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碰傷了大的存在的威信

怕碰傷了大的存在的威信

關於胡風的性格,魯迅說過一番話:“胡風鯁直,易於招怨。”賈植芳也說:“胡風耿直,但太偏頗,愛憎太分明。”可謂一語中的。以他這樣的性格,在天下定於一尊之後,他的命運又怎麼可能好到哪裏去呢。一方面,胡風在“空氣壞的洞中”給路翎、田間等朋友的信中不時地吐露着內心的灰暗、痛苦。5月30日,他給路翎的信中說:“文藝這領域,籠罩着絕大的苦悶。許多人,等於戴上了枷。但健康的願望普遍存在,小媳婦一樣,經常怕挨打地存在着。”[79]8月16日,他又給路翎寫信:“要拿出東西去,從庸俗和虛偽中間來歌頌這個時代的真實的鬥爭。”[80]10月24和25日,他給路翎的信里說:“我一時不能回上海,不讓走。真不知如何是好。但住一些時也好,看能摸清問題到底在什麼地方否。”“我留一兩個月也說不定,但怕的是拉到所謂文化部里。那我是寧願賣紙煙也不幹的。”“鬥爭,總是付出代價的。在過去,我們付過,現在,還要付下去。困難的是,現在是一開口一舉步都怕碰傷了大的存在的威信。……看情形,文藝上的鬥爭還得經過長途,這中間,要受得住,要每一工作都更深沉一些。”[81]11月11日,他給路翎的信中說:“我在這裏做客,遵命多留些時。等着和一位忙人談話,最後非得找他談話,許多事是弄不清的。”[82]這個“忙人”就是日理萬機的周恩來。那時胡風正在投入《時間開始了》的創作中,11月23日,他給路翎的信中說:“好像頗為打動了僵死的東西,也好像有破壞統一戰線之類玩意兒在醞釀著,不知道如何?過幾天總可知道一些。”[83]12月1日,在讀了《天津日報》發表路翎小說《朱桂花的故事》后,他寫信:“好,這個仗我們要打下去,從黑浪中把這個時代美好的東西顯示出來,創造新的生活。”[84]另一方面,正如胡風自己後來說的:“在我自己,是大半生追求這個革命,把能有的忠誠放在渴求這個革命的勝利上面的人,現在身受到了這個勝利,應該在一個作家的身份上站在人民面前擁護這個革命,歌頌這個革命,解釋這個革命的。”[85]“在政協會議期間及新中國成立后,宏大的幸福感把我的心情提升了起來。”[86]因此,他才會在個人處境不好的情況下,依然滿懷“感激的心情”寫下了《時間開始了》,寫下一個“同路人”對**、對**的全部感情。《時間開始了》不是胡風的什麼“神來之筆”,他對**的膜拜由來已久,1945年在重慶見到**,雖然只說了幾句話,但他激動不已。**論魯迅的文章也是首先在他主辦的雜誌上發表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以後,他其實也以自己的方式在重慶作出了回應,雖然在當時的環境下不能直言。只是他自認為是更好地落實了毛的文藝思想,而不是公式化地生搬硬套。可以說他在《時間開始了》從開篇到結束對**的歌頌完全發自內心,毫無矯飾,說是他的文藝思想的一次實踐誠然不會錯,他對**、對**發自內心的崇拜、熱愛,對新政權、新時代的由衷讚美是主要的,在他看來,**就是大海,就是頂峰,就是神話中的巨人。海掀播着涌着一個最高峰**他屹然地站在那裏他背後的地球面上照臨着碧藍的天空……**!**!由於你我們的祖國我們的人民感到了大宇宙的永生的呼吸受到了全地球的戰鬥的召喚[87]正因為他認為自己是無比忠誠地信仰**和偉大領袖,所以哪怕是有冷水,乃至污水向他潑來,也改變不了他的忠誠。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胡風借詩來表達他的這種忠誠。當1949年11月8日何其芳在其論文集《關於現實主義》序言中嚴厲批評胡風所倡導的“主觀戰鬥精神”,胡風憤然反駁時(《為了明天·校后附記》),並未注意到何其芳文中最為致命的一句話:“對於這種理論傾向的堅持就實質上成為一種對於**的文藝方向的抗拒了。”這無疑是個天大的罪名,胡風竟然不加以反駁,輕易地忽略了,所有的禍根都源於此。胡風自認為追隨革命大半生,對領袖無限忠誠,而且始終認為黨和**都是信任他的,文藝界的事只是領袖不知情,被周揚他們所蒙蔽,從來沒有想到問題的根本在於他的文藝理論“實質上成為一種對於**的文藝方向的抗拒了”。“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胡風的悲劇幾乎就是屈原悲劇的現代版,其根本就是忠而不見信。雖然他在5月24日給田間的那封信中說過“這說起來是苦的,但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在個人處境上有‘革命成功’的時候”。[88]但他為“革命成功”而感到歡欣,5月19日,胡風在寫給綠原的信中說:“你所歡呼的時代來了。……希望我們的朋友都有禮物獻給這個時代。”[89]《時間開始了》就是他本人獻給“這個時代”的“禮物”,直到1949年的最後一天,他還補寫了第四樂章《安魂曲》(后改為《英雄譜》)中的一個小節,約有三百多行。徐放和魯煤來看望他,他激動地給他們朗誦了剛完稿的《安魂曲》。當然他也在這一天的日記里寫下了對家人的深情祝福:“親愛的M,親愛的曉谷、曉風、曉山,/祝福你們!/祝福你們!”[90]“時間開始了”,等待着胡風的將是什麼,他似乎還不清楚。[1][2][4][5][6][7][8][9][10][11][12][13][14][15][16][18][20][21][22][26][27][28][29][30][33][35][36][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3][54][55][57][62][63][64][65][66][68][69][70][71][73][74][75][77][90]《胡風全集》第10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124、125、84、367、125、126、127、128—129、129、130、131、132、133、367、125、126、129、130、132、3、5、15、47、48—49、67、76、127、19、22、37、37—38、45、47、63、69、79、105、113、118、84、85、76、81、73、77、83、83、84、51、54、55、57、59、86、87、88、91、136頁。[3][52][87]《胡風的詩》,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7年版,8、20、45—46、16頁。[17][34][60][61][72][79][80][81][82][83][84][88][89]《胡風全集》第9卷,268—269、696、、250、66、544、252、255、266、267、269、270、544、367頁。[19]《胡風詩全編》,浙江文藝出版社,749頁。[23][24][31][32][37][56][67][78][85][86]《胡風三十萬言書》,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85—86、46、47—48、47、55—56、51—52、49、51、49、55頁。[25]《胡風雜文集》,三聯書店1987年版,439頁。[38][58]曉風、曉山、曉谷:《我的父親胡風》,春風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57、49頁。[59]綠原:《試叩命運之門》,《胡風三十萬言書》,4頁。[76]梅志:《胡風傳》,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56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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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中國知識分子的私人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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