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與根(6)

源與根(6)

暮色在艾達和魯比周圍升起,似乎黑暗逐漸從河面向上瀰漫,滲向天空。魯比離奇的蒼鷺故事、關於源與根的傳說,讓艾達想起門羅在去世前不久講的一件事,其中涉及到當初他怎樣追求艾達的母親。天色越來越黑,還要溯河走幾英里路,為了打發時間,艾達把這個故事比較詳細地對魯比講了一遍。艾達知道門羅和她的母親結婚相對較晚,門羅45歲,母親36歲,也知道他們相守的時間非常短暫,但對他們當初求愛與結縭的具體情況則一無所知。她一向以為父母的婚姻是平淡友誼的結合,類似的老光棍與老處女之間的聯姻,她也見過不少。她設想自己是他們各自情場失算后,無奈湊合的婚姻的產物。那是門羅去世前的一個冬日下午,雪下了一整天,非常潮濕,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地既融。長長的下午,艾達和門羅一直坐在壁爐前,艾達給他讀一本新書《生活的準則》。許多年來,門羅一直懷着極大的興趣追讀愛默生先生的每一部作品。那天他認為,愛默生雖然年歲已老,可精神觀念還如以往一樣,過於極端了些。窗外天色漸暝,艾達把書放到一旁。門羅看起來非常疲倦,臉色蒼白,眼窩深陷。他呆坐在那裏,看着灰燼中緩慢燃燒的余火,幾乎已經沒有火苗。最後他說:我還從來沒告訴你我是怎麼和你母親結婚的。——沒有,艾達說。——最近我經常想起這件事,不知道是為什麼。你還從來不知道我遇到你母親的時候,她剛到16歲,而我才25。——不知道,艾達說。——嗯,是的。第一次見到她,我覺得她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人。那是在2月,天色陰冷,海上吹來潮濕的微風。我剛買了一匹高大的栗紅色漢諾威騸馬,有17掌高,不差一寸。只是後腿稍微有點向外掰,但無關緊要。我出去溜馬,它跑起來可真神奇,四平八穩,簡直像飄在水上。我騎出查爾斯敦,沿着阿什利河向北跑出很遠,過了米德爾頓,然後向回返,路過哈納漢。路程很長,儘管空氣冰涼,馬還是跑出了一身大汗。我也餓了,急着想吃飯。就是在大約現在這個時辰,夜色同樣陰暗,我騎出了鄉野,剛剛算是進入城市。我在一戶人家門口停下,那房子既算不上不闊氣,但也不寒酸。門廊很寬,兩頭都長着古老的蒲葵樹,院子裏有一個飲水槽。房子距路太近,不是我喜歡的那種。窗戶黑洞洞的,我想可能沒人在家,就下來讓馬喝水。這時,從門廊上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說,你可以先跟主人打聲招呼的。顯然,她一直在窗下的一隻長凳上坐着呢。我摘下帽子說請原諒。她從門廊的陰影中走出,來到最末一級台階上站定。她穿着一身灰色羊毛厚裙,肩上搭着一條黑色披肩,頭髮黑亮,有如烏鴉的翅膀,面孔則像大理石一樣潔白。她剛才應該是在梳頭,因為她的頭髮披散着,幾乎垂到腰上,手裏還拿着一把玳瑁柄的梳子。她身上的一切不是黑的就是白的,要麼就是兩者之間的顏色。儘管她衣着非常樸素,我卻從來沒見過有誰能比得上她,那種美麗非言語所能表達,我已經魂不守舍,最後只憋出了一句話:小姐,我再一次請您原諒。說完就上馬倉皇逃開,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那天深夜,我吃過飯躺在床上,心頭猛醒:她就是我要娶的女人。第二天,我就開始行動,盡我所能努力而又謹慎地展開求愛的計劃。第一步是收集信息。我打聽到她的名字是可萊爾·德舒特,父親是個法國移民,在美國與他的祖國間做往返貿易,進口葡萄酒,出口大米。他的日子挺寬裕,但並不闊綽。他在庫珀河碼頭附近有一間倉庫,我們的第一次會面就安排在那裏。倉庫里瀰漫著河水的氣息,裝滿了成板條箱的高低檔波爾多紅葡萄酒,還堆了許多麻袋的美國大米。我的朋友阿什威爾介紹我們見面,他曾經與德舒特有過生意上的往來。德舒特,你的外祖父,個子不高,身材粗壯,確切地說是很敦實的一個人。他身上的法國味道太重,超出了我喜歡的程度,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你和你的母親都沒有什麼明顯的地方像他。我開門見山表明意圖:我想和他的女兒結婚,並希望得到他的贊同與支持。我表示願意提供自己的情況介紹、財產證明,以及任何能使他相信我會是個乘龍快婿的材料。我能看出他心裏在打着算盤。他的手摸着領結,眼珠子骨碌碌轉着,然後走到一邊與阿什威爾嘀咕了一陣。回來后,他向我伸出一隻手說:我會儘力幫助你的。他唯一的要求是希望可萊爾過了18周歲再結婚。我同意了。兩年的等待似乎不算漫長,而且在他那方面也是個公平的要求。過了幾天,他帶我回家吃晚飯,作為他的客人。就這樣,是他把我正式介紹給了你的母親。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還記得我,但她一個字也沒提。我從一開始就相信,我對她的感情不是單方面的。我們約會了幾個月,從春至夏,再到秋天。我們在舞會上見面,給她的請帖都是我安排的。多少回,我騎着漢諾威騸馬一路向北,趕到德舒特家。多少個潮濕的夏夜,可萊爾和我坐在門廊的長凳上,談論着我們鍾愛的所有話題。不能騎馬外出日子,我們就互相通信,這些信件每天在米亭大街的某個地方交錯而過。我在深秋的時候定做了一枚鑽戒,藍寶石有你的小手指肚那麼大,鑲在一枚白金雕花的指環上。我決定在11月下旬的某個晚上送給她,作為驚喜。在選定的那天,我騎馬在黃昏中向北進發,馬甲的口袋裏裝着那枚戒指,妥帖地放在一隻天鵝絨的小袋子裏。那一晚夜涼如水,至少按照查爾斯敦的標準,已經有了一些冬意,從各方面來講,都與我們初次相遇的那晚分毫不差。趕到德舒特家,天已經完全黑了,但房子裏燈火通明,每一扇窗戶都亮堂堂的,向我表示着歡迎。鋼琴聲從屋內隱約傳來,聽得出是巴赫。我騎馬在路上多站了一會,想着這一晚將把前幾個季度的努力推上一個高峰。我心中渴慕的的一切,都將舉手可得。就在這時,我聽到門廊上響起低低的說話聲,有人在動。可萊爾的身影向前傾斜,身後窗戶的黃光照出她黑色的輪廓,就是她,決不會錯。從窗戶另一側也探過一張臉來,一張男人的臉。他們湊到一起互相親吻,看得出,是一個熱情的長吻。他們的臉分開了,然後可萊爾伸出手去,把他的臉又拉了回來。我的胃一陣抽搐,握緊雙拳。我想走到門廊上,吼出心中的怒火,找個人痛打一頓。但慘遭背叛的追求者這一屈辱的角色,並不是我喜歡扮演的。我不再多想,兩腳一踢馬肚,向北疾馳而去。我騎了不知多少英里,胯下的健馬甩開長腿,片刻不停地飛奔。那一路,就像在夢中穿越一個黑暗的世界,速度更接近插翅飛翔,而不是在馬背上奔跑。我馳過密生着土耳其櫟、沼澤松和代茶冬青的平野,穿過長着牛筋草和克拉莎草的荒地,最後,直到蠟楊梅從左右兩側侵至路中的一處地方,馬才放慢腳步,大口喘着粗氣,頭低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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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飄》齊名的史詩之作――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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