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顧玄曄半夢半醒間,感覺手背濕潤,慢慢睜開了眼,卻瞧見坐在床畔落淚的項筠,環顧左右,也只有她一人,不覺皺了眉頭,「他們……人呢?」

「王爺要問的是姐姐罷?」項筠抬眸,抹了抹兩邊臉頰還濕濡一片的眼淚,幾分倉皇之中抬頭,淚珠猶垂,「宋將軍先送姐姐回去了。」

顧玄曄聞言倏地黯了眸子,只是很快隱了去,伸手替她抹了眼淚,只當她是緊張自己,「本王沒事,莫要哭了。」

說罷,順勢將人攬入懷中,項筠小心避着他的傷口依偎,仍是貪戀這人的溫柔眷戀。

「筠兒,時候不早,本王讓人送你回去罷。」

那抹溫潤聲音自頭頂響起,卻是讓她離開,項筠環在他腰間的手在其身後緊握,半晌道了個好字,眸底一片沉水浮冰。

卯時初,天色猶暗,京城尚還籠罩於薄霧朦朧里,葉子上凝聚起的晨珠滾動滑落,沿街青牆烏瓦帶着幾分濕潤之意。時辰尚早,通往北城門的青石板路上人煙甚少,多是些餬口養家的平頭百姓為了活計出城。

城門口執戟而立的鐵甲衛在越發清冷的微風裏依然站姿挺拔,為首的城門校尉站在柵欄前,待有人要出城便攔下一一盤查,直直捏上肩膀,力道不輕,被捏的路人面部皺成了一團。

隱在拐角處的女子收回視線,秀眉緊蹙,垂於身側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神色轉過一抹猶豫后豁然走了出來,朝着城門行去。

離着數十步遠的時候突然自身後橫竄出一人,挑着擔子猛地從她身旁擦過,正撞着肩膀,女子兀地蹙起眉頭,那力道不輕,原本就是簡單包紮的地方彷彿崩裂了般生疼,在察覺守城校尉看過來的視線時強忍住伸手去扶的動作。

陡地,一輛馬車橫亘在二者之間,趕車的是個俊美不凡的公子,只臉上無甚表情,帶着疏離淡漠。蘇念秋只覺在這人面前仿若螻蟻,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擺出禦敵的姿勢。

宋弘璟看也未看她,伸手撩了帘子,沖裏頭柔和了神色道,「找到了。」

蘇念秋視線亦是跟隨,只見馬車裏頭坐了個樣貌更是精緻的小公子,十四五的年歲,卻堪堪生出一股不弱旁人的氣勢來,晨間微風習習,把‘他’一縷細柔鬢髮拂上臉頰,仿若注意到她的視線,那人彎了嘴角,一雙細長眼眸仿若是沁在水裏的玉石,清亮溫潤。

明明是未見過的人,蘇念秋卻覺出一絲熟悉來。

「姑娘這時候出城可不是明智選擇。」那聲線有些刻意壓低的黯啞,如是說道。

宋弘璟忍下撂帘子趕車離開的衝動,咳嗽一聲,警告地瞥向正招蜂引蝶的某人。

馬車裏坐着的正是女扮男裝的項瑤,瞥見朝他們走過來的守城校尉,忙是伸了手,眼神誠懇道,「姑娘若不想被發現,就趕緊跟我走,我不會害你。」

大抵是因着那雙澄澈眼睛,蘇念秋略一沉吟就自個上了馬車,坐在離項瑤最遠,離門最近的一角,視線不經意落在項瑤懷裏的雪白絨球上。

猛地記起傳言,戰場上的黑白無常,宋弘璟——霎時和方才臉色不虞的男子聯繫起來,旁人喚的那聲宋將軍,確是無誤,手悄然按在了腰間的匕首上,隨時搏命。

項瑤察覺,垂眸看毛球,後者舔了舔爪子,神情無辜。「蘇姑娘莫怕,它不咬人的。」

「……」那些被咬死的該怎麼瞑目。

蘇念秋凝着人,終於知道那熟悉之感哪裏來的,分明是在菊園……匕首拔出之際,項瑤懷裏的白球登時豎毛站起呲牙相向。

「你們想怎麼樣?」

項瑤被匕首指着亦不驚慌,摸了摸毛球的腦袋安撫,睨向蘇念秋道,「我若想害你,方在城門即大把你交出去。」

蘇念秋依然警戒凝視。

「蘇姑娘報仇心切,然你那法子卻是行不通,這次失手更是打草驚蛇,如今城中到處搜查,僅憑姑娘亦或者是那些同夥,只怕撐不了多久。」當然藺王的人再快都比不上她,項瑤順着毛球光滑的皮毛摸着,用它最喜歡的獎勵方式。「而我可以給你提供庇護。」

「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蘇念秋也並不傻,只是心中略有所動。

項瑤笑得眉眼彎彎,「幫你就是幫了我自己。」

蘇念秋不明,項瑤卻不再作解釋,馬車疾馳,往一處幽靜道兒行去。

上輩子蘇念秋同樣行刺過顧玄曄,只是沒有那麼好運氣,所有的同夥都折在了顧玄曄的燕雲十八騎手裏,只有她僥倖逃出,刺殺無門,躲藏在寺廟裏,意外被自己瞧見,得知她手裏有不利顧玄曄的證據,暗生算計。

那時因着藺王遇刺鹽運使一案重提,在有心人的煽動下,顧玄曄陷入被動,項瑤便借用身份助她告御狀,實際早已將那份證據掉包,告狀當日,那證據呈了景元帝面前,景元帝勃然大怒,怒責二皇子顧玄廷欺上瞞下,與鹽運使蘇競狼狽為奸,蘇念秋髮覺不對為時已晚,大罵昏君,奮起反抗,被亂箭穿心而死。

死前那雙眸子對着自己的方向,恨意滔天。

「這裏曾是我母親故居,他們不敢搜,另派了人保護蘇姑娘安全。」宋弘璟交代完幾名心腹,走到庭院裏對項瑤道。

庭院樹蔭茂密,呈了遮天蔽日之勢,薄霧漸趨濃郁,時近正午,端的是陽光盛烈,但漫天金芒自天際傾瀉而下后彷彿斂了蹤跡,悉數掩映在這似聚還散的霧色里,穿不透,化不開,照不徹,一如項瑤迷霧重重的心境。

「我好像又欠了你人情。」

宋弘璟凝着她面上的悠遠神色,察覺她此刻的低迷心緒,靜靜佇立她身旁陪伴,難得玩笑調節道,「我是不是該想想報酬?」

項瑤輕輕扯動了下嘴角,卻還是沒能笑出來,目光凝着他俊逸面龐,眼神有一瞬閃動,「我想幫她翻案,唯一的途徑似乎只有……告御狀了。」

宋弘璟依然是那神色,頷首應聲,道:「我來安排。」

項瑤覺得自己有些可恥,突然有些後悔把宋弘璟牽扯其中,垂眸避過他如月明朗的眸子,下一瞬便跌進了一溫暖懷抱,宋弘璟清冷卻不乏溫情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你不知道,能為你做點什麼讓我覺得自己有用,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修剪平整的指甲與她柔軟的指尖廝磨,庭院裏有些清冷的氣氛,就此染上些許曖昧熱意。「很榮幸能被你需要,所以不要有負擔。」

耳畔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怦怦,怦怦,仿若在證明主人說的話不假,項瑤眸子蘊了水汽,伸手環住了那勁瘦腰身。默默想,再等等,等到時機就告訴他那不可思議的經歷,她做這些的緣由……

十月十八,秋獮狩獵當日,辰時剛至,雄闊巍峨的長安南門隆隆打開,二十八支長號在城樓上整齊劃一地揚起,悠揚沉雄的號聲回蕩在廣袤的原野上。

天子出獵,華蓋鑾駕,十里儀仗。皇家羽林衛嚴陣以待一路護送,沿途清道,夾道戒嚴,旌旗冠蓋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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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秀本賢良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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