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原來你暗戀我·三
語文課是個中年發福的男老師在帶,語調比較獨特,一開口,調子像坐過山車一樣,一會兒緩慢爬升,一會兒又直跌谷底,起起伏伏跟唱歌似的,讓人聽着聽着就走了神。一般上課沒幾分鐘,底下的學生就開始各自摸魚偷懶了。
這種時間,溫艾基本都會拿來觀察許長洲。他們中間只隔了一條七十厘米寬的過道,想要知道對方在做什麼,眼角餘光就能瞥個大概。
但溫艾不想只瞥個大概。
他通常都會把大大小小的書參差不齊地摞起來放在桌側,腦袋趴在書堆後面,視線穿過書縫就可以抵達許長洲那頭。而且有了遮蔽物,他愛怎麼看怎麼看,許長洲完全察覺不到。
今天的許長洲依舊很安靜,面前攤開着一個灰殼畫本,右手鬆松地握了支碳筆,熟練地變換着下筆角度,動作非常流暢。
沒過多久,一隻活靈活現的小狗崽躍然於紙上。它把自己藏在書堆後面,笨拙地探出半邊身體,圓溜溜的眼睛靈氣十足,一隻耳朵軟軟地耷拉着,另一隻則半立起來,小腦袋還那麼一歪,完全是在賣萌。
溫艾捂住嘴巴偷笑,許長洲表面上這麼高冷,心裏原來悄摸摸地喜歡着這種呆萌的小寵物。這畫風突變的內心世界,真是——
哈哈哈!
他伏在桌子上,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系統出來制止,只不過聲調很奇怪,像是在顛簸狀態下:“別~笑~了~我~要~吐~了~”
溫艾被驚了一跳,立馬收住了:“怎麼了?別嚇我。”
他一鎮定下來,系統就恢復了正常:“你剛剛情緒太激動了,大腦皮層傳過來的電流差點把我震散架!我很脆弱的,我需要被這個世界溫柔相待。”
溫艾沉默片刻:“好的,我以後盡量輕拿輕放。”
他和系統交流的時候,許長洲還在細化那張速寫圖,眼神專註,神情里能尋到一絲罕見的柔和意味,可惜溫艾完全錯過了。
貴族學校就喜歡在各種方面追求與眾不同,說好聽了是創新,說通俗了就是想裝逼。就拿體育課來說,學校啟用了選課模式,從球類運動到健美體操,各種課程內容任君挑選。
課間,班長給每人發了一張選課表,讓他們上課之前填好了交上來。
蔣誠在凌亂的座位上翻找一陣,最後轉過來找溫艾借了支筆,賴在溫艾的桌子上就開始填表,龍飛鳳舞地寫好了名字,又在足球課那一欄瀟洒地打個了勾。
他拿眼睛去瞄溫艾的表:“你選的什麼?不如和我一起踢足球吧?”
溫艾從他手裏抽回筆:“我還要再想想。”
蔣誠填完表就去隔壁班泡妹子了,溫艾盯着自己這份,視線在跆拳道、散打、柔道這幾個項目上徘徊,短短一秒,他已經腦補出了上百種整治許長洲的方法。可是他想得再火熱也沒用,關鍵還得看許長洲選什麼。
溫艾敲敲系統:“男主選的什麼課?”
系統:“網球。”
溫艾在網球那欄打上一個標準的勾,然後把選課表放在課桌右上角,方便班長等會兒來收。
眼看還有點時間,他準備去噓噓一下,起身的時候無意間往許長洲那兒瞥了一眼,乾淨的桌子上是一張乾淨的表,乾淨的表上一個勾都沒有。
溫艾驚訝地問系統:“他還沒選呢,你幹嘛跟我說他選的網球?”
系統應該又在玩貪吃蛇,百忙之中賞了他兩個字:“劇情。”
溫艾“哦”了一聲,原來是劇情裏面說的,不過又是他不知道的劇情。其實除了故事梗概,他對很多具體情節都不清楚。系統說,這是為了防止扮演者在知曉完整劇情后,專門鑽空子,破壞劇情走向。
溫艾覺得這個規則完全自相矛盾,一方面要求他遵從劇情,走向結局;一方面又不把詳細劇情告訴他,全憑自由發揮。就好比黑夜裏面走路,告訴了你目的地,路上卻一個燈都捨不得給你點,運氣差點的,不就直接摔陰溝里了么!
學校下午就公佈了體育課的安排,溫艾拿過網球課的名單一看,大部分名字都很陌生,是其他班的學生。他們班上選了這門課的就只有三個人,除了他和許長洲,還加一個孫夢真。
九月初的天氣還很炎熱,動一動就是一身汗,上體育課時,大家換的都是學校定製的夏季運動服,無論男女,全是統一的短袖短褲。
溫艾換好了衣服就去網球場集合,到的時候,已經有大半個班的學生聚在那兒了。
他一來,幾十道視線“唰唰唰”往他身上掃。到底當了十幾年的少爺,一身的嫩皮養得雪白雪白的,在陽光底下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女生們默默把自己的手臂藏到背後,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這個世界終究是顏控的天下,溫艾往場中央一站,清爽的短髮襯着精緻的五官,氣質澄澈乾淨,很快就引來不少同學搭話。溫艾和他們禮貌地周旋了幾句,就以要去找同學為由脫了身。
溫艾在網球場邊緣找到了許長洲,他獨自遠離了人群,放鬆地倚着鐵網,整個人比平時多一分慵懶。
溫艾在他面前站定,雙手抱臂,黑着一張臉,語氣很不爽:“你居然也選了這門課,真討厭。”
許長洲和往常一樣,只是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因為是俯視的緣故,視線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他豁開的衣領口裏,大片風景瞬間湧入眼底,許長洲驀地一僵,迅速別過了頭。
溫艾以為這是反感自己的表現,心頭暗自竊喜,看來自己孜孜不倦的使壞找茬還是頗有成果的。
他強壓住想要上揚的嘴角,手往腰間一叉,對許長洲撂下狠話:“我告訴你,今後的體育課,你都別想好過!”
說這句話的時候,溫艾腦海里已經有了計劃,但是沒想到,最先不好過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給他們上網球課的是個很嚴謹的女教練,對基本功極為重視,講授完入門要領后,就要求他們開始進行揮拍練習。二十來個學生排成四行,慣用手握拍,正手反手輪着練,只要口哨聲沒響,動作就不準停。
一節課下來,溫艾基本感覺不到右手的存在了,他右肩下面連着的,就是根假肢。
枯燥乏味的揮拍練習持續了三個星期,當教練終於把秒錶揣進兜里,宣佈這節課進行對打訓練的時候,整個班都沸騰了。
兩兩組隊的時候,溫艾一個箭步跨到了許長洲跟前,非常強勢地單方面宣佈組成搭檔。邊上幾個想邀請許長洲又抹不開口的女生都愣了愣,估計是沒想到溫艾會主動和許長洲一起,畢竟三周的課時相處下來,大家或多或少都感覺到了他對許長洲莫名的敵意。
孫夢真遠遠地朝他們這邊望了一眼,表情有些擔憂。
教練拖了兩大筐網球出來,讓各組出一個人來領。溫艾彎着腰在筐里挑挑揀揀,孫夢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蹲在了他旁邊:“你是個好人。”
被強行塞了好人卡的溫艾:“……”
孫夢真:“你對老師和同學都挺有禮貌的,我感覺得出來,你其實心很軟。”
溫艾拿起一個網球用力捏了捏,覺得不夠硬,又扔回了筐里。
他看了孫夢真一眼:“但是?”
孫夢真笑了笑:“但是一遇到許長洲,你就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傲慢、暴躁、小心眼。”
我這是任務需要,你不懂。
溫艾直起身來,手裏拿着千挑萬選出來的網球,全是嶄新的,氣足,夠硬,砸在身上肯定疼。他望向遠處佔好了場地的許長洲,嘴角陰險地勾了勾。
孫夢真隨手拿了兩個球追過來,壓低聲音道:“我就是想說,大家能分到一個班也是緣分,有什麼誤會就早點說開,以後還得互相照顧。”
溫艾明白她在擔心什麼,無非看自己主動和許長洲搭檔,覺得這是要搞事情了。
沒錯,他就是要搞事情,為此,他忍受了三周的揮拍訓練,手臂的酸痛就一直沒停過,現在終於給他逮着機會了!
許長洲低頭擺弄着球拍,見溫艾過來了,也沒問他為什麼去了這麼久,走到位置上站好,準備開打。
溫艾也不跟他客氣,把球往上一拋,右手發力,球在空中劃出一道黃色的軌跡,氣勢洶洶地衝著對面飛去。
管它出不出界呢,能打中人的就是好球。
可惜沒打中。
一球,兩球……溫艾每一球都瞄準了許長洲的身體,可是連人家衣服邊都沒沾到。最可氣的是,他灌了力氣打出去的高速球,許長洲輕描淡寫就給擋了回來,還故意給他回了個慢悠悠的球速,小學生都能毫無壓力接到的那種。
這絕對是無聲的嘲諷!翻譯成有聲的就是:來打我呀,給你機會你都打不着。
溫艾被自己的腦補氣到,攥緊球拍,對準了許長洲臍下三寸的地方。
也許真的是天道好輪迴,許長洲沒想到他會瞄準那種地方,思維沒跟上來,身體就本能地做出了反應,力道一下子沒控制住。
溫艾習慣了慢動作播放一樣的球速,突然來了個這麼快的,都沒想起來要躲,直杵杵地呆在原地等砸。
一聲撞擊肉體的悶響過後,溫艾看了看自己的小腿,又看了看腳邊還在滾動的網球,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
許長洲眉頭一皺,迅速跑過來,單膝跪地,幫他檢查傷口。
溫艾腿上沒什麼肌肉,腿肚子一戳陷進去一個窩,軟乎乎、還白嫩嫩的,讓人很想捏一捏。許長洲在他的骨頭上按了按,確定沒受傷后就收回了手。
溫艾一直哼哼唧唧地喊疼,許長洲又檢查了一遍,是被砸出了個紅色的大圓印子,但底部沒有泛青,更沒有紫色的淤血,估計過個十分鐘就找不到痕迹了。
而且剛才那一球飛得太低,過網的時候被攔了一下,最後的撞擊力不會太大。
許長洲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
溫艾打定主意要碰瓷,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其他同學被吸引過來,在他身邊圍成一個圈,你一言我一語,都說快送醫務室。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要來扶,卻被他果斷拒絕了。
溫艾一把抓住許長洲的腳踝:“誰弄的誰負責!”
許長洲低頭看他:“你要我負責?”
溫艾費勁巴拉的仰起腦袋,逆光之中,看不清許長洲臉上的表情,但他還是肯定道:“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