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鬼說(一)

11.鬼說(一)

圖柏尋了個好地方將芸娘嬰兒王祥橙兒四人葬在了一起,那裏每到春天會開滿一路粉白的芷若花。

千梵站在不遠處,靜靜望着坐在墳前牽着一頭母羊的青年。

青年低頭不知和母羊說了什麼,母羊咩咩咩叫了起來,溫順伏在他腳前舔舐他的手心。

千梵默然看了看自己纏着佛珠的手掌,又將視線重新放回那人筆挺的背影上。

一抔黃土,恩怨可否就能消的乾淨了,圖柏沒死過,不知道,只知道牽挂了一年的這件事算是徹底完成了,餘下那些丟了屍體、要給祝老侯爺和皇帝交待的事被他統統沒心沒肺丟給杜雲去處理,此事他便不會再管了。

圖柏往懷裏摸了摸,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小冊子,裏面夾了根細軟的毛筆,將筆抵在下巴上,圖柏翻着小冊子,翻到之後,用毛筆將上面的一行字劃去了。

母羊伸着腦袋好奇看向小冊子。

圖柏被它噴出來的鼻息弄得手指發癢,撓了撓它的腦袋,說,“好吧,給你看看也成,誰讓你不認識字呢,哎,別吃,這是我的莫忘書。”

小書上被他劃去了一頁,落上寥寥幾個字,正打算合上時,圖柏扭頭看了眼遠處青裟翻飛、俊雅端正的僧侶,想了想,將小書翻到空白頁,瀟洒的寫了兩個字——千梵。

天空霧蒙蒙的,風一起,手臂上浮了一層雞皮疙瘩,圖柏搓着胳膊,牽着母羊走過來,“等急了吧。”

千梵垂眸看他,“無礙。”

圖柏拍拍母羊的腦袋,“走吧,快下雨了。”

千梵頷首,望着眼前藏藍色官袍的青年,清雋高挑的身姿映的他格外倜儻,風揚起他一頭墨發,無端的,千梵從他紛飛的青絲間品到了若有若無的落寞。

洛安城裏人來人往,店鋪前鮮紅的旗番被風吹的簌簌作響,天愈來愈暗。圖柏腳步頓了下。

酒肆老闆正往鋪子裏搬酒,見他,“圖捕快來喝一杯?”

圖柏瞄了瞄千梵,搖頭,準備就這麼走了,不過轉念想了想又停下了腳步,說,“你說的跟我經常和你喝酒似的。”

他看着千梵,話卻是對酒老闆說的。

“以後說話注意點,小爺我可是滴酒不沾、賭嫖不碰的大好青年。”

圖柏擠眉弄眼,“千梵也看出來了吧,真的,我一直都這樣。”

千梵被他的表情逗樂,抿唇笑了起來。

見他笑時瑩潤如玉的肌膚上會氳上一層淡淡的粉色,極是好看俊雅,圖柏心道,“這是在害羞嗎,真是個美人。”

二人剛到客棧,外面就下起了細朦朦的小雨,洛安城氣候濕潤,不會像北方那般乾冷,就是下了雨,能感覺到一股寒氣往身上冒。

杜雲裹着被子從前堂桌上爬起來,“終於回來了,本大人鑽被窩去了。”跟一頭熊似的笨拙上樓回房睡覺了。

圖柏讓小二下了兩碗青菜胡蘿蔔絲面,二人吃罷,他向小二借了身斗笠和蓑衣披在身上,“快進屋吧,屋裏不冷。”

外面天色黑漆漆的,雨下的有點急,絲絲縷縷的寒意從緊閉的客棧大門鑽進來,千梵皺眉,“你還要走?”

圖柏點頭,“不用擔心我,這點雨我還不看在眼裏。”他把草帽戴到腦袋上,伸手按住眼前人的雙肩,幫他轉了個方向,“回去吧,等你做完晚課,就很晚了,早點睡啊。”

說完,不等那人再反駁,打開屋門,衝進了雨霧中。

門扉快速的一開一合,一股涼氣撲面而來,千梵聽着外面淅淅瀝瀝的大雨,不知為何,忽然心情有些不太好。

洛安城的雨向來綿延,一下就下個不停,千梵夜裏醒來時,外面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他靠在床上按了按眉心,披了衣裳推開門。

客棧一樓的前堂里點着一盞幽幽的燭火,桌椅板凳被映的影影重重。

千梵看清楚伏在桌子上的一團陰影時,快步走了下去。

聽見腳步聲,那團黑影動了動。

“你…”千梵伸手摸了下圖柏身上的蓑衣,濕漉漉的披在身上不知多久了,雨水順着蓑衣淌了一地,他伸手給他解開,又將自己的衣裳披了上去,眉心擰着,語氣發沉道,“怎麼了,為何不叫醒我?”

圖柏撐着腦袋,揉了揉眼,啞聲說,“沒事,夜裏做了噩夢,自己睡不着,不知怎麼就走到這裏了。我吵到你了?”

千梵搖頭,“同貧僧回屋。”他扶了一把,手下摸到的肩膀又潮又濕,皮膚的溫度透過衣裳將雨水蒸發了些,他嗅到圖柏身上帶着雨水泥土的味道。

“別啊,我這濕乎乎的,你快去睡,不用管我,我趴這兒湊合一夜就成。”圖柏笑眯眯撩開眼前被雨打濕的黑髮,將披上的衣裳小心取了下來,塞進千梵手中,催促他快些上樓。

“胡鬧。”千梵沉聲道,俊雅的眉間染上些慍色,抖開衣裳重新披回圖柏肩上,聲音愈發低沉,略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不準胡鬧。”

從相識到現在,圖柏還未見過他這副肅穆的樣子,只把千梵當做一束不可觸碰沁人心脾的清風白月——模樣俊俏,脾性溫潤,卻不知如今自己這是怎麼惹住他了,竟見到他這一面。

圖柏眨眨眼,“哦,好。”看他裟衣輕撫走在前面,圖柏歪着腦袋想了想,跨過兩個台階和這人並肩而行,說,“你是在關心我嗎?”

他說完,明顯感覺身旁的人猛地一頓。

圖柏含着笑意把臉伸到千梵面前,只見山月禪師鬆開緊蹙的眉宇,隨後,俊顏慢慢紅了。

千梵別開頭,耳旁心跳如鼓,他發覺自己的臉愈來愈熱,逃似般丟下一句,“快些進來。”如一陣風鑽進了自己的房間。

圖柏看着那道給他留的門縫,眼裏笑意璀璨。

此時正是夜深雨大,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窗沿上,彙集成一灘水漬沿着牆壁流下去。

屋裏到底是暖和多了,圖柏接住千梵遞來的毛巾胡亂擦着頭髮,剛想說句別忙活了,口中便被塞入了一顆丹藥。

葯是什麼葯,圖柏沒嘗出來,不過在入口的瞬間,唇瓣碰到那人指尖的觸感讓他心神蕩漾起來,得意之下,一不小心吹了兩聲流氓哨。

背對着他的千梵聽見哨聲,貼着佛珠的手指像被火灼燒一般,縮回了袖口。他靜了半刻,問,“什麼夢?”

丹藥化在口中,圖柏被苦的臉都扭曲起來了,齜牙咧嘴道,“血呼啦的,不提了。”

千梵給他倒了杯水,“好。”

圖柏仰頭將水灌下,苦味頓時沖了一喉嚨,他差點都要被苦出原型了,剛想完,就覺得屁股后一涼,衣裳被頂出了個小圓包。

他偷偷摸了一把,將毛茸茸的圓尾巴給按了回去,含糊道,“以後再也不淋雨了。”

千梵眼裏柔了起來,嗯一聲。

屋外風雨婆娑,圖柏默默捧着杯子,腦子裏轉來轉去,琢磨着要說點什麼,他心道,“我是留在這裏好,還是去隔壁找老杜好?”他想起杜雲臭腳丫子,嫌棄了下,“算了,我還是回兔子窩吧。”

站起身,千梵也讓開了床鋪,“別走了。”

圖柏屁股剛離開椅子,又坐了下來,爽快道,“行。”他環顧了一圈,“不過這床太小了,睡你我可能勉強些,我就…”

話沒說完,千梵雙手合十在黃木四柱桌邊落了座,“貧僧打坐。”

圖柏道,“打坐是打坐,該睡的時候總要睡的,你我也別推讓了,瞧我找到了什麼。”他從房間角落的棕閭四件櫃中翻出一床棉被,被子不算新,也有股木材的潮味,不過倒算的上乾淨,湊合睡一夜也夠了。

千梵見他收拾地鋪,走過去拉住被子一角,“貧僧睡地。”

圖柏眉飛眼笑,“這你也要和我爭啊。”他把被角從千梵手裏取下來,不由分說,按住他的肩膀,將他按到床上,自己一個咕嚕當就抱着被子貼着床邊的腳踏躺好了,“心意我領了,都是男子,沒什麼好講究的。”

話說至此,再爭下去反而顯得矯情了,千梵點點頭,熄滅了燭火。

屋裏暗下來,一時無人說話,外面雨水淋漓,沒有白日的繁雜喧囂,深夜聽雨何嘗難得。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半晌,圖柏幽幽念了一句,翻過身,透過斑駁昏暗的光影望着床上睡姿端正的僧侶,“你睡了嗎?”

“無。”千梵靜靜看着紗帳頂。

圖柏笑下,“那睡吧?”

千梵,“好。”

圖柏閉上眼,拉過被子遮住半張臉。

他本以為自己能睡個好覺,卻沒料到剛一閉眼,那日所見的滿地鮮紅刺眼的斑斑血跡就跌上眼帘,圖柏擰眉,攥緊了被子,一陣陣抽疼席上腦袋,讓他無意識咬緊了牙關。

不可能,還不到時間……圖柏頭疼難耐的想着,直到聽到耳旁輕聲呼喚,才猛地一顫,又醒了過來。

一隻溫熱的手放在他額上,千梵不知何時坐到他身旁,圖柏感覺自己手心被塞了什麼東西,細摸之下,是這人的紅檀木佛珠,珠子上彷彿還帶着他的溫度。

圖柏將佛珠握在手裏,靜了好一會兒,感覺如被螞蟻啃噬的疼從頭中退了回去,他暗自唾了自己一句,小聲說,“其實我有點膽小。”

他這兔子本性改不掉。

低沉的笑從昏暗中飄進圖柏的耳朵里,惹的他渾身酥麻,以為他不信,圖柏眼珠子動來動去要睜眼,“真的,膽子可小了。”

他這一族裏,膽小出了名,常有兔子被嚇死,嚇尿,嚇的不肯吃東西,養過都知道的。

千梵嗯了一聲,手掌貼在他眼上沒動,溫聲說,“下次讓貧僧來可好?”

圖柏努力感受着他手心的溫度,“好啊好啊。”

他嘴上說著好,心裏卻想,“那怎麼行,好歹我是妖,嚇一嚇也沒啥事,若是你被嚇壞了,我可要心疼的。”

知他此時是敷衍,千梵也沒再繼續說下去,結掌於胸前,“貧僧為施主誦經。”

“什麼經?”

“清心禪。”

圖柏張開眼閉上眼,用睫羽掃他的手心,“好,如果我睡著了,你就停下也去睡。”

千梵應下。

低沉古奧的禪語潺潺傾瀉,佛經靜心,一塵不染,不知是佛經的緣故還是千梵的聲音,圖柏翻騰的心終於靜了下來,沒多久,便呼吸延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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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就是這樣的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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