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頎長挺拔的身影站在她身前,高大修長的身軀罩着件常服,寬袍大袖,銀線在衣擺精綉出流雲織紋狀,衣角被風吹得獵獵。項瑤慌亂蕪雜的思緒漸漸歸攏,望着凝視她的那雙深邃黑眸,忽而牽起笑意,已經是第三次了罷。
宋弘璟眸底原毀天滅地的煞氣被那一笑驅散,漾開無限深情,仿若在說她沒事實在是太好了,溫厚手掌拂過臉頰,將那縷凌亂髮絲撩至她耳後,「別怕。」
項瑤耳畔儘是自己心跳如擂鼓的怦怦聲。
顧玄曄身上多處傷痕,身形狼狽,因宋弘璟的出現暫緩了危機,眼見隨後而來的侍衛和京城衛軍,撐起身子怒喝道,「全部給本王拿下!」
黑衣人見勢不妙,大喝一聲撤,十數人皆是行動有秩地朝牆的方向躍去。顧玄曄眼神陰鷙,不顧隨侍阻攔,提劍緊追,與斷後之人再度交上了手。
刀劍相抵,每一招都形同搏命,身形交錯,顧玄曄逼着那人一直打到了廊檐下,形圍困之勢,顯然是想活捉。廊檐一頭,項筠甫一回來就瞧見滿園花盆四零八落,驚詫之際,身子忽的被一股力道擒住往後拽拉,脖子被抵着金屬獨有的冷意,陡地僵直了身體。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她!」項筠身後的黑衣人聲音冷然道,不知是否故意,那聲調低沉地令人覺得怪異。
項筠害怕得不敢亂動,一雙眸子氤氳着水汽,透出一股朦朦朧朧的美感,顫着聲調祈求,「王爺,救我。」
顧玄曄修長的眉微挑着,眉角有股說不出的凌厲,鳳眸半眯着,緊抿的唇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意,顯得十分薄情。「相比想要本王性命的刺客,你覺得就憑你挾持的人能抵得過?」
項筠猛地睜大雙目,似是不信他會這樣對待自己,緊咬着的下唇近乎泛白。
項瑤聞言,臉上是不出意外的冷然神色,悠淡得近乎沒有表情,實則在想若是做戲,未免也太逼真了,隨即把目光投向了對峙的幾人。
顧玄曄眼底戾氣一瞬而過,向前跨上一步。
蒙面人似是沒料到顧玄曄會棄同伴於不顧,眸底掠過一絲慌亂,更多的是恨意,劍柄往上一提,登時在項筠那白皙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後者驚懼凝望,一聲聲哀戚地喚着王爺,不可置信有之,絕望傷心亦有之。
「有人陪我上路那也值了。」蒙面人凄厲一笑,依稀能聽出是女子的聲音。
項瑤聞着聲音驟然擰了眉頭,覺得這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再看項筠哭成淚人兒的模樣,於情於理她都不能袖手,項筠該死,卻不該是這樣的情況下,遂急切地喚了聲王爺。
顧玄曄隨之頓住步子,沉着面色,在蒙面人要同歸於盡之時驀地出聲,「慢着。」伸手示意身後侍衛,「退後,放她走。」
侍衛們隨即退了幾步,蒙面人深深瞥了一眼顧玄曄,挾持着項筠往牆的方向而去,肩膀處汩汩而流的鮮血令她動作有些緩慢,項筠被帶着步子踉蹌,臨到牆頭更被一把推開跌在了碎了的花盆兒,扎出了鮮血。
玉綃忙是上前攙扶起,項筠忍着疼痛看向顧玄曄,後者卻凝着刺客逃走的方向一臉陰鷙,連帶轉過視線回落在她身上時猶帶着寒氣。
「……小女多謝王爺救命之恩。」項筠的聲音微染哭腔,目光掃過顧玄曄身上更加可怖的傷處時驚慌之意更甚,一時顧不得禮數,急急掏出絹帕上前替他捂着傷處,眼中的擔憂毫不掩飾。
顧玄曄的視線從那隻被瓷片劃開一道道口子的白皙柔荑上,轉到了它主人臉上,神色稍緩,面向項筠露了一絲心疼及歉疚,然還未開口回應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眾人登時慌了手腳,還是宋弘璟臨危不亂讓人抬着顧玄曄去了莊子裏頭,命隨侍去請大夫。項筠自顧玄曄昏倒在她懷裏時就已經慌了神,緊緊跟着進了屋子,一眼不錯地凝着顧玄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筠兒心細,留下照顧王爺罷。」
項筠抬眸似是詫異就聽得項瑤繼續道,「晚回去了我怕娘擔心,我先回去報信,回頭再來接你。」
「這……」項筠咬唇,心底甚是想留下,稍一猶豫便順從點頭應下。
項瑤唇角揚着一抹耐人尋味的淺笑,轉身離開,宋弘璟緊隨其後。在瞧見滿園狼藉忍不住蹙了眉頭,見小童心疼地扶起沒有打壞的花盆,確是替這好景兒可惜。
臨到走前,宋弘璟提醒那位小童道,「菊園的損失找裏頭那位主兒,不必客氣。」
兩人一道走着,經過方才打鬥的地方時,項瑤仰頭看着那堵牆,仔細想着面巾下露出的那雙細長眼陷入沉思,以至於邊走着險些被碎花盆片兒扎了腳,還是宋弘璟突然打橫抱起人,大步邁出,驚得項瑤原本心不在焉的面容上蕩漾開一抹淺淺的櫻紅。
「你快放我下來!」
宋弘璟抱着人,穩步向門口走去,直到馬車跟前才把人放下。幸好這一路的沒什麼人,項瑤臉上那抹緋紅一直蔓延至耳根,又羞又惱,但在撞見那雙深邃眸子裏的笑意時,好不容易平復的心跳又如擂鼓。
「你怎麼會突然……」項瑤磕磕絆絆地扯了話道。
宋弘璟沉默,項瑤瞥見他眼底難得的緊張神色,下一瞬即猜到他是在自己身邊安插了眼線,卻並不覺得生氣,甚至還有一種被緊張重視的心安。
有一剎那,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彷彿不知該說些什麼,又或者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開始既然不想,為什麼後來又救她?」
「嗯?」項瑤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待反應過來,凝了視線與他相對。「宋將軍身手那麼厲害,為何不救?」
「你討厭的,和我討厭的,不想。」宋弘璟答得卻是直白。
項瑤哽住,一時該不知說些什麼。
「二姑娘心機深,得防。」宋弘璟又補了一句,確是擔憂她的樣子。
「……」
被如此信任,如此呵護,項瑤莫名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凝着他的眼角餘光卻入了一塊染了血跡的帕子,被風吹到腳邊,攤開一角露了秀氣的秋字,亦是這個字,讓項瑤眼前驀然浮現一女子怨毒的神色,那雙眼與方才刺客的眼重合,毫無違和。
「是她……」
宋弘璟挑眉,就看她倏然一展眉頭,神色難得顯了一絲激動,「宋將軍幫我找一人可好?」
「靖南王收到你讓我轉交的信箋與畫像,便迫不及待地離了府,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憑着一路留下的記號找到人。」
「並非是秀綾姑姑。」項瑤眼神晶亮地凝着他,「晚些我讓人把畫像送到你府上。」
「好。」宋弘璟眼底蘊着一絲寵溺,對她,自然是有求必應。
別莊,光線敞亮的屋子裏,顧玄曄緊皺着眉頭躺在床上,額上沁出細密汗珠,項筠忙是浸濕了帕子,替他擦拭過,指尖停留,撫上那褶皺,輕柔地似是想要撫平。
昏迷之中顧玄曄並不安穩,似是被夢魘攫住,倏地抬手一下抓住了項筠的手,口中喃喃念着什麼,項筠俯身傾聽,聽到的卻是項瑤的名字,被緊緊抓着的手此刻看來無比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