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為學只拈盡性二字
在為生計發愁的大轉變年頭,他仍然孜孜不倦地追求學問,想起著書之類事,已是知天命之年,而且著作等身、桃李滿園的夏承燾常常夜半不寐,興緻盎然。1月9日,“昨夜夜半失眠,思得數文題,晨起亟為寫成大綱”。[44]1月22日,“夜讀國文月刊傅庚生評李杜詩,因悟杜甫深入平民間,乃成其偉大。枕上擬一題曰詩人之歧路,預為講演之資,並以入詩人論”。[45]2月13日,“枕上夜醒,擬定論杜甫大綱及戲劇節廣播詞,四五時才入睡”。[46]第二天一早他就把說杜詩大綱寫下來。治學的興緻與艱辛都由此可見。從1月到4月,無論時局多麼動蕩不安,他都是讀書、作文不斷,各種詩詞唱和以及請他為各類詩集、詞集、論詩說詞著作序的人也從未中斷過。1月16日,“燈下得數斷句,可足成詩詞”。1月20日,“晨草白石詞說,至夕初稿成,得**紙。過孤山,一高梅已吐花矣”。1月21日,“晨作白石詞評”。[47]1月24日,“晨寫白石詞評一頁。……過中華書局,以九十元購得影印宋拓秘閣本黃庭經”。1月25日,“作白石情詞考一短文”。1月27日,“陰冷欲雪。讀杜詩。”1月28日是農曆除夕,他仍在讀杜甫晚年的詩。[48]1月30日是大年初二,雖賀客不斷,他還是抽時間做杜詩的札記。2月2日,“讀杜詩,成都梓州之作,鮮及民生疾苦者”。[49]這段日子,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讀杜詩,偶讀樂府詩及其他書,2月11日這天上午有雪,他就終日不出房門,做杜詩札記。2月17日,為賀陳雁迅母親的六十壽,他在燈下填了“好事近”一首,其中有“辛苦歲寒心事,對杏桃難說”等句。2月18日傍晚,他寫了《記鄭以真先生》文,“覺胸懷甚好。平時作文,總不免名利之心,今日為此文,一無所為,自覺今日為不虛生”。[50]2月23日,他讀了日本德富豬一郎著的《杜甫與彌爾頓》數十頁。“尚不惡,於我有啟示,寫札記三四條。”2月24日,“讀孟子伯夷章。臨聖教序”。2月25日,他對朋友心叔說自己想寫論詩人屈原、杜甫各篇內容,心叔勸他說,應該先寫定詞學考證各文,這本書可以留待晚年再寫。“馬夷初先生六十以後寫說文稿甚辛苦,應乘精力好時,先寫研究用心文字也。”[51]2月28日早上,他改定論《長恨歌》文,想就樂府“青青河畔草”寫一長文,專論換韻。“自詩經、楚辭下及詞曲,作一總括之換韻例。”[52]3月3日,他繼續讀德富豬一郎的《杜甫與彌爾頓》,“頗有啟發,札得詩人論數條”。[53]3月7日,他讀了白居易年譜,“覺其仕途勇退為不可及,即寫大綱入詩人論。白之處富貴,蘇之處憂患,詩人中無兼之者”。[54]3月8日,他讀了向達的《唐代之長安與西域文明》,認為“此書頗可愛”。同一天,他給姚鵷雛複信並答贈五律一首,其中有“世變夜鵑知”、“珍重西湖約”等句。[55]從3月9日到19日,他花了十來天時間專心寫出論《琵琶行》的長文,寫得很是辛苦,其間3月10日,“午後寫琵琶行文一頁,覺無意義,頗思輟筆。閱詩人論稿,擬以札記體寫之,憚於作長文,以體弱不耐構思也”。3月15日,“寫琵琶行三四紙,頗嫌小文字枉費精神,然念盡性之義,不敢率爾,惟很體弱,不能久用思耳”。[56]3月20日,他借讀了陳布雷回憶錄,感嘆只記到五十歲。“惜后十年未出記,奉化事亦嫌不詳細,不及趙惠甫之記曾文正。此或不敢詳,由奉化不比文正也。布雷努力艱苦,一生不懈,此不可及。奉化晚節負此良友藎忱矣。”[57]4月5日,他從浙大哲學系借來湯用彤的《兩漢魏晉南北朝佛學》等書。4月10日,他讀白石詞有心得,讀完《趙惠甫年譜》后他感慨趙“晚年築室百餘間於常熟,一生連娶三四妾,其佛學可想”。[58]幾天後(13日),他即寫了一篇趙惠甫小傳。3月20日,他說:“燈下自念平生為學,只拈盡性二字,一切學問只是發掘此性,琢磨此性,成就此性。(成之者,性也。)”所以他想寫《詞性篇》。[59]4月16日,他寫成《詞性論》初稿。18日,他又完成了《詞性篇》第二稿。此時離“百萬雄師過大江”已沒有幾天。值得玩味的是,這位畢生醉心於中國古典文學的詞家從3月30日開始借讀高爾基、艾思奇等人的書。這一天他到浙江圖書館借得高爾基文學論譯本兩冊《我的文學修養》及《高爾基論文選》,“燈下閱十餘頁,思以此為詩人論之借鏡”。31日,“閱高爾基文學論,頗有悟入處”。4月1日、2日,他連日都在讀高爾基的書。[60]4月5日,他又從浙大哲學系借來艾思奇的《大眾哲學》一冊。“午後閱艾書小半本,頗欲仿此通俗筆墨,寫各大詩人為一書,作中學生讀本。”4月6日,“閱大眾哲學半本。”[61]這也算是他在“新時代”不可抗拒地到來前作些準備吧。閑暇時,除了散步,除了看梅花謝落、桃樹開花、柳枝發芽或新柳如煙,夏承燾還教妻子讀孟子、讀朱光潛的致青年書,在平靜中等待着時代的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