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消失的使節團(十三)

66.消失的使節團(十三)

杜雲接過解羽閑手裏的書先看了一眼書名,頓時一愣,泛着黃黑斑駁的書皮上寫的是《靖北末事》,正是大荊腳下佔了二百多年的靖北平原在被侵佔改換山河之前那幾年的歷史,書中寫了古靖北被異族征戰時的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生活。再往後,還寫了荊高祖率領十萬軍馬北下圍剿,將彈丸小國驅逐戮盡,奪下古靖北平原,建立大荊國期間的二十年紀事。

但這本書與大荊國志不同,作者大概是個平民,或者常年遊走在鄉野之間的布衣,以雙目所見的百姓日常的轉變書寫了古靖北的山河更替,新國大荊在民間頒發使用的條法律例,關於農田、經商、刑罰、祭祀等記載面面俱到,皆有例可舉,以況其餘。

其中甚至寫到作者幾次在縣衙聽斷案,在民間與民勞作,入大荊駐地軍營察大荊軍紀風貌,記載無一不詳盡寫實。

杜雲按照解羽閑的指點翻到最後幾頁,終於跟着作者所寫找到了跟宗元良有關的事迹——萬國之戰以後,元良將威振四海,聲名赫赫,受萬民敬仰愛戴,在百姓和將士中的威望一度超過當時一國之君荊高祖。

《靖北末事》的作者應召入伍,在軍營中深感元良將在百姓和士兵心裏的威望,字裏行間可見對宗元良的敬佩和尊崇。

杜雲翻過幾頁通篇讚賞宗元良大將風度、率兵之術后,終於在文末找出來作者深思熟慮寫下的四個字:功高蓋主。

天之戰神的傳說和流言如狂風席捲大荊國度。

宗元良遠在疆域揣度、等候皇帝的態度,王城帝都的皇帝卻知而不言,下放聖旨告訴宗元良將會在大軍凱旋之日許諾萬人出城迎接。

軍隊戰旗高揚,宗元良在歸朝的路上收到皇帝的聖旨,看罷,卻手捧聖旨面向北方跪下,沉默的重重磕下頭,焚燒聖旨,當天夜裏,披甲執銳自刎在帳中,未留一句遺言。

沒人知曉那道聖旨寫了什麼,連身在軍營里的《靖北末事》的作者也僅是猜測元良將這一舉動是以死明志。

圖柏,“所以有人認為元良將自刎是身不由己,含冤受屈,以死明志。”

千梵緩緩撥動手裏的佛珠,“作者身份不詳,皆是猜測,不可全部當真。”他是說給圖柏的,卻面向宗雲添。

畢竟說的是宮闈暗事,每一句都罪該萬死。

宗雲添擺了擺手,表示無需在意,“那想要復活宗元良,替他洗刷冤屈的人是誰,你們有懷疑對象嗎?”

他說完,屋外忽然傳來敲門聲,沉悶的木門發出的咚咚聲好像一下子撞在了眾人心裏,撞開一扇陰雲濃霧遮擋的門。

圖柏起身去開,門外露出了蔣守川敦厚老實年輕的臉。

一時之間被這麼多眼睛盯着看,蔣守川有些不大好意思,望見上座的宗雲添,他立刻卑躬屈膝上前跪下行禮,頭磕到地上,緊張的聲音都有些發抖,“臣蔣守川參見六殿下。”

說完這一句,也不知道再多說幾句諂媚的話關心一下主子,就這麼唯唯諾諾跪着了。

趁他頭還貼在地上,宗雲添向其他人使眼色,詢問自己該怎麼說。千梵按住想要說話的圖柏,在桌邊拿起毛筆飛快寫了幾個字,展開給宗雲添看,沖他微微點了下頭,示意他按照自己所寫行事。

宗雲添從宣紙上收回視線,乾咳兩聲,從那伽懷裏坐直,端起王孫貴族的架子,淡淡道,“起來吧。”

蔣守川應了一聲,慢吞吞爬了起來,垂眉順眼站到了一旁。

宗雲添看他這副怯懦的樣子,根本無法將這個人與要復活元良將這種詭異的事聯繫在一起,甚至覺得他們是不是懷疑錯了人。不過他並不蠢,興許此人城府深厚皮囊是假,讓他們看不透而已。

“本宮累了,杜大人,尋找使節團的事就交給你了。本宮知曉的已全部告訴爾等,此事關係重大,就有勞杜大人多辛勞,儘早找到后閩使節團的下落,莫讓父皇為此擔憂。”

杜雲連忙點頭哈腰稱是,與眾人目送六皇子與那伽離開,去了隔壁屋子。

宗雲添前腳剛走,杜雲馬上將門猛地合住,扭過頭緊張兮兮的拉住蔣守川,“蔣大人,壞了,剛剛殿下說如果再找不到使節團,你我都要死翹翹了。”

蔣守川眉眼染上愁苦,“可這哪裏都找了,使節團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就是找不到啊。”

杜雲勾住他的脖子,壓低聲音,“不,我們還有地方沒找。”

“哪裏?”

“上天入地。”杜雲神色嚴肅,眼角緊繃,幾分神秘之色從眼尾流露出來,他語氣一壓,將屋中的氣氛也染了些許緊張嚴重,“殿下說后閩使節團是被地給吞了。”

蔣守川一驚,“啊?”

杜雲重新壓下他的脖子,“但我們的人在那裏找了不知幾十次,半分毫毛都沒發現,可殿下說的又不可能是假的,所以我打算召集人手,帶上鐵鍬鋤頭,上銅水峰,從殿下說裂開的地方開始往下挖,我就不信什麼都挖不到。”

蔣守川震悚的看着杜雲,好像被他的話給驚住了,喉嚨下意識吞咽,唇角緊抿。

杜雲老神在在的點點頭,轉身對其他人說,“你們趕緊給我去找趁手的傢伙,本官要掘地三尺,挖出使節團。”頓一下,伸手指了下解羽閑,“你跟本官走,我們現在就出城告訴馮統領。”

解羽閑看他一眼,沒說什麼,將手裏的書倒扣在桌上,遮住了封皮,跟着杜雲和蔣守川出去了。

他們走後,圖柏說,“老杜故意留下我們。”

師爺走到桌邊將那本書合上收進懷裏,面無表情的說,“因為還有一個地方需要我們再去一遍。”

“何處?”圖柏問。

千梵摩擦着質地溫潤的佛珠,“元良將軍的祠堂。”

出了客棧,才發現今天是陰天,遠處的天色有些泛昏。

杜雲負手走的不急不緩,過了兩條街都沒說話。

蔣守川一路悄悄打量他的表情,直到杜雲猛地扭過頭看他,他才尷尬摸摸頭,“杜大人,殿下就讓我們挖地,沒說什麼了嗎?”

杜雲嗯了聲,往街上小衚衕里看了看,“叫幾個壯年男子跟我們一起去山裏吧,多一個人就多一把手。”

蔣守川問,“叫幾個?”

杜雲想也不想,“百十來個吧,他們常年在山裏田裏勞作,力氣應該很大。”說完轉頭問解羽閑,“你覺得夠嗎?”

解羽閑將摺扇別在腰上,眺望遠處的銅水峰,“可以再多點,杜大人要是想儘快找到使節團,挖山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杜雲贊同的點點頭,“那就有勞蔣大人去縣裏給本官召集二百名壯士,帶上傢伙去銅水峰聽從調遣。”

聞言,蔣守川臉都快皺成苦瓜了,發愁說,“百姓家中還需勞力耕田狩獵,一時間把這麼多人都帶到峰里,農田裏就沒人幹活了,這不太合適吧。”

杜雲停下腳步打量蔣守川片刻,“蔣大人說的有道理,不如這樣,你去將縣裏所有正值壯年男子都叫出來,本官願意每日發放酬勞給他們,看看有人願意去不願意。”

“現在嗎?”

杜雲點頭,往身上摸,摸到自己懷裏一個癟癟的荷包,手頓了下,反而把荷包塞的更深,然後去抓解羽閑腰間綁着的青綉線的錢袋,“對就現在,解閣主身上有錢,酬勞不用發愁。”

解閣主用扇柄敲一下他的手背,“吃完豬蹄洗手了嗎?”

杜雲把爪子在身上蹭了蹭,“洗了,我還舔了一遍再洗的,保證一點油沫子都沒。”

解羽閑眉梢神經質的挑了一下,竟沒發怒,任由杜雲解掉了自己的錢袋子。

見他意思十分明確,蔣守川為難的看着來往的百姓,“這段時間附近縣城有集會,大多數年輕人都去趕集會去了,一時之間怕是召集不了那麼多,不如讓御林軍先行挖山,等過一段時間集會結束了,我這就將他們召集過來聽候調遣。”

他們邊走邊說,沒多久就能看到遠處銅水峰鬱鬱蔥蔥的山腳,蔣守川說完半天沒得到回應,扭過頭,就見杜雲正深深望着他,眸子如一潭深水,裏面泛起的漣漪怎麼都看不透。

“怎麼?”蔣守川被他看得嗓子都啞了。

杜雲終於收回目光,笑了一下,“沒什麼,既然如此,那就按照蔣大人說的辦吧。”

蔣守川沒想到他竟然同意了,暗暗鬆了一口氣,抬起袖子去擦額上不知何時洇出的汗珠。

杜雲嘴唇帶笑,腳步漸漸加快,將蔣守川甩在了身後,在確定後者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時,杜雲微微側頭,給一直跟在身旁與他保持半步距離的解羽閑一個狡黠的眼神。

一會兒人在農田裏勞作,一會兒又到了附近縣城集市趕不回來,這隻憨厚老實的狐狸終於在自以為是編圓的謊話里露出了蹄子,一不小心踏入墨水中,即便只是沾上一點點,也讓精明的獵人有跡可尋。

事出反常必有妖,杜雲勾起唇角,抬起眼皮,瞳孔里飛快閃過一道精光,照的他整張臉都燁燁生輝,解羽閑看見他這樣子,心裏一咯噔,覺得杜雲似乎又在搖晃着身後看不見的狼尾巴,準備張開嘴捕食了。

他正想着,看見杜雲忽然轉身,將蔣守川嚇了一跳,“啊對了!蔣大人啊,還有個事本官很好奇,百姓供奉到祠堂的米糧最後都去哪裏了?”

他們剛好經過通向祠堂的那條路口,兩棵柏樹在陰天裏顯得蒼勁肅穆。

蔣守川結結巴巴,眼睛胡亂飄了幾下,最後勉強停在柏樹在微風晃動的樹榦上,“供奉元良將的供品都、都送給乞兒和孤寡老人了。”

杜雲哦了一聲,露出一口白牙,“看來是蔣大人安排的,本官還以為都被元良大將軍吃了呢。”

蔣守川渾身一僵,喉結滾動的更加厲害,乾笑說,“大人說笑了,元良將怎麼會真的吃供品。”

杜雲點點頭,“也對,本官真是糊塗了,剛剛路過瞥見祠堂里那一排獸雕,下意識以為元良將真的還活着呢。”

說完轉過了頭,大搖大擺往銅水峰山腳的路走去。

在他身後,蔣守川盯着他的背影,收起了所有的表情。

他們走了沒多久,圖柏和千梵悄無聲息鑽進了二柏夾路的衚衕里,即便是這時,還有三三兩兩老人提着沉甸甸的東西往祠堂里來。

趁人不注意,圖柏就和千梵鑽進了祠堂里擺放元良將石像的詠懷堂里,那裏昏暗,門口敞亮的光都被巨大的石像擋在了門外。

宗元良的石像好似一把巨劍將黑暗和光明劈成了兩半,在地上劃下一道清晰的分界線,石像身前沐浴在璀璨陽光下,背後卻對着漆黑陰森的深淵。

他們站在昏暗裏,看着老人將供品虔誠的堆放在供桌上。

“怎麼了?”千梵摸到圖柏冰涼的手。

圖柏靠着冷冰冰的石像,皺眉按了按額角,“不知道……頭開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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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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