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57.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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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慎語反手捂着腰,聽見“洗澡”立刻還嘴:“那我去華清池,我蒸桑拿。”

他翻身坐起來,褪去惺忪態,滿是睡飽后的清明。丁漢白離他半臂距離,傾身嗅一嗅,皺眉瞪眼:“你都有味兒了!酸的,我吐了!”

那人語氣神情太逼真,彷彿嘴巴再一張合真要吐出來,紀慎語的臉刷一下變紅,窘迫難堪,在被子下捏着衣服猶豫:“我沒出汗,我現在就去洗澡。”

丁漢白來一套川劇變臉,抬手攔住:“說了不讓洗,先交代你這幾天偷偷摸摸幹什麼了。”

話又繞回來,紀慎語也分不清自己是真有味兒,還是丁漢白誆他,彎腰從對方手臂下一鑽,光腳立在地板上:“我關上門愛幹什麼都行,師父都沒管,你更管不着……”

丁漢白一聽就火:“少拿丁延壽壓人,不頂用!這是我的院子,你幹什麼都受我管教。”他站起身,將對方迫得後退,“玩兒神秘是吧?今天開始不許去前院吃飯,就關上門在這屋裏吃!”

紀慎語隱約覺得丁漢白吃軟不吃硬,可是他絲毫不怕他,話趕話哪軟的下來,乾脆脖子一梗:“不去就不去,吃飯挨着你沒胃口,我也吐了!”

丁漢白摔門離去,門敞着晃,感覺遲早掉下來。紀慎語被灌進的風吹醒,才發覺他們兩個幼稚可笑,不過氣已經生了,至少這周末對方不會再理睬他。

不理也好,清靜。

紀慎語兀自收拾房間,還哼着紀芳許生前愛聽的揚州清曲,忙完洗澡換衣服,人連着屋子煥然一新。這兩天潮濕,青瓷瓶要陰乾到周一,他索性拿上暑假作業去玉銷記看店。

兒子不好惹,他哄老子開心去。

待到周一,天晴了,丁漢白的臉還沒晴,撂下一句晚上有聚會就上班了。

紀慎語不慌不忙地挑衣服,穿一身最闊氣的,用書包背上青瓷瓶,直奔玳瑁古玩市場。他二進宮,氣定神閑地轉兩遭,買瓶汽水,找一光線明亮的空當,擺攤兒開始。

很快來一年輕人,問:“這臟瓶子什麼情況?”

紀慎語吸溜汽水,白眼兒翻得能拿金雞百花:“沒什麼情況,別擋光。”

這地界,不一定能聽出行家,但門外漢肯定早早暴露,他把看熱鬧的人驅走,墊着舊報紙盤腿坐好,等待真正的買主。

不多時,一位老太太經過,銀髮梳得妥帖,和珍珠耳環交相輝映,停下說:“哎,我得戴上花鏡瞧瞧這個。”

周圍有人投來目光,原來這老太太是熟客,喜歡收藏舊首飾。紀慎語摸不準對方的斤兩,睜圓倆眼打量,故意端着目中無人的神態。

老太太問:“小寶,你賣東西不介紹介紹?”

紀慎語說:“我家古董多呢,這個是從柜子裏隨便拿的,賣了換零花錢。”

老太太慈眉善目:“家裏那麼多古董,你穿的衣服又講究,還差零花錢?”

“期末考砸了,我爸不給花。”紀慎語耷拉臉兒,將汽水瓶和青瓷瓶一磕,“反正懂行的知道我這是好東西,我不賤賣,不然被我爸知道了挨揍。”

正說著,又來一個男人,近視眼鏡公文包,斯斯文文。他蹲下來,捏着瓶頸看,摸釉面的紋路,摳紋路上的污垢,似問非問:“這臟泥可不是放柜子裏能積出來的。”

紀慎語不動聲色:“我爸說了,這瓶子買來就這樣,沒有臟泥才假呢。”

有人稀罕這說法,男人翻轉瓶身詳細地看,紀慎語垂眼裝作漠不關心,其實有些緊張。那堆殘片都是海洋出水的文物,表面的臟污也是實打實的鈣化物,因此這瓷瓶從材質上看沒有問題,考驗的就是他的手藝。

“你要買嗎?”他問,“不買別摳摳摸摸的。”

男人不理,欣賞很久:“你這瓷瓶外壁的豆青釉不夠勻凈,有點發黃了。”

一旦挑刺,那就是想壓價,想壓價就說明想要,紀慎語瞅一眼發黃的地方,心想能不黃嗎?豆青的殘片沒合適的了,只能用個接近的。他說:“不發黃你就得掂量下真假了,發黃是因為在海里沉了太久。”

男人毫不意外,接腔給看客們說:“沒錯,這是件海洋出水的瓶子,應該是清朝的。”

老太太立即問:“那得多少錢?”

男人笑笑:“雖然保存完整,但是器型普通,表面又有瑕疵,貴不了。”

紀慎語聞言也笑笑,他就想換錢給丁漢白買個禮物,時間緊迫也做不出多複雜的,這人說得沒錯。“你買嗎?”他舉起三根手指,“這個數。”

三萬,男人與他對視,說:“一萬三。”

紀慎語把臉偏一邊:“看完放好,別擋光。”

男人被他這態度弄得一愣,老太太反而樂起來:“這孩子愛答不理的,不是做生意的,單純換零花錢呢。”

男人又重複:“一萬三真不賣?換個人可能連一萬都不給。”

紀慎語揮揮手,把不耐煩擺臉上,男人起身走了,老太太和看熱鬧的也走了。他目光尾隨着男人,見對方散步似的,偶爾停留,卻沒再躬身。

他心裏有了數,門前冷落只是暫時的。

中午太陽最毒,文物局辦公室的空調沒停過,電話一響,副局長打來要文件,丁漢白進主任辦公室拿一趟,又送一趟,回來后就在位子上吹風。

他落汗后問:“組長,主任請假了?”

張寅沒上班,親自去機場接專家了,把專家安排好就沒回來,名正言順地曠班。至於現在,正悠閑地在玳瑁古玩市場轉悠呢。

這市場裏,九成九的贗品,但人人都想撿漏,張寅溜達一圈往迴繞,又立定於紀慎語的面前。海洋出水文物,他剛從福建帶回來一批,博物館展示的那些都是他挑選的。

說明什麼?說明他不可能走眼。他確定得很,那瓶子的圈足、束頸和唇口都是規矩的,和他見過的一模一樣。再就是附着物,他更肯定了,那海腥味他且忘不了。

紀慎語唆着冰棍兒,仰頭不吭聲。

一般來說,窮人遇難急用錢,最容易壓價。紀慎語恰相反,衣物講究,書包上掛着經久的琥珀墜子,喝完汽水吃冰棍兒,扮敗家子偷古董換零花錢,錢少了都懶得搭理。

“三萬不降,你這東西肯定砸手裏。”張寅終於開口,“你想想我說得對不對?”

紀慎語說:“那就一萬三吧。”說完看張寅滿臉驚喜,又道,“大哥,我不是缺心眼兒,你別想美事兒了。”

二人開始拉鋸,退一步就少萬八千塊,張寅那一萬三着實荒唐,不過是看紀慎語年紀小詐一詐而已,紀慎語那三萬也是拔高要價,預留了砍價的空間。

他們不停爭辯,引得其他人來看,張寅唯恐被橫刀奪愛,最終兩萬三定下了。紀慎語只要現金,背着書包和張寅去取錢,古玩市場旁邊就有銀行,為方便人們交易似的。

在銀行里交接很安全,青瓷瓶給對方,紀慎語背着書包離開。經過一條巷口時聽見呼喊聲,緊接着躥出來一人,撞開他半邊膀子飛奔而去。

古玩市場的外牆和銀行之間有條小巷,裏麵攤位滿了,散戶就在巷子裏擺攤兒,一個老頭拿着舊包倒在牆根兒,面上沾血,蜷着身體啞着嗓子,哭哭喊喊。

光天化日搶劫啦!丟了救命錢!

整條巷子雞飛狗跳,紀慎語站在巷口,拽緊書包帶子跑起來,一路追着那搶劫犯。搶劫犯被他追得慌了,該上天橋時沒有上,直直地沖路口逃去。

紀慎語眼看兩名交警將搶劫犯絆倒,包袱滾在地上,清脆的一聲,他心也碎了。

包袱被他追回,可裏面的祭藍釉象耳方瓶已成碎片,帶回去,見老頭坐在銀行外的台階上。“爺爺……”他過去,不知道怎麼說,“那人摔倒了。”

包袱展開,老頭對着碎片搖頭,臉上血淚斑駁,捂着肚腹微微抽搐。紀慎語急忙扶住對方,問:“他搶東西的時候打傷你了?要不要去醫院?”

這時銀行里出來一人,徑直走到他們跟前:“東西呢?”

這是有人許下要買,對方取錢的工夫卻遭了搶。紀慎語朝包袱努努嘴,心跟着疼,他雖然沒有火眼金睛,但他知道作偽會有什麼破綻,那方瓶沒有絲毫瑕疵,至少值七八萬。

對方火了:“說好的等我取錢,怎麼成這樣了?你賠!”

老爺子氣虛:“我賠不了……”

“……我操你祖宗!”對方破口大罵,資深愛好者,眼裏只有物件兒了,到嘴的鴨子一飛,恨不得六親不認,蠻不講理。

紀慎語幫老頭擦鼻血,他不擅長罵人,不由得想念起丁漢白。等那人罵夠了離開,他扶着老頭到街邊打車,好人做到底,再去趟醫院吧。

一檢查不得了,除卻外傷,老頭原來還有癌症。

紀慎語懂了“救命錢”是什麼意思,交住院費的時候沒含糊,再加上七七八八,兩萬三去掉大半。他守在病床邊,擰毛巾給老頭擦臉,擦完臉擦手,發現老頭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我姓梁,梁鶴乘。”老頭說,“生下就是六指兒,沒嚇着你吧?”

紀慎語搖搖頭:“爺爺,我怎麼聯繫你家裏人?”

老頭說:“孤家寡人,你不該管我。”

紀慎語沉默片刻,把剩下的錢掏出來,自己留三百,餘下的塞到枕頭下:“爺爺,我陪你到晚上,錢你留着花吧。”

老頭一把濁淚:“我哪能要你的錢,住院費我也得還你……”

“我師父說——”問起來還要解釋,紀慎語改口,“我爸說,千金散盡還復來,可有忙不幫,錯過是要後悔的。”

老頭又問:“你這個小娃娃,怎麼隨身帶着那麼多錢?”

對方已經太可憐,紀慎語不忍欺騙,把自己做青瓷瓶的事兒一五一十講出來,眨眼間陪對方到了晚上,外面暮色四合。

他告辭,拎着空蕩蕩的背包搭車,腦中過電影,一幀幀一幕幕,演到最後這刻只有失落。池王府站下車,他下車后在街口遇見丁漢白,丁漢白聚會歸來,染着淡淡的酒氣。

紀慎語終於見着親人了,不算親人,那也是熟人。

忙活那麼多天,手指尖至今還疼,到頭來只剩下三百塊。

這叫什麼呢,叫竹籃打水一場空。

紀慎語何其委屈:“師哥……”

丁漢白髮怔,尋思着他們不是吵完架在冷戰嗎?不記得和好了啊,他喝高了?恍惚的空當紀慎語已經湊上來,仰着頭,巴巴的,似是討他的安慰。

他大手兜住人家的後腦勺,這次知了輕重,輕輕地揉,慢慢地問:“怎麼了?”

紀慎語自覺毀諾,面露難堪:“我不能送你禮物了。”

丁漢白沒料到這原因,不容商量地說:“那不行,你打了包票,現在就送,讓你給什麼就得給什麼。”

紀慎語慌了,等對方為難他。

結果丁漢白重揉一把:“算了,你就隨便笑一個。”

“有什麼想說的?”丁漢白也審視着兩幅畫,“你這幅我說實話,拿出去很好,在我這兒湊合。”

紀慎語已經欽佩對方的畫技,便沒反駁:“怎麼個湊合?”

丁漢白隨手一指:“咱們畫不是為欣賞,是為雕刻打基礎,所以務必要精細,要真。有畫家說過惟能極似,才能傳神,你這‘極似’還不到位。”

紀慎語虛心接受:“還有別的問題嗎?”

丁漢白瞥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謙遜,於是指出問題的語氣放軟一些:“畫講究兩大點,佈局聚散有致,色彩濃淡適宜。咱們只需看佈局,你覺得自己的佈局有沒有問題?”

紀慎語端詳片刻:“活物太集中,偏沉了。”

他坐好重畫,徹底沒毛病之後與丁漢白合圖。合圖即為共同完成一幅,對着一張紙,把各自的畫融成一幅,不能偏差,不能迥異,要外人看不出區別。

姿勢擁擠,紀慎語的右臂抵着丁漢白的左臂,即將施展不開時丁漢白揚手避開,把手臂搭在後面,半包圍着他。二人屏氣,蘸墨換筆時或許對視一眼,此外別無交流。

一場無聲的合作隨日落結束,一整幅畫終於完成。

丁漢白點評:“能畫成,那為什麼之前不畫得精細點?”

紀慎語也是刻苦學過畫的,不願平白被誤會,起身跑去卧室,回來時拿着本冊子。硬殼封皮只印着紀芳許的章,他說:“這是我師父的畫,你看看。”

丁漢白打開,裏面山水人物各具其形,線條流暢簡單,設色明凈素雅,然而不可細觀。但凡細節處都寥寥幾筆帶過,韻味有了,卻沒精心雕琢,讓人覺得這畫師挺懶。

丁漢白搖搖頭:“不對,我家也有紀師父的畫冊,不這樣。”

丁漢白翻找出一本花鳥冊,是紀芳許年輕時送給丁延壽的生日禮物,翻開一看,花花草草都極其逼真,鳥禽都活靈活現,難以仿製的精細。

紀慎語隨即明白,紀芳許後來迷上古玩,重心漸漸偏了,反正有得也有失。

一夜過去,丁漢白又不上班,大清早拎着鋁皮水壺灌溉花圃,丁香隨他姓,被他澆得泥濘不堪。澆完去書房等着,準備上午完成勾線。

紀慎語叼着糖果子姍姍來遲,往桌前一伏:“師哥,我有個問題。”

丁漢白用鹿皮手絹擦石頭:“什麼問題?”

紀慎語說:“咱們不是要切磋嗎?可是合雕一塊東西必須保持同步,那怎麼分高下?”

丁漢白抬起眼眸,目光就像紀慎語雕富貴竹那次,語氣也不善:“你能跟上趟兒就行了,分高下?比我高的也就一個丁延壽,分個屁。”

紀慎語猛地站好,他早領教過丁漢白的狂妄自大,但沒想到對方仍這麼看不起他。

二人守着芙蓉石勾線,這石頭是他們不容怠慢的心頭愛,因此較勁先擱下,儘力配合著進行。紀慎語已經見識過丁漢白勾線的速度,他師承紀芳許的懶意畫風又不能一夕改變,漸漸有點落後。

他知道丁漢白在放慢速度等他,但放慢四分正好的話,丁漢白只放慢不到兩分。

紀慎語手心出汗:“師哥,等等我。”

筆尖順滑一撇,丁漢白完全沒減速:“求人家等幹什麼?可能被拒絕、被嘲笑、被看不起,不如咬牙追上,追平再超過,那就能臊白他、擠兌他、壓着他了。”

紀慎語咬緊齒冠加快,眼觀鼻鼻觀心,堪堪沒被落下。好不容易勾完線,他沁着滿頭細汗問:“等某一天我真臊白你、擠兌你、壓着你,你會怎麼辦?”

丁漢白回答:“不怎麼辦,那怪我自己沒努力。”他把毛筆涮乾淨,筆桿磕着筆洗甩水珠,珠子甩出去,臉上卻浮起淡淡的笑,“永遠別恨對手強大,風光還是落魄,姿態一定要好看。”

紀慎語點點頭,自打來到這裏,丁漢白對他說了不少話,冷的熱的,好的壞的,他有的認同,有的聽完就忘。剛才那句他記住了,連帶着丁漢白的神情語氣,一併記住了。

畫完就要出胚,從構思到畫技,他們倆各贏一局,眼下是最根本最關鍵的下刀刻,沒十分鐘再次出現分歧。

丁漢白做賊似的,偷瞥對方數眼:“珍珠?”

開腔還裝着親昵,他說:“粗雕出胚,你拿着小刀細琢什麼?”

紀慎語捏着長柄小刀:“傳統精工確實是粗雕出胚,可我師父不那樣,點睛幾處要點,把整體固定好,中心離散式雕刻。”

丁漢白想起南紅小像,他當時給予高度評價全因為光感,可是下刀不能回頭,必須每刀都提前定好。“這樣是不是決定亮度?”他問,“其實你確定的是光點?”

刀尖霎時停住,紀慎語有些急:“你、你不能……”

丁漢白饒有興緻:“不能什麼?”

紀慎語難得疾言厲色:“不能偷學!這是我師父琢磨出來的,不外傳!”

這種技法和傳統雕刻法相悖,看似只是提前加幾刀,但沒有經過大量研究和練習,根本無法達到效果,外人想學自然也不容易。

丁漢白故意說:“別失傳在你手裏。”

“不牢你惦記。”紀慎語勁勁兒的,“將來傳給我的兒女,再傳給我的孫輩,代代相傳無窮無盡……沒準兒還會申請專利呢。”

丁漢白笑,掩在笑意之下的是一絲後悔。他把話撂早了,紀慎語也許真能與他分個高低,拋開靈感妙思,也拋開獨門技巧,他只觀察對方的眼神。

紀慎語醉心於此時的活計,面沉如水,只有眼珠子活泛。眼裏的情緒十分簡單,除卻認真,還彌着濃濃的喜歡。

丁漢白回想一番,紀慎語沒這樣看過他爸,沒這樣看過姜採薇,更沒這樣看過自己,只如此看着這塊芙蓉石。但他明白,如果換成雞血石,換成瑪瑙冰飄和田玉,紀慎語的眼神不會改變。

他說過,一旦拿刀,眼裏心中就只有這塊料。

他做得到,紀慎語也做得到,但存在大大的不同。

出胚完成已是午後,紀慎語回房間了,丁漢白用鹿皮手絹將芙蓉石蓋好,靜坐片刻想些雜七雜八的,再起身迎了滿身陽光。

天兒這麼好,不如出去逛逛。

丁漢白換上雙白球鞋,不走廊下,踩着欄杆跳出去兩米,幾步到了拱門前。卧室門吱呀打開,紀慎語立在當中:“你去玉銷記嗎?”

丁漢白揣起褲兜:“我玩兒去,你要想跟着就換衣服。”

紀慎語挺警惕:“去澡堂子?”

他心有餘悸,搓澡蒸桑拿的滋味兒簡直繞樑三日。換好衣服跟丁漢白出門,丁漢白騎自行車馱着他,晃晃悠悠,使他差點忘記樑上的“渾蛋王八蛋”。

“師哥,”紀慎語道歉,“對不起啊。”

丁漢白毫不在意:“沒事兒,那次怪我忘了接你。”

就這兩句,說完都沒再吭聲,一路安靜着到達目的地。大門進去,長長的一片影壁,後面人聲嘈雜,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

紀慎語跟着丁漢白走,繞過影壁踏入一方大千世界——玳瑁古玩市場。

滿目琳琅,滿地寶貝,先摘出真假不論,一眼望去各式各樣的好看,叫人目不暇接。人和器物一樣,多又雜,丁漢白踩着緊窄的路開始逛,稀罕這個着迷那個,把紀慎語忘到腦後。

紀慎語也顧不得其他,每個攤位都仔細瞧,蹲久了還被人踹屁股,起身後搜尋一圈,見丁漢白在不遠處挑串子。他過去旁觀,覺得木頭串子真難看,扭臉望望,不少攤位都在賣木頭串子。

老闆努力誇讚自己的木頭手串,紫檀,油性大,金星漂亮……丁漢白把玩着,說:“十個紫檀七個假,我看你這珠子質感不行,過兩年就得崩茬。”

老闆打包票:“不可能,我這絕對不崩!”

丁漢白又說:“不崩說明密度小,上乘木料都密度大,那你這原材料就不行。”

老闆被他套住,左右都沒好,眼看就要吵起來。紀慎語往丁漢白身後一躲,薅住丁漢白衣角拽一拽,不想惹事兒。

誰知丁漢白挑完刺兒竟然乖乖掏錢,把那幾串全買了。

他們逛了很久,從頭至尾沒有錯漏,最後在小賣部外面喝汽水,桌上攤着那些手串。紀慎語拿起一條,聞聞皺眉:“假紫檀。”

丁漢白首肯:“確實。”

那你買來幹什麼?紀慎語想問。沒等他問,丁漢白先問他:“木質的,核桃的,極品的十二瓣金剛,你覺得這些手串怎麼樣?”

紀慎語想都沒想:“難看,倒貼錢我都不戴。”

丁漢白飲盡橘子水:“我也覺得難看,可好些攤兒都賣,比玉石串子紅火。這就是行情,就是即將炒熱的流行趨勢。”

這古玩市場就是個縮影,泛濫的假貨,無知的買主,圈子裏的人越來越多,真的、好的卻尋不到市場。變通就要降格,具體到玉銷記,降格就是要命。

“那怎麼辦?”紀慎語這次問了。

丁漢白答:“不怎麼辦,這樣也挺好,高級的還是高級,俗氣的更迭變換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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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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