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消失的使節團(十五)

68.消失的使節團(十五)

被挖空的青石磚裏面有一條狹窄光滑石頭砌成的甬道,甬道很陡也很窄,坡度極大,應該是為了方便將陶罐籃子順着滑下去。圖柏放低身子,爪子緊緊抓着地面,放緩自己下滑的速度,尖銳指甲在石塊上摩擦出細小的刺啦聲。

四周黑漆漆的,有些潮濕陰冷,一股土腥味從石壁上滲出來,像是來到了地底下。

甬道里每隔一些時間會出現一段凸起的石塊,當他剛滑過凸起,石壁里就發出沉悶的轟隆聲,接着凸起的地方隱隱顫動,石壁外的機關正在潛移默化的改變方向,雖然圖柏看不見外面發生了什麼,但他明顯的感覺到身下這條甬道已經不是最初他從‘石抽屜’下來的那條了。

一開始,圖柏以為永懷堂牆壁的後面一定藏着什麼東西,當他鑽進來時才發現自己錯了,石壁後面的方向並不是他們認為的‘向後’,而是筆直的‘向下’,按照他下滑的時間和感覺到凸起機關幾次變動來算,很有可能他在無聲無息中早已經遠離了祠堂,來到了地底下。

意識到這個問題,圖柏心想,如果千梵等不到他,就炸開牆壁,卻什麼都沒見到,會不會非常生氣,他好像還沒見過這人雷霆慍怒上的樣子。

想到他可能會惹人生氣,圖柏在不停變換的甬道里順便捉摸起一百零八種哄死人不償命的方法。

就在他想到如何將人哄騙到床上時,那股清淡的土腥味一下子濃烈起來,圖柏覺得自己甚至嗅到了常年埋在泥土裏的腐爛的樹根的味道。

他已經十分確定自己現在一定是在地底下,而至於是不是祠堂的下面,介於甬道的曲折程度,還有待商榷。

一道微光突如其來射進黑漆漆的甬道里,圖柏在下滑的過程中眼睛反射性的眯了一下,竟然聽到隱隱的說話聲通過微光一起被照了進來,就在他就要從黑暗中滑落下去時,圖柏立刻閉上眼,假裝死兔嘰從狹窄的甬道里噗通掉了下去。

他掉在一堆稻草上,有人走過來將他粗魯的拎了起來,咕噥了一聲,似乎有點驚訝。

圖柏閉着眼睛,看起來氣息奄奄,被抓住長耳朵在半空中隨着那人沉重的腳步一晃一晃,沒過多久就被丟到了什麼東西裏面。

空氣中瀰漫的土腥味里摻雜了些油膩的味道,感覺到身旁人聲漸漸遠,他從耷拉的長耳朵下面悄悄睜開了眼。

他被罩在一隻破爛的竹筐下面,入目是一間石屋,屋子四面封閉,潮濕陰冷,還光線十分不好,用泥土壘成的桌子上方懸挂了一盞油燈,燈光將周遭的東西影在石壁上,影影憧憧,如果有風,定能將這些影子吹成妖魔鬼怪亂舞,但顯然,這裏沒有風,因為各種腐爛的樹葉、食物的臭味,油煙、惡水的味道充斥在圖柏鼻下,悶得他皺起了粉色的小鼻頭。

這時,有人走了進來,依舊是走的很緩慢,腳步聲重而拖沓,像暮年的老人,光看走路都能感覺到死氣沉沉。圖柏被罩在竹筐里,視線有些低矮,只能看見那人腰部以下的地方,他的手無力的垂在身側,手指微微彎曲,隨着走動整隻手腕連着上臂僵硬的動一兩下,極其的不自然。

圖柏看見那人在灶台前面停了下來,原本垂在身側的緩緩抬了起來,不知道在做什麼。

圖柏覺得有些奇怪,伸出爪子將竹筐靜悄悄抬起一點,然後把小腦袋擠了出去,兩隻耳朵因為太長被壓在竹筐下面,向後背着,他這樣子還挺像貓崽子的。

他把頭剛擠出去,眼睛往上一瞥,頓時一愣,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那個人沒有臉!不,確切的說他只剩下一半的臉,而另一半是發黑的骨頭,一隻眼框黑洞洞的空着,眼珠子早已經腐爛了,森白的眼眶周圍有一圈黑紫的爛肉,爛肉里積滿膿水,正向這人另一半還沒腐爛的臉上蔓延,他的鼻尖上有一枚黑痣,黑痣下的肉卻已經隱隱有了腐壞的跡象,爛肉如跗骨之蛆般蠶食着完整的皮膚,要將他他的肉吞噬乾淨,變成一具完完整整的白骨。

圖柏胃裏一陣灼燒,幾乎要吐了出來,胃酸衝進他的喉嚨,圖柏勉強忍着,眼球迅速生出紅血絲,驚悚憤怒的盯着那人,發出一聲低沉的叫聲。

聽見聲音,那隻半死不活的怪物遲鈍的扭過頭看了他一眼,然而卻毫無反應。

它沒反應是正常,本來就已經腐爛成這種樣子,還能奢求什麼跟人一樣。

圖柏化成人形,走到它身邊,扣住它的手腕。

它便停住了切菜的手,用一隻空洞洞的眼眶盯着圖柏,臉上爛肉里的膿水往下滴了一滴,圖柏迅速避開,“你是人是鬼?”

腐爛的怪物獃滯看着他,

圖柏心裏譏諷,覺得自己問了句廢話。

他鬆開它的手,急切想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卻聽見那怪物的喉嚨里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嗚咽。

圖柏眼裏一喜,迅速轉身去看,卻依舊看到的是那具半腐不腐的東西空洞的目光。

圖柏的胃漸漸冷了下來,像冰塊一樣沉甸甸墜着他的心臟,將他的四肢百骸都凍得發冷發寒。

他眼眸漆黑,看着石壁上陰森的燈影,放緩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向後靠在石壁上,沉默望着怪物的背影。

這是個什麼東西?活的還是死的?地底下有多少這種怪物?怎麼變成這樣的?銅水縣縣令蔣守川在地底下藏得不是人,而是這些怪物嗎?

圖柏將問題拋出來,眉頭擰的更緊,他神色冷峻看着這東西遲鈍的轉過身,僵硬的握住菜刀,緩慢的剁着手下的菜,就像人一樣。

最後一句話剛冒出他的腦海,一陣尖銳的疼突如其來的襲上腦袋,疼痛頓時打亂了他的思維,圖柏低頭按住額頭,一個詭異的問題從頭疼欲裂中浮出——這怪物是死屍煉製成的,還是活人變成這副樣子了?

他忍着熟悉的頭疼猛地轉頭看向石屋裏唯一的一個出口。

外面是什麼?

天色漸漸暗了,趁還沒有完全黑下來,杜雲帶了兩個御林軍重新返回縣城裏,去收集白日裏向百姓借用的鐵鍬和鋤頭,他是真的打算挖山,並不只是詐一詐蔣守川。

六皇子說山腰處曾張開百丈裂口將使節團吞沒,縱然現在地面看起來毫無異常,但杜雲是絕對不相信一處曾發生過異動的地方找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除非是被人精心掩蓋住了,杜雲扭過頭看了一眼蔣守川,眼裏的深意讓後者微微一楞,隨即蔣守川露出個殷勤的笑容,“大人您看還需要什麼?”

杜雲站在十字口路等候御林軍抱回幹活用的傢伙,抬起頭看着遠處馮憑帶人已經在半山腰生起了篝火,火光在遠處灰濛濛的銅水峰上像一點微不足道的星火,搖搖欲墜,似乎風一吹就熄滅了。

但這點星火跌落進杜雲的眼裏,將他的瞳仁燒的清澈熾熱,“不知蔣大人可否聽過一句話。”

蔣守川低眉順眼,“願聽杜大人教誨。”

杜雲勾起唇角,“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蔣守川愣了下,感覺喉嚨有些發乾,“下官愚鈍,不知大人從何而感。”

說話間御林軍抱着東西回來了,他們還跟了個五六歲的小姑娘,那姑娘穿着打了補丁的舊衣裳,躲在一名御林軍的身後,怯生生的欲言又止。

杜雲伸出手,“謝謝你啊丫頭,我們就借用一下,等找到了人就還給你家。”

小丫頭怕生的點點頭,見杜雲拿了東西要走,又連忙上前兩步,小手握成拳頭垂在身旁,給自己鼓足了勇氣,喊道,“你們是來找人的?”

杜雲,“是。”

小姑娘大聲說,“我爹也找不到了,我很久沒見過他了,你能不能幫我也找找,我想——”

話沒說完,一個身上還帶着圍裙的女子跑了出來,一把抱起小姑娘,另一隻手將她的嘴緊緊捂住,手足無措的對一旁蔣守川說,“對、對不住,孩子亂說話…”

蔣守川的臉上浮現一抹厲色,不過轉瞬就逝,除了女子之外誰都沒有看清楚,女子被他這一眼看的驚懼的垂下了頭,抱着小姑娘渾身發顫。

杜雲走過去目光在女子和蔣守川之間飛快掃了一下,笑彎了眼睛,端着溫和的臉,“快回去吧,該用晚膳了。”

女子兢兢戰戰道謝,抱着孩子慌忙走了。

杜雲不再和蔣守川說什麼,帶人重新回到了銅水峰,開始連夜挖山。

剛入夜,祠堂里更是昏暗無光,千梵盤腿坐在石像後面,夜色溫柔落在他的臉上,月光中他閉目斂神,如一尊靜默的神佛。

一聲沉悶聲從地面傳了出來,他的眼睛毫無預兆的睜開。

震動先是很輕,隨後整個永懷堂的地面都微微顫動起來,這是由聲音引起的震動,那種類似行軍隊伍的腳步聲終於從地下最深處傳了進來。

千梵起身走出去,順着逐漸響起的聲音走到街上,抬起頭,看見遠處的銅水峰佇立在黑色的天幕之下,山上千萬棵林木一起震動,在夜風中婆娑搖晃。

山腰處,杜雲從御林軍臨時駐紮在山腰上的帳篷里驚醒,蔣守川慌忙鑽營帳他,“杜大人,元良將的陰軍來了,我們快走吧!”

杜雲聽見吵鬧聲,一把抓住蔣守川的領子走出去,看見馮憑大步朝這裏走過來。

“怎麼回事?!”

馮憑說,“元良將的陰軍,一到晚上就會折騰一會兒,我們先下山吧,萬一有碎石落下來再傷着您。”

蔣守川附和,“對,這座山傳說是元良將的化身,不敢再挖了,我們走吧。”

杜雲將蔣守川一把抓到跟前,冷冷笑道,“陰軍?化身?來人,誰都不準給本官走!本官來這裏這麼多天了,還沒真見過陰軍長什麼樣,今天本官就要開開眼,給本官繼續挖,挖不出什麼東西,誰都不準走。”

杜雲說,“蔣大人你也是。”

地面地動山搖,地下的聲音更加強烈,無數沉重拖沓的腳步一瞬間動了起來,衣裳的摩擦聲、腳步拖過地面的聲音、壓抑的呼吸聲,這隻詭異的隊伍浩浩蕩蕩從一個方向步向另一個方向,石屋外面能看到憧憧黑影從門前經過,影子被石屋裏昏暗的燈光投到石壁上,被拉的斜長扭曲詭異。

圖柏按了按愈發疼痛的額頭,化出原形,趁腳步越來越多鑽了出去,小心翼翼藏在數不清的腳步之間,一抬頭,瞳孔頓時一縮。

這隻隊伍身披統一的黑色斗篷,頭戴兜帽,圖柏抬起頭時正好和一個人對視上,在昏暗裏清楚的看見兜帽下面那人的整張臉都腐爛了,只有從斗篷下面露出的一截脖子還掛着幾縷殘存的血肉,用白骨森森的眼眶陰沉沉對着圖柏。

圖柏向後一掃,看見組成這隻隊伍的竟然都是這樣要死不活半腐不腐的怪物。

而令他震驚的不是這群東西,而是他們身處的地方。

仰起頭能看見四周是數千丈高的石壁,就像一口還未來得及打磨的深井,然而深井是直上直下通往地面,這個地方卻是連天都遮住了,人的頭頂是空曠嶙峋猙獰的石頂,四周是潮濕陰冷的石牆,圖柏覺得這裏不光是連風吹不進,甚至一絲陽光都照不進來。

就像是一個大的耗子洞,暗地裏做着見不得人的事。

圖柏將一隻怪物無聲無息放倒,扔進一旁不知做什麼用的山洞裏,自己化出人形披着它的斗篷混進了它們之間,拖拉着腳步跟着他們緩慢的走了一會兒,正當圖柏懷疑他們要做什麼時,這群怪物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僵硬的拖動身體齊齊轉了一個方向。

他這時才意識到,這些東西並不是要去什麼地方,而是靠着牆壁,一層又一層圍成了一堵充滿腐爛氣息的圍牆,將什麼東西圍在了中間,成千上百雙空洞漆黑的眼眶對住了中心地方。

只見那裏有一塊光潔的青黑色石頭砌成的高台,高台中央的十字架上綁着一個異族打扮的女人。

那女人真是美艷,黯淡的光芒也擋不住她白皙的皮膚散發出來的瑩潤,凌亂的黑髮粘在鬢角上,映着她的唇瓣更加殷紅,如同飲了鮮血一樣。

此人正是半路被伏擊的后閩公主,般娑。

半死不活的怪物們發出嘶啞含糊的聲音,抬起腳重重踏到地上,數千腳步聲同時響起,像是某種古老詭異的韻律節拍,震得這座石壁都發出顫動。

圖柏意識到半夜的行軍聲正是由這群怪物發出來的,他混在裏面,真是生怕這群不知死活的東西將這裏震塌。

腳步聲愈發急促頻繁,絲毫想像不到它們剛剛還遲鈍僵硬的走動,震動聲在數千丈高的石壁之間轟鳴徘徊,迴音一波一波打在石壁上,餘音未斷,另一波已然回蕩起來,浩蕩延綿,宛如身臨戰場,千軍萬馬,戰鼓雷鳴。

圖柏跟着用雙腳踏地,無意間瞥見一個怪物臉上的腐肉都被震了下來,血淋淋的掉在地上,轉眼就被它自己踩成了肉泥。

“操丫的。”圖柏心裏暗罵,“讓杜雲那畜生看見,估計這輩子都吃不下去肉了,快嘔死了。”

他腦袋上跟針扎似的疼痛持續不斷,胃裏又跟着湊熱鬧,胃酸翻湧燒的他胃部有些痙攣,很是需要一根清脆的胡蘿蔔安慰一下。

不等他在心裏念出一根胡蘿蔔聊以安慰,這些怪物奇詭的節拍一瞬間停了下來,圖柏始料不及,不小心多蹦躂了一下,這才堪堪收住了腿。

“沒想到看起來噁心,怎麼比圖爺爺跳的還好。”圖爺爺現在身在虎穴又頭疼欲裂,還忍不住很欠的想。

這時,一端腐爛的人牆讓開了一條通道,走出來了一個身披斗篷瘦高的人,那人的臉藏在兜帽里看不清楚,手裏端着一隻四方盤子,盤子上蓋了一條黑色絲綢。

他走到般娑面前,單膝跪了下來,撩開綢布,一截白慘慘的骨頭露了出來。

那人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上神憐愛的般娑公主,請賜予大荊將軍宗元良最後的生命,讓他的脊椎重新湧出鮮血,讓他的白骨生出血肉,讓他重新站立起來,猶如枯木回春,歲月倒流——”

說罷,那人忽然抬手將一柄匕首插入了公主的胸口。

十字架上的般娑噴出一大口血水,那人單膝向前高舉四方盤子,鮮血濺上那根脊椎骨上,接着血水很快融進了白骨里,骨節處開始抽出血絲勾纏,生出猩紅的肌理爬上了整根骨頭。

肌理生出的那刻,石壁中的成百上千半死不活的怪物發出咕噥的聲音,就像是在痛苦的嗚咽,它們臉上原本還殘存的那點血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腐爛。

高台之上的白骨正一寸一寸長出血肉,高台之下的數千怪物正一寸一寸被剝去血肉。

高舉盤子的人聽見血肉生長的聲音,藏在斗篷下的臉浮出欣慰着迷的笑容,他托着盤子的手臂從斗篷下面露了出來,嶙峋的手腕上一根掉了色的棉紅繩上一塊小骨頭正貼着他的手腕。

聽到他的聲音,看見那枚骨頭,圖柏眼裏迅速出現一層血霧,他手中忽然幻出一把利刃,在嗚咽聲中飛身躍起,越眾而出刺向了高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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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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