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守望
庄叔頤不敢置信,要殺她的是一個日本人,而救了她的竟然也是一個日本人。
而那個日本人曾經也想殺死她,也差點便成功了,這正是最奇妙的一部分。天理昭昭,因果循環啊。
“你為什麼要……”庄叔頤的話語才半截便被打斷了。
“我只是為了還你,愛銀說我應該要還給你。現在我還給你了。我們……兩不相欠。是,兩不相欠。”那個名為鶴的日本女孩說完這句話,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庄叔頤站在那裏望着她離去,然後哆哆嗦嗦地挪開腳步。她實在是有些上了年紀,竟連反抗也不像個樣子。但是她母親四十多歲依然能提槍上馬,耍得虎虎生威,等閑沒練過武的人休想近她的身。
若是她母親在這裏,一套拳法下來……不,她不能再想那些過去的種種了。越是想起,眼中的酸楚便要滿溢出來了。
一陣嘰里呱啦的聲音打斷了庄叔頤的愁緒。現在可不是發愁的時候。她的命還攥在別人的手裏呢。庄叔頤拔腿便要逃。但是她那靈敏的眼睛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去抓取那不該看的東西。猩紅的顏色黏膩又綿軟,粘在她的視線里,怎麼也甩不脫。
“哇哇……”那細小的孩子的哭聲從陰冷處傳來,小小的虛弱的,像一根小草,被火燒、被車碾,綠屑碎碎地落在泥里,根卻牢牢地扎在泥土裏,一個不留聲又冒出了生機勃勃的小尖尖。
被自己的親媽、被那惡毒的命運狠狠地拋棄,即使如此,他竟然還活着。自己的血、母親的血一層層糊在臉上,那孩子哭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不出幾刻鐘,便是那口氣也該斷了。
庄叔頤故意地不去看他。他是那日本女間諜的孩子,他也是敵人,即使死了也是活該。她的國人她的孩子又何止是一個兩個,死在那些喪心病狂的敵人手中呢。
他該死!
可是庄叔頤就是挪不開腳,她就是沒有辦法,她就是……縱有千百萬種理由去訴說他的罪孽,僅有一個便壓倒了所有。
他是一個孩子,活生生的孩子。
庄叔頤低下頭,悠悠地嘆了口氣。
“老師回來了,快去叫程醫生出來。”陳元在門口焦急難耐,看見庄叔頤的瞬間眼睛都亮起來。
“什麼,師娘回來了嗎?柳官,快去把老師叫回來。”俊生在家看管着眾多孩子,若不是別人實在是管不住這一家子的孩子,他非得親自衝出去尋師娘不可。
“不用了,不用了,老師和師娘一起回來了,快去拿熱水,起個火盆,師娘全身濕透了。”柳官一路快跑過來,差點給門檻絆倒,站起來連氣也不捨得多喘,衝進屋子裏找衣服。
庄叔頤全身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縮成一塊被揚波裹成一團抱了進來。
孩子們齊刷刷地圍了上來,披衣服的披衣服,遞薑湯的遞薑湯,舉火盆的舉火盆,七八雙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生怕她哪裏受傷了。
庄叔頤溫柔地挨個摸了摸他們的腦袋,也沒有漏了擔憂她的學生們。“我沒事,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陳元輕輕捏了捏老師的手摸過的頭髮,心中有些許莫名的觸動,但是一閃而過,叫他未能察覺到。“老師,您沒事就好了。”
孩子們也是七嘴八舌地答覆,以為她沒事,都高興得眉開眼笑。直到揚波皺着眉頭推開他們。“快去找程醫生,她是個傻的,你們難道沒有眼睛嗎?”
這時,孩子們才發現她懷中的異樣,還有那不尋常的血色。
庄叔頤腹上的傷看起來並不嚴重,卻叫她吃了好幾個月的流體,葷腥更是嚴格挑選才能入口,稍微難消化的都被剔除了。
別的沒什麼,傷口癢痛是正常的,庄叔頤這麼些年受過的沒有幾十也有十幾了,並不難接受;好幾天不能下床也很正常,受了一夜的寒露,發燒不說,腿也在連夜奔逃中受累了,不下床才舒服呢。
但是吃不了重口味的東西,這可就叫她受不了啦。
“我要吃烤雞、紅燒肉、牛肉湯……”庄叔頤在床上叫着打滾,被揚波一手鎮壓。
“其他的不行,牛肉湯問問程醫生,如果可以,我給你……”揚波可憐她臉頰都瘦了一圈。
“燉一鍋?”庄叔頤兩眼放光地望着他。
“可以。”揚波故意逗弄她。
“真的?”庄叔頤摟着揚波的脖子,吻了又吻。
“真的,我給你燉一鍋,然後你只能喝一碗。”揚波忍笑道。
“哼!”
日子總是這樣過的,不管是苦辣酸甜,總也是熬得過去的。只是如今的,比往日苦楚千萬倍罷了。但是再苦也還是過得下來的。
火車從遠處來,帶來各式的物資,還有噩耗。
庄叔頤給孩子喂完羊奶,哄了兩聲交給了俊生。“俊生,你叫柳官他們看着就行了,你快去讀書吧。”
“沒事,我先把雲生放床上就走。師娘你上課要遲到了。”俊生起先還有些孩子氣,現在家裏的孩子越來越多,他也漸漸地比從前懂事了。
“糟糕,都這個時候了。快去叫柳官來看着,別叫他掉下去了。”庄叔頤趕緊裝了書包,就出門去了。家中的孩子們不捨得地拿着東西綴在庄叔頤後面,送她出了街口,才戀戀不捨地回家來。
“師娘,早點回來了啊。”
“好啊,我會給你們帶花生酥的。”
庄叔頤笑嘻嘻地揮別了他們,去上課。課她是再熟悉不過的,雖說早先還愛瞎胡鬧地出些新奇,但是近些年來她已經穩重多了,知識也要紮實夠了,跟教授們反覆推敲后,才肯吝嗇地拿出來上課。
“野菜,在路上經常能看見,多了解一些也能有助於解決燃眉之急。其中《詩經》有言……”庄叔頤說得興起,想拿粉筆在黑板上書寫要點,卻發現盒子裏面搜尋半天也沒找着個比指頭長的。她只好悻悻地收了手,繼續說。
底下的學生們看了,立即給她支招。“老師,老師,用樹枝綁着就好了。上一堂課朱教授也是這麼乾的。”
庄叔頤聽了便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招可真是厲害。去,給我找根樹枝來。”她正笑呢,外頭跑來了一個大汗淋漓的報信人。
“老師,老師,您老家來人了。說是您的表弟。”
庄叔頤心上大喜。“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