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消失的使節團(十四)

67.消失的使節團(十四)

針扎般的疼痛突如其來刺了下他的腦仁,圖柏耳朵‘嗡’的一聲耳鳴起來,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下。

千梵扶住他,彎腰想將圖柏打橫抱起來。

圖柏用手按住他的肩膀,靠在元良將石像腳部的石頭上,另一隻手用力按了兩下太陽穴,“沒事,每次發作之前總會先疼兩三次,不用擔心。”

他的臉幾乎一瞬間就褪去了所有血色,嘴唇顏色淡的泛白,千梵心臟被狠狠揪住,好像懸在一柄刀刃上,看一眼圖柏,刀刃就往心上切一點。

“我們回去。”千梵低聲說。

圖柏將他拉進懷裏,下巴靠在他肩頭,閉上眼,將呼吸故意放的綿長,用以壓制頭疼,“別啊,來都來了,不找到點什麼,回去怎麼交代。”

千梵道,“送你回去,貧僧再來。”

圖柏搖搖頭,餘光掃向進來永懷殿供奉的人。

那些人大多數是老人,頭髮斑白,走路蹣跚,偶爾也會有年輕一點的姑娘,不過能明顯看出來是身子骨不大好的女子,吃力的將手上拎的籃子、背的籮筐小心翼翼擺放到供桌上,向後退一步把手放在供桌正前面的一本什麼書上,垂着頭念念有詞,神情虔誠,念罷,還會有人戀戀不捨的將目光深深投一眼在那本書上,之後才離開。

“那玩意是什麼?”圖柏頭疼的難受,找點東西轉移注意力。

千梵不錯眼珠望着他,生怕漏掉他一絲一毫的表情,“族譜。”

“會不會有關於宗元良的信息,趁這會兒沒人拿過來看看。”他說著就要走出去,千梵抱着他不放手,先一步飛出袖口的佛珠,將供桌上的書勾進了手裏。

圖柏頭疼欲裂,還手欠的去捏一下他的臉,調戲道,“寶貝兒好貼心。”

族譜的第一頁記載的就是宗元良,不過卻不姓宗,而姓蔣。

千梵道,“宗是國姓,荊高祖曾給開國功臣賜贈了國姓,元良將是其中之一。”

“這麼來說,蔣守川還真有可能是元良將的後代。”

圖柏翻了幾頁,發現族譜中對宗元良的生平記載的並不詳盡,只用了一句話概括他一生彪炳千古千秋萬代的功績——開疆闢土的功臣,列土分茅的大將。

大荊的每一寸疆土,都曾被宗元良的戰馬踏過,每一條江河都泡過以元良將為首的大軍的血汗,這赫赫有名的將軍,到最後卻落個不明不白的下落,也難怪元良將的後裔會憤憤不平。

想起蔣守川那張唯唯諾諾恭順聽從的臉,圖柏怎麼都想不通只是憑藉對一百七十年前的先人的遭遇憤懣不平,就在心裏升起了這般詭異驚悚瘋狂的念頭,他究竟是對從未謀面的先人感情深厚,還是特喜歡記仇?

這麼想着,圖柏又將手裏的族譜翻了起來,快速瀏覽每一頁記載的密密麻麻的人名和生平,終於在靠後的一頁里找到了蔣守川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蔣守川身為縣令,故而他的生平比元良將還要多些。圖柏一目十行看過,嘖了一聲,訝然說,“原來蔣守川兩年前還在帝都當過官,後來看盡官場險惡才又回到了銅水縣。不過這上面這一段寫的這麼模糊,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倒是令人懷疑他是被貶黜,並不是主動辭官。”

聽他這麼說,千梵心中一動,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接過圖柏手中的族譜把蔣守川的生平從頭看到尾,看罷,他慢慢合上書,清透的眸子裏顯然已經知道了什麼。

圖柏被他勾起了興趣,“你想起什麼了?”

“原來他是……”千梵剛開口,又想起圖哥哥間歇性的頭疼病,把手貼在他額角,給他輕輕按揉起來,“你不記得了,年前出過一樁案子,死的人是督查院右副御史高宸楓,此人生性善妒貪婪狡猾,曾在入朝為官之後因為自己的私事打壓同僚,而蔣守川恰好就是受他故意打壓,被陛下流放偏遠地區的那名文官。”

圖柏對這件事連半根毛都想不起來,聽完他說的,若有所思看着蔣守川的名字,“他被流放回老家,心裏存了對當今皇帝的怨念,憎恨皇帝不辨是非,歹人狗仗人勢,看見元良將的祠堂,想起這片疆域明明是自己先人打下的,如今卻落得別人的手中,而他卻凄慘可憐如喪家狗一般,心裏不平,認為受到了屈辱,憎惡在心底紮起根,時間一長,就熬出了這種想要復活元良將,奪回疆土的詭譎念頭。”

他將族譜合上,“這麼來說,倒是真有可能了。人都利己偏私,不管表面上的借口有多麼堂皇,暗地裏終究逃不過是為了給自己謀求私慾。”

千梵點了下頭,看着他漸漸紅潤了一點的臉色,按住他的手腕,將佛珠套在他手上,低聲說,“你說的不錯,貧僧也有私慾。”抬起眼,“阿圖你好好待自己,別讓我難受了行嗎。”

看見他頭疼,千梵覺得自己心裏要比他更疼更難受,恨不得將他所以的疼痛都轉到自己身上,替他受了。

他的眼清澈的不摻一絲雜質,感情毫不掩飾的流露出來,圖柏只是看上一眼,心裏就軟的一塌糊塗了。

“好好好,我待自己好着呢。”圖柏笑起來,湊到他身邊也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了一句。

千梵上一刻還深情真摯,下一刻也真摯的很想打死他算了,被他那句耳語臊的滿臉通紅,紅暈從瑩潤的肌膚一路燒到了胸口。

圖柏挑起眼睛,盯着他嚴絲合縫的裟衣領口,暗暗吹了聲口哨。

正在這時,又有一人走了進來,他在邁進詠懷堂之前先在門外掛了一串紅穗子,踏進來之後將永懷堂的大門關了起來。

圖柏和千梵對視一眼,將族譜放回原位,悄悄躲進了昏暗的角落。

只見那人進來之後輕車熟路的從供桌下面摸出了一根蠟燭,用火摺子點燃之後,立在了桌角,隨後又點了三隻,將永懷堂里撐起了昏暗泛黃的微光。

蠟燭的火光影在元良將的石像上竄動搖晃,像是四隻小鬼在石像身上搗亂作祟。

圖柏和千梵藏匿在昏暗之中,看着那人先是在石像跟前拜了一拜,接着掂起供桌上裝米糧的陶罐和籃子,拿起一根蠟燭沿着殿內的一處牆壁摸了起來,他的手法很奇怪,時而上下,時而進退,像是有某種機關一般。

圖柏剛想到這裏,就見那人快走到大殿的盡頭時跪了下來,在牆壁腳下摸索幾下后,原本平展並無一物的牆壁竟然發出木齒輪滾動的聲音,然後整面牆都向後退了一丈,露出了兩塊青磚大小的凸起。

那人把蠟燭放下,端起陶罐放進了青磚裏面。

原來青磚已經從內部被掏空了,就像一隻衣櫃被拉出了抽屜。

那‘抽屜’橫豎不過成年男子手掌到手肘的長度,能剛好容納陶罐和籃子,圖柏猜想青磚的大小和百姓拎過來盛裝米糧的容器應該是剛好符合,果不其然,那人依次將供桌上的貢品取了過來,都全部放進了‘抽屜’裏面。

而當東西放進去時,與青磚抽屜連接的牆壁內部便發出機械轉動的沉悶聲,似乎是有一條暗道把石頭抽屜里的東西都傳送到了牆壁的更深處。

“他們往牆後送食物,裏面可能藏得有人,”圖柏唇貼在千梵耳旁呵氣,“說不定是暗室,我們從祠堂外面看不見。”

千梵點頭,怕癢的躲開一點。

圖柏卻又把唇貼過去,“你猜他們藏的什麼人?”不等千梵回答,他繼續往裏面吹氣,把每一個帶着鼻息的字都送進千梵耳朵深處,撩的人渾身緊繃,不可抑制的顫慄。

圖柏,“我們來了幾天了,沒見過一個年輕人,還記得后閩妖女的其中一個巫術嗎,能強壯人的氣血,蔣守川還不傻,知道僅僅復活宗元良是不夠的,他啊,還想培養一支軍隊。”

交談間,那人已經將供桌上供奉的糧食都送進了牆壁裏面,按照原路返回,虔誠的對着石像拜了拜,走到供桌邊吹滅蠟燭,打開永懷堂的大門,門外已經又有拎着東西前來的百姓,那人與他們默契的互相對視一眼,點點頭,一句話都不說,摘下門上的紅穗子出了祠堂。

蠟燭一滅,石像後面又成了一片昏暗,門外的人聲傳了進來,千梵終於忍無可忍,將圖柏按在昏暗的角落裏,傾身覆了上去。

後背抵着冰涼的牆壁,胸口的衣襟被粗魯拽開,露出大片蜜色柔韌的肌膚,圖柏任由那清風白玉一般的人在他身上發瘋、喘氣,滾燙的唇貼上他脆弱的頸靜脈,在脖間吮吸出一枚鮮紅的印子,最後,濕熱的吻落在他胸口。

千梵將頭埋在他細滑的頭髮里,啞聲說,“我……還沒將戒持徹底放下……”

圖柏摸摸他光潔的後腦勺,“沒事,我等你啊。”手臂環住他的脖子,又腆着臉把唇送上去,用唇瓣廝磨千梵的嘴唇,“寶貝兒,親了親了,衣裳也脫了,不如我們商量個事啊。”

圖柏裸|露的胸膛在昏暗裏好像渡了一層瑩潤的柔光,流暢的線條從寬闊的肩膀向下收入精壯柔韌的腰身里,他的腰又勁瘦,能被千梵一把摟住。

山月禪師覺得自己快被這隻兔妖撩撥的要走火入魔了,就聽圖大爺說道,“我想先不打草驚蛇去看看牆裏面是什麼。”

千梵眉頭一皺,微微拉開了一點距離,圖柏用手指在他脖間蹭來蹭去,“那隻石抽屜我的真身剛好能進去。”

感情他剛剛是用美兔計來着。

千梵目光一暗,想都不想就拒絕,“不行,你自己去貧僧不放心。”

圖柏,“我知道,但眼下只有這一個發現,我們不能白白浪費機會,這抽屜不大不小,冥冥之中就是給我量身打造的,你且放寬一萬個心,這個甬道是接收米糧的,一般幹這種事的都是伙夫,就算髮現我,也奈何不了我。”

千梵半句理由都不想聽他說,暗沉着臉色,給他整理好衣裳,“不行。”

說罷鬆開手,退後一步,抬起眼皮沉沉掃過他的臉,手垂進袖子裏,轉身就走。

走出三兩步,被圖柏拽住了。

圖柏將他重新拉進昏暗裏,這回兩人換了方向,換成他在上,將千梵逼進角落,伸出手臂撐住牆壁,不准他走。

收起閑散的笑容,專註認真的看着眼前的僧侶。

千梵長得十分俊美,劍眉星眸恰到好處,不凌厲逼人,也不會讓人覺得柔軟好欺,乾淨而磊落。

他又常年沐浴在佛光普照下,青裟遮掩了他所有的銳氣,自眉眼之間洇出對世間百態的悲憫。

千梵被他看着,忍不住側過了頭。

圖柏望着這雙慈悲的眼,從裏面探究出一絲最幽微的私心。

圖大爺心裏一下子就軟了,撐在牆壁的手撫摸上千梵的耳垂,“如果是你的話,你肯定會和我有一樣的打算。”

千梵垂着眼,不想說話,知道他什麼意思,可放圖柏進入一個自己摸不到、不了解的地方,面對陌生的敵人,他就會沒由來心裏恐慌。

只要想到萬一他會受傷,會遇險,會頭疼,而自己卻不在身邊,他的心就會高高懸起來,渾身的血液都要凝結了。

千梵從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這麼一個膽小怕事的人,怕到他只要不在自己眼裏,他就會胡思亂想,難以忍受。

大概是先前放他離開帝都的後遺症,千梵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一遍那種見面不相識的心悸和知道他受傷的心慌悔恨。

“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讓自己受傷。”圖柏傾身湊過去,用鼻尖蹭蹭他,“我武功也不差,就算不如你,但打死幾個不長眼的還夠用。再說,我又不蠢,如果打不過,我化成原形打個洞,誰也抓不住我。”

他說著用手抓了個打洞的姿勢,表示自己是只打洞小能手。

千梵不為所動,搖了搖頭。

圖柏說,“你不答應我,就不怕我趁你不注意自己跑了?到時候你可更是找不到我。”

千梵眉間一凜,抬頭說,“你敢。”

圖柏舉起手投降,“不敢不敢,媳婦說什麼就是什麼。”

千梵瞪了他一眼。

圖柏說,“這樣吧,給我兩天的時間,讓我進去看看他們到底在牆裏面搗什麼鬼,如果你擔心我,看見這面牆了嗎,時間一到,你就用炸|葯給炸開,然後從天而降來救我,我在危難的時候一看見你,說不定一感動,就以身相許了哈哈哈……”

正事說著說著就跑偏了。

千梵被他一偏,再也綳不住了臉,問,“現在還沒以身相許嗎?”

上次不是說了……哦對了,圖大爺不記得了。

看來要許很多次才行。

給了退路,千梵稍微有些鬆動,圖柏說的沒錯,如果是自己也會和他有同樣的選擇,圖柏雖然是只兔子,長得軟軟呆萌,但骨子裏泡的卻是一捧剛毅可靠的熱血,“好,我答應你。”

他有些艱難開口,“但我只給你一天的時間,到了時間你不出現,我就毀了這裏。”

圖柏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行行行,走,我們去研究研究,剛剛那人怎麼走的,我忘了。”

千梵沒什麼表情,“我記得。”

圖柏頓時笑的更歡,“我就知道你記得,所以我才不記的。”

“……”

天色陰沉起來,趁沒人來送東西,圖柏和千梵摸到了‘石抽屜’所在的地方,依照那人的手法在牆壁上一分不差的按下,期間圖柏在一旁快把山月禪師誇成了花。

不過即便誇上了天,牆壁緩緩倒退,石抽屜露出來的瞬間,千梵還是忍不住擰緊了眉,隱忍着心裏的不安,盯着圖柏化成了大兔嘰。

大兔嘰甩了下耳朵,跳到千梵腳邊。

男人半跪下來,大兔嘰一躍而起跳進他懷裏,小爪爪扒住他的領口,伸出鮮紅的小舌頭賤不嗖嗖的舔了千梵滿臉口水,舔完還滿意的啾——了一聲。

千梵伸手從頭到尾擼了他一遍,“阿圖。”

大兔嘰頂着一折一彎的長耳朵,“知道啦。”

千梵點點頭,將他放入了‘石抽屜’里。

圖柏撅起小屁股,沖他擺了擺,消失在了一片烏漆抹黑里。

牆壁里重新響起齒輪轉動的聲音,千梵盯着空空蕩蕩的石抽屜看了半晌,恍然若失的將其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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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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