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Chapter 21

十五年前的夜晚天空裏沒有月亮。

這座工業小城的天總是灰濛濛的，只有偶爾刮大風的天氣才能看到些微弱的星光。

十五歲的葉采葵和從前一樣，收拾完廚餘，一個人在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寫作業，今年就要中考，她已經決定放棄全市第一的高中，為了獎學金選擇了排名第二的高中。

雖然那所高中是葉采葵從小就想去的學校，她的成績也肯定考得上，這樣放棄未免有些遺憾，但是十五歲的葉采葵，已經明白了遺憾是生活常態，完美的人生並不存在。

葉采葵打工的這家餐廳老闆是個非常摳門的人，給葉采葵的薪水少得可憐，還每天要她留到最後負責收拾廚房和打烊。

所以葉采葵便每天在廚房寫作業，蹭老闆的燈和暖氣，剛好可以省點電費。

冬天的夜晚很安靜，尤其是在這樣的小城市裏，商業並不發達，過了十點，除了那些聲色場所之外，街上幾乎就沒有什麼人了。

葉采葵正在預習明天上課的內容，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深更半夜的，忽然傳出的聲音讓葉采葵嚇了一跳。

第一反應就是有賊……

雖然葉采葵很害怕，但是作為店員，她也不能沒有責任感的直接跑了，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走到窗邊。

窗戶上都是霧氣，葉采葵伸出手擦出一小塊玻璃來，然後把眼睛湊上去偷偷往外看……

門口的垃圾桶前有一個小小的人影。

懸着的心終於落地，葉采葵鬆一口氣，原來是個小孩子。

那是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這麼冷的天氣，他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服，袖口都破了，露出棉服里劣質的棉花來。

小男孩一副長期被虐待的樣子，骨瘦嶙峋，棉服不大，但是看起來還是空蕩蕩的，臉凍得通紅，手上還有嚴重的凍瘡，可憐巴巴的模樣。

他眉頭緊鎖，明明小小年紀卻一副苦大仇深的老成模樣，費力地翻着垃圾桶，似乎是想從裏面找出可以吃的東西。

怎麼跟流浪狗似的，怪招人憐憫的……

葉采葵套上棉衣，把自己準備晚上餓得時候吃的烤玉米拿上，打開門走出去。

小少年看到葉采葵忽然開門走出來嚇了一跳，他看向葉采葵，眼神防備，腳朝外挪了挪，警覺得似乎隨時都準備逃跑……

“給你吃。”

葉采葵把玉米遞給小男孩。

小男孩看到玉米的時候眼神亮了亮，他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唾沫，但是卻沒有伸手接，反而又往後退了一步……

“我又不吃了你，幹嘛嚇成這樣？”葉采葵嘟着嘴，不高興地說：“難道我長得像吃人的怪物嗎？還是我長得不好看嗎？”

小男孩聽到葉采葵這樣說臉猛地一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卻把後退的那隻腳收了回來。

葉采葵笑起來，把玉米用膠袋裹好放在了垃圾桶上。

“給你放這兒了啊。”

葉采葵放好玉米，又轉身回了廚房，等到她進了屋關上門，小少年才把玉米揣進懷裏跑了……

第二天同一個時間，那個小少年又來了。

這一回葉采葵給他炒了一碗剩飯，廚房裏的沒用完的材料一樣取一點，老闆也不會發現少了食材。

小少年還是跟昨天一樣，一聲不吭，眼神機警，跟只小狼狗似的，抱着炒飯就跑了，葉采葵拿他沒有辦法，只能追着他罵了幾句作罷。

接下來的幾天，小少年每天都會在同一個時間過來翻垃圾桶。

葉采葵就每天把炒飯放在垃圾桶上給他拿走，漸漸的，他也不會跑得那麼慌張了，有時候還會回頭看葉采葵一樣。

到了周末，餐廳生意太好，到了晚上葉采葵才發現煮好的米飯都用光了……

小少年還是像往常一樣準時出現，可這一回他卻沒有看到垃圾桶上打包的盒飯。

心裏有些說不明白的失落，卻又覺得理所當然如此，他心情沮喪得連垃圾桶也不想翻了，轉身想走的時候，卻聽到背後廚房的門打開的聲音。

小少年猛地回過頭，只見一個腦袋冒出來，一雙笑眯眯、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閃爍得就像是在黑夜裏出現了太陽。

“快進來！”葉采葵對他招招手。

小少年不動。

“快啊！”葉采葵不耐煩地催促道：“冷死了！”

小男孩猶豫了一下，還是低着頭快步走進了后廚……

葉采葵關上后廚的門，搓搓手，笑眯眯地說道：“今天沒有剩飯了，我給你做了板栗燜飯！你等一下啊，還沒有煮好。你應該不着急走吧？”

小男孩搖搖頭。

“嗯，我也覺得你應該沒什麼好忙的……那就等着吧。”

冬天的板栗最好吃了。

鍋里先用油爆香大蔥、姜、蒜，加入焯過水的雞腿肉炒熟，再加入板栗炒一炒，然後加入生抽、料酒、鹽、耗油、香醋調味，加老抽調色，再加一點糖去腥添鮮，最後把洗乾淨的生米倒進去炒均勻，最後加開水，蓋上鍋蓋小火燜跟半小時就好了。

雖然還沒有燜好，但是香味已經飄滿了整間屋子。

葉采葵看一眼小少年，見到都他饞得都直咽口水了，她忍不住笑起來，道：“就快好了，忍忍，別傻站着，過來坐！”

小少年倒也挺聽話，順從地坐到了葉采葵旁邊。

“叫什麼名字啊？”葉采葵熱情地問。

小男孩不說話。

“不會說話嗎？看來是個小啞巴，那我就叫你小啞巴好了……”

“不是啞巴。”他立刻皺着眉反駁道。

葉采葵撲哧一聲笑出來，果然就是小孩子，激不得。

大概年紀不大，還沒有到變聲期，所以小少年的聲音脆脆的。他的音質很好，普通話也很標準，讓葉采葵覺得他和一般的流浪兒似乎不一樣。

“不是啞巴就說話啊，告訴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小少年依舊不回答。

“真是的，吃了我這麼多天的飯，防備心還這麼重啊？”葉采葵循循善誘道：“那我先告訴你我的名字，然後你再告訴我你的名字，這樣就很公平了，好不好？我叫葉采葵，你呢？”

小少年搖搖頭，依舊不吭聲。

葉采葵的耐心都要用盡了，氣急敗壞地說：“你就是眼不熟的白眼狼，連個名字都不告訴我……我以後就叫你白眼狼！”

小少年低着頭，一副委屈的樣子。

“我不是白眼狼……”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我很感謝你的，我不喜歡我現在的名字。”

“算了算了，瞧你委屈巴巴的樣子，不說就不說吧，我給你取一個？”葉采葵琢磨了一下，敲着桌子，眯着眼看着小少年，忽然說：“要不我就叫你小狼狗吧！”

小少年想開口，但是被葉采葵指住嘴巴。

“閉嘴，不準反駁！”葉采葵得意地說：“我不管，你就叫小狼狗了！”

“好……”小少年只能老老實實地點點頭。

“這麼聽話呀？”葉采葵笑眯眯地伸出手揉揉他髒兮兮的小腦袋道：“真乖，姐姐就喜歡聽話的男孩子。”

小少年臉一紅，抬起頭看着葉采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問道：“飯好了嗎？”

“差點忘了，你等着，我看看啊！”

葉采葵走過去打開砂鍋的蓋子，瞬間廚房裏便飯香滿堂，香得“小狼狗”都忘記了害羞，忍不住起身湊過來看。

“香不香？”葉采葵問。

他猛地點頭。

葉采葵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遞過去給他。

小狼狗一愣，還是乖乖地張開了嘴。

“輸了嗎？”葉采葵問。

小狼狗點點頭。

“好吃嗎？”

他又猛點頭。

葉采葵忍不住看着他笑起來，現在的小狼狗才有一點他這個年紀小孩子應有的表情。

看到葉采葵笑，小小少年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葉采葵看得一愣，他的牙齒好白，他的笑容純粹簡單，像是天上的太陽。

……

葉采葵終於想起許奕陽是誰了！

她沒有忘記當年的小狼狗，她只是從來沒有把許奕陽和他聯繫起來過。

那個小男孩是個流浪兒啊……而許奕陽父母雙全，家裏似乎還有些實力，他穿的衣服，開的車子都不是一個小警察的工資可以穿得起、開得起的，所以葉采葵從沒有往那個方面想過。

許奕陽之前對葉采葵說什麼一飯之恩，葉采葵還想着也許是從前她幫廚的時候給他做過飯，或者賒過賬。

她是真的沒有想過許奕陽竟然就是當年那個忽然消失的小小少年……

“小狼狗！”葉采葵笑起來，有些驚喜問：“你是那個每天來翻垃圾桶的小少年？”

許奕陽扶着葉采葵的肩，凝視着她，有些委屈地問：“你終於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葉采葵笑起來，看着許奕陽，忽然又生出了一股親切，當初她可是把“小狼狗”當成親弟弟看的呀……

“當初你不告而別，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情呢……”葉采葵微笑着看着許奕陽，忍不住由衷地感嘆道：“真好，你還好好的，都長這麼大了……”

許奕陽看着葉采葵半天不說話。

“怎麼忽然不說話了？”葉采葵神色溫柔地問。

“就這樣嗎？”許奕陽問。

“啊？”

葉采葵一臉迷茫。

“你想起我，只有一句真好而已嗎？”

……

葉采葵無可奈何地笑起來，哭笑不得地問：“怎麼著，你還想我激動地哭一場啊？”

她又不是愛激動的人。

許奕陽有些憋悶。

雖然他也沒有指望葉采葵認出他的時候跟他認出她的時候一樣激動，但是葉采葵這樣平常的語氣，未免也太漫不經心了吧？

就像是見到了一個久未謀面的老同學，雖然歡喜，但也算不得多麼大不了的事情。

哪裏像是他再看到她時那樣？心跳如雷，恍惚得以為自己在做夢，一整天都渾渾噩噩。

“真沒有想到是你。”葉采葵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溫情脈脈地看着許奕陽道：“當初找不到你，可把我急死了，還去報警，說我弟弟丟了，結果人家不受理我的案子……”

“你說我是你弟弟嗎？”

“對啊，我可是把你當親弟弟一樣。”

……

“我沒有把你當姐姐。”許奕陽說。

“哈？”葉采葵莫名其妙地看着許奕陽，開玩笑道：“那我可要傷心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忽然就被堵在了嘴裏。

許奕陽忽然捧住葉采葵的臉，低下頭猛地吻了上來。

“我把你當做女人，我小時候就發誓要娶你。”

許奕陽放開葉采葵，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眼裏似乎有星辰萬千。

……

葉采葵愣住，一時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

“采采，我沒有告訴你的秘密就是這個……我想娶你不是因為我的爺爺，是因為我愛你。如果你還願意跟我結婚，明天就到民政局門口找我，我等你到中午十二點。”

說完這句話許奕陽轉身就走了，葉采葵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她關上門，背過身靠在牆上，下意識地伸出書摸了摸嘴唇……

這個小狼狗，怎麼盡搞些突然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