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相思毒(十三)
客棧大堂里,一個滿面胡茬邋裏邋遢的青年正埋頭啃着豬蹄,聽着對面的人一聲怒喝,他拿起一隻豬蹄從頭舔到尾,然後笑眯眯舉到那人跟前,道,“公子,這個還吃不?”
“噁心死了!”解羽閑打開扇子擋在眼前,桌子底下的腳幾次伸出來,隔空比劃,總覺得踢哪裏都會髒了他的鞋底。
“端走出去吃,你聽到沒,別坐到我對面!”
杜雲一抹下巴,“本大人又不是乞丐,我只是先吃,等我的人來了,一定給公子付錢。”
解羽閑看着他油膩泛光嘴唇,心裏一根筋顫動的更厲害了,他自以為脾氣挺好,但這回真的是被噁心着了,“客棧里那麼多人,你為什麼非要蹭我的!”
香酥的醬豬蹄咬一口就流油,鮮美的不可思議,杜雲邊啃邊伸出手指,“第一,公子太好看了,本大人一見到公子,其他人都看不見了。”
他吃的太凶,一說話,嘴裏還濺肉沫,解羽閑屁股往後挪挪,目光像狼一樣兇惡。
“第二,整間客棧只有公子桌上有豬蹄,而且,公子看起來很像要偷偷吃獨食的樣子。”
解羽閑啪的一聲合上摺扇,“你丫的才吃獨食,我是——”
旁邊忽然傳來兩聲‘嘖嘖’。
圖柏環胸緩緩走過來,搖着頭,“嘖嘖嘖嘖,解公子該不會是怕等會和千梵用膳不能食葷,所以先提前給肚子過個油水吧。”
圖柏比解羽閑更不客氣,一腳將杜雲踹到一邊,自己坐下來,促狹笑道,“咋啦,被我說中了?”
解羽閑一收到千梵的書信,就連日趕到洛安,沒見到人,又奔波到了帝都,好幾日都沒吃好睡好,來了之後就遇見個同行,殺的兩眼通紅,好不容易有空和想見的人促膝長談,誰知一覺醒來那人就不見蹤跡。
他好不容易壓着火,飢腸轆轆點了飯菜,想趁千梵來之前先吃點,有力氣等人,哪想菜一上來,就跟着湊過來個臭不要臉的。
解羽閑覺得自己出門忘了看黃曆,是不是要找算命先生驅魔降災。
圖柏把整盤豬蹄都丟到杜雲面前,往他腦袋上蓋了張帕子擦臉。
解羽閑這才看出來,原來礙眼的都是組團來的。
“杜大人,這幾日受累了。”千梵坐到一旁。
杜雲從豬蹄間抬眼,意味深長的回味了下蒜沫肉渣的香味,目光從他與圖柏之間轉過,疑惑道,“禪師和老圖睡到現在才起來?”
圖柏向小二要了素齋,俊美的長眉微挑,“甭管爺,說說接下來的案子怎麼查吧。再吃,你的小命都要被吃沒了。”
解羽閑知曉杜雲與圖柏的身份,露出個嫌棄的表情,搖晃着銀線鍛面的扇子往千梵那端挪了挪。
“哦,原來公子就是江湖第一暗殺組織的閣主,久仰久仰。”杜雲啃了三隻肉汁鮮美肥碩的豬蹄,終於從大理寺清淡的飯菜里緩過了神,伸出油膩膩的手要去和人握手。
解羽閑被嚇得站起來倒退了一步,生怕他把油印子按到身上,用扇子遮住半張臉,“杜大人竟還仰慕江湖人。”
杜雲老神在在收回手,用帕子慢條斯理的仔細擦着每一根手指,“嗯,諸位在官府的懸賞金很多。”
解羽閑,“……”
說話間小二將素菜已經擺了上來,晶瑩的白米粥和嫩綠的蔬菜散發著清淡的香味,對比一旁醬紅色的豬蹄有種遺世獨立的清潤雅緻。
吃豬蹄的都淪為凡夫俗子。
解羽閑冷哼,看你能吃多久。
圖柏沖他一笑,爺能陪千梵吃一輩子。
圖柏向杜雲簡明扼要的梳理這些日子他得到的線索——張吟湘和張啟的姦情、三秋糕和張府的相思樹、下落不明的半張紙、張定城冒險要尋的東西,張府對高宸楓的死模糊不清的態度,以及買兇殺人的是個女子。
杜雲低頭捧着茶杯緩緩抿了一口,“先派人去義莊看住屍體,不準任何人再靠近。我們的人明着守在門口,解閣主應該也帶有屬下吧,有勞暗中埋伏。”
解羽閑很想問他會不會寫‘客氣’兩個字,眉梢剛一擰,就被千梵看過來的溫潤目光撫平了,不甚情願的點了頭。
“至於你說的女子,我想我知道她是誰。”杜雲若有所思兩手交叉墊在下巴下,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他嚴肅時自有一種剛正凜然的正氣,十分唬人。
在場的幾位都收斂神情,仔細聽他說話。
“我在離開大理寺前先去找了高宸楓生前的卷宗,發現兩年前他在來帝都赴考之前便已娶親,妻子是寧河縣本地人,家中事生產,過得很清貧。”
圖柏皺眉,“一個尋常人家的婦人能有足夠多的錢去買兇殺人嗎?”
杜雲高深莫測看着他,“若她不是尋常人呢?高宸楓的卷宗中對這個女子詳盡甚少,連名字也沒有。我今早離開大理寺時,交接此案的主簿正是當年與高宸楓同期的考生,他告訴我,高宸楓極少提起內人,唯有一次,是與他同屋的考生翻找東西無意間發現高宸楓夾在書中的一張美人圖,圖上的女子溫柔可人,極為耐看,那同屋人手賤,抽出來後向他們獻寶,說高宸楓家裏藏了個美人,什麼時候讓他們見見。”
主簿告訴杜雲,這本是個小事,但畫上的女子明眸皓齒,姿態柔美,看了讓人過目不忘,而且,大夥本是玩笑,卻不料高宸楓雷霆大怒,將畫奪走,從此很少再和他們說過話。
後來不到半年,高宸楓就和張府千金成了親,與他們這些寒門學子再無瓜葛。
主簿壓低聲音道,“我印象深刻不只有這個原因,而是他成親沒多久,那個曾經拿走畫的同屋人就因一些小事而被發配偏遠地區了,當時協助查辦這名官員的正是已經成為督查院右副御史的高宸楓,我因為要為此案建立宗文,才知曉這事。後來我們幾個人都猜想是高宸楓怕我們說出他娶過親,才藉此暗暗威懾我們。”
主簿微眯着眼,望着大理寺外猙獰威嚴的石獅子,一波三折的嘆息,“此人……過於心胸狹窄了。”嘆完向杜雲拱手道,“杜大人,您這些年處理的卷宗都是由在下歸入案宗室,在下看過大人的辦案手段,以為著實高明公正,由衷敬佩。”
圖柏酸他,“看來那位主簿十分敬佩你,才會告訴你這些,狀元郎的風華依舊呀。”
杜雲揣着手,笑眯眯,“好說好說。”
一旁的解羽閑見他笑的跟彌勒佛一樣,心想,“狀元郎淪為地方官,看來混的也不怎麼樣。”
“現在,本官需要人親自去寧河縣查清楚高宸楓的背景,越快越好。”
圖柏立刻答應,“我今夜就啟程。”
聽他答應這麼痛快,千梵看了他一眼,抿住了唇。
圖柏伸手就要去摟他的肩膀,半路想起昨夜的話,悻悻收住了,“千梵同我去。”
“不行。”
“不可能。”
解羽閑和杜雲同時開口,前者冷着臉,後者莫名其妙。
杜雲,“你自己去就行,陛下不會放山月禪師離開的,況且他在這裏,替本官在陛下面前偶爾說說好話,我心裏有安全感。”
佛腳甚粗,抱着極為踏實。
圖柏看見杜雲那副慫樣就嫌棄,只好作罷,心想千梵留在這裏也好,不用跟着來回奔波,他正要同意,就聽沉默良久的人說話了。
“若僅是調查背景,貧僧派人去。”他抬頭看看圖柏,想再說些什麼,心裏一怔,第一次感覺到私心的滋味,五味雜陳,悲喜交集,又心生嚮往,箇中滋味難以言明。
圖柏楞楞望着他,一笑,很想湊過去蹭蹭他,長毛的畜生對於這種行動總是與生俱來的熟練和喜歡,“那我不去啦,就有勞千梵了。”
他們相對而望,還沒來得及眉目傳情就被杜雲打斷了。
“也行,今夜早點睡,明天一早跟本官上張府。”他微微一笑,“慰問家屬,例行詢問。”
說完向圖柏一伸手,“錢拿來,還解公子。”
圖柏瞪他,“杜大人,你覺得身為一個小小捕快,我會比你錢多?”勾肩搭背摟住他,一隻腳踩到椅子上,沒皮沒臉道,“還什麼啊,大人這麼見外做甚麼,都是一家人嘛。”
一見他倆靠近,解羽閑立刻起身警惕往後退了兩步,冷冷道,“誰跟你一家人?”
圖柏一揚下巴,“你和千梵啊,解公子沒誤會什麼吧。”
解羽閑腹中飢腸轆轆,就顯得臉色更加陰沉,面前的兩個人一個臭不要臉裝大尾巴狼,一個插科打諢耀武揚威,說狼狽為奸都對不起狼,他心裏打定主意不再理他們,冷哼一聲,委屈看一眼千梵,甩袖走了。
杜雲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拍拍圖柏的肩膀,“太不應該了,下次別欺負解公子。”
圖柏挑起眉。
杜雲,“以後我們還要吃大戶呢。”
圖柏哦了一聲。
千梵長身玉立站於一旁,看着親親密密湊在一起時不時發出一串意味不明笑聲的兩個人,一時也有點頭疼。
夜幕降臨,圖柏給杜雲安排了房間讓他休息,忙忙碌碌進出屋子給他端熱水,鋪床,還拿了艾草讓他洗掉穢氣。
杜雲坐在桌邊泡腳,撐着腮幫子,拿眼睛在圖柏身上上上下下掃了一遍。
“你說高宸楓的遺物里會不會有那張美人圖?等夜深了,我和千梵打算夜探張府,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看在杜大人這幾日受累的份上,圖柏把床給他鋪好,枕頭揉的鬆軟,一轉身,看見杜雲睜着大眼,托着臉頰賣萌。
“再看也比你好看。”
杜雲收起手,“老圖,我突然發現你和山月禪師走的是不是太近了?”
圖柏幫他拿毛巾的手一頓,“圖哥哥跟誰都很熟,你不知道嗎。”
杜雲站起來腆着張大臉把腦袋伸過去,“但是我覺得你們兩個走的不是一般近。我可告訴你,山月是出家人,講究的是清心修禪,你別老去招惹人家。”
圖柏以前懶得聽他叨叨讓他娶媳婦,現在更不愛聽他逼逼他和千梵的事,不耐煩的幫他把洗腳水到了,眼角唇角都往下撇,一副呼之欲出的嫌棄。
杜雲慢吞吞脫了衣衫,縮進被子裏,含糊不清嘟囔,希望是他多想了,他用被子遮住半張臉,“去張府小心些,沒找到東西也行,明日我們還會再去,還有你那腦袋還疼嗎?”
“勞你費心,爺好着呢,知道了,話癆精投胎。”最後啐一聲,轉身替他關上門,離開了。
沒過多久,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天氣轉涼,永懷江上游湖漸少,寒星倒映在水面,微風佛來,滿湖顫動。
湖邊站的人青裟曳地,身形高瘦挺拔。
想起剛剛杜雲的話,圖柏在心裏道,“來不及了,我已經招惹了。”快步走上前,簡單落下一個‘走’,二人施起輕功消失在了黑夜裏。
張府外搖晃的白燈籠和喪幡像一群孤魂野鬼在門口徘徊,門外比往常多了兩個看守的門衛。
院子裏靜悄悄的,奴僕已經全部退回下人房休息,唯有庭院深處,紅漆八角飛檐閣里主人居住的地方有一點昏黃的燈從樹葉交錯之間窺出,像一隻野獸幽暗的眼。
圖柏指了指燈光處,橫起手掌在脖間輕輕一劃,示意千梵房外暗處有人看守,他去做掉。
他說完就飛身躍去,千梵看着他的背影,修長的指尖夾出兩枚殷紅的佛珠,倏地發力,佛珠擦着圖柏肩頭,先他一步飛出,打在暗處。
圖柏落地時恰好接住被打暈的兩個暗衛,佛珠也順帶滾進了手心,他站在暗處向千梵做了個口型,“小心肝兒,厲害哦。”
千梵,“……”
二人伏在屋檐上,將瓦片撩開了一條縫。
淡淡的燈影打在琉璃瓦上,映進圖柏狹長的眸中,濃密的睫羽下像鑲了一雙琉璃珠子。
屋裏不太亮,應該是主人故意而為。
一張紅楠木的桌旁坐着張吟湘和張定城,桌上放了一碗飄着苦味的葯。
圖柏看了兩眼,沒見到張啟,千梵碰了下他的手指,往下隨手一指,就見八角閣樓背面的轉角處有一截灰色袍角。
“他在偷聽。”圖柏無聲道,咧咧嘴,“剛剛我們沒被他發現吧?”他注意力一直放在門前的守衛上,竟沒注意閣樓后的偷聽者。
千梵溫聲說,“施主無需顧慮。”
有他在。
被人慣着的感覺真好,圖柏很想撲過去偷個香。
“湘湘,你給爹說說你的打算。”即便在自己的房間,張定城也下意識將聲音壓的很低,“不管怎樣,爹都不會害你。”
張吟湘無論什麼時候見都衣着得體端莊,她就像她發間橫着的紫碧流雲的簪子,淡然高貴,嫻靜知禮,冷傲如雪中的梅花,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她本是將手貼在腹部,神色冷淡道,“爹爹,我沒什麼打算。”
聽她這麼說,張定城急了,“你…”他左右看了兩眼,“你怎麼能不打算,高宸楓的案子陛下不準爹插手,若是他們查到你身上,你再出了事,你讓爹可怎麼活!”
桌上的安胎藥散發著苦冽的味道,漆黑的葯汁如同一池深淵,連倒影在裏面的影子都悉數吞沒。
張吟湘抬起眸望着眼前老態龍鍾但精神矍鑠的父親,“父親何出此言?宸楓死後,最難過痛苦的應該是女兒,官府為何會懷疑到一個寡婦的身上。”
張定城猶豫了下,“你和張啟的事,如果被杜雲知道,難免他們不會以為是——”
話至不該說處,像是被觸痛了心裏的傷,張吟湘去拿葯碗的手猛地僵住,仔細看白皙柔軟的指尖竟隱隱發顫。
她慢慢蜷起手指,將葯碗端起抿了一口,“父親,我問心無愧。”
張定城訕訕道,“但你這副樣子難免不讓人懷疑。”
她不動聲色,即不流淚,看起來也不悲傷,若非是一家人,連張定城都忍不住起疑。
張吟湘低頭看着漆黑的葯汁,冷冷道,“因為我希望他死。”
圖柏和千梵對視一眼,圖柏心裏打個突,莫非高宸楓的死和她真的沒有關係?
說完,張吟湘的眉間迅速攏上一層倦意,臉色在昏暗的燭光下蒼白脆弱。
“怎麼了?是孩子又鬧了?”張定城忙問。
張吟湘點點頭。
張定城動了動唇,擔憂的望着她的腹部,欲言又止,“湘湘,孩子真是……?”
張吟湘似乎極其迴避這個問題,撫摸腹部的手僵硬的貼在腰間,她微微抬起頭,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冷漠說,“父親,他是我的孩子。”
張定城愣了愣,釋然一笑,“是爹糊塗了,這是我張家的血脈,好了,你去歇着吧,爹不打擾你了。”顧忌女兒的身體,他不再多說什麼,囑託幾句后隻身離開。
他走後沒多久,有人推門進來,正是張啟。
張定城離開后,他去灶房轉了一圈,端着重新加熱的湯藥徑直走到床邊,蹲在床邊服侍張吟湘喝了葯。
“夫人和老爺說了什麼?”張啟明知故問道。
屋檐上,圖柏故意貼在千梵耳旁說話,讓撩人的氣息噴進他耳中,“看來張啟和高宸楓一樣,都不得張家父女喜歡。”
千梵艱難的將自己的耳朵從耳鬢廝磨的姿勢下救出來,幽幽看他一眼。
張吟湘,“與你無關。”
原來張啟是被有意支開了。
圖柏心想,這就奇怪了,他們也不信任張啟嗎,看張吟湘的神情,對此人似乎並無感情,既然這樣,為何又會背着丈夫與他偷情?
這件案子既直白簡單又隱秘複雜,關係混亂,明明他們推斷和得到的線索都指向這個人,為什麼有些地方仍舊難以解釋,漏洞百出?
正當他梳理線索時,屋中忽然傳出清脆的巴掌聲,圖柏忙低頭看去,就見張吟湘靠在床上,打人的那隻手還隱隱發顫。
被打的男人僵在原地,半晌,他固執的伸出手貼在張吟湘赤|裸的肩膀。
張吟湘咬着下唇,冷冷道,“孩子。”
張啟沈默寡言的臉上露出個笑,走上前將張吟湘放倒床上,小聲說,“小姐,我只抱抱你。”
屋中的燭火被熄滅了,這次,張吟湘沒再反抗。
圖柏和千梵隨即離開屋頂,在院中的各個房間搜索一翻,卻皆沒有得到有用的訊息,兩人在閣樓前碰面,圖柏拉着千梵去看了那株垂死乾枯連片葉子都看不到的相思樹。
“不是我想懷疑她,而是她有很多動機,但從她的話里,似乎她確實和死者沒關係。”
張府建造精緻的湖心潭藏在假山活水和綠樹環繞的深處,一輪銀月倒影在粼粼水面,銀輝冷冷清清落了一層。
千梵,“如果高夫人真的不是兇手,那她應該知道什麼。”
圖柏點頭,一隻腳踩在相思樹旁的石頭上,伸手拽住相思樹枯瘦的干枝,眯起眼望着湖水,“她會知道兇手是誰嗎?如果知道,為何不向官府舉報?是因為她高興兇手殺了高宸楓,還是因為兇手和她關係匪淺?”
千梵,“若論關係,張大人與張啟皆有可能。”
“兇手假設是張定城,在傭金方面他可以滿足,至於解羽閑說的女人,張定城完全可以掩人耳目派人出面,那他的動機是什麼?成全女兒和下人在一起?這麼做的話,就不怕被人說閑話嗎?況且,真的是他,屍體上的刀痕和相思豆就完全沒法解釋。再者,按照老杜所說,兇手是死者那位神秘的夫人的話,其一她要很有錢,而且有一定的能力接觸到江湖人,否則一個尋常的農婦是不可能找來這麼多殺手和暗殺組織。這麼來想,那刀痕和相思豆似乎可以有解釋了——等不到夫婿,知曉他早已將她拋卻,心生殺意,刀痕和相思豆都是夾雜在死者身上的怨憎。”
圖柏認真看着千梵,“還有,那消失的半張紙又去了什麼地方?張定城昨夜去義莊是要找那張殘紙嗎?兇手是那個女人的話,為何線索又和張定城有牽扯......等等!”
他說著忽然一怔,猛地站起來,努力將聲音壓低,“不知道你發現沒有,所有的線索都是交叉縱橫在一起,不論我們懷疑誰,總有一方徹底洗不清。”
千梵緩緩撥弄佛珠,一雙眸子倒影着湖心潭幽幽漣漪,他抬眼凝視在月光下的青年,“施主有沒有想過,殺害高大人的興許不止一個人。”
圖柏揪着那株只剩下細瘦枯枝的小樹,目光發沉,手指摩擦着粗糲的樹皮,“不止一個人,對,我怎麼忘了這個可能性。”
他邊說邊閉上了眼,想像着尖細的匕首從高宸楓的胸口不斷的刺穿,刀尖淌着血水,他疼的渾身發顫,靠在粗糲的樹旁,喃喃說,“你殺了我,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嗎?
殷紅的紅豆像血一樣紛紛揚揚落滿他的身上,滾進粘稠的血液里,有的鑽進他血肉模糊的傷口縫隙,他想起自己每日都要吃的三秋糕,熟透的紅豆散發著粘糯的香味,在舌尖上逡巡不去,他艱難的將一粒紅豆抿進唇中,雙眼失神的看着身邊的人,“你在想我嗎,我也一直在想你。”
圖柏閉着雙眼,幾乎要陷入高宸楓的情緒中,一隻手摩擦着相思樹榦枯的枝幹,想着他每天站在這裏看着相思樹枯萎,就像他自己快被相思磨幹了血肉,那株枯木生的凄慘,搖搖欲墜,還未將根須扎牢土中深處便因照顧不周而早早夭折,圖柏閉着眼胡亂的拉扯,不小心用了力,拇指粗的枝幹就這麼被他連根提了出來。
他立刻睜開眼,尷尬的拎着光桿司令似的小樹打算種回去,剛蹲下來,便咦了一聲。
千梵聞聲看去,只見被連帶着拽出來的沙土下面露出一點顏色,圖柏伸手掃開,從裏面挖出來了一隻巴掌厚的木匣子。
灰突突的小盒子製作粗糙,盒面有許多縱橫的淺溝壑,打造的很不精細,盒角因為經常使用已經被磨出了弧度,圖柏手指摸到卡扣,輕輕推開,一股紙墨特有的味道混着泥土飄出一股陳年古舊的滄桑。
他打開木匣子,好像打開了一個讀書人壓在箱底的書墨,上面可能有仕途抱負的豪言壯語,可能有懷才不遇的寂寞,也可能有天涯羈旅的奔波。
他翻開一張泛黃的宣紙,上面赫然入目的是纏綿悱惻耳鬢廝磨的相思。
——明月妝枱纖纖指,年華偶然誰彈碎。應是佳人春夢裏,不知相思賦予誰。
那一摞紙的下面,是結黨營私,賄賂公行,以錢授官的名單和票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