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東離棲鳳
玉京,東離的國都。
被北堂旌抓走之後,他就帶着我一路馬不停蹄地回到了玉京。但是並沒有馬上就把我接到皇宮裏去,而是安置在城外一處院落里,被他的親兵嚴密地看守着。
北堂旌不知道在忙着什麼,都很少出現,而也許是因為之前小瞧我一次吃過虧,他這次乾脆狠下心,命人給我餵了丹藥,整天昏昏欲睡,也就翻不起什麼浪來。
即使如此,從趙三留的口中,我還是隱隱知道現在的處境。
邊關驟變,一夕之間,天下嘩然。
嘉麟大將軍北堂旌竟然與皇泰勾結,陷害嘉麟九公主華夜殺了皇泰國君,更挑起兩國戰爭--
這是華凌雲對外宣佈的。
而且皇泰殷陽天與趙三留勾結的證據,也都被華凌雲公佈了出來,皇泰軍中大嘩,一下子,殷陽天焦頭爛額,完全顧不上再和嘉麟打仗了。
而北堂旌,則帶着他的親兵突然失去了蹤跡。
下落如何,華凌雲語焉不詳,只是派了安親王接替北堂旌的位子,然後就帶着康老四等人回去了京城。
嘉麟九公主華夜,依舊下落不明。
世人紛紛猜測,莫非她當真是遭了北堂旌的毒手?華凌雲公佈的北堂旌的罪名,原來並非空口無憑。
我的失蹤,成為北堂旌"罪名"的最好證據!
與此同時,東離國皇帝忽然宣佈退位,成為太上皇,太子繼位,隨後,東離在新皇的統治之下國力大增,如今,已經成為嘉麟、皇泰等國最大的心腹之患。
而這個東離新皇,經歷也十分蹊蹺。
他本是東離太上皇的大兒子,但據說自幼就體弱多病,不能見外人,所以一直藏在深宮,皇帝也鮮少提起他,而且改立二兒子為太子,這個幾乎被打入冷宮的大皇子,基本上都被東離國上上下下,給徹底遺忘了。
可沒有料到的是,這個"體弱多病"的大皇子,有一天突然出現在世人面前,高大健壯神采奕奕,哪裏是傳言中病癆鬼的模樣?還力克眾高手,武功之強,令人咂舌!
東離皇帝也突然宣佈,改立大皇子為太子,沒過幾個月,就退位讓賢,這個憑空殺出來的大皇子就成了東離皇帝。
無數人都在揣測這位神秘的東離皇子的身份。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被迫昏睡了多久,一周?十天?還是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在這裏,我幾乎完全沒有了時間的概念,整天昏昏欲睡,而北堂旌每次出現,都會命太醫替我把脈,見並無異樣,才又繼續喂我服食丹藥,繼續地把我困住。
天可憐見的,我都要"被迫"成為睡美人了!
這天我照例迷迷糊糊的,只覺有人把我抱上了馬車,接着,車子就往別處駛去,然後停了下來。
車外安安靜靜的,許久都沒動靜,可突然間,我只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將我整個人裹住,然後就被人抱了起來。
那雙熟悉的手臂,還有那熟悉的胸膛,我永遠也忘不了!
是北堂旌!
我終究還是落到了他的手裏。
宮門關閉的聲音依次傳來,直到我背部接觸到柔軟的錦褥,眼前也一亮,原本把臉都蓋住了的披風,被北堂旌扯開來。
他一身深黑色的衣物,雙眼炯炯,帶着喜意,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登基為帝,似乎把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和氣勢,都徹底地發散開來,也越加地目空一切,只是那雙犀利的眼眸,如今帶着喜悅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我臉上。
北堂旌喂我吃下一粒藥丸,大概是解藥,半刻鐘左右,我就逐漸清醒,不再昏昏沉沉,力氣也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試着動了動,果然,藥力已經徹底消退。
只是大概因為睡太久的關係,太陽穴還有點疼,而且,嗓子也乾乾的,很不舒服。
"水……"我忍不住沙啞着嗓子虛弱地喚了聲。
北堂旌將我扶起來,把水杯湊到我唇邊,我下意識地扭頭避開,他卻捏住我下巴,把臉扳了過去,然後,含了口水喂與我。
我現在哪有力氣推開他?雖然不情願,還是被他以口喂水,接連好幾口。
溫水流過喉嚨,嗓子處乾澀的感覺頓時減輕,舒適不少。
北堂旌這才將我放開。
我終於有機會看看這裏,看看這個將我困住的鳥籠子。
雕樑畫棟,從門窗到傢具,無不精緻,無不華美,而且……這房間的佈置,和當初我在嘉麟京城侯府內的卧室,一模一樣。
完全一模一樣!
甚至連鋪在地上的長毛地毯,也是完全一樣的。
若不是知道身在東離,怕要錯覺,自己又回到侯府那熟悉的卧室了。
我強忍着撐起身來,可是躺了太久,腳步虛浮,酸軟無力,一個踉蹌就往前摔倒,北堂旌眼疾手快,急忙抱住。
"別急呀,歇息幾天就好了。"
我滿肚子的怒火發泄不出來,二話不說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又不敢甩開,只有任由我咬。
我乾脆捧住他手臂,專心專意地咬起來,越咬越深,直到口中瀰漫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
北堂旌知道我為什麼咬他,大概也想強忍着,可後來實在忍不住了,一疊聲地叫道:"輕點兒!輕點兒!夜兒,怎麼一見我就又咬又打的?"我鬆了口,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
"北堂旌!你這個混蛋!"
聽見我罵,北堂旌眼神一黯,可旋即恢復了往日那勢在必得的表情,聲音低沉:"我不在乎你怎麼罵我,夜兒,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他猛地將我抱起來,然後放回床上。我掙扎,卻被他輕易地捉住雙手,然後控制在頭頂,動彈不得。
"這次,你永遠只能留在我身邊。""你做夢!"我毫不客氣地罵道。
可北堂旌絲毫不為所動,嘴角一勾,露出那熟悉的邪魅笑容:"我會讓你忘記風雲卿,就算要花一年、十年,甚至幾十年,都在所不惜!""而且--"他一手按住我雙腕,一手沿着我臉頰緩緩往下,經過脖子,再到微微敞開的衣襟。他把手稍稍探了一些進去,手指觸到肌膚,我下意識地全身都緊繃起來,緊張地盯着他。
見我如臨大敵的表情,北堂旌不出聲地笑了。
"而且……"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已經對風雲卿下了格殺令,只要他踏進東離一步,立即正法,絕不會讓你再有機會看見他!"我氣急,顧不得自己還被他用力摁住,拚命掙扎,同時厲聲吼道:"你敢!你要是傷了他,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也許是用力過猛,一下子岔了氣,我猛地咳嗽起來,又喘又咳,難受得不得了。北堂旌鬆開了手,我趴在床邊咳嗽不止,激烈得像是要把心臟都咳出來了一樣。
北堂旌見狀也慌了,一手輕拍我背,急急問道:"怎麼了?要不要叫御醫?""御醫?咳咳咳……"我抬起臉,眼中早已咳出了淚水,憤恨地瞪着他,"叫御醫有什麼用?只要你別出現在我眼前,就什麼病都沒有了!"北堂旌聞言,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還是死死盯着我,許久,才沉聲道:"你就當真這樣討厭我?""是的!你滾!你給我滾!"我一手指着房門的方向,激動之下,連聲音都顫抖了。
我一直以為,他雖然騙過我,但至少行事還是光明磊落的,可萬萬沒有想到,他為了得到我,連這種手段都使了出來!
人人都有可能為情所困,可他卻為情而癲狂。
我伏在床邊又咳嗽起來,這次,北堂旌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地用手拍着我的背,見我好些了,才緩緩道:"你也累了,好生歇息吧。"他伸手,把我鬢邊散亂的頭髮,都細細地理順,撥到耳後,柔聲細語,體貼無比。
"東離不比嘉麟暖和,要多穿點,不然會着涼的,你身子又向來不好,別讓我心疼。"他順勢在我耳廓上一吻,"反正來日方長,我可以等。"說完,他起身,吩咐宮女好生伺候,就離開了。
聽見他腳步聲逐漸遠去,我不由得鬆口氣,可隨後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可惡,被他一說,還真有點冷……我鑽進被子裏,雖然睡不着,可閉目養神也好。
畢竟,和北堂旌,只怕是有得耗了!
如果可以,我寧願他不要對我念念不忘。
如果可以,我寧願我和他從來沒有認識過……
北堂旌說得沒錯,休息幾天,藥效就徹底消退了,身體也恢復了。
他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倒沒限制我的自由,只要在這座宮室之內,我都是自由的,任意活動。
前提是,在這座宮室之內!
宮室華麗無比,雕樑畫棟,精緻奢巧,所有用具,皆是萬中選一的上品。
可對我來說,再華麗又怎麼樣?不過是個精巧的籠子。
北堂旌每天都會來此,衣食住行,全部親自過問。我冷臉相對,他也絲毫不在意,自顧自地替我選擇衣裳樣式,替我梳順長發,原本該宮女做的事情,他倒做得開心。
晚上更是捨不得離開,夜夜留宿。
我氣不過,他靠過來的時候我總是竭力掙扎,他也不在乎,總是輕易地就將我抓到懷裏,倒也沒做什麼,只是摟着入睡而已,時常還開兩句玩笑,說什麼小寶貝兒真是被寵壞了之類的。
慪得我心裏那口氣越加憋得慌。
可問題是,我打也打不過他,掙也掙不脫他,反抗的結果,都是被他輕而易舉地就壓制下來。
不過,有時候反抗得厲害了,他也覺得麻煩,有一次大概被折騰得有點慍意,在我又抓又咬之際,突然惡狠狠地說了句很粗俗的話:"你再亂動,我就讓你動不了!"
驚嚇之下,我連掙扎都忘記了,渾身繃緊,緊張得動都不敢動,於是,他也得以稱心如意地將我繼續摟住,度過一個又一個夜晚。
他如此肆無忌憚,我還有什麼話好說?
只是,在那些不知就裏的外人看來,我華夜夜夜專寵不說,更讓東離英明的皇帝迷戀不已,整夜顛凰倒鳳,簡直就是迷惑君主的紅顏禍水!猶如妲己在世,褒姒復生!
我真是有苦說不出,每天在宮裏待得更加憤恨和鬱悶。
這天起身,侍女們都沒在身旁,我也樂得不見其他人,赤着腳在華麗卻空蕩蕩的宮室內轉了轉,看着這個精緻的鳥籠子,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現在……嘉麟怎麼樣了,還有雲卿……那天他在我的眼前被北堂旌打傷,不知道現在傷勢痊癒了沒有,還有……如今他又在做什麼呢?
知道我在東離,在東離的皇宮之內,他會怎麼做呢……我正想得出神,不提防身後突然伸過一隻手來,就將我摟住。
"呀?"我驚叫一聲,連忙回頭,卻是北堂旌。
"嚇着你了?"北堂旌笑道。
"……"我別過臉去,想掙開他,卻被用力一拉,整個人就又跌了回去,正好跌進他懷裏。
隨後,他的臉就靠近過來,想親我嘴唇。
我連忙扭頭躲開。
北堂旌一吻落空,可奇怪的是,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笑笑就裝作若無其事,而是眼中精光一閃,捏住我下巴,硬把臉扳了過來,正對着他。
臉上的笑意早已收斂了,眼睛也危險地眯了起來,沉聲開口:"你要躲我躲到什麼時候?"我迎着他目光,毫不畏懼:"到死為止。"他雙眼又眯了眯,不怒反笑:"到死為止?夜兒,你是為了風雲卿吧?"我也不否認。
"是又怎麼樣,我說過,我愛的人是他,是你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我自欺欺人?"北堂旌也否認,"夜兒,你以前明明愛的人是我!""你也說是以前了。"我反唇相譏,"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北堂旌沉默下來,但我看得出,他是在強壓着怒意。
他這人就是這樣的性子,總以為自己想要的,只要伸手就能拿得到。習慣了發號施令,也習慣了勝利,從不允許自己失敗。
也不會相信自己失敗。
戰場如是,情場亦如是。
他的自信,反倒讓他蒙蔽了雙眼,看不清擺在面前的事實了……我知道和他也說不通,懶得糾纏,乾脆閉上眼睛,不看也不想。
他抓住我的手忽然緊了一緊,用力得像是要把我骨頭捏碎似的,我還沒來得及叫疼,他卻已經鬆開了手。
再睜開眼的時候,北堂旌已經離開了。
當天晚上,北堂旌沒有出現在棲鳳宮。
甚至之後三天,都不曾來過。
兩個小宮女見狀着急得很,滿面驚惶。
無非是擔心我這個不識抬舉的女人當真惹惱了北堂旌,從此被冷落,那她們就無法跟着沾光。
見兩人跟沒頭蒼蠅一樣亂轉,甚至連想去打探一下消息的念頭都有了,我只當作沒看見。
北堂旌不來了正好,我還求之不得呢。
沒他在眼前晃蕩,連心情都好了許多。
只是被囚禁在這個華麗的鳥籠子裏,心情再好,都有限度。
我懶洋洋地靠在床頭,望着窗外的夜空。
兩個宮女早被攆開了,寢殿裏清清靜靜的,只有我一人的呼吸聲,在冷冷的空氣里慢慢流轉。
夜闌人靜。
思緒卻早就飛到了千里之外的嘉麟。
長相思,久離別;關山阻,風煙絕。
我想念貼心的紫苑、想念待我如己出的太后、想念超級妹控的華凌雲、想念特立獨行的壽公主、想念嘻嘻哈哈的康老四。
我更想念風雲卿!
不見君形影,何曾有歡悅?
他……現在怎麼樣?
我緩緩閉上眼,回憶着他的一言一笑,一語一行。
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做過的每一件事,如今,都清清楚楚的,在腦中像走馬燈一般,清晰地回想了起來。
"雲卿……"我忍不住微微笑起來,輕聲喚着他的名字。
窗外突然傳來喧嘩聲,似乎是有人往棲鳳宮這邊行來,可突然之間,又徹底安靜了。
然後,有人登上台階。
重重的腳步聲,朗聲高歌。
"夜風入簾兮,沉夢瓊廊;
有鳳來儀兮,芳華霓裳;
解佩繽紛兮,繚轉如霜;
月送明珠兮,竟落懷璧;
與度華年兮,蟾宮仙嫦;
何緣歸之兮,棲我以凰!
何緣歸之兮!棲我以凰!"
隨着歌聲,門被猛力推開,北堂旌帶着一身酒氣,歪歪斜斜地走了進來。
天氣早已涼了,他卻敞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面孔紅紅的,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我早從床上撐起身來,警惕地看着他。
北堂旌進來之後,也不說話,望着我只是笑,慢慢逼近我。
"你來做什麼?"我戒備着往後退了退,冷冷問道。
"來做什麼?"北堂旌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渾身酒氣熏天,我厭惡地別過臉,轉身想走,卻被他一把拽住,手指用力地掐住我下巴,硬逼着抬起頭面對他,"小妖精,你知不知道兩口子是要同房的?""誰和你是兩口子?你給我滾!"我怒道,用力掙開,還沒來得及逃開,又被他抓了回去,同時,他的身體已經緊緊貼了上來。
炙熱而強勢。
我驚慌失措。
也許是因為醉酒的關係?我突然覺得眼前的北堂旌,和以前完全不同,沒有了那副深沉的表情,也褪去了冷靜的理智,如今的他,就像蓄積已久的火山,一觸即發!
我沒來由地恐懼起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想儘快逃走!
無論如何,都要從現在的北堂旌面前逃走!
可北堂旌緊緊捉住了我的手,是那麼用力,幾乎快要將手腕捏碎一般,我只覺腕骨咯咯作響,幾欲碎裂,劇痛無比,忍不住叫起來:"放開我!""放開你?那我怎麼辦?誰放過我?"北堂旌突然吼起來,喘着粗氣,滿面狂亂,"夜兒!你已經快要把我逼瘋了!"他一把將我扛起來,重重地摔到了床上,那大力的撞擊痛得我眼前一黑,等好不容易恢復了視覺,卻驚恐地發現,他已經幾乎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到了我身上。
"到底要怎麼樣,你才會再看着我?為什麼我和你一定要走到這種地步?為什麼就不能回到過去?"他絕望地吼着。
熾熱的鼻息噴在我臉上,和着他說話時口中濃烈的酒氣,狂亂而激烈。他眼中有種可怕的光芒,像火,將他的理智燒得逐漸消失。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害怕,恐懼得幾乎連呼吸都快忘記了,只用力推搡着他,可哪裏推得動?反倒被他抓住雙腕,然後被牢牢綁在床欄上。
北堂旌狠狠撕扯着我身上的衣物:"我說過我等你,可我再也等不了了!夜兒,這次休想我會再放過你!""不要!北堂旌!你住手!快住手啊!"我嚇得哭了出來,死命掙扎着,但雙手被緊緊地綁在了床欄上,不管我怎麼扯動,都無法扯斷,驚駭之下,雙腿狠狠地蹬了過去,想蹬開他,可是反被他死死摁住,捏住腳踝硬是分開。
"……嗚……北堂……不要……放過我……不要……"我哭泣着,求他放過自己,可北堂旌只作充耳不聞。
眼前陣陣發黑,我不知哭了多久,連聲音都哭得嘶啞了,他還沒有打算放過我,壯碩的身體壓了下來,同時迷醉似的低吼,一聲聲叫着我的名字:"夜兒……夜兒……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只要折斷鳳凰的翅膀,你就會永遠留在我身邊了!夜兒……"這場酷刑一樣的交歡,刀割一樣,一點一點凌遲着我的身心,似乎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
他在我身上肆虐了多久,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有時候再也承受不住,暈了過去,又總會被痛醒,然後再暈過去,再痛醒,不斷重複,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痛得神智都不清楚了,只沙啞着嗓音,喃喃地哭喊着風雲卿的名字,哭喊着救我。
到了最後,我已經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更連自己是何時徹底失去意識,墜入漆黑的深淵之中,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夕陽晚照。
空氣里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葯香,縈繞在鼻端。
我只覺一片茫然,腦中空蕩蕩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床邊有人正俯首凝視着我,目光中滿是驚喜與愧疚。
"夜兒,你終於醒了……"
我茫然看着他許久。
身上逐漸傳來陣陣刺痛,彷彿曾被人狠狠撕扯過,碾壓過,就像個破碎的布娃娃一般,那種疼痛與笨重的感覺,竟讓我差點以為,這都不是自己的身體了。
而隨着這疼痛,零星的記憶一點一滴地凝聚了起來。
他……是北堂旌……
發生過的事情全部都清晰地出現在腦子裏,我簡直不敢相信,他……他竟然對我做出那種事情來!
我絕望地閉上雙眼。
"夜兒,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如今總算醒過來,真是太好了。"北堂旌的聲音里有着掩飾不住的驚喜。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只是閉着眼睛,面無表情。
也許是發覺了不太對勁,北堂旌小心翼翼地將我抱起來,摟在懷裏,同時愧疚地開口:"夜兒,我……我不是有意想傷你的,我……只是那天晚上喝多了,一時衝動才……才做錯事……你……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對天發誓,再也不會這樣了,夜兒,求求你原諒我--"他道歉的話還沒說完,我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推,就將他推開,自己也無力地趴在床沿上,不住喘息。
"夜兒……"北堂旌愣住了。
他也許沒料到我在渾身劇痛的情況下,居然還會將他推開,而且,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夜兒……"他又輕聲喚道。
"你出去。"我頭也不抬,只是伏在床邊不住喘氣。身上每一處傷口都劇痛無比,疼得我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北堂旌還沒死心:"夜兒……"
我的聲音早已沙啞了,喉嚨痛得很,火燒一樣,可還是強忍着,重複了一次:"你出去。"
北堂旌腳步往我這方挪了挪,大概想靠過來,但又猶豫地停下。
"夜兒,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傷你的,我只是酒後亂性,才會一時糊塗--"不管北堂旌說什麼,解釋什麼,我都只是重複着三個字:"你出去。"
漸漸地,他不再說話,我也不再開口。
寢殿之內,死寂得能聽見我的喘息聲,還有他的呼吸。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北堂旌終於緩緩站起身來,卻是將我小心地扶躺下,蓋上綉被,掖好被角。
"好,我出去。"他低着嗓音,"等會兒再來看你,夜兒,好生休息吧……"我疲倦地閉上眼,側過了頭去。
似乎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嘆,隨後,北堂旌的腳步聲就緩緩變小,最後消失在寢殿之外。
直到再也聽不見北堂旌的腳步聲,我才猛地一下子伏在床邊,想吐,可乾嘔了半天,也只能吐些清水出來。只好勉強地重新躺下,閉目養神。
自那以後,我就大病一場。
身上的傷口疼得要死,再加上也許是心理上的排斥,更是吃什麼吐什麼,整個人就急速地憔悴了下去,偶爾看見鏡子,鏡里的人蒼白瘦弱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還是那個曾經神采飛揚的華夜嗎?
我只覺得頭疼欲裂,身上的傷口好了一些,但還是隱隱作痛,整個人虛弱不堪,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知今夕是何夕。
太醫每天都來把脈,可我連眼皮都懶得睜開,更別說搭理。
這樣殘破的身體,醫好了又有何用?好用來迎接他再一次的狂暴肆虐?
北堂旌又每天都來棲鳳宮了,而且來得比以前更勤,逗留的時間更久。
他來,我也沒有搭理他,要麼看着天花板發獃,要麼就乾脆裝睡。
可即使閉上眼睛,裝出一副昏睡不醒的模樣,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總會坐在床邊,也不說話,一直坐着,往往一坐就是很久,偶爾會傳來輕輕的嘆氣聲。
而我總會不知不覺再暈睡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往往北堂旌又已經不在了。
這天他來的時候,我難得清醒,兩個小宮女端着精美的膳食飯菜,正苦口婆心地勸我吃下。
可我實在半點食慾都沒有,側着頭不言不語,只無力地揮揮手,讓她們都端下去。
次次如此,全部原封不動地撤下。
北堂旌正好看見,眼睛習慣性地一眯,有點發怒的兆頭。
他親自端過碗碧糯粥,勺子舀了就要我服下。
我委實不想吃,扭過頭去閉上眼,理都不理。
他似乎真惱了,居然乾脆把粥含在口中餵過來,狠狠堵住唇舌,直等我迫不得已咽下,然後再喂。
我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一般,忍不住作嘔,卻被他用唇堵住,如是再三,才稍微咽下一些食物,而不至於吃多少吐多少。
一碗粥喂完,我和他都疲憊不堪。
他累,是我的冷漠與不肯順從。
我累,卻是身心都疲憊不堪。
愛一個人苦,想不到不愛一個人,也這麼辛苦!
北堂旌揮手屏退了宮女,我驚覺,顧不得身上疼痛,翻身警惕地盯着他。
如果他再來一次,只怕我真的會死……見我驚恐的樣子,北堂旌眼神黯淡了一下,伸手輕輕理了理我散亂的長發,低聲道:"夜兒,別怕,我不會再那樣對你了。"我還是緊張地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見他居然開始解自己的外衣,要上床來,更是驚惶地連忙往床角躲去。
"這裏就這麼大,你能躲哪兒去呢?"見我這樣子,北堂旌倒好笑起來,一伸手,就輕輕鬆鬆地將我捉住,攬到懷裏,不過還是很小心的,沒有碰到我的傷口。
我不敢掙扎。
身上的傷口還時時作痛,剛才躲開,就已經不小心扯動了幾處傷口,疼得我差點叫出來,如今他摟着我,雖然不情願,可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幸好北堂旌也只是抱着而已,低頭吻了吻我頭頂,柔聲開口:"夜兒,你記得嗎?我和你剛認識的時候,曾說過,你是我的鳳凰。"我沒有回答他,而北堂旌似乎也並不在乎我的回話,又自顧自地開口:"可是,你知道,想要讓鳳凰永遠只停留在一棵梧桐上,需要怎麼做嗎?""……怎麼做?"
許久,我才低低地問。
"其實很簡單。"北堂旌笑了,聲音低沉而陰鬱,"只要折斷鳳凰的雙翅,讓她再也飛不走,就能永遠留下來,留在我的身邊了。"北堂旌說這話的時候,聲音甚至是帶着笑的,就像在開一個玩笑,可捉住我雙腕的手,卻越來越用力,腕骨咯咯作響,竟讓我有種可怕的錯覺,似乎他就要活生生將我的雙手摺斷了。
我恐懼地睜大了雙眼,嘴唇顫抖着,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牙齒忍不住上下敲擊,發出得得的聲音。
見我害怕成這個樣子,北堂旌臉上卻一直帶着那股熟悉的似笑非笑,然後緩緩地鬆開了鉗住我雙腕的手,轉而撫摸臉頰,手指輕柔地在肌膚上滑過,小心得就像撫摸一件脆弱的玉器。
那麼小心翼翼,那麼誠惶誠恐,生怕指尖稍一用力,就又會弄傷我。
我動都不敢動。
明明心裏害怕得要死,偏生在他那陰翳深沉的目光下,連動一下都不敢。
如果,他真的折斷了我的手……
如果,他真的再對我做一次那種事情……自己會變得多麼凄慘,我簡直都不敢想像。
我以前從來沒有怕過北堂旌,甚至當他暴露自己真實身份,將我擄走之際,都不曾害怕過,可現在,眼前的人,模樣絲毫未變,就連嘴角那抹微笑都和兩年前一模一樣,我卻不可抑制地發抖,一股從心底竄出的寒意瀰漫全身,讓我輕顫着,恐懼地看着他。
他也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眼神複雜,讓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許久,才慢慢地將臉湊近,在我唇上輕輕碰了碰,柔聲道:"夜兒,慢慢忘記風雲卿,好不好?"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語氣幾乎哀求了。
"……"我低下眼去,半晌,才出聲,"除非我死,否則,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北堂旌聽了,並沒有顯出吃驚的樣子,就像我的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臉上的表情漸漸變成了無可奈何的苦笑。
然後,溫柔地將我攬進懷裏,低沉的嗓音,就貼着耳邊響起來:"怎麼抖成這樣?別怕,我發過誓,不會再傷害你了。"他輕聲軟語,不知情的人聽見了,只怕還以為他是在哄一個小孩子,可說的話卻截然相反:"如果我再傷了你,夜兒,你就一劍刺死我,我絕不會反抗。""一劍刺死你?"我聽着,忍不住冷笑一聲,"皇帝陛下,我只不過是一介弱女子,面對暴力連保護自己的力量都沒有,又怎麼有本事一劍殺了你呢?您這玩笑,開得未免太大了。"北堂旌何嘗沒聽出我話里的諷刺之意?臉上愧疚的神色又深了幾分,低喃:"是我的錯,夜兒,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恨我,我不求你原諒,只希望你能好生保重自己,別拿自己的身體賭氣,好不好?"又是一句"好不好"。
又是帶着哀求的語氣。
可我已經無力理會。
大概是身體實在太虛弱了,再加上之前激動了一下,突然之間,只覺得倦意潮水般湧來,也顧不得是在北堂旌懷裏,眼皮怎麼也支撐不住,很快地就意識模糊,進入了夢鄉。
我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個月,身體才逐漸開始有點起色。
可是臉色依舊蒼白,身形依舊瘦弱。
北堂旌甚是心疼,命人專門熬了補品之類,想將我病弱的身體調養得好些,每天更是一有空就往棲鳳宮跑,定要親眼看着我將那些難喝的葯汁服下,才會滿意地暫時離開。
漸漸地,據說,北堂旌除了處理朝政之外,所有的時間,都是待在棲鳳宮了,後宮三千佳麗,他連看都不再看一眼。
即使這裏守衛森嚴,可宮內宮外的蜚短流長,依舊像無孔不入的微風一般,鑽進了我的耳朵里。
無非是華夜妖媚惑主,糜亂宮闈,將東離年輕的皇帝迷惑得魂不守舍,專房獨寵。
在我的一再追問之下,宮女們才閃爍其詞地告訴了我一點高牆外的流言,可從她們慌亂的神色中,我知道,外面傳的,絕對不只如此,有多難聽,也不難想像了。
可奇怪的是,我竟然心如止水,似乎外面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只是一個和我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妖女也好,禍水也罷,那都是在說我嗎?在說華夜?
我困惑了。
北堂旌在我的事情上極其固執,根本不理會文武大臣一面倒的反對,執意地,近乎專橫地,宣佈三個月後,就立我為後,到時,天下大賀,他要這天地間每一處角落,都知道華夜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那天北堂旌抱着我,在耳邊說出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只是冷笑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他吻着我,一邊道:"夜兒,我定會給你一個最豪華最隆重的婚禮。"我表情淡淡,側開臉。
豪華的婚禮?
隆重的婚禮?
只可惜,那都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