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縣試(下)
昭朝規矩嚴明,對於科考更是嚴上加嚴,比現代的公務員政審要嚴苛許多,例如:脫籍之人雖然已經成了良民,但本人還是不能參加科舉,不過,他的第三代子孫可以。
士農工商,作為末尾的商戶,也是不能參加科舉的,而平民,一旦生意做得很大,就會被官府強行轉為商戶,若商戶又轉為普通戶籍,跟脫籍之人一般,必須得第三代子孫才有資格參考。
縣試作為科考的第一步,已經發展出了較為完善的考試製度,考生參考,須得五人結保,由廩生具保,保證考生不冒籍,不匿喪,不替身,不假名,保證身家清白,非娼優皂吏之子孫,本身亦未犯案操踐業。完成以上,方才被准許參加考試,名冊分存縣署。
葉信芳作保找的是前幾科的一位廩生,也算是老熟人了,而跟他結保的另外四人也認識,彼此之間知根知底,不用擔心被牽連,不過由於今年考生激增,往常一兩銀子的認保費愣是漲價到了五兩。
賣方市場,這樣的高價,葉信芳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若不是他這幾個月抄書攢了一些錢,葉家怕是要傷筋動骨了。
這五兩銀子的高價,廩生也不是那麼好拿的,一旦考生出了問題,他也要跟着擔責任,輕則革去功名,重則流放仗刑,廩生在作保的時候,也要仔細的篩選具保對象,以知根知底的熟人最佳,而不是單純看銀錢高低。
葉信芳在小吏的指引下到達一處空地,那裏已經有了四名考生,正是與葉信芳結保的四人,他們有老有少,此時神情都有些緊張,略微寒暄幾句,便看到縣太爺進場了。
考生太多,人群一激動就顯得格外的混亂,衙役們努力的維持秩序,葉信芳透過重重人群,只看到一個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那人嘴邊留着兩抹鬍鬚,樣貌十分普通,但神色極為矜傲。
這就是青山縣的知縣李大人,這位李知縣是去年上任的,今年算是他在任舉行的第一場科舉,故而格外的重視,光是考前動員講話便說了許多,一通駢四儷六下來,大意葉信芳是聽懂了,約莫是勉勵眾人好好考試,不要作弊之類。
縣太爺說完,其餘考官起身向他這個主考官一揖致敬,然後站在縣太爺身後,再集合所有作保的廩生,依次向所有的考官一揖致敬,過程非常的繁瑣,顯出十分的鄭重之意。
考生們由官吏們點名,五人一組,上前接卷,高聲唱某廩生保,待廩生確認后應聲唱廩生某保,這就是一直說的“唱保”。而如果這個過程中,做保的廩生對考生有疑問,立馬就有官吏上前查察或扣考,如果出現替考,當場取消考試資格,大刑伺候。
在葉信芳之前,倒是一直沒有出現特殊情況,唱保進行得很順利,他等了大約兩刻鐘,終於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五人便一起往前面走。
葉信芳跟着眾人一起向諸位考官行禮。
“雙林鎮大橋村人顧山,由廩生劉青成作保。”最右邊的考生走上前接卷,高聲唱保。
然後葉信芳就見到坐在一旁的廩生中有一人站起來,揚聲說道:“廩生劉青成保。”
廩生們跟考生不一樣,他們是秀才中的佼佼者,作為有功名的讀書人,在此處專門圈出一塊地方就坐,茶水充足。
聽到廩生作保之後,考官點了點頭,一旁就有小吏上前引着顧山進考場。
葉信芳是五人中最後一個唱保的考生,待劉青成應保后,終於能進入考場。
卷封上有座位號碼,這就相當於現代考場上的座位號一樣,小吏只是將他引進考場,可不幫他找座位號,座位號是按照古人習慣用的天干地支來排序,看着封卷上面的“丙卯”,葉信芳還要掰着手指頭換算成數字。
葉信芳運氣比較好,分到的考棚看起來很結實,棚頂有修補過的痕迹,離廁所也隔着老遠,他總算鬆了一口氣。
考棚非常簡易,裏面只有一張桌子、一座位,十分簡單,葉信芳坐下來,要了一個小火爐和一些木炭,這些花費了不少銀錢,又託了衙役將帶來的小鍋盛好涼水,待升起火來后,再將筆墨硯一一擺好,磨好了墨之後,方才不疾不徐的打開封卷。
這試卷上沒有題目,是十幾頁紅格子宣紙,每頁十四行,每行十八字,以及一些草稿紙。
不多時,試卷便發下來了。
縣試的第一場叫做正試,這一場考題為四書文二篇、五經義二篇、試帖詩一首,這些題目都不難,類似於現代的填空題,一些句子去掉中間幾句,或者乾脆整段挖空,考生需要在答題紙上默寫出正文並解釋其意,正試錄取比較寬鬆,只要默寫正確、語句通順、字跡端正就可以錄取。
二月的天,還是十分的寒冷,葉信芳並沒有急着答題,而是先在火爐旁烘了一會,待覺得手腳沒那麼寒冷的時候,方才開始答題,這些題目都不難,四書五經是科考的根本,正所謂萬變不離其宗,天道酬勤,葉信芳這大半年以來刻苦攻讀,答起題來信手拈來。
為了保險起見,他先在草稿紙上答一遍,方才謄寫到答卷上。
連日裏抄書,為了節省紙張,葉信芳都努力的避免下筆出錯,四書五經都抄過好幾遍,也不會出現如現代人那般離了手機電腦不會寫字的情況。
葉信芳謄寫的時候,隔壁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嚇得他筆尖一抖,幸而沒有墨點滴到考卷上。他只聽見有人痛苦的喊道:“我的卷子!我就不該喝水!”
不過片刻,便聽見衙役走動的聲音,葉信芳抬頭,只見一個書生被衙役們拉扯着從他的考棚前經過。
葉信芳猜測他應該是喝水時,不小心潑到了試卷上,這種情況如果保持冷靜,是可以再要一份空白的答卷,但是他太緊張了,考場內禁止喧嘩,這考生吵吵鬧鬧的,自然要被送出去。
上午的時間過得很快,葉信芳剛剛謄寫完經帖題,便已經日上中天,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皮,葉信芳決定先吃完午飯,再去想頭疼的試帖詩。
考籃裏面,是昨日張氏和楊慧一起做的炊餅和棗糕,還有陰乾的肉脯。
這棗糕與現代的蛋糕店裏賣的不同,是用糯米粉和紅棗混合製成,寓意“早日高中”,葉信芳聽着名字其實有些質疑,這棗糕聽着挺像“糟糕”。食物在進考場檢查的時候,已經被檢查小抄的衙役們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一個不過葡萄大小,葉信芳將炊餅扔進鍋里煮了起來,又扔了幾塊切好乾肉脯進去。
這一刻,他突然懷疑起自己的智商來。
為什麼不帶挂面?別人不帶鍋進考場,帶炊餅很正常,他都帶鍋了,為什麼還是傻兮兮的帶炊餅。
炊餅混合著肉乾,經過熱水一煮,雖然賣相有些糟糕,但香味卻飄散開來,四周的考生原本吃着炊餅還不覺得什麼,聞着這味道,頓時食不下咽。
吃了一頓美滋滋的午飯,葉信芳便站起身在小小的考棚裏面來回踱步消食,衙役們雖見他舉止怪異,但見他沒有發出什麼聲響也不算違規,只是多盯了幾眼,並沒有上前打斷。
試帖詩的題目是“疏雲瑞葉輕”,童試做的詩,要求都是五言六韻。
這句詩出自唐代駱賓王的《賦得春雲處處生》,這首詩的名字就像一句詩,全詩是:“千里年光靜,四望春雲生。槧日祥光舉,疏雲瑞葉輕。蓋陰籠迥樹,陣影抱危城。非將吳會遠,飄蕩帝鄉情。”這是一首詠春思鄉的詩,不過名氣不大,如果不知道的考生,也許還會以為這是寫秋景,而葉信芳運氣不錯,正好聽說過這首詩。
試帖詩不需要多麼努力的展現考生的思想,要點是不能偏題,一定要押韻,五言六韻詩,是有嚴格的韻腳格式的,而古今中外的考試都有一個不需要點明但非常重要的潛規則:政治正確。
在古代的考場上,試帖詩另一個重點就是:歌功頌德。
葉信芳這些日字天天琢磨着寫詩,還是很有用的,做出一首押韻的格式詩不難,但要將思鄉詠春這些東西跟歌功頌德湊到一起,就不太容易了,他用了一個時辰,才勉強在草稿紙上湊出一首工整押韻的詩,再仔細的斟酌用詞,略作修改之後,謄抄到考卷上。
天色還早,已經有人陸陸續續的交卷,葉信芳的位置很好,不少人走出考場都要從他棚前經過,他還看到了那個熊孩子,個子矮矮的,在衙役們的指引下,滿臉都是自信的走出考場。
葉信芳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又檢查了幾遍答卷,自覺沒有問題,通過第一場應該穩了。
縣試都是當天結束的,不會髮蠟燭,因而葉信芳出考場的時候,還看到許多考生正在奮筆疾書。
考場外有許多人正在等候,看到出來的葉信芳,一些人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葉兄弟,在這裏!”
葉信芳聞言望去,正是他的鄰居胡威武,因為他是捕頭,也要在考場外維持秩序,此時一身藍色皂服,看上去顯得很是英武。
“胡兄?”葉信芳有些不解。
“你娘她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出來,怕來遲了你等不到人會着急,便托我先接一下你,看着天色,你家人應該在來的路上,怎麼樣,你還站得住嗎?”胡威武眼裏滿是關切。
葉信芳不讓張氏她們在外等候,就是怕這冷天裏凍出個什麼好歹來。
“我自己回去就行,你還有公幹,要是讓被人看到你和考生過從甚密,對你我影響都不好。”
此時旁邊已經傳來竊竊私語聲,胡威武見他面色正常,沒有絲毫的不適,也就放下心來,沒有強求。
昏暗的天色下,葉信芳一個人沿着街道慢慢的往家的方向。
“慧娘,你何必在一棵樹上弔死?”男聲清潤,十分悅耳。
葉信芳聽到“慧娘”兩字,神情一振,暗笑楊慧的名字還真是普通,走在路上都能遇到跟她同名的。
“表哥,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那聲音竟是出乎意料的熟悉,葉信芳整個人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