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極乃至抵制的原因是什麼?
早在國統區報告草擬之前,胡風就已決定以“消極”態度對待各項工作,他在4月26日給路翎的信中這樣寫道:“沒有做任何事。現在在等開文協代表大會,沒有法子不參加,所以只好在這裏等。但我不提任何意見,只能如此也應該如此。”[60]5月7日,他給方然、羅洛等人寫信也說:因為非得參加這個會不可,“所以滯留在北平。但我對這毫無興趣”。[61]胡風的“消極”乃至“抵制”到底是因為什麼?閑言碎語不時傳到他的耳朵里,他的日記中也時有透露。6月13日,“吳清友來閑談了一會。說是有人說,我到解放區以後見人不大講話”。[62]6月28日,胡風到華北文藝社,“與田間、歐陽山閑談,他們給了我很多忠告”。[63]文代會召開前的幾天,胡風突然發現其他人對他的態度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6月27日,他“到丁玲處閑談了一會。雪峰來彙報,他們一道‘去一個地方’,我趕快一個人走了出來”。6月28日,“昨晚去了‘去一個地方’的人,臉色全變了,避免和我談話”。[64]6月30日上午,他到懷仁堂參加文代會預備會,“已見過的人避不講話,新見到的人,有的很親熱”。[65]7月6日,文代會已進入第五天,周恩來在《政治報告》中高度評價了第一次文代會的召開,特別提到:“抗日戰爭期間在國民黨統治區域成立的中華全國文藝協會,也就是今天的大會發起的團體之一,除了很少幾個反動分子被淘汰以外,那個團體的文藝工作者幾乎全部都團結在新民主主義的旗幟之下,並且他們的主要代表人物也幾乎全部都來參加了這個大會。”這個中華全國文藝協會前身即1938年在武漢成立的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抗戰勝利后更名為中華全國文藝協會,胡風長期擔任這個團體的研究部主任,負責文藝理論工作。1949年3月26日,胡風奉周恩來之命從石家莊趕到北平,興沖沖地準備參與新文協的籌建工作,不料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壓根就用不着他操什麼心。十天後,籌委會為胡風安排了四項工作:《文藝報》編輯委員會編輯委員(委員共3人,另兩人為茅盾、廠民),內定他為主編;章程起草及重要文件起草委員會委員(委員共11人);小說組委員(召集人是葉聖陶);詩歌組委員兼召集人(另一召集人是艾青)。職務很多,工作具體,按理說應該夠他忙碌的。然而,胡風卻並不忙,甚至不願忙,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便是“消極”。4月8日,“被茅盾綁[架]到永安飯店商提蔣管區參加‘文協’的代表名單,到后談了幾句就溜出來”。[66]可見他的“消極”抵制情緒。《文藝報》是頂尖級的文藝理論刊物,在文藝界的位置相當重要。但胡風在“三十萬言書”中說:“開會(1949年4月15日)之前沒有同志和我談過,這次會周揚同志又沒有出席,但突然由茅盾同志在會上提出的時候,連人事安排都已事先擬好了。由於我的消極情緒,由於這麼一個重要的工作卻是這樣被突然地提了出來,我感到了非常惶惑,不敢馬上接受。”[67]4月16日,他在北京飯店遇到周恩來,周和他握手的時候說,知道他要忙起來了。他由此“直覺地感到這工作是受到了周總理的特別注意”,愈加懷疑周揚們為什麼不事先直接和他談一談,不信任他,至少是不支持他做這個工作的。所以,無論茅盾如何勸駕,“惶惑”的胡風始終不願出任《文藝報》主編,4月的胡風日記中至少6次提及此事。17日,茅盾等來談《文藝報》事,“我堅辭主編責任”。18日,“上午,訪沙可夫談辭去《文藝報》編輯事”。(表示這個工作由他做恐怕不合適,實際上希望周揚約他談一談。結果周揚、沙可夫都沒有給他回答。)[68]20日,“廠民來,要填表去登記《文藝報》,我辭謝了”。[69]26日,“晨,茅盾來,還是要我不辭《文藝報》編委”。[70]29日,“茅盾送來《文藝報》第一期稿,我沒有看”。30日,“晨,被茅盾吵醒,又是《文藝報》的編輯問題”。[71]5月24日,他給田間的信中吐露:“但在我,這‘歷史的隔膜’恐怕要永遠背下去的。這以前,我以為我的一點微弱的努力可以‘聊勝於無’,而且還是別人所不屑做,不能做的。……我滿腔幸福地迎接了今天,所以,對這‘隔膜’我坦然得很,我有勇氣讓別人判定我過去無一是處。……我也並不是不想解除這個‘隔膜’,但難的是沒有這個力氣。兩個月了,總覺得是在大潮邊晃來晃去。所以下了決心辭去了負責編輯《文藝報》這一類的不能‘摸底’的工作。”[72]在周揚他們看來,這簡直就是鬧意見,鬧情緒,甚至是搞對抗。讓我們再回到第一次文代會上,7月9日,“下午,第一團開會,討論國統區報告,說了話”。10日,“上午,自由發言,周揚‘親自’來邀過。下午,文學組開會,丁玲又要我發言。終於推脫了”。[73]11日,“重看國統區報告。李亞群來閑談了一會,對國統區報告不滿。”[74]15日,“上午,被叫去圈全國委員會候選人。……寫對於國統區報告的意見,交出”。[75]19日文代會閉幕。24日上午,文協開會,執行主席艾青指名要胡風“自由發言”,他自稱“講了四五句傷人的話”,其實也沒有什麼,他只是說:“我說不出值得說的話來,浪費了代表們的寶貴時間,就等於謀財害命,所以不敢說什麼。”[76]27日,丁玲夫婦和他喝茶談到11時,“由我談到文代會情況,談到我的態度問題等”。[77]胡風對這次文代會“不滿意”,認為“很混亂”,不是沒有原因的,他說:“先是,我提了兩個作家可以當代表,但被否定了,也沒有向我說明。其次,從開會前幾天到會議進行中的大半時間內,負責的同志們忽然都避開我,見了一個也不打招呼,面對面了頂多只是勉強招呼一下而已。有一次宴會,幾乎每一個熟悉的負責同志都對我避開臉去。我感到很奇怪,不知道出了什麼大問題。到國統區報告出來后,我知道問題是不簡單了。”[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