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相思毒(十四)
氳着歲月滄桑的木匣子,在茶米油鹽里磨平了稜角,粗糲的線條里還滲透當初塗上的紅漆,擺在一貧如洗的家中,紅的扎眼。女子說,“隨我陪嫁的就只有它,送給你,以後就放你的書墨,等將來你考上了狀元郎,我就把它賣了,狀元郎的書墨一定很多人爭相想要。”
屋主人從書上抬起眼,把她抱進懷裏,坐在桌前,將一張寫好的詩詞念給她聽,“那你要賣就賣其他的,這裏面放的可都是我為你寫的詞,等以後譜成了曲,你還要唱給我聽。”
女子掩面輕輕笑,“你怎麼這麼喜歡聽小曲。”
“不不,娘子誤會了,我只聽你唱的。”
於是,她信了,每天都將他寫的詞收進木匣子裏,在他讀書寫字時,坐在門外台階上懷裏抱着木匣子,一遍一遍念他寫的詞,輕輕哼唱,指尖在匣子上打節拍,發出牛皮小鼓咚咚鏘鏘。
委婉動人的歌聲從她素裙木簪的發間穿過,隔着一扇紙窗,他聽見她低聲吟唱“你說相思賦予誰……
圖柏恍然睜大了眼,眼前剎那間烙上一人如雪的身影,素縞喪服,站在洛安拱門牆下久久停留,默默凝望,“這首詞是——”
千梵攥住他的手腕,合上木匣子,掃視了眼張府樹影婆娑的湖心潭,“施主,我們要立刻啟程回洛安!”
杜雲被從床上拖起來的時候還以為他在大理寺中,終於走到了剝皮剜骨拉出斬首的地步,眼還沒睜開,就稀里嘩啦攥着衣袍乾嚎起來,“你們若敢冤枉本官,本官做鬼也不放過你。”
“放手。”解羽閑冷着臉,對於自己剛過來就被撲上來的大尾巴狼心裏怒極了。
聽見他聲音,杜雲撩開眼皮,然後一抹臉,“哈哈哈不好意思,睡岔了。”
沒空和他嘻嘻,圖柏將木匣子拍進了他的懷裏。
燭火熹微。
杜雲看罷,面無表情,眼睛掃視不太明朗的屋子,月光從縫隙鑽進來,在他面前影影憧憧的人身上映上一道雪亮的光,像是要將其攔腰截斷般,“你們可知這匣子裏放着當朝大官多少人的仕途和命運?若是真,龍顏大怒,皇朝換血,若是假,我等凌遲腰斬。”
他將匣子小心合上,仔細抱進懷裏,胳膊肘撐在上面,聲音低沉有幾分沙啞,“如果放回去,假裝不知道,死的就高宸楓一個。”
“你就這麼想的?”圖柏環胸冷冷道,刀削斧可的臉龐在昏暗中露出鋒利的線條。
杜雲唇角彎了一下,“山月禪師是出家人,本就不該管俗世。解公子是江湖人更不應和朝廷扯上關係。而你,只不過是一個每月拿二三兩月奉,連官銜都掛不上的捕快,朝廷重臣怎麼貪都害不到你身上,你明白嗎?”
圖柏說,“別扯蛋了。”他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盯着杜雲,似乎是想從他臉上看出來什麼。
杜大人臉頰白白嫩嫩的,因為有點嬰兒肥,就感覺胖,和他瘦高的身材有着別樣的反差,他一笑就很和藹可親,“我不扯蛋,我只喜歡吃蛋。”
圖柏哼了一聲,蹲在他面前,低聲說,“懶得誇你,但你確實是個好官。杜云云,你告訴我,拿錢買來的官員裏面有幾個能像你這樣的?他們怎麼貪我都不管,我只管蒙冤含屈的老百姓有沒有誰來給他們做主,洪水災年會不會有官員散盡家產從外地買糧食接濟百姓,繁刑重賦時哪個官願意向皇帝十天九諫冒着龍顏大怒的風險替百姓求情,你告訴我,用錢買來的慫包膿蛋有幾個能做到這樣?”
杜雲無聲的笑,眉眼卻是悲憫與仁慈。
圖柏轉身將一隻雕紅紫檀木食盒拎了出來,“我真是蠢夠了,當時秦初新讓我留着這隻食盒,我就一丁點沒發現她的異樣。”
他將盒子打開,手指沿着空蕩的盒壁摸索,不知碰上了什麼,木食盒忽然發出一聲金屬彈片的聲音,原本平展的底部彈了起來,圖柏利索的拿出裏面夾雜的東西——這是一本高宸楓親自書寫的賬單,上面是他跟在張定城身旁替他斂財買官受賄的種種記錄。
科舉考試里的徇私舞弊,結黨營私收的黑錢,腌臢人情官官相護的暗地裏來往,張定城怕是肯本沒想到,他這位年輕有為的繼位者竟將他給他展現的一切官場黑暗記了下來,握在手裏,悄無聲息為自己製造了一把摧毀他們的刀,刀尖開鋒,或許為了自己保命,或許為了更大的貪婪和控制。
“用這些,能拉他們下馬嗎?”圖柏問。
杜雲靜靜看着他們,“或許能。能,你我也得不到好處,甚至會被餘黨展開報復。或許不能,不能,你們都吃不到好果子。”
聽他這麼說,圖柏一笑,站起來走到千梵身旁,藉著光線昏暗的遮擋,用手背輕輕碰了下他,“我佛慈悲,吃不到好果子,爛果子爺照樣能填飽肚子。”
杜雲忍俊不禁,其實他很慫,很怕死,但只要有這隻兔子在,就好像天塌了他都能幫忙扛起來,杜雲很想說,唉唉,你看你,你這隻兔子管人間那麼多事幹嘛。可他說不出來,他見過無數人餵過那隻耷拉着一隻耳朵可憐兮兮的兔嘰,有門前撒歡的小屁孩,繡花嘴閑的大嬸,蹲在鬧市守着菜籃子賣菜的少女,這些人統統被稱作百姓。
而他,是老百姓的官。
“既然都決定好了,那事不宜遲,老圖你回洛安城,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秦初新,那天你說張定城在去義莊前說過‘如果找不到東西,立刻啟程’,他們應該已經發現什麼了,可能會對初娘不利。”
圖柏點頭,“好。”
“我同你去。”千梵道,圖柏搖頭,“不,這回必須由我親自來。”
從帝都到洛安,最快也要六天,張府的人昨夜離開,現在還在路上,若想趕在他們之前,只能用妖術。
圖柏意味深長瞥了瞥杜雲,目光像刀子往他腦門上一剮,後者摸了摸鼻尖,心想,“這回倒是看出我知道他身份了。”
杜雲繼續安排,“山月禪師,皇宮那裏需要您留在陛下身旁,暗中注意朝廷動向,若是有人打草驚蛇,我們要立刻有對策能反應過來。
千梵頷首,清透的眸子在他與圖柏之間轉過,他發現二人的默契,敏銳察覺到有些事是自己完全不知道的,窗外的黎明黯淡,薄薄的曦光將屋子裏落了一層藍,天明了些,眼前青年的臉龐卻似乎更加模糊了。
突然之間他意識到自己有關於圖柏的一切都知之甚少,竟心有不凈,化作妒水攪亂了心池。千梵應下,心中卻想,事到如今,他還能兩耳清凈,一心修禪嗎。
那兩個選擇,是不是早已明了。
杜雲知人善用,極其擅長調兵遣將,一點都不浪費,他正打算一指解羽閑,就聽對方道,“誰告訴你本閣主會答應與貪官對抗?這對銜羽閣似乎沒有一點好處,杜大人忘了么,在下不僅是江湖客,還是唯利是圖的商人。”
杜雲認真哦了下,彎起唇角,“這樣啊,解公子若是幫本官忙,本官就答應給公子通緝令上的贖金翻三倍如何?”
解羽閑嗤鼻,“並沒有用。”
杜雲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過夜的茶水,“有的,贖金越高,越證明這個人窮凶極惡、武功蓋世、身價不菲,江湖地位之高,朝廷之重視,這難道不是對你極高的讚揚。”
圖柏眯眼,跟他一唱一和,“看來解公子只覺得自己值幾文錢。”
解羽閑眼睛一凜,啪的一聲合上扇子,“我同意了。”
聞言,圖狼和杜狽對視一眼,笑的十分賤。
事關重大,事不宜遲,四人商定后便立刻各行其是,圖柏簡單收拾了一套衣服和乾糧,向客棧買了一匹馬,打算趁夜離開。
又是一夜不眠不休,黎明沉在黯淡的天光后,街上人煙稀少,馬蹄聲格外明顯。
見他牽馬出來,千梵迎過去,抬手將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放進他手裏一枚紅玉印信,“若有事,將此物懸在窗上,會有人前來助你。”
圖柏牽着韁繩,手指摩擦着那枚溫潤的玉,“我會早去早回。”
千梵頷首,還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只拿一雙端正琉璃般的眼深深望着他,須臾,他苦笑了下,“是貧僧絮聒了,施主上馬吧。”
圖柏卻莞爾,給他整了整迎風翻滾的青裟,低聲在他耳旁道,“你想說的,我都懂,我還沒聽到你的回答,所以不敢讓自己出事。”
他伸出手想去摸他,但半路忍住了,手指勾住千梵腕上的佛珠,與他隔了半寸的距離,能感覺到對方溫熱的氣息,圖柏眼裏儘是笑意,“哎,你的名字很有意思。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千梵,你的名字也是相思。”
圖柏彎着唇角,“你會相思嗎?”
千梵抬眼看他,圖柏翻身瀟洒上馬,垂眼看着身下俊美的僧侶,手腕一翻,將馬鞭甩了下去,趁千梵沒明白他的意思,粗糲的鞭繩頭像有知覺般順着他熨帖的衣領鑽了進去。
然後圖柏迅速提起馬鞭,低頭在鞭繩上深深一吻,深情又猥瑣道,“啊好香,相思苦,施主我就只能憑此慰藉了。”
千梵,“……”
他待在他身邊多日,以為早已經修出銅牆鐵壁能抵擋這畜生動不動不要臉的攻擊,哪曾想,佛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心裏的牆轟然倒塌,碎成瓦片,濃濃的紅暈鋪天蓋地漫上他的臉,裡外將人燒成了明艷的彩霞。
千梵又羞又怒,抬手拍在馬背上,將這隻畜生轟走了。
馬蹄絕塵而去,圖柏趴在馬背上,握着馬鞭,笑的直不起來腰。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黯淡的天光下,千梵轉身回了皇宮。
街上又恢復了平靜,臨街的二樓一扇窗戶緩緩關了起來,杜雲走到桌邊坐下,揉了揉酸疼的眼,嘆出一聲恨鐵不成鋼的氣,“你這隻蠢兔子...”
等天大亮,杜雲帶着偽裝成捕快的解羽閑去了張府。
張吟湘仍舊是淡紫色的對襟裙袍,只在發間插了一隻素色的白花,對於杜雲等人的到來既不驚訝也不慌張,喚婢女備上茶水,冷淡道,“你們懷疑我?”
張定城坐在一旁,用茶蓋撫着杯中的茶。“湘湘,好好說話,杜大人只是例行公事罷了。”
杜雲喝了茶,吃了點心,揣着手,沖張定城一點頭,笑的人畜無害,“對對,只是想詢問夫人幾句話。”
書房裏燃着的香薰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牆壁擺了一隻歲寒三友描墨的花瓶,瓶中插着一枝煢煢獨立的花枝,那上面只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立在枝頭,冷艷而又清高。
解羽閑因捕快身份被拒之門外,冷冷的守着書房,屏息聽裏面傳出來的交談聲。
“夫人能回想一下高大人可曾與誰結過仇嗎?”杜雲一說話,眼角眉梢都彎彎的,他極其擅長擺出這種親近隨和的樣子,問話的時候容易使對方減輕擔憂和恐懼。
但張吟湘似乎肯本沒有這種情緒,端莊又冷淡,“宸楓性格驕傲固執,在政事上難免與人有爭執,與我父親也曾爭辯過,若說仇怨,怕是不少,大人不妨去調查。”
“宸楓只是有自己的見地,縱然與老夫偶有不合,但仍舊是可造之材。”張定城抿了一口茶水,插話進來,“欸,哪知世事無常。”
“夫人,張大人,節哀順變。”杜雲說,“高大人心性坦蕩,但就怕有人因為這點爭議而心存芥蒂,本官怕有人因此才仇恨高大人,故而犯下罪孽,所以想問夫人,心中可有懷疑人選。”
張吟湘看他一眼,美眸中流露出疏離,“我深居庭院,從不過問夫婿的差事。大人想知道什麼,可儘管問我父親。”
張定城配合頷首,“老夫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杜雲連忙舉起茶杯,“那就多謝張大人了。”
敬罷,杜雲捧着茶杯嘆了口氣,“直到現在還未有查到兇手,是本官失責,對不起夫人和張大人。”
張定城一臉沉痛,“宸楓地下有知不會責怪杜大人的,兇手窮凶極惡,我等願意竭力配合大人,早日捉到兇手。”
杜雲苦笑搖搖頭,“多謝,那杜某還有個問題,不知可否方便問夫人。”
“您請說。”
“本官聽說高大人在離開時和夫人爭吵了一番,不知可否詢問是因何事嗎?”杜雲身體微微向前傾,做出認真聆聽的動作,明亮的雙眸像寶石會發光似的,放出兩道精明的幽光。
張吟湘任由他打量,沉默片刻,胸口輕輕起伏,放在膝蓋的手握了起來,修得瑩潤的指甲蜷縮扎進手心,過了會兒,她緩緩呼出一口氣,抬眼看着含笑的杜雲,“有,那些日子他一直在看一封信。”
聽見他這一句話,旁聽的張定城低頭飲茶,渾濁的眼中閃過一抹情緒,不動聲色坐直了身子,皺紋橫布的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笑。
杜雲好似毫無察覺,專註的凝望着張吟湘,“是什麼信?”
像是觸到痛處,她閉上眼,張定城道,“湘湘,拿給他看吧。”他無奈搖搖頭,長嘆一句,“家醜啊。”
張吟湘失力的揮了揮手,婢女端着漆紅盤子送了上來,盤中躺着一張有些發皺泛黃的紙,“大人請看。”
杜雲接過紙兩三眼看罷。
這是一封婦人思念他鄉異地羈旅人的情詩——詩的內容和他們從木匣子中發現的一樣,除了字跡,這一張是女子娟秀的筆觸。
“他先前娶過親,我知道。”張吟湘說道,美眸發冷,“他告訴我他已經去書休了她了,可是我沒料到,他只是瞞騙我,背着我與這個女人聯繫。”
杜雲忙說,”難怪夫人這般生氣,先前多有懷疑夫人,實在抱歉。”
張吟湘看也不看他,臉色蒼白,“他一手造成的後果,怨不得別人。”
杜雲一愣,隨即裝模作樣的驚疑道,“夫人的意思是……是說,高大人的死和那位女子脫不了干係?買兇|殺人的是那位女子?可一介尋常婦人,能與江湖人扯上關係,有這等能耐?”
張吟湘看着他,眼底儘是嘲諷,冷冷道,“尋常婦人...呵,她是南江淮上有名的歌姬,一支曲子能引來綠林好漢爭相與她共度良宵,我聽聞她生的並非美艷,卻極其讓人動心,說她廣結天下俠士,想必也不為過。”她用水袖掩住腹部,抬起眸一個字一個字道,“大人,若是紅顏知己苦苦哀求,你會不會幫她呢?
杜雲急忙追問,“夫人認得她?”
張吟湘面無表情,話音從胸口逼出,每一個字都好似拆開被她拆開吞進腹中過,帶着冷冷的寒意和破碎,“她喚作秦初新。”
杜雲大驚失色,站了起來,袖子掃倒了桌上的茶杯也顧不上管,“秦初新?聆仙閣里的初娘,她是兇手?”杜雲怔了怔,恍然大悟道,“我一直想不通,高大人對洛安人生地不熟,怎會深夜主動出去,原來他就是為了見秦初新。”
張吟湘垂下眼,捂緊了自己的腹部。
“這就對上了!”杜雲說,“沒想到竟然是秦初新。多謝夫人和張大人提醒,本官這就派人去抓她!事不宜遲,就不多做停留了。”他說著向屋中的二人作了一揖,大步走出了書房。
解羽閑跟在他身後,二人一路神色匆忙,腳步急促,似乎是真的要趕去抓人,張府的家奴暗中跟了幾條街后,轉身回到了張府。
院中的風吹進書房,張啟順手關上屋門,低聲說,“老爺,他們信了。”
張定城嗤笑,‘砰’的一聲放下茶盞,“什麼信了,本就是那女人不知死活,雇傭殺手,宸楓信錯人,才命喪於此。湘湘,這件案子很快就會結了,你不必再為此擔憂了,那種人不要也罷。”
張吟湘深深看他一眼,捂着腹部站了起來,看起來疲憊到了極致,“張啟,扶我回房。”
“等等。”張定城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緩緩渡步到張吟湘身前,微微揚起下巴看着面前的男子,“張啟,小姐現在身懷有孕,你一個男子怕是有服侍不周,老夫已經物色了幾個丫鬟送到小姐閣中,以後你就不必待在小姐身旁了,勿沖煞了小姐和孩子。”
張定城轉身道,“湘湘你意下如何?”
張啟緊張的望着張吟湘。
張吟湘神色冷淡,眉間已滿是倦色,看也不看張啟,“一切聽從父親安排。”說罷,任由走上前的丫鬟扶住手臂,離開了屋子。
張定城垂眼看着他,“張啟,下人也該有下人的樣子了。”
望着她決絕冷漠的背影,張啟眼裏最後一點希冀消失殆盡,粗糲的手握成拳頭,良久,才將心底的不甘憤怒憐惜奢望化作了濃濃的沉默。
帝都街巷繁華交錯,隨處可見府門高牆,杜雲和解羽閑拐進一條人聲稀少的巷子,等了一會兒,見張府的家奴沒再跟着,杜雲這才拍了拍胸口,彎腰扶住膝蓋,“跑死我了,沒事了吧,快讓我歇歇。”
解羽閑長身玉立一旁,撕下捕快的臉皮,露出俊美的側臉,無情的嘲笑,“這就不行了?”
男人最怕被問行不行,但杜雲向來沒皮沒臉,一手抓住解羽閑的衣擺,哀怨道,“是啊,一般這時候都是衙門的兄弟背着我。本大人是讀書人,腦子和體力夠用一個就行。”
解羽閑一巴掌把他手拍掉,冷冷道,“杜大人是想說在下沒眼色,不知道背着您,還是想說在下愚鈍,智力不抵大人?”
杜雲的手白,拍上去半天紅印消不掉,委屈捂着自己的手,道,“解公子啊,你總是這麼揣摩別人的心思嗎,有個成語叫以那啥心渡那啥腹...”解羽閑腰上的劍鞘嗡的一聲,杜雲連忙收回了後半句話,正色道,“解公子,你的人已經在張府了嗎?如果動手,可需要再派人來?”
懸在腰間的劍還差半寸都能削掉這人的腦袋,卻偏偏被他正經的樣子生生打住了,解羽閑上涌的氣血卡在胸口,要吐也吐不痛快,只好甩給杜雲一張快要便秘的臭臉,“大人若是信不過,自己去。”
說完轉身就走,杜雲顛顛跟在他後面,“信得過,太信得過了。”
圖柏一出城便將馬兒栓到路旁,小心環顧一周,四下寂靜,他深吸一口氣,將懷裏的千梵的紅玉印信取出來摸了摸,“乖乖等我。”說著,閉上了眼。
一陣瑩綠的霧從他身上蔓延,腳下剛沒馬蹄的野草無風搖晃起來,拴在一旁的馬兒不安的打了個響鼻,就在這時,一股風從咆哮着忽然出現,像一隻巨大的妖怪,張開光怪陸離的嘴將圖柏一口吞了下去,他頃刻之間化作風刃,消失在了帝都城外。
他並不會騰雲駕霧,只好消耗大量靈力招來風刃將他帶走,就在圖柏離開沒多久,仍舊妖氣瀰漫的城郊外一人從虛空緩緩走了出來,灰色袍角風塵僕僕,他伸出手貼在馬的鬃毛上溫柔的撫摸,手背瘦骨嶙峋,能清楚的看見青筋在蒼白的肌膚下流動,凸起的腕骨帶着一根褪了顏色的紅繩,繩子下面有一塊光滑發白的骨頭。
馬兒扭過頭,用水潤的大眼瞅他。
那人低低一笑,輕聲說,“你竟然回來了,呵,你回來了。”下一秒,他手下的馬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馬頭噴出一口鮮血,頭骨斷裂,渾身抽搐倒在了地上。
血水飛濺,有一滴落在那人骨頭手繩上,他眉間猛地擰起,用拇指專註近乎深情的抹掉了,“噓,他來了。”
洛安城,聆仙樓,高台紅廊,十里軟香。虎皮浪水紋的小鼓發出一串清脆急促的聲音,像夜裏失火更夫的鑼鼓,又像河畔邊上渡船的漁夫用魚竿一聲一聲敲着船幫,催促遊子離開。
秦初新站在紅帳之中,手裏捏着兩根細小的棍子,輕輕敲在漆紅灑金箔的小鼓身上,牛皮鼓面咚的一聲,顫抖,波紋盪開,就像那年她站在河畔旁,眼睜睜看客船離開,在江面劃開漣漪。
她的眼裏滿是霧氣,聲音卻平的似水,纏綿悱惻的小曲從她口中飄出,飛過屋檐廊角,落在那一日從帝都來的達官權貴昂貴的袍子上,從此落葉歸根,再不離去。
“昨日雲髻青牡丹,桃花又紅人不歸,你說相思賦予誰,你說相思它賦予誰……”
一支利箭噗嗤穿透旖旎的紅紗暖帳,箭梢發出刺耳嗡鳴,直逼女子單薄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