力,將景泰王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在一人一系統無聲交流的須臾,一身緋色官袍、氣度沉寂優雅的青年已經朝着少女的方向走過來了。
“臣參見公主殿下。”顧青見樹下的少女盈盈望着自己,不由得莞爾,“多日不見,殿下別來無恙否?”
“先生,我很好,就是太久沒有見到您了……”少女仰起頭看他,心裏生出了細細密密的愉悅,這種情緒無關男女情愛,只是因為十幾年寂寞的宮廷生活里,難得可以見到自己恩師的仰慕和雀躍。
作為公主,哪怕華服美食,高高在上,可是終日處在高牆困鎖的深宮裏,終究是孤獨的。
顧青垂眸,正好瞥見少女鬢角那一縷垂落的髮絲隨風飄動,襯得臉蛋越發嬌小可愛。
“公主已經及笄了吧?”他低沉的聲音,跟以前為她講課時的娓娓道來有些不同,帶了點她從未聽過的暗啞。
沒有多想,少女輕輕點頭:“是的,上月中旬,父皇已經為我辦了及笄禮。”
少頃,男人做了一個舉動,將花綿嚇了一跳。
他朝她伸手,輕輕拈起一朵不知何時落在她發梢的梨花。
兩人的距離在一瞬間就被縮短了許多。
曖昧的距離。
嚴重點來說,在封建王朝,這是對公主的冒犯。
“如此便好,臣甚為歡喜。”他輕笑了一聲,清秀的眉眼彷彿在一瞬間綻放出了耀眼的風華。
少女怔怔地凝視着他,不由得想起先前學過的一句詩——
“夜未央,庭燎之光。
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在這寂寥無趣的宮闈之中,他這一笑,仿若劃破雲翳的晨曦之光。
他將那朵梨花收攏到袖中,便正色道:“殿下,時辰已經不早,微臣告退。”
然後,這位權勢滔天的首輔大人,袖裏暗藏一朵剛剛從公主發梢摘下來的花,施施然地離開了皇宮。
而留在原地的花綿,卻犯難了。
以往自己還能單純地視顧青為老師,可現在……
這還算什麼為人師表的先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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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春闈放榜,帝大壽,普天同慶。
遠在西北的興安王偕同世子唐希麟,一道回京祝壽。
“噠噠噠”的馬蹄在黃土地上揚起塵沙,一騎當先的黑甲少年馳騁如風,鮮衣怒馬,容顏恰似這繁盛春景,濃艷稠麗,卻不含分毫女氣,只顯得氣勢更加冷冽逼人,如同神明再世。
所謂“郎艷獨絕,世無其二”,不外乎此。
他身後護送着一輛馬車,車內坐着一位五官與當今皇帝頗為相似的中年人。
這人也就是赫赫有名,坐鎮西北,令異族聞風喪膽的興安王。
他身側還端坐着一位貌美婦人,看衣飾品級便知是王妃。
“麟兒此番進京,也不知會求得哪家貴女為妻……”王府這一大家子人千里迢迢趕回來,可不僅僅是為了給皇帝祝壽,也有為世子唐希麟安排婚事的緣由。
“無妨,這事麟兒自個兒挑就好了,”興安王搖了搖頭,“這小子脾氣古怪,你要是胡亂給他安排,沒準還要拆了天!”
“也是……”說起來王妃也頭疼,他們家這小子,就是個混世魔王,成天泡在軍營里,氣勢凶烈,也不知道會不會嚇跑那些好人家的閨女。
而還在馬背上的少年,渾然不知車裏的父母正在為自己的婚事擔憂。
他眯起了那雙華美的丹鳳眼,目光幽深地望着京畿的方向——
“十年了啊……”
距離他離開京城,已經整整十年了。
現在,他終於回到了這個令他日思夜想,久久無法忘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