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位面遊戲06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直播間如同死機一般沉寂,片刻之後又如山洪般爆發。
“帥哥你誰!”
“主播伸了伸手,就變出個大活人?”
“還有這種操作!”
“這逆天顏值,這超模身材,帥哥約嗎?”
夏醇直播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在自己的直播間裏見到鋪天蓋地的彈幕,屏幕被擋得密密實實,連觀眾自己都在抱怨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男人,耳邊還回蕩着撩人的嗓音,那句“螃蟹很好吃”是什麼意思?
一片漆黑之中,就聽豐羽織喃喃道:“引魂燈?”
夏醇回過神來,注意到空中懸浮着幽幽青光,清冷寥落,宛若鬼火。站在他身旁的男人再度開口:“何為引魂燈?”
豐羽織眼神一凜:“你究竟是人是鬼,從哪冒出來的?夏先生快點離開,別與他靠得太近。”
夏醇也覺得男人的出現十分詭異,本就想站遠一點,可手還被男人牽着。雖然沒感到如何強大的力量,甚至可以說十分溫柔,但就是掙脫不了。
豐羽織擺開陣勢便要施法,忽然傳來密密匝匝的鈴聲,彷彿有千萬隻鈴鐺一起搖響,震得人耳膜刺痛,心神動蕩。
蒙萌急忙捂住耳朵,剋制不住地大叫出聲。豐羽織耳中溢出汩汩鮮血,幾乎支撐不住。
夏醇也想捂住耳朵,無奈只有一隻手,正要再度試圖掙脫,卻聽鬼鳥一聲嘶吼,振聾發聵的鈴聲頓時被湮滅了。
夏醇愕然不已,那真的是鳥嗎?什麼鳥會發出吼聲?
“引魂燈,”男人波瀾不驚地開口,緩慢得彷彿在吟誦經文,“是什麼?”
他神情淡漠,語氣慵曼,卻在無形之中有種渾然天成的威壓。豐羽織彷彿承受不住一般胸口急速起伏,白着臉道:“引魂燈是一種法器,能夠引渡亡魂,令死人復生,活人失魂。不過時效有限,死者終歸要死,生者也會回魂。”
男人持着煙桿,又緩緩吐出一口變幻莫測的白霧:“如何得知?”
豐羽織望着那片虛幻的霧氣失神道:“祖上曾有先人煉製引魂燈,不過歷經千百年早已失傳,倒是留下一些記載。”
被鬼鳥厲吼壓制的鈴聲又隱隱作響,彷彿有無窮無盡的怨怒。男人身上的金紋微微發光,轉向夏醇低聲道:“想看嗎?”
夏醇不明所以:“看什麼?”
男人微微勾起唇角,笑容精絕詭艷:“因緣。”
白霧徐徐飄來,模糊了夏醇的視線,周遭黑暗如退潮般涌動退縮。斗轉星移,湖澤倒泄,山石屹立而升,將沉在泥潭之下的古剎頂起。
嘯風流雲之際,周圍的燈火彷彿被丟入一口青墨池中,流瀉出謐藍幽光。夏醇定了定神,周遭竟然熱鬧非常,古樸長街張燈結綵,四周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人人皆着古裝,頭戴鬼面。
他站在巷陌交匯的路口,一時茫然不知何往,起初以為不過幻境,卻被幾人接連撞在肩上差點摔倒。很快他便發現,他能夠看到並感覺到對方,但對方卻無法看到和感覺到他的存在。
一隻手自背後溫柔將他扶住,有人親密貼在他耳邊低語:“別怕,我在。”
夏醇猛地轉頭,見男人站在身後,面龐被燈火映亮,更添幾分惑人之色,尤其那雙映着火光的眸子,宛如有承載金沙的河流蜿蜒流動,燁燁生輝光彩奪目。
夏醇受不了幾乎為零的距離,稍稍後退皺着眉問:“你到底是什麼人,這是哪,豐先生和蒙萌呢?”
話音剛落,就聽有個女人在旁邊驚訝道:“蒼了天了,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啊!”
說話的正是蒙萌,她一時激動,忘了害怕,在人潮中穿梭張望,又不時充滿好奇地跑到掛着一排排彩色燈籠的小攤前流連。
“別亂跑,”夏醇叫住蒙萌,“看見豐先生了嗎,還有那個小鬼呢?”
蒙萌這才想起她的“護花使者”:“沒看到,應該就在附近吧。小鬼的話,我一直沒有留意他,不過自從那個男人出現,小鬼好像就不見了。”
夏醇捂了捂額頭,一副壞掉的樣子說出自己都不信的話:“你該不會……就是那個小鬼吧?哈哈,我一定是瘋了。”
男人臉上帶着幾分溫柔的笑意注視着夏醇,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這時有人喊“放河燈啦”,街上的人群立刻往同一個方向走去。
寬闊的河面上自上游飄來蓮座河燈,一盞盞隨波逐流,承載着人們對逝去之人的思念,有種哀玄寂寥的凄美。
蒙萌激動不已地望着河面說:“我們家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片星域,小時候經常聽外婆講起家中流傳的故事,一直都想來這邊看看,所以才通過靈元閣的萬千世界遊戲來到這裏,沒想到不僅看到了外婆故事裏說的女鬼,還有這樣不可思議的奇遇……”
夏醇沒有仔細聽她說話,有個年輕姑娘從他身旁經過的時候,摘下了臉上的鬼面,露出一張光潔美麗的臉蛋,正是之前在湖畔見到的女鬼。
當時見到的女鬼美則美矣,畢竟不是活人,面部僵硬死氣沉沉叫人不敢多看。現在她活生生站在這裏,眉目靈動,款款生姿,在燈火輝映下明艷動人。
夏醇想起女鬼脖子上的紅線,下意識往姑娘脖子上看去,卻什麼裝飾都沒有。
“我怕不是看了一個魔法節目。”
“主播不介紹一下這是什麼情況嗎,我現在一臉懵逼。”
“二臉懵逼,不知所措。”
“三臉懵逼,這個好看的小姐姐是剛剛的女鬼吧?”
夏醇現在比誰都懵逼,腦子裏盤旋着三萬個黑人問號,哪還有心思給觀眾解釋眼前的情況。正發愣的時候,卻見“鬼姑娘”垂下眼帘,朱唇輕啟,輕聲道:“湛一大師。”
此時大部分人都聚在河邊看河燈,長街比之前空了許多。稀稀拉拉的行人都戴着神情猙獰、怒目圓睜的鬼面,彷彿此處不是人間,而是鬼界。
而在這鬼界之中,行走着一位僧人,身材高大,肩膀寬闊,身着武僧服,頭戴斗笠。他停在姑娘幾步開外,端方行禮道:“白施主。”
這身形如此熟悉,夏醇幾乎立刻確定是鬼僧無疑。他帶着幾分震驚的心情說:“想不到鬼僧和女鬼前世竟有淵源。二人最後都成了厲鬼怨魂,在沼澤徘徊不得解脫,這背後的原因竟然是……敬請收看醇爺們兒為大家帶來的星域鬼談。”
為了聽得更清楚,夏醇稍稍走近了些,聽到姓白的姑娘說:“我要成親了。”
僧人看似無動於衷,只說:“恭喜施主。”
白姑娘眼眶微紅,怔怔看着僧人,咬了咬嘴唇似有千言萬語,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二人在街上擦肩而過,漸行漸遠,周圍跳動的火光愈發冷暗起來。
鬼姑娘名為白婉,是城東白家小姐,妾室所出。母親因常年遭到主母欺辱,又不得丈夫安慰,便一心吃齋念佛,將心中悲苦訴說給佛祖尋求解脫。
她經常帶着年幼的白婉去附近寺中燒香拜佛,有時還留宿寺中抄寫經書。白婉與年紀相仿、法號湛一的小和尚成了朋友,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幾年之後,湛一被選送去了屠惡寺,二人便沒再見過面。直到及笄之年,白婉在城外遭遇惡徒,被偶然經過的湛一救下。再度相逢,兩人都想起童年過往,心中情愫又起波瀾。
白婉母親體弱早逝,主母對她百般看不慣,見她已到適婚年齡,便做主將她許給城南蒙家大公子。
這位大公子名為蒙軾隱,身負功名,才貌雙全,按理說算是一樁好姻緣。可蒙軾隱並非良人,表面風度翩翩,實則性情暴虐,已先後將兩任夫人凌虐致死,白婉若是嫁過去,等待她的只有非人的屈辱和折磨。
白婉將此事告訴湛一,心中抱着他能解救自己的念頭。但湛一畢竟是佛門弟子,早已斷了七情六慾,曾經懵懂幼子的純真情感全都化作一聲無情無欲的佛號。
白婉並不甘心,成婚前夜逃離家中來到罪枷山上。聽聞未過門的媳婦兒逃跑,蒙軾隱頓覺面上無光,立刻派人四下搜尋,不放過城內外任何一處可能。
躲在山中的白婉看到明火執仗的家僕四下搜尋,心中忐忑驚恐,失足跌下山坡。待從昏迷中醒來,終於見到朝思暮想的那張面孔,感慨萬千之中喊了一聲“湛一哥哥”。
她摔斷了腿,便躲在山洞裏,湛一雖然不接受她的感情,卻還是悉心照料。她早已情根深種,除了湛一不想接受任何人,便與湛一約好時間一起離開,若是到時湛一不來,她便知道他的心意,自然會獨自下山,不再擾他清修。
白婉等在山中,眼見月上中天,到了約定的時辰,湛一卻沒有出現。她一等再等,心下越發凄然。雖然對湛一說會獨自離去,但她已是孑然一身,無處可去,等到心灰意冷,便在山洞前的大樹上上吊自盡了。
走馬觀花得知白婉的一生后,蒙萌唏噓不已:“她雖然有追尋自由的精神,無奈愛上了一個無法回應的人。可是湛一呢,他又為什麼帶着怨念死去?”
“山為什麼變成沼澤了啊,屠惡寺發生了什麼?”
“總覺得哪裏不對。”
“女鬼的怨念就是湛一沒有來,那她為什麼要找東西?”
觀眾的提問五花八門,夏醇看向拿着煙桿的男人卻說:“這不是真正的因緣吧?”
男人垂眸道:“為什麼這麼說?”
夏醇:“我之前一直以為女鬼脖子上有條紅線,最開始來到這個地方見到她卻是沒有的。可是她在到了罪枷山時,脖子上又出現了紅色的痕迹,我仔細看過,不是紅線,而是血痕。她是不是……”
雖然覺得十分不科學,不過他還是說了出來:“她是不是早就死了?”
男人手掌一伸,一盞九瓣蓮花燈自空中落下,穩穩停在手中,頓時亮起幽藍火焰:“世間紛繁,惹人留戀,引魂燈本該引渡亡者通往冥府,卻有人逆道而施,引靈還魂。為滿足一己私慾,釀成災厄降世,這就是因緣。”
四周光線漸暗,景物逐一褪色。黑暗之中,幽幽青燈映亮了豐羽織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