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58.第 58 章

購買比例不足,此為防盜章,48小時後撤銷。丁漢白懶散驕縱,畫作卻一絲不苟,所以紀慎語驚訝。

“有什麼想說的?”丁漢白也審視着兩幅畫,“你這幅我說實話,拿出去很好,在我這兒湊合。”

紀慎語已經欽佩對方的畫技,便沒反駁:“怎麼個湊合?”

丁漢白隨手一指:“咱們畫不是為欣賞,是為雕刻打基礎,所以務必要精細,要真。有畫家說過惟能極似,才能傳神,你這‘極似’還不到位。”

紀慎語虛心接受:“還有別的問題嗎?”

丁漢白瞥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謙遜,於是指出問題的語氣放軟一些:“畫講究兩大點,佈局聚散有致,色彩濃淡適宜。咱們只需看佈局,你覺得自己的佈局有沒有問題?”

紀慎語端詳片刻:“活物太集中,偏沉了。”

他坐好重畫,徹底沒毛病之後與丁漢白合圖。合圖即為共同完成一幅,對着一張紙,把各自的畫融成一幅,不能偏差,不能迥異,要外人看不出區別。

姿勢擁擠,紀慎語的右臂抵着丁漢白的左臂,即將施展不開時丁漢白揚手避開,把手臂搭在後面,半包圍着他。二人屏氣,蘸墨換筆時或許對視一眼,此外別無交流。

一場無聲的合作隨日落結束,一整幅畫終於完成。

丁漢白點評:“能畫成,那為什麼之前不畫得精細點?”

紀慎語也是刻苦學過畫的,不願平白被誤會,起身跑去卧室,回來時拿着本冊子。硬殼封皮只印着紀芳許的章,他說:“這是我師父的畫,你看看。”

丁漢白打開,裏面山水人物各具其形,線條流暢簡單,設色明凈素雅,然而不可細觀。但凡細節處都寥寥幾筆帶過,韻味有了,卻沒精心雕琢,讓人覺得這畫師挺懶。

丁漢白搖搖頭:“不對,我家也有紀師父的畫冊,不這樣。”

丁漢白翻找出一本花鳥冊,是紀芳許年輕時送給丁延壽的生日禮物,翻開一看,花花草草都極其逼真,鳥禽都活靈活現,難以仿製的精細。

紀慎語隨即明白,紀芳許後來迷上古玩,重心漸漸偏了,反正有得也有失。

一夜過去,丁漢白又不上班,大清早拎着鋁皮水壺灌溉花圃,丁香隨他姓,被他澆得泥濘不堪。澆完去書房等着,準備上午完成勾線。

紀慎語叼着糖果子姍姍來遲,往桌前一伏:“師哥,我有個問題。”

丁漢白用鹿皮手絹擦石頭:“什麼問題?”

紀慎語說:“咱們不是要切磋嗎?可是合雕一塊東西必須保持同步,那怎麼分高下?”

丁漢白抬起眼眸,目光就像紀慎語雕富貴竹那次,語氣也不善:“你能跟上趟兒就行了,分高下?比我高的也就一個丁延壽,分個屁。”

紀慎語猛地站好,他早領教過丁漢白的狂妄自大,但沒想到對方仍這麼看不起他。

二人守着芙蓉石勾線,這石頭是他們不容怠慢的心頭愛,因此較勁先擱下,儘力配合著進行。紀慎語已經見識過丁漢白勾線的速度,他師承紀芳許的懶意畫風又不能一夕改變,漸漸有點落後。

他知道丁漢白在放慢速度等他,但放慢四分正好的話,丁漢白只放慢不到兩分。

紀慎語手心出汗:“師哥,等等我。”

筆尖順滑一撇,丁漢白完全沒減速:“求人家等幹什麼?可能被拒絕、被嘲笑、被看不起,不如咬牙追上,追平再超過,那就能臊白他、擠兌他、壓着他了。”

紀慎語咬緊齒冠加快,眼觀鼻鼻觀心,堪堪沒被落下。好不容易勾完線,他沁着滿頭細汗問:“等某一天我真臊白你、擠兌你、壓着你,你會怎麼辦?”

丁漢白回答:“不怎麼辦,那怪我自己沒努力。”他把毛筆涮乾淨,筆桿磕着筆洗甩水珠,珠子甩出去,臉上卻浮起淡淡的笑,“永遠別恨對手強大,風光還是落魄,姿態一定要好看。”

紀慎語點點頭,自打來到這裏,丁漢白對他說了不少話,冷的熱的,好的壞的,他有的認同,有的聽完就忘。剛才那句他記住了,連帶着丁漢白的神情語氣,一併記住了。

畫完就要出胚,從構思到畫技,他們倆各贏一局,眼下是最根本最關鍵的下刀刻,沒十分鐘再次出現分歧。

丁漢白做賊似的,偷瞥對方數眼:“珍珠?”

開腔還裝着親昵,他說:“粗雕出胚,你拿着小刀細琢什麼?”

紀慎語捏着長柄小刀:“傳統精工確實是粗雕出胚,可我師父不那樣,點睛幾處要點,把整體固定好,中心離散式雕刻。”

丁漢白想起南紅小像,他當時給予高度評價全因為光感,可是下刀不能回頭,必須每刀都提前定好。“這樣是不是決定亮度?”他問,“其實你確定的是光點?”

刀尖霎時停住,紀慎語有些急:“你、你不能……”

丁漢白饒有興緻:“不能什麼?”

紀慎語難得疾言厲色:“不能偷學!這是我師父琢磨出來的,不外傳!”

這種技法和傳統雕刻法相悖,看似只是提前加幾刀,但沒有經過大量研究和練習,根本無法達到效果,外人想學自然也不容易。

丁漢白故意說:“別失傳在你手裏。”

“不牢你惦記。”紀慎語勁勁兒的,“將來傳給我的兒女,再傳給我的孫輩,代代相傳無窮無盡……沒準兒還會申請專利呢。”

丁漢白笑,掩在笑意之下的是一絲後悔。他把話撂早了,紀慎語也許真能與他分個高低,拋開靈感妙思,也拋開獨門技巧,他只觀察對方的眼神。

紀慎語醉心於此時的活計,面沉如水,只有眼珠子活泛。眼裏的情緒十分簡單,除卻認真,還彌着濃濃的喜歡。

丁漢白回想一番,紀慎語沒這樣看過他爸,沒這樣看過姜採薇,更沒這樣看過自己,只如此看着這塊芙蓉石。但他明白,如果換成雞血石,換成瑪瑙冰飄和田玉,紀慎語的眼神不會改變。

他說過,一旦拿刀,眼裏心中就只有這塊料。

他做得到,紀慎語也做得到,但存在大大的不同。

出胚完成已是午後,紀慎語回房間了,丁漢白用鹿皮手絹將芙蓉石蓋好,靜坐片刻想些雜七雜八的,再起身迎了滿身陽光。

天兒這麼好,不如出去逛逛。

丁漢白換上雙白球鞋,不走廊下,踩着欄杆跳出去兩米,幾步到了拱門前。卧室門吱呀打開,紀慎語立在當中:“你去玉銷記嗎?”

丁漢白揣起褲兜:“我玩兒去,你要想跟着就換衣服。”

紀慎語挺警惕:“去澡堂子?”

他心有餘悸,搓澡蒸桑拿的滋味兒簡直繞樑三日。換好衣服跟丁漢白出門,丁漢白騎自行車馱着他,晃晃悠悠,使他差點忘記樑上的“渾蛋王八蛋”。

“師哥,”紀慎語道歉,“對不起啊。”

丁漢白毫不在意:“沒事兒,那次怪我忘了接你。”

就這兩句,說完都沒再吭聲,一路安靜着到達目的地。大門進去,長長的一片影壁,後面人聲嘈雜,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

紀慎語跟着丁漢白走,繞過影壁踏入一方大千世界——玳瑁古玩市場。

滿目琳琅,滿地寶貝,先摘出真假不論,一眼望去各式各樣的好看,叫人目不暇接。人和器物一樣,多又雜,丁漢白踩着緊窄的路開始逛,稀罕這個着迷那個,把紀慎語忘到腦後。

紀慎語也顧不得其他,每個攤位都仔細瞧,蹲久了還被人踹屁股,起身後搜尋一圈,見丁漢白在不遠處挑串子。他過去旁觀,覺得木頭串子真難看,扭臉望望,不少攤位都在賣木頭串子。

老闆努力誇讚自己的木頭手串,紫檀,油性大,金星漂亮……丁漢白把玩着,說:“十個紫檀七個假,我看你這珠子質感不行,過兩年就得崩茬。”

老闆打包票:“不可能,我這絕對不崩!”

丁漢白又說:“不崩說明密度小,上乘木料都密度大,那你這原材料就不行。”

老闆被他套住,左右都沒好,眼看就要吵起來。紀慎語往丁漢白身後一躲,薅住丁漢白衣角拽一拽,不想惹事兒。

誰知丁漢白挑完刺兒竟然乖乖掏錢,把那幾串全買了。

他們逛了很久,從頭至尾沒有錯漏,最後在小賣部外面喝汽水,桌上攤着那些手串。紀慎語拿起一條,聞聞皺眉:“假紫檀。”

丁漢白首肯:“確實。”

那你買來幹什麼?紀慎語想問。沒等他問,丁漢白先問他:“木質的,核桃的,極品的十二瓣金剛,你覺得這些手串怎麼樣?”

紀慎語想都沒想:“難看,倒貼錢我都不戴。”

丁漢白飲盡橘子水:“我也覺得難看,可好些攤兒都賣,比玉石串子紅火。這就是行情,就是即將炒熱的流行趨勢。”

這古玩市場就是個縮影,泛濫的假貨,無知的買主,圈子裏的人越來越多,真的、好的卻尋不到市場。變通就要降格,具體到玉銷記,降格就是要命。

“那怎麼辦?”紀慎語這次問了。

丁漢白答:“不怎麼辦,這樣也挺好,高級的還是高級,俗氣的更迭變換都無所謂。”

他們繼續逛,但紀慎語沒之前那麼興奮了,他隱隱覺出丁漢白話沒說完,換言之,丁漢白跟他說不着。

他還隱隱覺得丁漢白心裏藏着什麼,藏着高於玉銷記的東西。

又逛了一會兒,丁漢白見紀慎語兩手空空,想盡一下地主之誼:“有沒有看上的,我給你買。”

紀慎語自覺地說:“我看看就行,沒有想要的。”

丁漢白誤會他的意思:“是不是怕選中贗品?”

那一刻,紀慎語透過丁漢白的眼神讀出得意,再一看,丁漢白渾身散發著遊刃有餘的大款氣質,他以為丁漢白要糟錢,卻沒想到,丁漢白湊近對他講了句悄悄話。

“這些我分得清真假,絕無錯漏。”

紀慎語被領着轉悠,停在一處攤位前還發著怔,他看見各式孤品玩意兒,一時有點花眼。丁漢白讓他挑一個,他隨手挑個琺琅彩的胸針。

丁漢白蹙眉:“你戴?”

“我送給小姨戴。”他說。

丁漢白奪下放回去:“我送你,你送小姨,借花獻佛還明着告訴我,我用不用再謝謝你?”

他說完揮開紀慎語的手,親自挑選,篩掉瑕疵貨和贗品后一眼確定,提溜起一條琥珀墜子。“就這個。”他把墜子扔給對方,付完錢就走人。

回去的路上將要日落,紀慎語在後座看墜子,捏着繩,手忽高忽低尋找最好的光源。對上遠方的晚霞,琥珀打着轉兒,把千萬年形成的美麗展露無遺。

他說:“謝謝師哥。”

丁漢白蹬着車子,沒說不客氣。

紀慎語又問:“為什麼選這個送我?”

“顏色好看。”丁漢白這次答了,卻沒說另半句——像你的眼睛。

那人語氣神情太逼真,彷彿嘴巴再一張合真要吐出來,紀慎語的臉刷一下變紅,窘迫難堪,在被子下捏着衣服猶豫:“我沒出汗,我現在就去洗澡。”

丁漢白來一套川劇變臉,抬手攔住:“說了不讓洗,先交代你這幾天偷偷摸摸幹什麼了。”

話又繞回來,紀慎語也分不清自己是真有味兒,還是丁漢白誆他,彎腰從對方手臂下一鑽,光腳立在地板上:“我關上門愛幹什麼都行,師父都沒管,你更管不着……”

丁漢白一聽就火:“少拿丁延壽壓人,不頂用!這是我的院子,你幹什麼都受我管教。”他站起身,將對方迫得後退,“玩兒神秘是吧?今天開始不許去前院吃飯,就關上門在這屋裏吃!”

紀慎語隱約覺得丁漢白吃軟不吃硬,可是他絲毫不怕他,話趕話哪軟的下來,乾脆脖子一梗:“不去就不去,吃飯挨着你沒胃口,我也吐了!”

丁漢白摔門離去,門敞着晃,感覺遲早掉下來。紀慎語被灌進的風吹醒,才發覺他們兩個幼稚可笑,不過氣已經生了,至少這周末對方不會再理睬他。

不理也好,清靜。

紀慎語兀自收拾房間,還哼着紀芳許生前愛聽的揚州清曲,忙完洗澡換衣服,人連着屋子煥然一新。這兩天潮濕,青瓷瓶要陰乾到周一,他索性拿上暑假作業去玉銷記看店。

兒子不好惹,他哄老子開心去。

待到周一,天晴了,丁漢白的臉還沒晴,撂下一句晚上有聚會就上班了。

紀慎語不慌不忙地挑衣服,穿一身最闊氣的,用書包背上青瓷瓶,直奔玳瑁古玩市場。他二進宮,氣定神閑地轉兩遭,買瓶汽水,找一光線明亮的空當,擺攤兒開始。

很快來一年輕人,問:“這臟瓶子什麼情況?”

紀慎語吸溜汽水,白眼兒翻得能拿金雞百花:“沒什麼情況,別擋光。”

這地界,不一定能聽出行家,但門外漢肯定早早暴露,他把看熱鬧的人驅走,墊着舊報紙盤腿坐好,等待真正的買主。

不多時,一位老太太經過,銀髮梳得妥帖,和珍珠耳環交相輝映,停下說:“哎,我得戴上花鏡瞧瞧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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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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