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

《呂氏春秋》

導讀

《呂氏春秋》是先秦的一部重要典籍,書中保留的哲學思想、政治思想以及科學文化等方面的歷史資料,是我們民族的一份珍貴遺產,我們應該給予高度的重視,並進行深入的研究,這對我們了解戰國末期的思想政治文化具有重要的意義。

《呂氏春秋》又名《呂覽》,是戰國末年(公元前221年前後)秦國丞相呂不韋及其屬下門客們集體編撰的雜家著作,其目的是為了集粹各家精華,成一家之言,最終成為指導秦國統治階級兼并六國,建立大一統的封建王朝,並實現長治久安的思想理論武器。它對各家學說實際上是有所吸收、有所揚棄的,主要是吸收其中比較合理、進步和有利於實現上述目的的內容。因而它是“雜而不雜”,宗旨鮮明。

《呂氏春秋》共分為十二紀、八覽、六論,共二十六卷,一百六十篇。內容龐雜,以儒、道思想為核心,兼收墨、法、名、農、陰陽、樂、兵各家言論,保存了先秦各家各派各種不同的學說思想,既有學術的精華部分,也有其糟粕的一面,內容包括政治、軍事、天文、曆法、教育、音樂、禮制、農桑、數術、養生等諸多方面,還記載了古時候很多遺文軼事和學術資料,因此從東漢班固起,把它列入雜家行列,是研究先秦學術思想、歷史的重要資料。此外,書中也包含一些迷信思想,比如宣揚天人感應等,讀者們在閱讀的時候應仔細加以辨別。

《呂氏春秋》在寫作風格上也有自己的特色,它往往以議論發端,再擺事實,引比喻為例證,最後回復立論。首尾照應,條理分明,語言精鍊,說服力強,在講道理中多用寓言故事為例,生動形象。但由於這部書是集體撰述,所以文風並不統一。

在過去,《呂氏春秋》深得人們的讚譽。司馬遷贊它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在《報任安書》中,甚至把它與《周易》、《春秋》、《國語》、《離騷》等相提井論。東漢高誘在給它作注時稱它“大出諸子之右”。客觀地說,《呂氏春秋》不是一部完善、系統的哲學著作,它雖有一定的學術價值,但更重要的是史料價值。它記載的一些寓言故事,至今仍膾炙人口,耐人尋味,極富教育意義。書中還提出了“法天地”、“傳言必察”等思想,和適情節慾、運動達郁的養生之道,有着很強的唯物主義觀念,在理論上和史料上都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本稿在編寫的過程中取其精華、棄其糟粕,選取了一部分較為經典的精彩內容,並且對內容進行了詳盡的解釋,以確保讀者能較為準確地理解其含義。希望本書能幫助廣大讀者更好地去理解和品讀這部國學經典巨著。

目錄

孟春紀第一

本生

去私

仲春紀第二

貴生

功名

季春紀第三

盡數

論人

孟夏紀第四

誣徒

用眾

仲夏紀第五

大樂

適音

季夏紀第六

音初

制樂

孟秋紀第七

盪兵

振亂

仲秋紀第八

決勝

愛士

季秋紀第九

順民

精通

孟冬紀第十

節喪

異寶

仲冬紀第十一

當務

長見

季冬紀第十二

士節

不侵

有始覽第一

去尤

聽言

孝行覽第二

本味

義賞

慎大覽第三

慎大

貴因

先識覽第四

察微

去宥

審分覽第五

任數

知度

審應覽第六

精諭

具備

離俗覽第七

貴信

舉難

恃君覽第八

驕恣

觀表

開春論第一

察賢

愛類

慎行論第二

疑似

察傳

貴直論第三

直諫

過理

不苟論第四

贊能

當賞

似順論第五

有度

分職

士容論第六

上農

審時

孟春紀·本生

【原文】

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勿攖之謂天子①。天子之動也,以全天為故者也②。此官之所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則失所為立之矣③。譬之若修兵者,以備寇也。今修兵而反以自攻,則亦失所為修之矣。

【註釋】

①櫻(yīng):觸犯。

②天:指天所生育的生命。故:事。

③所為(wèi)立之:指設立職官的目的。

【譯文】

最初創造生命的是天,養育生命使它成長的是人。能夠保養好上天創造的生命而不殘害它,這樣的人叫作天子。天子言行都是以保全生命為要務的。這是職官設立的來由。設立職官,正是用以保全生命啊。如今世上糊塗的君主,大量設立官職卻反而因此妨害生命,這就失去了設立職官的本來意義了。譬如訓練軍隊,是來防備敵寇的。可是如今訓練軍隊卻用以攻殺自己,那樣就失去了訓練軍隊的本來意義了。

【原文】

夫水之性清,土者抇之①,故不得清。人之性壽,物者抇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性也②,非所以性養也③。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養物,則不知輕重也④。不知輕重,則重者為輕,輕者為重矣。若此,則每動無不敗。以此為君,悖;以此為巨,亂;以此為子,狂。三者國有一焉,無幸必亡。

【註釋】

①抇(gǔ):攪渾,攪亂。

②性:生命。

③以性養:用生命供養外物。指損耗生命去追求外物。

④輕:喻物。重:喻身。

【譯文】

水本來是清澈的,使它渾濁的是泥土,所以水無法保持清澈。人本來是可以長壽的,因外物使他迷亂,所以人也無法達到長壽。外物本來是供養生命的,不該耗損生命去追求它。可是如今世上糊塗的人多損耗生命去追求外物,這樣做是不知輕重。不知輕重,就會把重的當作輕的,把輕的當作重的了。像這樣,無論做什麼,沒有成功的。持這種態度去做君主,就會惑亂糊塗;去做臣子,就會敗綱亂紀;去做兒子,就會無禮狂放。這三種情況,國家只要存有其中一種,就無可倖免,必定滅亡。

【原文】

今有聲於此,耳聽之必慊已①,聽之則使人聾,必弗聽。有色於此,目規之必慊已,視之則使人盲,必弗視。有味於此.口食之必慊已,食之則使人喑②,必弗食。是故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性則取之,害於性則舍之③,此全性之道也。世之貴富者,其於聲色滋味也,多惑者。日夜求,幸而得之則遁焉④。遁焉,性惡得不傷⑤?

【註釋】

①慊(qiè):滿足,愜意。已:表示確定語氣。

②喑(yīn):啞。

③害於性則舍之:本書《貴生》篇:“耳雖欲聲,目雖欲色,鼻雖欲芬香,口雖欲滋味,害於生則止。”

④適:這裏的意思是放縱不能自禁。

⑤惡(wū):何,怎麼。

【譯文】

假設有這樣的聲音,聽到它肯定感到愜意,但聽了卻會使人耳聾,人們一定不會去聽。假設有這樣一種顏色,看到它肯定感到愜意,但看了就會使人眼瞎,人們一定不會去看。假設有這樣一種食物,嘴巴吃到它肯定感到愜意,但吃了就會使人聲啞,人們也一定不會去吃。因此,聖人對於聲音、顏色、滋味的態度是,利於生命的就取用,害於生命的就捨棄,這是保全生命的方法。世上富貴的人對於聲色滋味的態度大多是糊塗的。他們日日夜夜地追求這些東西,幸運地得到了,就開始放縱自己不能自禁。放縱自己不能自禁,生命怎能不受傷害?

【原文】

萬人操弓,共射其一招①,招無不中。萬物章章②,以害一生,生無不傷;以便一生,生無不長。故聖人之制萬物也,以全其天也。天全,則神和矣,目明矣,耳聰矣,鼻臭矣③,口敏矣,三百六十節皆通利矣。若此人者,不言而信,不謀而當,不慮而得;精通乎天地,神覆乎宇宙;其於物無不受也,無不裹也,若天地然;上為天子而不驕,下為匹夫而不惛④。此之謂全德之人。

【註釋】

①招:射的目標,箭靶。

②章章:繁盛的樣子。

③臭(xiù):這裏指嗅覺靈敏。

④惛(mèn):通“悶”,憂悶。

【譯文】

一萬人拿着弓箭,一起射向一個目標,這個目標就沒有不被射中的。萬物繁盛茂美,如果用以傷害一個生命,那麼這個生命必然被傷害;如果用以養育一個生命,那麼這個生命是沒有不長壽的。所以聖人制約萬物,是用以保全自已生命的。生命會全然無損,精神就會和諧,眼睛就會明亮,耳朵就會靈敏,嗅覺就會敏銳,口齒就會伶俐,全身的筋骨也就通暢舒展了。像這樣的人,不用說話就有信義,不用謀划就會得當,不用思考就有所得;他們的精神通達天地,覆蓋宇宙;對於外物,他們無不承受,無不包容,就像天地一樣;他們上做天子而不驕傲,下做百姓而不憂悶,像這樣的人,是稱得上德行完全的人的。

【原文】

貴富而不知道,適足以為患,不如貧賤。貧賤之致物也難,雖欲過之,奚由①?出則以車,入則以輦,務以自佚②,命之曰“招蹙之機”③。肥肉厚酒,務以自強,命之曰“爛腸之食”。靡曼皓齒④,鄭衛之音⑤,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貴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貴富者矣,由重生故也;非誇以名也,為其實也。則此論之不可不察也。

【註釋】

①奚:何。

②俠(yì):安逸,逸樂。

③招蹙(jué)之機:導致人腳生病的器械。蹷,病名。這裏指腳不能行走。

④靡曼皓齒:指美色。靡曼,皮膚細膩。皓,潔白。

⑤鄭衛之音:春秋戰國時鄭、衛兩國的民間音樂。從孔子“放鄭聲”、“鄭聲淫”起,古人歷來都視之為淫靡之音、亂世之音。

【譯文】

富貴卻不懂得養生之道,足以成為禍患,與其這樣,不如貧賤。貧賤的人獲得東西很難,即使是想要過度地沉湎於物質享受之中,又能從哪兒去弄到呢?出門乘車,進門坐輦,務求安逸舒適,這種車輦應該叫“招致腳病的器械”。吃肥肉,喝醇酒,極力勉強自己吃喝,這種酒肉應該叫“腐爛腸子的食物”。迷戀女色,陶醉於淫靡之音,極盡享樂,這種美色、音樂應該叫“砍伐生命的利斧”。這三種禍患都是富貴所招致的。所以古代就有不肯富貴的人了,這是由於重視生命的緣故;並不是用輕視富貴釣取虛名來誇耀自己,而是為保全生命。既然這樣,那麼以上這些道理則是不可不明察的。

孟春紀·去私①

【原文】

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無私行也,行其德而萬物得遂②長焉。

【註釋】

①去私:驅除私心,這是墨家的學說。

②遂:成。

【譯文】

上天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覆蓋世間萬物的,大地也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承載世間萬物的,太陽和月亮也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照耀世間萬物的,而四季也並不是因一己之私而去運行不息的,它們都只是按照自己的準則去進行,因此,天下萬物才得以不斷地繁衍生息。

【原文】

黃帝言曰:“聲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①【註釋】①“黃帝言曰”以下數句,與前後文義並不相關,蘇時學推斷:“蓋必《重己》篇內所引,而後人轉寫錯誤,混入此篇者。”

【譯文】

古時候先祖黃帝就說過:“對於欣賞音樂而言,應嚴禁過度沉迷;對於女色,應嚴禁過度迷戀;對於個人的衣着,應嚴禁過度講究;對於裝扮時的香料:不應過度濃重;對於食物的味道,不應過度鮮美;對於居住的宮室,也不應過度鋪張。”

【原文】

堯有子十人,不與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與其子而授禹;至公①也。

【註釋】

①公:公平、公正。

【譯文】

傳說前代聖王堯有十個兒子,但他一個也沒有選擇,卻是把王位傳給了有德行、有才能的舜;而在這之後,舜也生了九個兒子,他同樣也是一個也沒有選擇,而是把王位傳給了有德行、有才能的禹,這就叫做公平。

【原文】

晉平公問於祁黃羊曰①:“南陽②無令,其誰可而為之?”祁黃羊對曰:“解狐③可。”平公曰“解狐非子之仇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仇也。”平公曰:“善。”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居有間,平公又問祁黃羊曰:“國無尉,其誰可而為之?”對曰:“午④可。”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子也。”平公曰:“善。”又遂用之。國人稱善焉。孔子聞之曰:“善哉!祁黃羊之論也,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祁黃羊可謂公矣。

【註釋】

①晉平公:晉悼公的兒子。祁(qí)黃羊:晉國大夫。據《左傳》記載,祁黃羊薦賢的事發生在晉悼公的時候。

②南陽:在今河南獲嘉縣北。

③解狐:晉國大夫。

④午:祁午,祁黃羊的兒子。

【譯文】

有一次晉平公問祁黃羊說:“現在在南陽這個地方正好空缺一個行政長官,我想問一問你,有什麼人可以擔當重任呢?”祁黃羊回答說:“我認為解狐這個人可以當此重任。”晉平公十分驚奇:“解狐不是你的仇人嗎?”祁黃羊回答說:“大王你只是問我哪一個人可以當此重任,並沒有問我誰是我的仇人。”晉平公讚歎道:“好胸襟。”於是就任用了解狐為南陽令。舉國上下的百姓沒有一個不說好的。又過了一段時間,晉平公又問祁黃羊說:“現在國家正缺少一個校尉,我想問一問你,有什麼人可以擔當重任呢?”祁黃羊回答說:“我認為祁午這個人可以。”晉平公十分驚奇:“祁午這個人不是你的兒子嗎?”祁黃羊回答說:“大王你只是問我哪一個人可以當此重任,並沒有問我誰是我的兒子。”晉平公讚歎道:“好胸襟。”於是就任用了祁午為校尉。舉國上下的百姓沒有一個不說好的。孔子聽見這件事情之後說:“好胸襟啊!祁黃羊說得好,在舉薦人才的時候,他對外並不忌諱任用自己的仇人,對內又並不忌諱任用自己的兒子。”祁黃羊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公正無私。

【原文】

墨者有鉅子腹①,居秦,其子殺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長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誅矣,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腹對曰:“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而令吏弗誅,腹不可不行墨者之法。”不許惠王,而遂殺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②以行大義,鉅子可謂公矣。

【註釋】

①墨者:戰國時候的墨家學派,創始人是墨翟(dí)。腹(tūn):墨家學派中有巨大成就的人物,所以叫做“鉅子”。

②忍所私:指忍痛殺所私。忍,殘殺。所私,這裏就是兒子的意思。

【譯文】

墨學大家腹在秦國居住,有一次他兒子殺了人,被官府抓獲,秦惠王就對腹說:“老先生已經年紀很大了,又沒有其他的兒子,我已經命令官府免你兒子的死罪了,老先生您這次就聽我的勸告吧。”腹回答說:“墨家的法則是這樣規定的:‘殺人者必須償命,傷人者必須要受到刑法的制裁’,只有這樣才能禁絕殘害他人的事情發生。禁絕殘害他人的事情發生,這是天下都認同的大義,所以即使是大王你對我進行恩賜,命令官府的人免去我兒子的死罪,但是腹我還是不能夠違反墨家的法則。”因此,他沒有同意秦惠王的做法,最後處死了自己的兒子。每個人都珍惜自己的兒子,能夠捨棄一己之私而推行正義,腹可以說是真正的無私公正的人。

【原文】

庖人①調和而弗敢食,故可以為庖。若使庖人調和而食之,則不可以為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故可以為王伯;若使王伯之君誅暴而私之,則亦不可為王伯矣。

【註釋】

①庖人:廚師。

【譯文】

廚師用心地去做出各種美味佳肴,但不去偷吃,才能成為一個廚師。假如一個廚師一邊做出各種菜肴,一邊又在不停地偷吃,是不可以成為廚師的。同樣,即使是貴為君王公卿,也要努力去剷除天下的殘暴之人,而且又不會因為一己之利而去徇私枉法,藉此勸喻天下的賢士,這樣才能成為君王公卿;但如果身為君王公卿,只是努力去剷除天下的殘暴之人,但卻會因為一己之利去徇私枉法的話,同樣不能稱為君王公卿。

仲春紀·貴生

【原文】

聖人深慮天下,莫貴於生。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①。耳雖欲聲,目雖欲色,鼻雖欲芬香,口雖欲滋味,害於生則止②。在四官者不欲③,利於生者則弗為④。由此觀之,耳目鼻口不得擅行,必有所制。譬之若官職,不得擅為,必有所制。此貴生之術也。

堯以天下讓於子州支父⑤,子州支父對曰:“以我為天子猶可也⑥。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⑦,方將治之,未暇在天下也。”天下。重物也⑧,而不以害其生,又況於他物乎?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托天下。

【註釋】

①役:役使。

②止:被禁止。

③四宮:指耳目鼻口。

④弗:當是衍文(依陳昌齊說)。

⑤子州支父(fǔ):傳說中的古代隱士,姓子,名州,字支父。

⑥猶:庶幾,還。

⑦幽憂:深重的憂勞。幽,深。

⑧重物:貴得的東西。

【譯文】

聖人深思熟慮天下的事,認為沒什麼能比生命更寶貴。耳目鼻口是受生命支配的。即使是耳朵想聽樂音,眼睛想看彩色,鼻子想嗅芳香,嘴巴想嘗美味,但只要對生命有害就該被禁止。對於這四種器官來說,即使是本身不想做的,但只要有利於生命就去做。由此看來,耳目鼻口不能任意獨行,必須有所制約。這就象各種職官,不得獨斷專行,必須要有所制約一樣。這就是珍惜生命的方法。

堯把天下讓給子州支父,子州支父回答說:“讓我作天子還是可以的,雖然是這樣,但我現在正害着憂勞深重的病,正要治療,沒有餘暇顧及天下。”天下是最珍貴的,可是聖人不因它而危害自己的生命,又何況其它的東西呢?只有不因天下而危害自己生命的人,才可把天下託付給他。

【原文】

越人三世殺其君,王子搜患之①,逃乎丹穴②。越國無君,求王子搜而不得,從之丹穴③。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之以王輿④。王子搜援綏登車⑤,仰天而呼曰:“君呼!獨不可以舍我乎?⑥”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其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而為君也。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⑦,使人以幣先焉⑧。顏闔守閭⑨,鹿布之衣⑩,而自飯牛(11)。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12)。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耶?”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13),顏闔對曰:“恐聽繆而遺使者罪(14),不若審之(15)。”使者還反審之(16),復來求之,則不得已(17)。故若顏闔者,非惡富貴也,由重生惡之也。世之人主多以貴富驕得道之人(18),其不相知,豈不悲哉?

【註釋】

①王子搜:戰國時越王無顓(zhuān),“搜”為無顓的異名。畢沅據《竹書紀年》考證,無顓之前越國三代國君(不壽、朱句、無餘)先後波殺。

②丹穴:山洞。

③從:通“蹤”,按跡追蹤。

④王輿:國君專用的車。

⑤援:拉。綏:車綏,上車時挽手所用的繩子。

⑥舍:捨棄。

⑦顏闔(hé):戰國時魯國的隱士。顏闔與魯君事以及上文堯與子州支父、越人與王子搜之事均可參見《莊子·讓王》。

⑧幣:幣帛。古人用以相互贈送、致意的禮物。先:事先致意。

⑨守:居。閭(lǘ):周制,二十五家為里,里必有門,稱作閭。這裏代指住所。

(10)鹿:疑是“麤(cū)”字的省文。“麤”,今作“粗”。

(11)飯:動詞。古代給人食物吃,喂牲畜草料都可稱“飯”。

(12)對:應答,接待。

(13)致:獻,送。

(14)繆:通“謬”,錯。

(15)審:審核清楚。

(16)還反:返回。

(17)已:語氣詞,用於句尾,表示確定。

(18)貴富:畢本作“富貴”,今據眾本改。驕:用如動詞,傲視的意思。

【譯文】

越國人連續三代殺了他們的國君,王子搜對此十分憂懼,於是逃到了一個山洞裏。越國沒有國君,找不到王子搜,一直追尋到山洞,王子搜不肯出來,越國人就用燃着的艾草熏他出來,讓他乘坐國君的車。王子搜拉着登車的繩子上車,仰望上天呼喊道:“國君啊!國君啊!這個職位為何偏偏讓我來干啊!”王子搜並不是厭惡作國君,而是厭惡作國君而招致的禍患。象王子搜這樣的人,可說是不肯因國家的事傷害自己生命的了。這也正是越國人想找他作國君的原因。

魯國國君聽說顏闔是個有道之人,想要請他出來做官,就派人帶着禮物先去致意。顏闔住在陋巷,穿着粗布衣裳,自己在喂牛。魯君的使者來了,顏闔親自接待他。使者問:“這是顏闔的家嗎?”顏闔回答說:“這是我的家。”使者送上禮物,顏闔說:“怕您把名字聽錯了而給您帶來處罰,不如回去搞清楚再說。”使者回去查問清楚了,再來找顏闔,卻找不到了。象顏闔這樣的人,並不是本來就厭惡富貴,而是由於看重生命才去厭惡它。世上的君主,大多憑藉富貴傲視有道之人,他們如此地不了解有道之人,難道不是太可悲了嗎?

【原文】

故曰:道之真①,以持身;其緒餘②,以為國家;其土苴③,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之道也。今世俗之君子,危身棄生以徇物④,彼且奚以此之也⑤?彼且奚以此為也?

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有人於此,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⑥,世必笑之。是何也?所用重,所要輕也⑦。夫生,豈特隨侯珠之重也哉⑧!

子華子曰⑨:“全生為上⑩,虧生次之(11),死次之(12),迫生為下(13)。”故所謂尊生者,全生之謂;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14)。所謂虧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15)。虧生則於其尊之者薄矣(16)。其虧彌甚者也(17),其尊彌薄。所謂死者,無有所以知(18),復其未生也(19)。所謂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獲其所甚惡者。服是也,辱是也(20)。辱莫大於不義,故不義,迫生也。而迫生非獨不義也,故曰迫生不若死。奚以知其然也?耳聞所惡,不若無聞;目見所惡,不若無見。故雷則掩耳(21),電則掩目,此其比也(22)。凡六欲者,皆知其所甚惡,而必不得免,不若無有所以知。無有所以知者,死之謂也,故迫生不若死。嗜肉者,非腐鼠之謂也;嗜酒者,非敗酒之謂也;尊生者,非迫生之謂也。

【註釋】

①真:實質,根本。持:保。

②緒餘:殘餘。緒,余。

③土苴(zhǎ):泥土草芥,比喻無足輕重的微賤之物。

④徇(xùn)物:捨棄生命去追求外物。徇,通“殉”。

⑤彼:指代“世俗之君子”。且:將。奚:何。之:往。

⑥隨侯之珠:相傳隨侯見一條大蛇傷斷,給它敷藥,後來大蛇從江中銜來一顆明珠報答他。後人把這顆明珠稱作“隨侯之珠”。隨,漢東之國,姬姓。仞:古代長度單位。仞的長度說法不一。清人陶方琦《說文仞字八尺考》認為,周制一仞為八尺,漢製為七尺,東漢末則為五尺六寸。

⑦要(yāo):求。

⑧特:只。

⑨子華子:古代道家人物。傳說為戰國時魏人,與韓昭鰲侯同時。

⑩全生:保全生命的天性,使其順應自然,即下文所說的“六欲皆得其宜”。

(11)虧生:指生命的天性由於受到外物的干擾而虧損,即下文所說的“六欲分得其宜”。虧:損耗,欠缺。

(12)死:這裏不是指終其天年的自然死亡,而是指為堅守自己的志向而捨棄生命。

(13)迫生;這裏指苟且偷生使生命的天性完全受到壓抑,即下文所說的“六欲莫得其宜”。

(14)六欲:指生、死及耳、目、口、鼻的慾望。

(15)分:一半。

(16)尊之者:指生命的天性。

(17)彌:益,更加。

(18)無有所以知:指喪失生命。所以知:用以知道六欲的憑藉,即知覺。

(19)復其來生也:等於又回到它未生時的狀態。

(20)服是也,辱是也:屈服屬於這一類,受辱屬於這一類。是,作謂語。

(21)雷:用如動詞。下句“電”用法同。

(21)比:相似。

【譯文】

所以說:道的實體用來保全身體的,它的剩餘是用來治理國家的,它的渣滓用來治理天下的。由此看來,帝王的功業是聖人閑暇之餘的事,並不是以全身養生的方法,如今世俗所謂的君子損害身體而捨棄生命去追求外物,他們這樣做會達到什麼目的呢?他們又會採取什麼手段去達到目的呢?

大凡聖人有所舉動的時候,必定明確知道所要達到的目的和為達到目的所應採取的手段,假如這樣的一個人,用隨侯之珠去彈射千仞高的飛鳥,世人肯定會嘲笑他。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他所耗費的太貴重,所追求的太輕微了啊。至於生命,其價值豈止象隨侯珠那樣貴重呢!

子華子說:“全生是最上等,虧生次一等,死又次一等,迫坐是最低下的。”所以,所謂尊生,說的就是全生;所謂全生,是指六欲都得適宜。所謂虧生,是指六欲只有部分得到適宜。生命受受虧損,生命的天性就會削弱;生命虧損得越厲害,生命的天性削弱得也就越厲害。所謂死,是指沒有辦法知道六欲,等於又回到它未生時的狀態,所謂迫生,是指六欲沒一樣得到適宜,六欲所得到的都是它們十分厭惡的東西。屈服屬於這一類,恥辱屬於這一類。在恥辱當中沒有比不義更大的了。所以,行不義之事就是迫生。但是構成迫生的不僅僅是不義,所以說,迫生不如死。根據什麼知道是這樣呢?比如,聽到討厭的聲音,就不如什麼也不聽;看到討厭的東西,就不如什麼也不看。所以打雷的時候人們就會捂住耳朵,打閃的時候人們就會遮住眼睛。迫生不如死就象這類現象一樣,六欲都知道自己十分厭惡的東西,如果造些東西一定不可避免,那麼就不如根本沒有辦法知道六欲。沒辦法知道六欲就是死。因此迫生不如死。嗜好吃肉,不是說連腐臭的老鼠也吃;嗜好喝酒,不是說連變質的酒也喝;珍惜生命,不是說連迫生也算的。

仲春紀·功名

【原文】

由其道,功名之不可得逃,猶表之與影①,若呼之與響②。善釣者,出魚乎十仞之下③,餌香也;善弋者,下鳥乎百仞之上④,弓良也;善為君者,蠻夷反舌殊俗異習皆服之⑤,德厚也。水泉深則魚鱉歸之,樹木盛則飛鳥歸之⑥,庶草茂則禽獸歸之⑦,人主賢則豪傑歸之。故聖王不務歸之者⑧,而務其所以歸⑨。

強令之笑不樂;強令之哭不悲;強令之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⑩。

缶酰黃(11),蜹聚之(12),有酸;徒水則必不可。以狸致鼠(13),以冰致蠅,雖工(14),不能。以茹(15)魚去蠅,蠅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桀、紂以去之之道致之也。罰雖重,刑雖嚴,何益?

【註釋】

①表:古代測日影、定時刻所立的標竿。

②響:回聲。

③出:用如使動。乎:相當“於”。

④下:用如使動。

⑤蠻夷:古代南方民族稱蠻,東方民族稱夷。這裏泛指華夏之外的四方各族。反舌:指四方各族語音與華夏不同。

⑥樹木:畢本誤作“樹本”,今據眾本改。

⑦庶草:眾草,百草。

⑧務:勉力從事。

⑨所以歸:使……歸附的條件。

⑩小:這裏指虛名。

(11)缶(fǒu):瓦器。圓腹,小口,有蓋,用以汲水或盛流質。酰(xī):醋。

(12)蜹(ruì):同“蚋”,蚊類。

(13)狸(lí)這裏指貓。

(14)工:精巧。

(15)茹(rú):腐臭。

【譯文】

遵循一定的途徑去獵取功名,功名就無可逃脫,正象日影無法逃脫測日影的標竿,回聲必然伴隨着呼聲一樣。善於釣魚的人能把魚從十仞的深水下釣出來,這是由於釣餌香美的緣故;善於射獵的人能把鳥從百仞的高空中射下來,這是由於弓好的緣故;善於作君主的人能夠使四方各族歸順,這是由於恩德崇厚的緣故。水泉很深,魚鱉就游向那裏;樹木繁盛,飛鳥就飛向那裏;百草茂密,禽獸就奔向那裏;君主賢明:豪傑就歸依他。所以,聖明的君主不勉強使人們歸依,而是儘力去創造使人們歸依的條件。

強制出來的笑不快樂,強制出來的哭不悲哀,強制命令這種作法只可以成就虛名,卻不能成就大業。

瓦器中的醋黃了,蚊子之類的就聚在那裏了,那是因為有酸味的緣故。如果只是水,就一定招不來它們。用貓招引老鼠,用冰招引蒼蠅,縱然作法再巧妙,也達不到目的。用臭魚驅除蒼蠅,蒼蠅則會越來越多,不可禁止,這是由於用招引它們的方法去驅除它們的緣故。桀紂企圖用破壞太平安定的暴政去求得太平安定的局面,懲罰即使再重,刑法即使再嚴,又能有什麼益處?

【原文】

大寒既至,民暖是利①;大熱在上,民清是走②。故民無常處,見利之聚③,無之去④。欲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熱矣,而民無走者⑤,取則行鈞也⑥,欲為天子,所以示民,不可不異也。行不異亂,雖信令⑦,民猶無走。民無走,則王者廢矣,暴君幸矣,民絕望矣。故當今之世,有仁人在焉,不可而不此務⑧;有賢主,不可而不此事⑨。

賢不肖不可以不相分⑩,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惡之不可移。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能盡害天下之民,而不能得賢名之(11)。關龍逢、王子比干能以要領之死爭其上之過(12),而不能與之賢名。名固不可以相分,必由其理。

①民暖是利:等於說“民利暖”。賓語“暖”前置,用“是”復指。利,用如動詞。下句“民清是走”與此句結構相同,即“民走清”的意思。

②清:涼爽。走:奔向。

③見利之聚:聚於見利之處。這句話的結構與上文“(民)暖是利”相同,也是賓語前置句,只不過用“之”復指。見利,指見利之處。

④無之去:等於說“無利之去”,結構與“見利之聚”同。

⑤無走:不奔向誰。

⑥鈞:通“均”。

⑦信:通“伸”。令:畢本作“今”,今據宋啟明本,凌本、汪本,朱本,日刊本、王本改。

⑧不此務:即不務此。可而:相當於“可以”。

⑨不此事:即不事此。

⑩不相分:“不”字誤衍(像陶鴻慶說)。分,分給。

(11)不能得賢名之:指獲“桀”、“紂”惡名。謚法:賊人多殺曰桀,殘義損善曰紂。

(12)關龍逢(péng):夏桀之臣。傳說夏桀暴虐無道,關龍逢極力勸諫,被桀所殺。王子比干:殷紂的叔伯父(一說紂的庶兄)。傳說紂荒淫暴虐,比干犯顏強諫,被紂剖心而死。要:古“腰”字。領:脖子。爭(zhèng):諍諫。這個意義後來寫作“諍”。

【譯文】

嚴寒到了,人民就開始追求溫暖;酷暑臨頭,人民就要奔向清涼之地。因此,人民沒有因定的居處,他們總是聚集在可以看到利益的地方,離開那些沒有利益的地方。想要作天子,對於人民奔走的原因不可不仔細察辨。如今的人世,寒冷到極點了,炎熱到極點了,而人民之所以不奔向誰,是由於天下君主所作所為都是同樣的壞啊!所以,想作天子,他顯示給人民的不可不與此有區別。如果君主的言行與暴亂之君沒什麼不同,那麼即使下命令,人們也不會趨附他。如果人民不趨附誰,那麼,成就王業的人就不會出現了,暴君就慶幸了,人民就絕望了。所以,在今天的世上如果有仁義的人在,不可不勉力從事這件事;如果有賢明的君主在,不可不致力於這件事。

賢明的名聲與不肖的名聲全是由自己的言行決定的,不能由別人給予,這就象命運不可更改,美惡不可移易一樣。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能遍害天下的人,但是卻不能為自己博得一個好名聲。關龍逢、王子比干能以死諫諍其君王的過錯,卻不能給他們爭得好名聲。名聲本來就不能由別人給予,它只能是遵循一定的途徑獲得。

季春紀·盡數

【原文】

天生陰陽、寒暑、燥濕、四時之化、萬物之變,莫不為利,莫不為害。聖人察陰陽之宜,辨萬物之利以便生①,故精神安乎形②,而年壽得長焉。長也者,非短而續之也,畢其數也③。畢數之務④,在乎去害。何謂去害?大甘、大酸、大苦、大辛、大咸⑤,五者充形則生害矣⑥。大喜、大怒、大憂、大恐、大哀,五者接神則生害矣⑦。大寒、大熱、大燥、大濕、大風、大霖、大霧⑧,七者動精則生害矣⑨。故凡養生,莫若知本,知本則疾無由至矣。

【註釋】

①便生:給生命帶來益處。便,利。

②安:止,守。

③畢:盡。數:指壽數,人的自然的壽命。

④務:要務。

⑤大:指過分、超過正常限度。辛:辣。

⑥充:塞。形:形體,與文中“精”、“神”相對。

⑦接神:與精神接合。

⑧霖:霖雨,連下幾天的大雨。

⑨動:搖動。精:指人體內的精氣。

【譯文】

天生出陰陽、寒暑、燥濕,還有四時的更替、萬物的變化,沒有一樣是不給人帶來益處,也沒有一樣不對人產生危害。聖人能洞察陰陽變化的合宜之處,能辨析萬物有利的一面,以利於生命,因此,精、神安守在形體之中,壽命就能夠長久。所謂長久,不是說壽命短而使它延長,而是使壽命終其天年。終其天年的關鍵在於避開危害。什麼叫避開危害?過甜、過酸、過苦、過辣、過咸,這五種東西充滿形體,那生命就會受到危害了。過喜、過怒、過憂、過恐、過哀,這五種東西和精神交接,那生命就會受到危害了。過冷、過熱、過燥、過濕、過多的風、過多的雨、過多的霧,這七種東西搖動了人的精氣,那生命會受到危害了。所以,凡是養生,就沒有比懂得這個根本再重要的了,懂得了根本,疾病就無從產生了。

【原文】

精氣之集也①,必有入也②。集於羽鳥,與為飛揚③;集於走獸,與為流行④;集於珠玉,與為精朗⑤;集於樹木,與為茂長;集於聖人,與為夐明⑥。精氣之來也,因輕而揚之⑦,因走而行之,因美而良之,因長而養之⑧,因智而明之。

【註釋】

①精氣:指形成萬物的陰陽元氣。中國古代樸素的唯物者認為,精氣是一種原始物質,它可以變化生成萬物,而萬物的生長變化是精氣的表現和作用。

②入:這裏指所入之形。

③與:等於說“因”,憑藉。

④流:流動。這裏引申為行走。

⑤精朗:據下文當作“精良”。

⑥夐(xiòng)明:聰明睿智。夐,遠。

⑦因:依。輕:指輕盈的形體,即上文的“羽鳥”之類。揚:使……飛翔。下文四句,句例與此相同。

⑧長:指具有生長特性的形體,印上文的“樹術”之類。

【譯文】

精氣集聚在一起,一定要有所寄託。集聚在飛禽上,則表現為飛翔;集聚在走獸上,則表現為行走;集聚在珠玉上,則表現為精美;集聚在樹木上,則表現為繁茂;集聚在聖人身上,則表現為聰明睿智。精氣到來,依附在輕盈的形體上就能使它飛翔,依附在可以跑動的形體上就能使它行走,依附在具有美好特性的形體上就能使它精美,依附在具有生長特性的形體上就能使它繁茂,依附在具有智慧的形體上就能使它聰明。

【原文】

流水不腐,戶樞不螻①,動也。形氣亦然②。形不動則精不流,精不流則氣鬱。郁處頭則為腫、為風③,處耳則為挶、為聾④,處目則為、為盲⑤,處鼻則為鼽、為窒⑥,處腹則為張、為疛⑦,處足則為痿、為蹷。

【註釋】

①戶樞(shū):門上的轉軸。螻(1óu):螻蛄,天螻。秦、晉之間謂之“蠹(dù)”(見揚雄《方言》、戴震《方言疏證》)。這裏指生蟲蛀蝕。

②氣:我國古醫家把人體生理上的新陳代謝、內部機能活動的原動力稱作“氣”。

③處:在。腫、風:都是頭部疾病。腫,指頭腫。風,指面腫。

④挶(jū):耳病。⑤(miè):眼眶紅腫。⑥鼽(qiú)、窒:都指鼻道堵塞不通。⑦張(zhàng):腹部脹滿。這個意義後來寫作“脹”。疛(zhǒu):小腹疼痛。

【譯文】

流動的水不會發臭腐惡,轉動的門軸也不會朽爛生蟲,這是由於不斷運動的緣故。人的形體、精氣也是這樣。形體不活動,體內的精氣就不運行;精氣不運行,氣就會滯積。滯積在頭部就造成腫疾、風疾,滯積在耳部就造成挶疾、聾疾,滯積在眼部就造成疾、盲疾,滯積在鼻部就造成鼽疾、窒疾,滯積在腹部就造成脹疾、疛疾,滯積在腳部就造成痿疾、蹷疾。

【原文】

輕水所①,多禿與癭人②;重水所③,多尰與躄人④。;甘水所,多好與美人;辛水所⑤,多疽與痤人⑥;苦水所,多尪與傴人⑦。

【註釋】

①輕水:含鹽分及其他礦物質過少的水。所:處所,地方。

②癭(yǐng):頸部生囊狀瘤。

③重水:含鹽分及其他礦物質過多的水。

④尰(zhǒng):腳腫。躄(bì):不能行走。

⑤辛水:水味辛辣。

⑥疽(jū):結成塊狀的毒瘡。浮淺者為癰(yōng),深厚者為疽。痤(cuó):癰。

⑦尪(wāng):骨骼彎曲症。脛、背、胸骨骼彎曲都稱“尪”。傴(yǔ):脊背彎曲。

【譯文】

水中鹽分和其他礦物質含量過少的地方,多有頭上無發和頸上生瘤的人;水中鹽分和其他礦物質含量過多的地方,多有腳腫和痿躄不能行走的人;水昧甜美的地方,多有美麗和健康的人;水味辛辣的地方,多有生長疽瘡和癰瘡的人;水味苦澀的地方,多有雞胸和駝背的人。

【原文】

凡食,無強厚味①,無以烈味重酒,是以謂之疾首②。食能以時,身必無災。凡食之道,無飢無飽,是之謂五藏之葆③。口必甘味,和精端容,將之以神氣④,百節虞歡⑤,咸進受氣⑥。飲必小咽,端直無戾⑦。

【註釋】

①強厚:指具有濃烈厚味的食物,即下文的“烈味”、“重酒”。味:涉下句而衍。

②疾首:導致疾病的開端。

③五藏(zàng):即五臟,指脾、肺、腎、肝、心。葆(bǎo):安。古醫家以“胃為五藏之本”,認為“五藏皆稟氣於胃”(《素問·玉機真藏論》),所以這裏說“食之道,無飢無飽,是之謂五藏之葆”,意思是要使胃得到調和,胃調和,五臟就安適了。

④將:養。神氣:即精氣、精神。

⑤百節:指周身關節。本書《達郁》篇說:“凡人三百六十節”,說“百節”,稱其全數。虞:娛,舒適。

⑥咸:都。受氣:受到精氣的滋養。

⑦戾:乖戾。這裏是扭轉的意思。

【譯文】

凡飲食,不要滋味過濃,不吃厚味,不飲烈酒,它是招致疾病的開端。飲食有節制,身體必然會沒災沒病。飲食的原則是要保持不飢不飽的狀態,這樣五臟就會得到安適。一定要吃可口的食物;進食的時候,要精神和諧,儀容端正,用精氣將養,這樣,周身就舒適愉快,都受到了精氣的滋養。飲食一定小口下咽,坐姿要端正,不要歪斜。

【原文】

今世上卜筮禱祠①,故疾病癒來。譬之若射者,射而不中,反修於招②,何益於中?夫以湯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則止矣。故巫醫毒藥③,逐除治之,故古之人賤之也,為其末也。

【註釋】

①上:尚,崇尚。卜筮(shì):卜用龜甲,筮用蓍(shī)草。禱祠:祈神求福叫禱,得福后祭神報謝叫祠。

②招:箭靶。

③毒藥:這裏指治病的藥物,其味多苦辛,故稱毒藥。

【譯文】

如今社會上崇尚占卜祈禱,因此疾病反而愈增。這就像射箭的人,射箭沒有射中箭靶,不去糾正自己的毛病,反而去修正箭靶的位置,這對射中箭靶能有什麼幫助呢?用滾開的水阻止水的沸騰,沸騰越發不能阻止,撤去火,沸騰自然就會止住了。巫醫、藥物其作用只能驅鬼治病,所以古人輕視這些東西,因為這些東西對養生只是細枝末節啊!

季春紀·論人①

【原文】

主道約,君守近。太上反諸己,其次求諸人。其索②之彌遠者,其推之彌疏;其求之彌強③者,失之彌遠。

【註釋】

①論人:論說反省自身和要求於人的關係。本篇闡述的是道家伊尹學派的說法。

②索:求。

③強:遠。

【譯文】

為君之道要簡約無為,君王的操守在自己,首要的是返回到對自己的要求,然後才能要求別人。他對別人的索求越深遠,別人就會越疏遠他;他對人的要求越強烈,他失去的也就越多。

【原文】

何謂反諸己也?適耳目,節嗜欲,釋智謀,去巧故,而游意乎無窮之次,事心乎自然之途,若此則無以害其天矣。無以害其天則知精,知精則知神,知神之謂得一。凡彼萬形,得一后成。故知一,則應物變化,闊大淵深,不可測也。德行昭美,比於日月,不可息也。豪士時之,遠方來賓,不可塞也。意氣宣通,無所束縛,不可收也。故知知一,則復歸於朴,嗜欲易足,取養節薄,不可得也。離世自樂,中情潔白,不可量①也。威不能懼,嚴不能恐,不可服也。故知知一,則可動作當務,與時周旋,不可極也。舉錯以數,取與遵理,不可惑也。言無遺者,集肌膚,不可革也。讒人困窮,賢者遂興,不可匿也。故知知一,則若天地然,則何事之不勝,何物之不應?譬之若御者,反諸己,則車輕馬利,致遠復食而不倦。昔上世之亡主,以罪為在人,故日殺戮而不止,以至於亡而不悟。三代之興王,以罪為在己,故日功而不衰,以至於王。

【註釋】

①量:應該是“墨”字。

【譯文】

什麼叫返同自身要求?使耳目適宜,節制喜好與慾望,放下計算人的陰謀,去掉故作工巧之態,讓想像漫遊在無窮無盡的空間,讓心放縱在自然之中,如果這樣就對天性沒有損壞。沒有傷害天性就可以懂得精微的道理,懂得精微的道理就可懂得神氣,懂得神氣就算是懂得道了。凡是那些萬物,懂道之後就能修成正果。所以懂得了道的方法,就可順應萬物的變化而變。變化闊大精深,深不可測。德行昭彰美好,可跟日月相比,這些是不能忽視的。豪士應時而來,賓客自遠方歸服,不可以阻止。意氣宣洩通暢,沒有拘束,不可以收回。所以懂得了懂得道的方法,就可反樸歸真,喜好、慾望容易滿足,有節制並少量地取用養身之物,並不佔有它。離開繁華的都市自得其樂,心中的情感潔白無暇,難以污染。威嚇、嚴厲不能使他恐懼,不可以收服他。所以,懂得了認識道理的方法,就會行動適當,掌握要領,在時間中周旋,就不會走上窮途末路。舉止有規格,合乎常理,他就不會迷惑。言語得體,沒有吞吞吐吐,話說出來后沒有遺失,使人的肌膚有所感觸,不可以隨便更改。說壞話的人窮困潦倒,賢能的人意氣風發,讒佞賢能都不可以遮掩。所以知道了明白道理的方法,就會像天地一樣,還會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什麼事物不能應對的呢?就好像駕車的人,反過來要求自己,那麼駕車馬就能輕快利索,到達遠的地方也很快,兩頓飯的時間就到了,而且不覺得睏倦。以前的亡國君主總是把亡國的過錯推在別人的身上,所以每天不停地殺戮,以至亡國都不知道醒悟。三代中興的賢君,把罪過擔當在自己身上,所以每天不停的建功立業,最終成就了王業。

【原文】

何謂求諸人?人同類而智殊①,賢不肖異,皆巧言辯辭,以自防禦,此不肖主之所以亂也。凡論人,通則觀其所禮,貴則觀其所進,富則觀其所養,聽則觀其所行,止則觀其所好,習則觀其所言,窮則觀其所不受,賤則觀其所不為,喜之以驗其守,樂之以驗其僻②,怒之以驗其節,懼之以驗其特③,哀之以驗其人,苦之以驗其志,八觀六驗,此賢主之所以論人也。論人者,又必以六戚四隱。何謂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謂四隱?交友故舊邑里門郭。內則用六戚四隱,外則用八觀六驗,人之情偽貪鄙美惡無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污④無之而非是。此聖王之所以知人也。

【註釋】

①智殊:即其智有上下高低的差別。殊,不同。

②僻:邪。

③特:應為“持”。

④污(yú):通“濡”,沾濕。

【譯文】

什麼叫求助於別人?人們同是一類,但是智力不同,賢能和姦邪的人是不同的,但都用花言巧語來掩飾自己,防止被人嫉妒,是昏君迷亂的原因。凡是評論人,看他通達時對人的禮遇,顯貴時對人的舉薦,富有時對人的供養,聽取意見時看他的行為,空閑時看他的喜好,任職時看他進諫的言語,窮困時看他不接受的東西,貧賤時觀察他所不做的事,當他高興時檢驗他是否有不常見的行為,歡樂時檢驗他有做不好的癖好,當他發怒時檢驗他的節制能力,當他害怕時檢驗他是否持有氣節,當他悲哀時檢驗他的是否有仁愛之心,當他困苦時檢驗他的意志,從八面觀察、六面檢驗看,這是賢能的君主評論人的標準。評論人又必須從六親和四隱方面看。什麼是六親?是指父親、母親、哥哥、弟弟、妻子、兒子。什麼是四隱?就是新朋友、舊相知、鄉親、鄰居。觀察一個人的內在就用六親四隱的方法,觀察一個人的外在就用八觀六驗的方法,人的情義、虛偽、貪婪、卑鄙、善良、邪惡都能察看到,這就像在雨中奔跑,不被雨淋濕是不可能的,這也是聖王能了解他人的原因。

孟夏紀·誣徒

【原文】

達師之教也①,使弟子安焉、樂焉、休焉、游焉、肅焉、嚴焉②。此六者得於學,則邪辟之道塞矣③,理義之術勝矣④;此六者不得於學,則君不能令於臣,父不能令於子,師不能令於徒。

人之情,不能樂其所不安,不能得於其所不樂。為之而樂矣,奚待賢者?雖不肖者猶若勸之⑤。為之而苦矣,奚待不肖者?雖賢者猶不能久。反諸人情,則得所以勸學矣。

子華子曰⑥:“王者樂其所以王,亡者亦樂其所以亡,故烹獸不足以盡獸⑦,嗜其脯則幾矣⑧。”然則王者有嗜乎理義也⑨,亡者亦有嗜乎暴慢也。所嗜不同,故其禍福亦不同。

【註釋】

①達師:通達事理的老師。

②安:安心。休:安閑,游:優遊,悠閑自得。

③塞:阻隔,斷。

④術:道。勝:等於說“行”。

⑤猶若:猶然,仍然。勸:努力從事。

⑥子華子:古代道家人物。

⑦烹:煮。盡獸:盡食所煮的野獸。

⑧嗜(shì):喜好。脯(fǔ):干肉。幾:近,差不多。

⑨有:這裏有“專”的意思。暴慢:殘暴輕慢。

【譯文】

通達事理的老師施行的教育,能讓學生安心、快樂、安閑、從容、莊重、嚴肅。這六方面在教學中實現了,那麼邪僻的路就被堵死了,正義之道就行通了。如果這六方面在教學中不能實現,那麼君主就不能支使臣下,父親就不能支使兒子,老師也就不能支使學生。

人之常情,不會喜歡自己所不安心的事物,不能從自己所不喜歡的事物中所得什麼。一件事如果做起來就感到快樂,不用說賢人,即使不肖的人也會努力去做。一件事如果做起來就感到苦惱,不用說不肖的人,即使賢人也不能持久。從人之常情出發,就會得到勉勵人們學習的道理了。

子華子說:“成就王業的人樂於做那些使自己成就王業的事,國破家亡的人也樂於做那些使自己滅亡的事,所以煮食禽獸不可能把所煮的屹盡,人們專吃自己愛吃的肉就夠了。”如此說來,成就王業的人專喜好理義,國破家亡的人專喜好暴慢。他們的喜妤不同,因此他們所得到的禍福也就不同。

【原文】

不能教者:志氣不和,取捨數變,固無恆心①,若晏陰喜怒無處②;言談日易,以恣自行③;失之在己,不肯自非,愎過自用④,不可證移⑤;見權親勢及有富厚者⑥,不論其材,不察其行,而教之⑦,阿而諂之⑧,若恐弗及;弟子居處修潔⑨,身狀出倫⑩,聞識疏達(11),就學敏疾(12),本業幾終者(13),則從而抑之,難而懸之(14),妬而惡之;弟子去則冀終(15),居則不安(16),歸則愧於父母兄弟,出則慚於知友邑里,此學者之所悲也,此師徒相與異心也。人之情,惡異於己者,此師徒相與造怨尤也(17)。人之情,不能親其所怨,不能譽其所惡,學業之敗也,道術之廢也,從此生矣。

【註釋】

①固:本來。

②晏:清朗無雲。處:常。

③恣(zì):放縱。

④愎(bì)過:堅持錯誤。愎,任性,執拗。

⑤證:諫。移:改變。

⑥權親勢:當作“親權勢”(依王引之說)。

⑦:同“驅”,馳。

⑧阿(ē):曲從,迎合。諂(chǎn):諂媚,巴結奉承。

⑨居處:指平時,日常。修浩:指操守清白美善。

⑩身狀:即身貌。出倫:出眾。倫,同輩,同類。

(11)疏達;等於說“通達”,這裏是廣博的意思。

(12)就學:學生去向老師請教。敏:疾速。

(13)本業:指主要的學業。

(14)難:詰難。懸:這裏有疏遠的意思。

(15)冀:希望。終:卒業。

(16)居:止,留下。

(17)怨尤:怨恨不滿。怨、尤義同。

【譯文】

不善於教育人的老師:心志不會和諧,取捨經常變化,根本就沒有恆心,就象天氣的睛陰一樣的喜怒無常;言談舉止一天一變,放縱自己的行為;在於自己的過失,卻不肯自我批評,堅持錯誤,自以為是,不能接受意見而有所改變;親近有權有勢和富有的人,不衡量他們的才能,不考察他們的品行,急忙跑去教他們,迎合奉承他們,唯恐不及;對於學生中平時操守清白美善、品貌出眾、見識廣博、勤於向老師請教、接近完成學業的人,卻由此壓制他們,詰難、疏遠他們,妒嫉厭惡他們;學生想要離去卻又希望完成學業,但留下來又不安心,回家愧見父母兄弟,出門愧見鄉親摯友,這是求學的人所悲傷的,這正是由於老師和學生彼此心志不同的緣故。人之常情,憎惡跟自己心志不合的人,這是老師和學生彼此結下怨恨的原因。人之常情,不能愛自己所怨恨的人,也不能稱頌自己所憎惡的人,學業的敗壞,道術的廢棄,也就由此產生了。

孟夏紀·用眾

【原文】

善學者,若齊王之食雞也,必食其跖數千而後足①;雖不足,猶若有跖②。物固莫不有長,莫不有短。人亦然。故善學者,假人之長以補其短③。故假人者遂有天下。無丑不能④,無惡不知⑤。丑不能,惡不知,病矣⑥。不醜不能,不惡不知,尚矣⑦。雖桀、紂猶有可畏可取者,而況於賢者乎?

故學士曰⑧:辯議不可不為⑨。辯議而苟可為,是教也⑩。教,大議也。辯議而不可為,是被褐而出(11),衣錦而入(12)。

【註釋】

①跖(zhí):指雞爪掌。數千:言其眾多,並非實數。這句的意思是,善於學習的人博採眾長,象齊王吃雞一樣,必吃雞跖數千而後滿足。

②猶若:猶然,仍然。

③假;憑藉,利用。

④無·通“毋”,不可。丑:用如意動,以……為恥。

⑤惡(è);與“丑”義同,用如意動。

⑥病:困窘。

⑦尚:上。

⑧學士:本指在學的貴族子弟,這裏指有學問的人。

⑨不可不為:當作“不可為”(依陳昌齊說)。

⑩是教也:意思是,這是指施教者而言。

(11)被(pī)褐;被,披。褐,獸毛或粗麻製成的短衣,古時貧賤之人所穿。這裏比喻沒有學問,愚昧無知。

【譯文】

善於學習的人就象齊王吃雞一樣,一定要吃上幾千雞跖而後才能滿足,即使不夠,仍然有雞跖可供取食。事物本來即有長處,又有短處。人也是這樣。所以,善於學習的人能用別人的長處來彌補自己的短處。因此,善於吸取眾人長處的人便能佔有天下。不要把不能看作羞恥,不要把不知看作恥辱。如果把不能看作羞恥,把不知看作恥辱,就會因此陷入困境。不把不能看作羞恥,不把不知看作恥辱,這是最高的。即使桀、紂那樣的暴君尚且有令人敬畏、可取之處,更何況賢人呢?

所以有學問的人說:求學者不可使用辯議。如果辯議可以使用的話,這是對施教者而言。施教才需要大議。求學者不使用辯議,就可以由無知變為賢達,這就象穿着破衣服出門,穿着華麗的衣服歸來一樣。

【原文】

戎人生乎戎、長乎戎而戎言,①不知其所受之;楚人生乎楚、長乎楚而楚言,不知其所受之。今使楚人長乎戎,戎人長乎楚,則楚人戎言,戎人楚言矣。由是觀之,吾未知亡國之主不可以為賢主也,其所生長者不可耳。故所生長不可不察也。

天下無粹白之狐②,而有粹白之裘,取之眾白也。夫取於眾,此三皇五帝之所以大立功名也。凡君之所以立,出乎眾也。立已定而舍其眾,是得其末而失其本。得其末而失其本,不聞安居。故以眾勇無畏乎盂賁矣③,以眾力無畏乎烏獲矣④,以眾視無畏乎離婁矣⑤,以眾知無畏乎堯、舜矣。夫以眾者,此君人之大寶也。

田駢謂齊王曰⑥:“孟賁庶乎患術⑦,而邊境弗患。”楚、魏之王辭言不說⑧,而境內巳修備矣,兵士已修用矣,得之眾也。

【註釋】

①戎:古代泛指我國西部的少數民族。

②粹(cuì):純粹。

③孟賁:戰國時衛國的勇士,據說可以“生拔牛角”。

④烏獲:戰國時秦國的大力士。

⑤離婁:傳說為黃帝時視力最好的人,“能見針末於百步之外”。一名“離朱”。

⑥田駢(pián):戰國時齊人,道家。《不二》作“陳駢”。陳、田古通。

⑦庶乎患術:幾乎苦於無法。庶,庶幾,幾乎。術,策略,辦法。

⑧辭言不說:這裏是不貴言辭的意思。

【譯文】

戎人生在戎地,長在戎地,說戎人的語言,自己卻不知是跟誰學來的。楚人生在楚地,長在楚地,說楚人的語言,自己卻不知是跟誰學來的。假如讓楚人在戎地生長,讓戎人在楚地生長,那麼楚人就會說戎人的語言,戎人就會說楚人的語言了。由此,我就不相信亡國的君主不可能成為賢明的君主,不過是他們所生長的環境不允許罷了。因此,對於人們所生長的環境不可不注意考察啊!

天下沒有純白的狐狸,卻有純白的狐裘,這是從許多白狐狸的皮中取來製成的。善於從眾人中汲取長處,這正是三皇五帝大建功名的原因。

大凡君主的確立,都是憑藉著眾人的力量。君位一經確立就捨棄眾人,這是得到了細枝末節而喪失了根本。凡是得到細枝末節而喪失了根本的君主,從沒有聽說過他的統治會安定穩固。所以,依靠眾人的勇敢就不懼怕孟賁了,依靠眾人的力氣就不懼怕烏獲了,依靠眾人的眼力就不懼怕離婁了,依靠眾人的智慧就不懼怕趕不上堯、舜了。依靠眾人,這是統治人民的根本大法。

田駢對齊王說:“即使孟賁對於眾人的力量也感到憂慮,無可奈何,因而齊國的邊境無須擔憂。”楚國、魏國的君主不貴言辭,而國內備戰的各種設施已修整完備了,兵士已訓練有素可以去征戰了,這都是得力於眾人的力量啊!

仲夏紀·大樂①

【原文】

音樂之所由來者遠矣,生於度量,本於太一②。太一出兩儀③,兩儀出陰陽。陰陽變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渾渾沌沌,離則複合,合則復離,是謂天常④。天地車輪,終則復始,極則復反,莫不咸當。日月星辰,或疾或徐,日月不同,以盡其行。四時代興,或暑或寒,或短或長,或柔或剛。萬物所出,造於太一,化於陰陽。萌芽始震,凝以形。形體有處,莫不有聲。聲出於和,和出於適。和適先王定樂,由此而生。

天下太平,萬物安寧,皆化其上,樂乃可成。成樂有具⑤,必節嗜欲。嗜欲不辭,樂乃可務⑥。務樂有術,必由平出。平出於公,公出於道。故惟得道之人,其可與言樂乎!

亡國戮民,非無樂也,其樂不樂。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狂者非不武⑦也,亂世之樂,有似於此。君臣失位,父子失處,夫婦失宜,民人呻吟,其以為樂也,若之何哉?

【註釋】

①大樂:合於道的音樂。這是陰陽家的樂論。

②度量:古代把音律分成三等分,增或減一分,便產生新的旋律。度量,指音律度數的增減。太一:指道。

③兩儀:天地。

④天常:自然的永恆規律。

⑤具:具備,這裏指條件。

⑥務:從事。

⑦武:通“舞”。

【譯文】

音樂的由來是非常久遠的。它產生於音律度數的增減,以自然之道為根源。道產生於天地,天地產生於陰陽二氣。陰陽的變化,一上一下,會合而構成文采。天地最初形成時是渾渾沌沌的,它們分離后又會合,會合后又分離,這就叫做自然的永恆規律。天地就像轉動的車輪一樣,轉完了一周又重複開始,到了一定的限度又返回,無不處處正常。日月星辰的運動,有快有慢,太陽與月亮雖然不一樣,但它們都在各自的軌道上儘力去運動。春夏秋冬四季交替運動,寒來暑往,有短有長,有的季節陰柔,有的季節陽剛。萬物的產生,是作為自然之道的“太一”所創造的,是陰陽二氣所化育的。陽氣變化則會有萌芽,陰氣變化則會有凝凍。凡有形體的地方,莫不有聲音產生。聲音產生於和諧,和諧來源於合度,先王制定音樂,是從和諧和合度的原則出發的。

天下平安無事,萬物安謐寧靜,人民都歸順於君王,上下相和音樂就製成了。音樂的製成是有條件的,必須節制嗜欲。只有嗜欲不入邪僻,才可專門從事音樂。從事音樂要有方法,必須從平和出發。平和出自公正,公正產生於自然之道。所以只有得道的人,才有和他們談論音樂啊!

被滅亡的國家和被屠殺的人民,不是沒有音樂,但他們的音樂不使人歡樂。快要被淹死的人因為受到刺激,有時反而笑起來,即將判罪的人有時也唱歌,精神錯亂的人有時也手舞足蹈,亂世的音樂就像這種情況。君臣失去正常的位序,父子關係不正常,夫妻關係失調,人民痛苦地呻吟,以此制定音樂,該會怎樣呢?

【原文】

凡樂,天地之和,陰陽之調也。始生人者天也,人無事焉。天使人有欲,人弗得不求。天使人有惡,人弗得不辟①。欲與惡所受於天也,人不得興焉,不可變,不可易。世之學者,有非樂者矣,安由出哉?

大樂,君臣父子長少之所歡欣而說也。歡欣生於平,平生於道。道也者,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不可為狀。有知不見之見、不聞之聞、無狀之狀者,則幾於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為形,不可為名,強為之名,謂之太一。

故一也者制令,②兩也者從聽。③先聖擇兩法一,④是以知萬物之情。故能以一聽政⑤者,樂君臣,和遠近,說黔首,合宗親。能以一治其身者,免於災,終其壽,全其天。能以一治其國者,姦邪去,賢者至,成大化。能以一治天下者,寒暑適,風雨時,為聖人。故知一則明,明兩則狂。⑥【註釋】①辟:同“避”。

②一:指道與君王。制令:指為君者制定法定。

③兩:指萬物與臣。從聽:即聽從,指為臣要聽從為君的。

④擇:通“釋”,放棄。法:取法、效法。

⑤以一聽政:用“一”的原則(即道的厚則)來處理政事。

⑥知一則明:法一則明照萬物。承上文“擇兩法一,是以知萬物乏情”而來。明兩:指尊臣以擬君,君臣無別。明,指尊顯。狂:亂。

【譯文】

大凡音樂全是天地和諧、陰陽調和的產物。最初生育人民的是天,人沒有參與其事。天令人有了慾望,人去追求;天令人有所憎惡,人無法迴避。慾望與憎惡,都是上天所賜予的,人不得參與其中,不可改變。世上的學者有反對音樂的,這種論調是從何而來呢?

大樂是君臣、父子、長幼所歡欣而喜悅的,歡欣出自平和,平和產生於道。所謂道,是看不見,聽不到,又不能說出形狀的東西。有人能知道在不見中有所見,在不聞中有所聞,在無形中見到形,就可說差不多懂得道了。道這個東西是最精妙的,說不出它的形狀,叫不出它的名字,勉強給它起個名字,叫它“太一”。

所以,“一”是製作號令的,“兩”是聽從“一”的指揮的。先代聖王棄“兩”取“一”,因此而知道了“一”產生萬物的道理。所以能夠用“一”來處理政事的人,使君臣歡樂,使親疏遠近和諧一致,使百姓高興,使骨肉親族和睦;能用“一”來修身的人,可以免除災禍,終其天年,保全天性;能用“一”來治理國家的人,可以鋤奸去邪,賢人不召自來,得到大治;能用“一”來治理天下的人,就可以使寒暑適度,風雨及時,成為聖人。所以懂得取法“一”就可明照萬物,如使“兩”尊顯,猶如尊重群臣以虛擬君主,必然會出亂事。

仲夏紀·適音

【原文】

耳之情慾聲,心不樂,五音在前弗聽①;目之情慾色,心弗樂,五色在前弗視②;鼻之情慾芬香,心弗樂,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慾滋味,心弗樂,五味在前弗食③。欲之者,耳目鼻口也;樂之弗樂者④,心也。心必和平然後樂。心必樂,然後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樂之務在於和心,和心在於行適。

【註釋】

①五音:宮、商,角,徵(zhǐ)、羽。這裏泛指音樂。

②五色:青、黃、赤、白、黑。這裏泛指各種色彩。

③五味:酸、苦、甘、辛、咸。這裏泛指美味。

④之:相當於“與”。

【譯文】

耳朵的本能是聽聲音,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音樂在耳邊也不聽;眼睛的本能是看彩色,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色彩在眼前也不看;鼻子的本能是嗅芳香,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香氣在身邊也不嗅;口的本能是嘗滋味,如果心情不愉快,即使有美味在嘴邊也不吃。有各種慾望的是耳、眼、鼻、口;而決定愉快或不愉快的則是心情。心情必須平和,然後才能愉快。心情必須愉快,然後耳、眼、鼻、口才會有各種慾望。所以,愉快的關鍵在於使心情平和,使心情平和的關鍵在於行為要合宜適中。

【原文】

夫樂有適,心亦有適。人之情:欲壽而惡夭①,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欲逸而惡勞。四欲得,四惡除,則心適矣。四欲之得也,在於勝理②。勝理以治身,則生全以;生全則壽長矣。勝理以治國,則法立;法立則天下服矣。故適心之務在於勝理。

【註釋】

①夭:少壯而死。

②勝理:依循事物的規律。勝,等於說“任”。

【譯文】

愉快有個適中問題,因此心情也有個適中問題。人的本性是希望長壽而厭惡短命,希望安全而厭惡危險,希望榮譽而厭惡恥辱,希望安逸而厭惡煩勞。以上四種願望如果得到滿足,四種厭惡得以免除,心情就會適中了。四種願望能夠獲得滿足,在於依循事物的情理。依循事物的情理來修身養性,生命就保全了;生命得以保全,壽命也就長久了。依循事物的情理來治理國家,法度也就建立了;法度建立起來,天下也就服從了。所以,使心情適中的關鍵在於遵循事物的情理。

【原文】

夫音亦有適:太巨則志盪①,以盪聽巨則耳不容,不容則橫塞,橫塞則振;太小則志嫌②,以嫌聽小則耳不充,不充則不詹③,不詹則窕④;太清則志危⑤,以危聽清則耳谿極⑥,谿極則不鑒⑦,不鑒則竭;太濁則志下,志下聽濁則耳不收,不收則不摶⑧,不摶則怒。故太巨、太小、太清、太濁,皆非適也。何謂適?衷⑨,音之適也。何謂衷?大不出鈞⑩,重不過石(11),大輕重之衷也。黃鐘之宮,音之本也(12),清濁之衷也。衷也者,適也。以適聽適則和矣。樂無太(13),平和者是也。

【註釋】

①太巨:過分巨大。盪:搖動。

②嫌:通“慊”(qiǎn),不滿足。

③詹(dàn):足。

④窕(tiǎo):細而不滿。

⑤危:高。

⑥谿(xī)極:空虛疲睏。

⑦鑒:察,鑒別。

⑧摶(zhuān):專一。

⑨衷:指聲音大小清濁適中。

⑩大不出鈞:指鍾音律度最大不得超過鈞所發之音。鈞,通“均”,古代度量鍾音律度的器具。

(11)重不過石:指鐘的重量最重不得超過一石。石,古代重量單位,一百二十斤為一石。

(12)黃鐘之官,音之本也:古樂中的十二律以黃鐘之宮為本,用“三分損益法”以次相生,所以說“黃鐘之宮,音之本也”。黃鐘之宮,古樂以律確定五音音高,用黃鐘律所定的宮音,叫作黃鐘之宮,又稱黃鐘宮。這是古樂中最基本的樂調之一。

(13)無:通“毋”。太:指上文“太巨”、“太小”、“太清、“太濁”。

【譯文】

音樂也有適中問題:聲音過大就會使人心志搖蕩,以搖蕩之心聽巨大的聲音,耳朵就會容納不了,容納不了就會充溢阻塞,充溢阻塞,心志就會搖蕩;聲音過則會使人心志得不到滿足,以不滿足之心聽微小的聲音,耳朵就充不滿,充不滿就感到不夠,不夠,心志就不會滿足;聲音過清就會使人心志高揚,以高揚之心聽輕清之音,耳朵就會空虛疲睏,空虛疲睏就聽不清,聽不清,心志就會衰竭;聲音過濁就會使人心志低下,以低下之心聽重濁之音,耳朵就會攏不住音,攏不住音就專一不了,不能專一就會動氣。所以,音樂的聲音過大、過小、過清、過濁都不合宜。那麼什麼叫合宜?聲音大小清濁適中就叫合宜。什麼叫大小清濁適中?鍾音律度最大不超過均的聲音,鐘的重量最重不超過一石,這就是小大輕重適中。黃鐘律的宮音是樂音的根本,是清濁的基準。合乎基準就是合宜。以適中的心情聽適中的聲音就構成和諧了。音樂各方面都不要過分,平正和諧為宜。

【原文】

故治世之音安以樂①,其政平也;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②;亡國之音悲以哀,其政險也。凡音樂,通乎政而移風平俗者也。俗定而音樂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觀其音而知其俗矣,觀其政而知其主矣③。故先王必托於音樂以論其教。清廟之瑟④,朱弦而疏越⑤,一唱而三嘆⑥,有進乎音者矣⑦。大饗之禮⑧,上玄尊而俎生魚⑨,大羹不和⑩,有進乎味者也。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特(11)以歡耳目,極口腹之慾也,將教民平好惡、行理義也。

【註釋】

①以:相當於“而”。

②乖:乖謬。

③觀其政而知其主矣:此句前脫“觀其俗而知其政矣”。

④清廟:宗廟。宗廟肅然清靜,所以稱為清廟。瑟:古代一種撥弦樂器,形似古琴。

⑤疏越(huó):鏤刻的小孔。疏,鏤刻。越,穴,瑟底的小孔。

⑥一唱而三嘆:宗廟奏樂,一人唱歌,三人應和。唱,領唱,也作“倡”。嘆,繼聲和唱。這裏是說,宗廟祭祀,奏樂演唱規模很小。

⑦進:這裏是超出的意思。

⑧大饗(xiǎng):古代一種祭祀。集合遠近祖先神主於太廟會祭。

⑨上:獻上。玄尊:盛玄酒的酒器。玄酒,指上古行祭禮時所用的水。水本無色,古人習以為黑色,故稱“玄酒”。俎(zǔ):古代祭祀時用的禮器。這裏用如動詞,把……盛在俎中。

⑩大(tài)羹:古代祭祀時所用的帶汁的內。和:指調和五味。古代大饗祭祀“上玄尊而俎生魚,大羹不和”,這是表明先王崇尚飲食之本。

(11)特:只,僅僅。

【譯文】

所以,太平盛世的音樂安寧而又快樂,是由於它的政治安定;動亂的時代音樂怨恨而又憤怒,是由於它的政治乖謬;瀕臨滅亡的國家的音樂必定會悲痛而哀愁,這是由於它的政治險惡。大凡音樂,與政治相通,並起着移風易俗的作用。風俗的形成是音樂潛移默化的結果。所以,政治清明的時代,考察它的音樂就可以知道它的風俗了,考察它的風俗就可以知道它的政治了,考察它的政治就可以知道它的君主了。因此,先王一定要通過音樂來宣揚他們的教化。宗廟裏演奏的瑟,安着硃紅色的弦,底部刻有小孔;宗廟之樂,只由一人領唱加之三人應和,其意義已經超出音樂本身了。舉行大饗祭禮時,只獻上盛水的酒器,俎中盛着生魚,大羹不調和五味,其意義已經超出滋味本身了。所以,先王制定禮樂的目的,不僅僅是用來使耳目歡愉,儘力來滿足口腹的慾望,而是要教導人們去端正好惡、實施理義的啊。

季夏紀·音初

【原文】

夏后氏孔甲田於東陽萯山①。天大風,晦盲②,孔甲迷惑③,入於民室。主人方乳④,或曰:“後來⑤,是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⑥。”或曰:“不勝也⑦,之子是必有殃。”后乃取其子以歸,曰:“以為餘子⑧,誰敢殃之?”子長成人,幕動坼橑⑨,斧斫斬其足,遂為守門者⑩。孔甲曰:“嗚呼!有疾,命矣夫!”乃作為“破斧”之歌,實始為東音(11)。

【註釋】

①夏后氏孔甲:夏君,禹的第十四代孫,桀的曾祖。孔甲,名。田:打獵。這個意義後來寫作“畋”。東陽萯(fù)山:古地名。

②盲:瞑,昏暗。

③迷惑:這裏指迷失方向。

④乳:生子。

⑤后:君,指孔甲。

⑥之;這。是:通“實”。

⑦不勝也:意思是,享受不了這個福分。不勝:經受不住。

⑧余:我。

⑨幕:帳幕。坼(chè):裂。橑(liǎo):屋椽。

⑩遂為守門者:古代多用斷足者擔任守門之職。

(11)東音:東方的音樂。

【譯文】

夏君孔甲在東陽萯山上打獵。遇天颳起大風,天色昏暗,孔甲迷失方向,走進一家百姓的屋子。這家人家正生孩子,有人說:“君主到來,這真是好日子啊,這個孩子一定大吉大利。”有人說:“怕享受不了這個福分啊,這個孩子一定會遭受災難。”夏君就把這個孩子帶了回去,說:“讓他做我的兒子,誰敢害他?”孩子長大成人了,一次帳幕掀動,屋椽裂開,斧子掉下來砍斷了他的腳,於是只好做守門之官。孔甲嘆息道;“哎!發生這種災難,可能是命里註定吧!”於是創作出“破斧”之歌。這就是最早的東方音樂。

【原文】

禹行功①,見塗山之女②。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③。塗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於塗山之陽。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④,實始作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風焉⑤,以為“周南”、“召南”⑥。

【註釋】

①行功:巡視治水之事。行,這裏是巡視的意思。功,事。

②塗山:相傳為夏禹娶塗山氏之女及會合諸侯處。其地說法不一:一說在“會稽”(今浙江紹興西北四十五里);一說在“壽春東北”(今安徽懷遠的當塗山)。

③未之遇:大意是,沒有來得及與她舉行結婚典禮。遇,這裏有以禮相待的意思。據傳說,禹娶塗山氏之女,婚後三四天就受命治水去了。

④猗(yī):等於說“兮”。

⑤取風:即採風。古代稱民間歌謠為風,於是把搜集民間歌謠稱為“採風”。

⑥周南、召南:《詩經·國風》中的第一、二兩部分。

【譯文】

禹巡視治水之事,途中娶得塗山氏之女。禹沒有來得及與她舉行婚禮,就又到南方巡視去了。塗山氏之女就叫她的侍女在塗山南面迎候禹。於是她自己作了一首歌,歌中唱道“候望人啊”,這就是南方最早的音樂。周公和召公後來在那裏採風,就把它叫作“周南”、“召南”。

【原文】

周昭王親將征荊①。辛餘靡長且多力②,為王右③。還反涉漢④,梁敗⑤,王及蔡公抎於漢中⑥。辛餘靡振王北濟⑦,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於西翟⑧,實為長公。殷整甲徙宅西河⑨,猶思故處,實始作為西音。長公繼是音以處西山⑩,秦繆公取風焉,實始作為秦音。

【註釋】

①周昭王:西周第四代國君,名瑕。將:率領軍隊。荊:楚國的別稱。

②辛餘靡:周昭王之臣。

③右:車右,又稱驂乘。車右都由勇士擔任,任務是執干戈以禦敵,並負責戰爭中的力役之事。

④反:返回。這個意義後來寫作“返”。漢:漢水。

⑤梁:橋。敗:壞。

⑥抎(yǔn):墜落。

⑦振:救。濟:渡。按:《史記·周本紀》記載:“昭王南巡狩,不返,卒於江上。”《左傳·僖公四年》記載:“昭王南征而不復。”均與本篇所記不同,當屬傳聞異辭。

⑧侯:封為諸侯。之:代辛餘靡。西翟(dí):西方。

⑨殷整甲:商王河亶甲,名整。西河:古地名,在今河南內黃東南。《史記·殷本紀》記載:“河亶甲居相”,“相”與“西河”當是一地。

⑩西山:西翟之山。

【譯文】

周昭王親自帶領軍隊征伐荊國。辛餘靡身高力大,成為昭王的車右。軍隊返回,渡漢水時橋壞了,昭王和蔡公墜落到漢水中。辛餘靡把昭王救到北岸,又返回救了蔡公。於是周公封他在西方為諸侯,做一方諸侯之長。當初,殷整甲遷徙到西河居住,但還思念故土,於是最早創作了西方音樂。辛餘靡封侯后住在西翟之山,繼承了這一音樂,秦穆公時曾在那裏採風,開始把它作為了秦國的音樂。

【原文】

有娀氏有二佚女①,為之九成之台②,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謚隘③。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④,發而視之⑤,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終曰⑥:“燕燕往飛”,實始作為北音。

【註釋】

①有娀(sōng)氏:遠古氏族名。傳說有娀氏有女簡狄,是帝嚳的次妃,生契(殷的祖先)。佚(yì)女:美女。

②九成:九重,九層。

③謚隘:象聲詞,燕子嗚叫之聲。

④少選:隔一會兒。

⑤發:打開。

⑥一終:古樂章以奏詩一篇為一終,也叫一竟、一成。

【譯文】

有娀氏有兩位貌美的女子,給她們造起了九層高台,飲食一定有鼓樂陪伴。天帝讓燕子去看看她們,燕子去了,叫聲謚隘。那兩位女子很喜愛燕子,爭着撲住它,用玉筐罩住。過了一會兒,揭開筐看它,燕子留下兩個蛋,向北飛去,不再回來。那兩位女子就作了一首歌,歌中唱道:“燕子燕子展翅飛”,這就是北方最早的音樂。

【原文】

凡音者,產乎人心者也。感於心則盪乎音,音成於外而化乎內①。是故聞其聲而知其風,察其風而知其志,觀其志而知其德。盛衰、賢不肖、君子小人皆形於樂②,不可隱匿。故曰:樂之為觀也,深矣③。

【註釋】

①化:化育。內:指內心。

②形:表現,表露。

③樂之為觀也,深矣:大意是,音樂作為一種觀察的對象是很深刻的。

【譯文】

大凡音樂,是從人的內心中產生出來的。心中有的感受,就會在音樂中表現出來,音樂表現於外而化育其內。因此,聽到某一地區的音樂就能了解它的風俗,考察它的風俗就可以知道它的志趣,觀察它的志趣就可以知道它的德行。興盛與衰亡、賢明與不肖、君子與小人都會在音樂中表現出來,不可隱藏。所以說:音樂可以作為一種觀察的對象,它所反映的是很深刻的了。

【原文】

土弊則草木不長①,水煩則魚鱉不大②,世濁則禮煩而樂淫。鄭衛之聲、桑間之音③,此亂國之所好,衰德之所說④。流辟、越、慆濫之音出⑤,則滔盪之氣、邪慢之心感矣;感則百奸眾辟從此產矣。故君子反道以修德,正德以出樂,和樂以成順。樂和而民鄉方矣⑥。

【註釋】

①土弊:土質惡劣。

②煩:攪擾。這裏指水渾。

③鄭衛之聲:即鄭衛之音。桑間之音:又作“桑問濮上之音”,桑間在濮水之上。傳說殷紂亡國,殷紂的樂官延在桑間投濮水自殺,后春秋時晉國樂官涓經過此地,聽到水面上飄揚着音樂聲,便記載下來,這就是桑間之音。後人用它代表亡國之音、靡靡之音。

④說:同“悅”,喜悅。

⑤流辟:淫邪放縱。(tiǎo)越:聲音飛盪。慆(tāo)濫;等於說“滌濫”,放蕩過分。

⑥鄉:通“向”,嚮往。方:道義。

【譯文】

土質惡劣,草木就不會生長;水流渾濁,魚鱉就不會長大;社會黑暗,禮儀就會煩亂,音樂也就會淫邪。鄭衛之聲、桑間之音,這是淫亂的國家所喜好的,是道德衰敗的君主所高興的。只要淫邪、輕佻、放縱的音樂產生出來,放蕩無羈的風氣、邪惡輕慢的思想感情就開始要熏染人了;人們受到這種熏染,各種各樣的邪惡也就由此產生了。所以,君子以道為根本,進行品德修養,端正品德而後創作音樂,音樂和諧而後通達理義。音樂和諧了,人民也就嚮往道義了。

季夏紀·制樂①

【原文】

欲觀至樂,必於至治。其治厚者其樂治厚,其治薄者其樂治薄,亂世則慢以樂矣。今窒閉戶牖②,動天地,一室也。故成湯之時,有谷生於庭,昏而生,比旦而大拱,其吏③請卜其故。湯退卜者曰:“吾聞祥者福之先者也,見祥而為不善則福不至;妖者禍之先者也,見妖而為善則禍不至。”於是早朝晏④退,問疾弔喪,務鎮撫百姓,三日而谷亡。故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聖人所獨見,眾人焉知其極。

【註釋】

①制樂:制,作。樂,悅樂的樂。這就是指製作悅樂之道。

②戶牖:門窗戶。

③吏:就是史,古代掌管卜筮的人。

④晏(yàn):遲。

【譯文】

想看至和的悅樂,就一定得在治理得最好的時代。國家治理得最好的,它的君主就十分樂意治理它,國家治理得稍微差一些,它的君主對悅樂的治理也差一些,亂世之君主則對國家毫無節制而只顧自得其樂了。樂於治理天下的,雖然關門閉戶,不出這間屋子,但他的作為也會感天動地。所以成湯的時候,在庭中長出一谷,黃昏生出,等到早上就高高地拱起了。史官請求占卜弄清其原故,湯叫占卜人退下,說:“我聽說吉祥的東西是福氣的先導,如果看見吉祥的徵兆后還不做好事,那福氣就不來了;妖祥是禍患的徵兆,如果看見妖祥后就做好事,那禍殃就不會落到頭上。”於是成湯早上朝,晚退朝,關心群臣的疾苦,努力鎮定安撫百姓,三天後,庭中之谷就自己消亡了。所以說,禍福相關連,禍中有福的機會,福中有禍的因素,聖人獨特的見識,一般人哪裏又會知道有沒有終極呢。

【原文】

周文王立國八年,歲六月,文王寢疾五日而地動,東西南北,不出國郊,百吏皆請曰:“臣聞地之動,為人主也。今王寢疾五日而地動,四面不出周郊,群臣皆恐,曰‘請移之’。”文王曰:“若何其移之也?”對曰:“興事動眾,以增國城,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不可。夫天之見妖也,以罰有罪也。我必有罪,故天以此罰我也。今故興事動眾以增國城,是重吾罪也。不可。”對曰:“行重善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昌①也請改行重善以移之,其可以免乎。”於是謹其禮秩皮革,以交諸侯;飭其辭令,幣帛,以禮豪士;頒其爵列等級田疇,以賞群臣。無幾何②,疾乃止。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動,已動之後四十三年,凡文王立國五十一年而終。此文王之所以止殃翦妖也。

【註釋】

①昌:指周文王姬昌自己,是自稱。

②幾何:時間。

【譯文】

周文王即位八年,那年的六月,文王卧病五天而發生了地震。而震動的四周的範圍沒超出周朝的國土。百官請示說:“我們聽說,地震是因為君王您。您五天病卧,地就震,而四周不超過周朝國界,臣子們都害怕,都請求將地震遷移出去。”文王說:“怎麼遷移呢?”臣子回答說:“大量動員百姓,增強國家的城牆,大概可以將地震遷移出去吧。”文王說:“不行。天之所以要將下妖祥,是要懲治有罪的人。我必定是有罪,所以天用地震來懲罰我。如果再明知故犯興師動眾增修城牆,這是罪上加罪。不可這樣。”官史又說:“做大好事可以將地震移去吧?”文王說:“我請求用做大好事來遷移它,大概可以免災了吧。”於是周文王謹慎地用禮物和皮革來結交諸侯,改正自己的言辭,增加錢物用來禮讓豪土,頒佈群臣的爵列等級及田疇。沒有很久,文王的疾病就痊癒了。周文王在位的第八年發生的地震,地震之後四十三年,文王立國五十一年後去世。這就是文王止天災祛妖邪的辦法。

【原文】

宋景公之時,熒惑在心①,公懼,召子韋而問焉,曰:“熒惑在心,何也?”子韋曰:“熒惑者,天罰也;心者,宋之分野也;禍當於君。雖然,可移於宰相。”公曰:“宰相所與治國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韋曰:“可移於民。”公曰:“民死,寡人將誰為君乎?寧獨死。”子韋曰:“可移於歲。”公曰:“歲害則民飢,民飢必死。為人君而殺其民以自活也,其誰以我為君乎?是寡人之命固盡已,子無復言矣。”子韋還走,北面載拜曰:“臣敢賀君。天之處高而聽卑。君有至德之言三,天必三賞君。今夕熒惑其徙三舍。君延年二十一歲。”公曰:“子何以知之?”對曰:“有三善言,必有三賞。熒惑有三徙舍,舍行七星,星一徙當一年,三七二十一,臣故曰君延年二十一歲矣。臣請伏於陛下以伺候之。熒惑不徙,臣請死。”公曰:“可。”是夕熒惑果徙三舍。

【註釋】

①熒惑:指火星。心:心宿,天上的十二星宿之一。

【譯文】

宋景公的時候,火星在心宿,景公很是害怕,召子韋問此事,說:“火星在心宿,怎麼回事?”子韋說:“火星是妖星,說明必有天罰。心宿是宋國的分野,這禍殃應在君王您身上。雖然這樣,也可以將它遷移到宰相身上。”景公說:“宰相是幫助我治理國家的,遷於他,不吉祥。”子韋說:“可遷於百姓。”景公說:“百姓死了,我又做誰的君王呢?寧可我—人死去。”子韋說:“可遷於年成。”景公說:“年成不好,百姓便吃不飽,吃不飽就必定死亡,做君王的以殺害他的百姓來讓自己生存,誰還拿我當作君王呢?這是我的命本該盡絕了。您別再說了!”子韋轉身奔幾步,再面向北拜兩次,說:“臣向您道賀!天的位置很高,卻能聽到低處的話,您有這最高道德的三句話,天必定給您三次賞賜,今晚火星將從心宿離去三舍(90里),您將延長壽數二十一年。”景公說:“您怎麼知道?”子韋回答說:“有三句善言,就一定有三次賞賜。火星要移走三舍。一舍歷七個星宿,歷一個星宿就是一年,火星曆三舍共歷二十一宿,所以您會延長壽數二十一年。我請求跪伏在您面前等待這種情況的出現。如果火星不離去,那我就請求被處死。”景公說:“好吧。”這天晚上果然火星移動了三舍。

孟秋紀·盪兵

【原文】

古聖王有義兵而無有偃兵①。兵之所自來者上矣②,與始有民俱。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於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③。

兵所自來者久矣。黃、炎故用水火矣④,共工氏固次作難矣⑤,五帝固相與爭矣。遞興廢⑥,勝者用事⑦。人曰“蚩尤作兵”⑧,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⑨。未有蚩尤之時,民固剝林木以戰矣⑩,勝者為長。長則猶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於君,君之立也出於長,長之立也出於爭。爭鬥之所自來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賢王有義兵而無有偃兵。

【註釋】

①偃(yǎn):止息。

②上:久。

③工者:有才能的人。

④黃、炎:指黃帝、炎帝。炎帝:傳說中的古帝,姜姓,因以火德稱王,故稱炎帝,號神農氏。故:已經。用水火:傳說炎帝與黃帝爭戰,炎帝燃起大火,黃帝用水滅之。

⑤共(gōng)工氏:傳說中古代的部族首領,與頡頊爭為帝,失敗被殺。固;已經。次:通“恣”,恣意。作難(nàn):發難。

⑥遞:更迭,替代。

⑦用事:指治理天下。

⑧蚩尤:傳說中東方九黎族的首領。作兵:始製造兵器。

⑨械:兵器。

⑩剝:砍削。

【譯文】

古代的聖王主張正義的戰爭,從未有廢止戰爭的。戰爭的由來是相當久遠了,它是和人類一起產生的。大凡戰爭,靠的是威勢,而威勢又是力量的體現。具有威勢和力量是人的天性。人的天性是從天那裏稟承下來的,不是人力能造成的。勇武的人不能使它改變,機巧的人也不能使它移易。

戰爭的由來是相當久遠了。黃帝、炎帝已經用水火爭戰了,共工氏已經恣意發難了,五帝之間已經互相爭鬥了。他們一個接替一個地興起、滅亡,勝者來治理天下。人們說“蚩尤開始製造了兵器”,其實,兵器並非蚩尤創造的,他只不過是把兵器改造得更鋒利罷了。在蚩尤之前,人類已經砍削林木作為武器進行戰爭了,勝利者作首領,只有首領還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設置君主。君主仍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設置天子。天子的設置是在有君主的基礎上產生的,君主的設置是在有首領的基礎上產生的,首領的設置是在有爭鬥的基礎上產生的。爭鬥的由來是相當久遠的,不可禁止,也不可平息。所以,古代的賢王主張正義的戰爭,從沒有有廢止戰爭的。

【原文】

家無怒笞①,則豎子、嬰兒之有過也立見②;國無刑罰,則百姓之相侵也立見③;天下無誅伐,則諸侯之相暴也立見④。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罰不可偃於國,誅伐不可偃於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故古之聖王有義兵而無有偃兵。

夫有以饐死者⑤,欲禁天下之食,悖;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以用兵喪其國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則為福,不能用之則為禍;若用藥者然,得良藥則活人,得惡葯則殺人。義兵之為天下良藥也亦大矣。

【註釋】

①怒:斥責。笞(chī):用鞭、杖、竹板抽打。

②豎子:僮僕。嬰兒:兒童。見(xiàn):出現。

③相侵:畢本“相侵”上衍“悟”字,今據汪本、凌本、朱本、日刊本、宋啟明本刪。

④暴:侵侮。

⑤饐(yē):通“噎”。

【譯文】

家中如果沒有責打,僮僕、小兒犯過錯的事就會立刻出現;國中如果沒有刑罰,百姓相互侵奪的事就會立刻出現;天下如果沒有征伐,諸侯互相侵犯的事也就會立刻出現。所以,家中責打不可廢止,國中刑罰不可廢止,天下征伐也不可廢止,不過在使用上有的高明、有的笨拙罷了。所以,古代的聖王主張正義的戰爭,而且從未有廢止戰爭的。

如果因為發生了吃飯噎死的事,就要廢止天下的一切食物,這是荒謬的;如果因為發生了乘船淹死的事,就要廢止天下的一切船隻,這是荒謬的;如果因為發生了進行戰爭而亡國的事,就要廢止天下的一切戰爭,這同樣是很荒謬的。戰爭是不可廢止的。戰爭就象水和火一樣,要善於利用它就會造福於人,不善於利用它就會造成災禍;還象用藥給人治病一樣,用良藥就能把人救活,用毒藥就會把人殺死。正義的戰爭正是治理天下的一副良藥啊!

孟秋紀·振亂

【原文】

當今之世濁甚矣①,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②。天子既絕③,賢者廢伏④,世主恣行⑤,與民相離,黔首無所告愬⑥。世有賢主秀士,宜察此論也,則其兵為義矣。天下之民,且死者也而生⑦,且辱者也而榮,且苦者也而逸。世主恣行,則中人將逃其君⑧,去其親,又況於不肖者乎?故義兵至,則世主不能有其民矣,人親不能禁其子矣。

凡為天下之民長也,慮莫如長有道而息無道⑨,賞有義而罰不義。今之世學者多非乎攻伐⑩。非攻伐而取救守(11),取救守,則鄉之所謂長有道而息無道、賞有義而罰不義之術不行矣(12)。天下之長民(13),其利害在察此論也。

【註釋】

①濁:喻混亂。

②黔首:戰國及秦代對人民的稱謂。黔:黧,黑色。

③天子既絕:指周王室已經滅亡而秦尚未稱帝之時。

④廢:棄而不用。伏:隱匿。

⑤世主:指當世昏亂之君。恣(zì):放縱。

⑥愬(sù):訴說(痛苦、怨恨)。

⑦且;將。

⑧中人:一般人。

⑨慮:思考,謀划。長(zhǎng):用如使動。

⑩學者:這裏主要指研習墨家學說的人。非:非難,反對。

(11)而:則,就。救守:與“攻伐”相對,救援防守。

(12)鄉(xiàng):方才。

(13)長(zhǎng)民:給人民作君主的人。長,君主,用如動詞,給……作君主。

【譯文】

當今的社會混亂至極,人民的苦難也就無以復加了。周王室已經滅亡,賢人被棄隱匿,昏君恣意妄行,與人民離心離德,人民無處申訴自己的苦難。世上如有賢明的君主、優秀的士人,明察這個道理,那麼他們的軍隊就會申張正義了。天下人民,將死的會因而得以新生,將蒙受恥辱的會因而得以光榮,將遭受苦難的會因而得以安逸。昏君姿意妄行,一般人都將逃離他們的國君,不能顧及他們的父母,何況那些不肖的人呢?因此,正義之師一到,昏君就不能保有自己的人民了,作父母的也就無法阻止自己的子女了。

凡給天下人民作君主的,考慮施政大計莫如扶植有德,消除暴虐,獎賞正義,懲罰不義。如今世上有研習墨家之學的人多反對攻伐。反對攻伐就必然會選取救守;如果選取救守,那麼方才所說的扶直有德、消除暴虐、獎賞正義、懲罰不義的方針就無法實施了。給天下人民作君主的,其利害關係全在於是否明察這個道理。

【原文】

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無道而罰不義也。攻無道而伐不義,則福莫大焉,黔首利莫厚焉。禁之者,是息有道而伐有義也,是窮湯、武之事①,而遂桀、紂之過也②。凡人之所以惡為無道、不義者③,為其罰也;所以蘄有道、行有義者④,為其賞也。今無道、不義存,存者,賞之也;而有道、行義窮,窮者,罰之也。賞不善而罰善,欲民之治也,不亦難乎?故亂天下、害黔首者,若論為大。

【註釋】

①窮:用如使動,使……困阨。湯、武:指商湯,周武王。

②遂:通,與“窮”相對,這裏是助長的意思。

③惡:等於說“畏”,害怕,不敢。

④蘄(qí):通“祈”,求。

【譯文】

攻伐之類的事,無一不是攻擊無道、懲罰不義的。如果攻擊無道、討伐不義,則自己獲福沒有比這樣更大的了,人民得利沒有比這樣更多的了。禁止攻伐,這是摒棄有德,懲罰正義;這是阻撓商湯、周武王的事業,助長夏桀、商紂的罪惡。人們之所以不敢行無道、不義的事,為的是免遭懲罰;人們之所以祈求有德、行正義的事,為的是求得獎賞。如誇行無道、不義的人安然存在,安然存在無異於獎賞他們;而有德的人、主持正義的人卻要陷入困境,陷入困境無異於懲罰他們。賞惡懲善,想要用這種辦法把人民治理好,不也太難了嗎?所以擾亂天下、危害人民的事物中,以反對攻伐這種論調的危害為最大。

仲秋紀·決勝

【原文】

夫兵有本干①:必義,必智,必勇。義則敵孤獨,敵孤獨則上下虛②,民解落③;孤獨則父兄怨,賢者誹,亂內作④。智則知時化⑤,知時化則知虛實盛衰之變,知先後遠近縱舍之數⑥。勇則能決斷,能決斷則能若雷電飄風暴雨⑦,能若崩山破潰、別辨霣墜⑧;若鷙鳥之擊也⑨,搏攫則殪⑩,中木則碎。此以智得也(11)。

【註釋】

①本干:植物的根和干,喻事物的主體。

②虛:指氣虛,缺乏鬥志。

③解落:離散。

④作:起。

⑤時化:指時勢的變化。

⑥縱:發,放。舍:止,息。數:方法,榮略。

⑦飄風:旋風。

⑧破潰:指水衝破堤壩。別辨:等於說“異變”。辨,通“變”。霣墜:指隕星墜落。

⑨鷙(zhì)鳥:猛禽,鷹、雕之類。

⑩搏:擊。攫(jué):用爪抓取。殪(yì):死。

(11)智:據上下文意當作“勇”。

【譯文】

用兵之道有根本:一定要符合正義,一定要善用智謀,一定要果敢勇猛。符合正義,敵人就會孤獨無援,敵人孤獨無援,上下就缺乏鬥志,人民就會瓦解離散;孤獨無援,父兄就會怨恨,賢人就非議,叛亂就會從內部發生。善用智謀就能知道時勢的發展趨勢,知道時勢的發展趨勢,就會知道虛實盛衰的變化,就會知道關於先後、遠近、行止的策略。勇猛果敢就能處事果斷,能臨事果斷,行動起來就能像雷電、旋風、暴雨,就能像山崩、潰決、異變、星墜,勢不可當;就像猛禽奮擊,搏擊禽獸,禽獸就會斃命,擊中樹木,樹木就會碎裂。這正是靠果敢勇猛達到的。

【原文】

夫民無常勇,亦無常怯。有氣則實,實則勇;無氣則虛,虛則怯。怯勇虛實,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則戰,怯則北。戰而勝者,戰其勇者也①;戰而北者,戰其怯者也②。怯勇無常,倏忽往來③,而莫知其方④,惟聖人獨見其所由然。故商、周以興,桀、紂以亡。巧拙之所以相過⑤,以益民氣與奪民氣,以能斗眾與不能斗眾。軍雖大,卒雖多,無益於勝。軍大卒多而不能斗,眾不若其寡也。夫眾之為福也大,其為禍也亦大。譬之若漁深淵,其得魚也大,其為害也亦大。善用兵者,諸邊之內莫不與斗,雖廝輿白徒⑥,方數百里皆來會戰,勢使之然也。幸也者⑦,審於戰期而有以羈誘之也⑧。

【註釋】

①戰其勇者也:憑恃自己的勇氣而戰。

②戰其怯者也:心懷膽怯而戰。

③倏(shū)忽:疾速的樣子。

④方:道理。

⑤相過:這裏指彼此絕然不同。

⑥廝(sī):古代干粗雜活的奴隸或僕役。輿(yú):眾。白徒:指來受過軍事訓練的人。

⑦幸:當作“勢”,由於字划殘缺而誤。勢,態勢。

⑧羈(jī)誘:轄制引導。

【譯文】

人民的勇敢並不是永恆不變的,人民的怯弱也不是永恆不變的。士氣飽滿就充實,充實就會勇敢;士氣喪失也就空虛,空虛就會怯弱。怯弱與勇敢、空虛與充實,它們產生的緣由十分微妙,不可不知曉。勇敢就能奮力作戰,怯弱就會臨陣逃跑。打仗獲勝的,是憑恃自己的勇氣而戰;打仗敗逃的,是心懷膽怯而戰。怯弱與勇敢變化不定,變動疾速,沒有誰知道其中的道理,惟獨聖人知道它之所以這樣的緣由。所以,商、周由此而興盛,桀、紂由此而滅亡。用兵巧妙與笨拙的結局是彼此截然不同,因為有的提高人民的士氣,有的削弱人民的士氣,有的善於使用民眾作戰,有的不會使用民眾作戰的緣故。後者軍隊雖然龐大,士兵雖然眾多,但對於取勝並沒有什麼益處。軍隊龐大,士兵眾多,如果不能戰鬥,人多還不如人少。人數眾多造福大,但如果帶來災禍,為害也就大。這就好像在深淵中捕魚一樣,雖然可能捕到大魚,但如果遇難,災害也很大。善於用兵的人,四境之內無不參戰,即使是方圓幾百里之內的奴僕以及沒有受過訓練的百姓都會來參戰,這是態勢使他們這樣的。態勢的取得就在於審慎地選擇戰爭時機,並且有辦法轄制引導他們。

【原文】

凡兵,貴其因也①。因也者,因敵之險以為己固,因敵之謀以為己事。能審因而加②,勝則不可窮矣③。勝不可窮之謂神④,神則能不可勝也。夫兵,貴不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彼⑤。聖人必在己者,不必在彼者,故執不可勝之術以遇不勝之敵⑥,若此,則兵無失矣。凡兵之勝,敵之失也。勝失之兵,必隱必微,必積必摶⑦。隱則勝闡矣⑧,微則勝顯矣,積則勝散矣,摶則勝離矣。諸搏攫柢噬之獸⑨,其用齒角爪牙也,必托於卑微隱蔽,此所以成勝。

【註釋】

①因:這裏是善於憑藉的意思。

②加:指加兵於敵。

③勝則不可窮矣:當作“則勝不可窮矣”。

④神:指用兵神妙。

⑤可勝在彼:能夠戰勝敵人,在於敵人虛怯謀失。

⑥不勝:當作“可勝”。

⑦摶(zhuān):古“專”字。專一,集中。

⑧闡:明。這裏指顯露在外。

⑨柢:當作“抵”。抵,通“牴”,用角頂撞。

【譯文】

凡用兵,貴在善於憑藉外物。所謂憑藉是指利用敵人的險阻來作為自己堅固的要塞,利用敵人的謀划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能夠明察所憑藉的條件再採取行動,那勝利就不可窮盡了。勝利不可窮盡叫作“神”,達到“神”的境界就能不可戰勝了。用兵貴在不可被敵戰勝。不可被敵戰勝主動權就操在自己手中,能不能戰勝敵人在於敵人是否虛怯謀失。聖人一定把握自己的主動權,一定不依賴敵人的過失,所以,掌握着不可被戰勝的策略,以此同可以戰勝的敵人交鋒,像這樣,用兵就萬無一失了。凡用兵獲勝的敵人犯有過失的緣故。戰勝犯有過失的軍隊,一定要隱蔽,一定要潛藏,一定要蓄積力量,一定要集中兵力。做到隱蔽就能戰勝公開的敵人了,做到潛藏就能戰勝暴露的敵人了,做到蓄積就能戰勝力量零散的敵人了,做到集中就能戰勝兵力分散的敵人了。各種依靠齒角爪牙抓取、頂撞、撕咬獵物的野獸,在它們使用齒角爪牙的時候,一定先要隱身縮形,這就是它們取勝的原因。

仲秋紀·愛士①

【原文】

衣,人以其寒也;食,人以其飢也。饑寒,人之大害也。救之,義也。人之困窮,甚如饑寒,故賢主必憐人之困也,必哀人之窮也。如此則名號顯矣,國士得矣。

昔者秦繆公乘馬而車為敗,右服②失而野人取之。繆公自往求之,見野人方將食之於歧山之陽。繆公嘆曰:“食駿馬之肉而不還③飲灑,余恐其傷女也!”於是遍飲④而去。處一年,為韓原之戰,晉人已環繆公之車矣,晉粱由靡已扣繆公之左驂矣,晉惠公之右路石奮投而擊繆公之甲,中之者已六札矣。⑤野人之嘗食馬肉於歧山之陽者三百有餘人,畢力為繆公疾斗於車下,遂大克晉,反獲惠公以歸。此《詩》之所謂曰“君君子則正,以行其德;君賤人則寬,以盡其力”者也⑥。人主其胡可以無務行德愛人乎?行德愛人則民親其上,民親其上則皆樂為其君死矣。

【註釋】

①愛士:主張帶兵的人要愛護自己的士兵,這樣士兵才會為他拚命,這是打仗生死存亡的關鍵。

②右服:四匹馬駕車,中間兩匹叫做服,其中右邊的叫右服。

③還:通“旋”,立刻。

④飲:賜飲,使……飲。

⑤韓原之戰:在晉地韓原發生的一場戰爭。梁由靡:晉國的大夫,粱由為姓。左驂:四馬駕車,在兩邊的叫驂,其中左邊的叫左驂。右:車夫,駕車之人。路石:車夫之名。札:甲葉。

⑥這兩句不是出自《詩經》。君:給……作君。

【譯文】

人穿衣服,因為寒冷;人吃東西,因為飢餓;饑寒交迫是人的大難;把人從這種困境中救出來,是道義。人在窮困中比饑寒交迫更難受,所以賢能的君主一定可憐在窮困中的人,一定為窮困的人感到悲哀。如果能做到這樣的話,那麼該君主的名號就會顯赫,就會得到士兵們的擁護。

過去,秦穆公坐的馬車壞了,右邊的馬失控奔走而被山間的樵夫獵取。秦穆公親自去求取失去的馬,看見樵夫們剛剛在岐山的北邊煮食馬肉。秦穆公嘆氣說:“吃駿馬的肉但不立刻飲酒,我怕馬肉會有傷你們的身體!”於是賜酒給他們全體再離開。過了一年,韓原大戰。晉國的人已經包圍了秦穆公的馬車,晉國的梁由靡已經抓住了秦穆公左邊的馬,晉惠公的車夫路石奮力把竹器投向秦穆公的盔甲,擊中了六片甲葉。在岐山北邊受賞吃馬肉的樵夫有三百多人,他們出盡全身之力在車下為秦穆公努力戰鬥,於是不久大敗晉國,反而捉獲晉惠公回來。這就是《詩經》裏說“去做君子的國君就要推行德政,讓他們對你報德;給下人當國君就要寬以待人,讓他們為你儘力”。君主怎麼能不施行仁愛德政?推行德政,關愛人民,那麼人們就會親近他們的上司;人們親近他們的上司就甚至樂於為他們的上司犧牲。

【原文】

趙簡子①有兩白騾而甚愛之。陽城胥渠處廣門之官②,夜款門而謁曰:“主君之臣胥渠有疾,醫教之曰:‘得白騾之肝病則止,不得則死。’”謁者入通。董安於③御於側,慍④曰:“嘻!胥渠也,期吾君騾,請即刑焉。”簡子曰:“夫殺人以活畜,不亦不仁乎?殺畜以活人,不亦仁乎?”於是召庖人殺白騾,取肝以與陽城胥渠。處無幾何,趙興兵而攻翟⑤。廣門之官,左七百人,右七百人,皆先登而獲甲首⑥。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

凡敵人之來也,以求利也。今來而得死,且以走為利。敵皆以走為利,則刃無與接。故敵得生於我,則我得死於敵;敵得死於我,則我得生於敵。夫我得生於敵,與敵得生於我,豈可不察哉?此兵之精者。存亡死生,決於知此而已矣。

【註釋】

①趙簡子:晉大夫。

②陽城胥渠:姓陽城,名胥渠。處:居住。廣門:晉地名。

③董安於:趙筒子的家臣。

④慍:惱怒。

⑤翟:通“狄”,我國古代北方少數民族。

⑥甲首:技甲者的首級。

【譯文】

趙簡子有兩匹白色的騾馬,而且十分喜愛它們。居住在廣門的小吏陽城胥渠在晚上上門拜訪說:“主公,你的臣子胥渠患了病,醫生教我說:‘得到白騾的肝的話,病就可以抑制;否則就會死去。’”門官進去通報。董安於在旁邊伺候,惱怒地說:“胥渠是希望謀到我主公的騾子,請讓我殺了他。”趙簡子說:“殺人來使畜牲存活,是人道嗎?殺畜牲來救活人,不也是一種仁義的舉動嗎?”於是召來大廚殺掉白騾,取出肝臟拿給陽城胥渠。過了沒多久,趙簡子舉兵攻打狄族。廣門的官吏,左隊有七百人,右隊有七百人,都率先登上城樓砍獲披甲者的首級。作為君主怎可以不愛惜士兵呢?

凡是敵人的來犯,是要謀取利益。如今來犯只有送死,那麼就應走為上策。敵人都以走為上策,就不必刀劍相見。所以敵人在我的手上得以生還,那麼我就得死在敵人手中;敵人能夠死在我的手上,那我就可以在敵人的手中生還。因此,是我在敵陣中生還,還是敵人在我的手中生還,怎麼能不明察?這就是用兵的精妙之處了。生死或存亡就由是否知道這個道理決定了。

季秋紀·順民①

【原文】

先王先順民心,故功名成。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得民必有道,萬乘之國,百戶之邑,民無有不說。取民之所說而民取矣,民之所說豈眾哉?此取民之要也。

【註釋】

①順民:必須順民心才可以開戰。本篇闡述的是兵家的學說。

【譯文】

先代的帝王把順應民心的事擺在首位,所以能成就功名。用德行來得到百姓的歸向來成立大功的人,古代多的是。失掉百姓的歸向反而成就功名的人,沒有聽說過。得到民心歸向有方法,擁有萬駕戰車的大國,或是只有百家門戶的小城,百姓都沒有不高興的。能得到百姓的歡欣就使百姓的心歸向,百姓歡欣的事難道有很多嗎?這就是使百姓歸向的關鍵。

【原文】

昔者湯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乃以身禱於桑林,曰:“餘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餘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於是翦其發①,②其手,以身為犧牲,用祈福於上帝,民乃甚說,雨乃大至。則湯達乎鬼神之化,人事之傳也。

文王處歧事紂,冤侮雅遜③,朝夕必時,上貢必適,祭祀必敬。紂喜,命文王稱西伯,賜之千里之地。文王載拜稽首而辭曰:“願為民請炮烙之刑④。”文王非惡千里之地,以為民請炮烙之刑,必欲得民心也。得民心則賢於千里之地,故曰文王智矣。

【註釋】

①翦其發:剪去頭髮是古代的一種刑罰。

②(lì):木夾十指而縛之,是古代的一種刑罰。

③冤侮:蒙冤而受到侮慢。雅遜:雅正謙遜,執諸侯之禮不變。

④請:應是“請去”。炮烙之刑:一種燒灼的刑罰。

【譯文】

當初湯打敗夏朝統一天下,天下正處於大旱災,五年沒有收成了,湯王就親自到桑林去祈禱,說:“我一個人有罪,不要禍及眾多的百姓。百姓有罪的話,就請降罪於我一個人身上。不要因為我一個人的不好,讓天帝鬼神傷害百姓的生命。”然後就剪掉自己的頭髮,用木頭夾自己的手指來懲罰自己,用犧牲自己的身體來向上天祈福,百姓十分高興,不久大雨就到來了。於是湯王感達鬼神的事被人們互相傳開了。

文王居住在歧山侍奉紂王,蒙冤並受到侮慢,但他對紂王的雅正謙遜的禮節一直沒有改變,早晚一定準時朝拜,進貢的東西一定合適,祭祀一定恭敬。紂王對此滿意,下令封文王為西伯,賞賜給他方圓千里的土地。文王叩頭拜謝而推辭封賞說:“我寧願替百姓請求去掉炮烙這種刑罰。”文王不是厭惡方圓千里的土地,是知道為百姓請求去掉炮烙之刑一定會得到百姓的歡心。得到民心比獲得方圓千里的土地更能得到賢能的名聲,所以說文王很聰明。

李秋紀·精通

【原文】

人或謂兔絲無根①。兔絲非無根也,其根不屬也②,伏苓是③。慈石召鐵④,或引之也⑤。樹相近而靡⑥,或軵之也⑦。聖人南面而立⑧,以愛利民為心,號令未出,而天下皆延頸舉踵矣⑨,則精通乎民也。夫賊害於人,人亦然。

今夫攻者,砥厲五兵⑩,侈衣美食(11),發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樂(12),非或聞之也,神者先告也(13)。身在乎秦,所親愛在於齊,死而志氣不安,精或往來也。

德也者,萬民之宰也。月也者,群陰之本也(14)。月望則蚌蛤實(15),群陰盈;月晦則蚌蛤虛(16),群陰虧。夫月形乎天(17),而群陰化乎淵;聖人行德乎己,而四荒咸飭乎仁(18)。

養由基射(19),中石,矢乃飲羽(20),誠乎也。伯樂學相馬,所見無非馬者,誠乎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21),所見無非死牛者(22),三年而不見生牛,用刀十九年。刃若新研(23),順其理,誠乎牛也。

【註釋】

①兔絲;即菟絲,一種寄生的蔓草。

②屬(2hǔ):接連。

③伏苓:即茯苓,寄生在松樹根上的一種塊狀菌。古人認為菟絲並非無根,只是它的根不與菟絲相連,茯苓就是它的根。所以《淮南子·說林》中說:“茯苓掘,兔絲死。”

④慈石:即磁石。古人認為,這種石可以吸鐵,就象慈母吸引子女一樣,故名“慈石”。

⑤或:無定代詞。有一種力。

⑥靡(mó):通“摩”,摩擦。

⑦軵(fǔ):推。

⑧南面而立:指作君主。古代以坐北朝南為尊位,故天子諸侯見群臣皆面南而坐。南面,面向南。南,用如動詞。

⑨延頸舉踵:伸長脖子,踮起腳跟,形容殷切盼望。

⑩砥(dǐ)厲:磨石。細者為砥,粗者為厲。這裏用如動詞,磨礪,五兵:五種兵器。其說不一,通常指矛、戟、弓、劍、戈。

(11)侈衣莢食:穿華麗之服,吃精美之食。侈、美,均用如動詞。古代打仗,將士出征前,往往賞賜豐厚,故有“侈衣美食”之舉。

(12)被:遭受。

(13)神者先告也:按文義“神”下不當有“者”字(依陳昌齊說)。

(14)群陰:各種屬陰之物,如蚌蛤之類。

(15)月望:月滿。《釋名·釋天》說:“望,月滿之名也。月大十六日,小十五日,日在東,月在西,遙相望也。”實:指蚌蛤之肉隨月圓而滿盈。

(16)月晦:月光盡斂。時在農曆的每月最後一日。

(17)形:顯露,表現。乎:於。

(18)四荒:指四方荒遠之地的人民。咸:都。飭(chì):整治。

(19)養由基:春秋時楚國大夫,以善射著稱。(sì):同“兕”,獸名,屬犀牛類。一說即雌犀。

(20)飲羽:箭射入石中,尾部羽毛隱沒不見。飲,沒(mò)。

(21)庖丁:名叫丁的廚師。庖丁解牛之事可參見《莊子·養生主》。解牛:分卸牛的肢體。

(22)死:疑是衍文(依陳昌齊說)。

(23);通“磨”。

【譯文】

有人說菟絲子這種植物沒有根。其實菟絲並不是沒有根,只是它的根與菟絲子不相連,茯苓就是它的根。磁石吸引鐵,是有一種力在吸引它。樹木彼此生得近了,就要互相摩擦,是有一種力在推它。聖人面南為君,胸懷愛民利民之心,號令還沒有發出,天下人就都伸長脖子,踞着腳跟殷切地盼望了。這是聖人與人民精氣相通的緣故。賊寇傷害他人,他人也會有類似的反應。

假如有國家準備進攻他國,正在磨礪兵器,犒賞軍隊,距離出征沒幾天了,這時即將遭受進攻的國家肯定不會快樂,並不是因為他們有人聽到了風聲,而是精神先感知到了。一個人身在秦國,他所親愛的人在齊國,如果在齊國的人死了,在秦國的人也就會心神不安,這是精氣互相往來的緣故啊!

德是萬民的主宰,月亮是各種屬陰之物的根本。月滿的時候,蚌蛤的肉就充實,各種屬陰之物也都滿盈;月光盡斂的時候,蚌蛤的肉就空虛,各種屬陰之物也都虧損。月相變化顯現於天空,各種屬陰之物都隨着變化於深水之中。聖人修養自己的品德,四方荒遠之地的人民都隨着整飭自己,歸向於仁義。

養由基射兕,射中石頭,箭羽沒入石中,這是由於他把石頭當成兕,精神集中於兕的緣故。伯樂學相馬,眼睛看到的除了馬以外沒有別的東西,這是由於他精神集中在馬的緣故。宋國的庖丁喜好分解牛的肢體,除了牛以外眼睛看到的沒有別的東西,整整三年眼前不見活牛;一把刀用了十九年,刀刃仍然鋒利得象剛剛磨過,這就是由於他分解牛的肢體時順着牛的肌理,精神集中於牛的緣故。

【原文】

鍾子期夜聞擊磬者而悲①,使人召而問之曰:“子何擊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殺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為公家為酒;臣之身得生,而為公家擊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為舍氏睹臣之母②,量所以贖之則無有③,而身固公家之財也,是故悲也。”鍾子期嘆嗟曰:“悲夫!悲夫!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④。悲存乎心而木石應之。”故君子誠乎此而諭乎彼,感乎己而發乎人。豈必強說乎哉⑤?

周有申喜者⑥,亡其母⑦,聞乞人歌於門下而悲之⑧,動於顏色⑨,謂門者內乞人之歌者⑩,自覺而問焉(11),曰:“何故而乞?”與之語,蓋其母也。故父母之於子也,子之於父母也,一體而兩分,同氣而異息。若草莽之有華實也(12),若樹木之有根心也。雖異處而相通,隱志相及(13),痛疾相救,憂思相感,生則相歡,死則相哀,此之謂骨肉之親。神出於忠而應乎心,兩精相得,豈待言哉?

【註釋】

①鍾子期:春秋時楚人。

②昔:夜。這裏指昨天夜晚。舍氏:未詳。《新序·四》記載此事與本文略有不同,“含氏”,《新序》作“舍市”。

③量:審度,思量。

④椎(chuí):擊磬工具,木製。石:指磐。

⑤強(qiǎng):極力。

⑥申喜:周人。

⑦亡:這裏是失散的意思。

⑧乞人:乞丐。

⑨動於顏色:變了臉色。

⑩內(nà):讓……進來。這個意義後來寫作“納”。

(11)自覺:疑是“自見”之誤(依許維遹說)。

(12)莽:密生的草,也泛指草。

(13)隱志:潛藏於心的志向。

【譯文】

鍾子期夜間聽到有人擊磬,併發出悲哀之聲,就找人把擊磬的人叫來,問他:“你擊磬的聲音怎麼這麼悲哀啊?”他回答說:“我的父親不幸殺了人,無法活命;我的母親雖得以活命,卻沒入官府替公家造酒;我自身雖得以活命,卻在替公家擊磬。我已經三年沒見到自己的母親了。昨天晚上在舍氏見到了我的母親,想要贖她可是沒有錢,而且連自身也本是公家的財產,因此心中悲哀。”鍾子期嘆息說:“可悲呀,可悲!心並不是手臂,手臂也不是椎,不是磬,但悲哀存於心中,而椎磬卻能與它應和。”所以君子心中有所感,就會在外面表現出來,自己心中有所感,就可以影響到他人,哪裏一定用得着言辭表述呢?

有個叫申喜的周人,他的母親失散了。有一天,他聽到有個乞丐在門前唱歌,自己感到悲哀,臉色都變了。他告訴守門的人讓唱歌的乞丐進來,親自見她,並詢問說:“什麼原因使你落到求乞的地步?”跟她交談才知道,那乞丐原來正是他的母親。所以,無論父母對於子女,還是子女對於父母,實際都是一個身體而分為兩處,精氣相同而呼吸各異,就象草莽有花有果,樹木有根有心一樣。雖在異處卻可彼此相通,心中志向互相連繫,有病痛互相救護,有憂思互相感動,對方活着心裏就會高興,對方死了心裏就會悲哀,這就叫作骨肉之親。這種天性出於至誠,而彼此心中互相應和,兩方精氣相通,難道還要靠言語來表述嗎?

孟冬季·節喪

【原文】

凡生於天地之間,其必有死,所不免也。孝子之重其親也①,慈親之愛其子也,痛於肌骨②,性也。所重所愛,死而棄之溝壑,人之情不忍為也,故有葬死之義③。葬也者,藏也,慈親孝子之所慎也。慎之者,以生人之心慮④。以生人之心為死者慮也,莫如無動,莫如無發⑤。無發無動,莫如無有可利,則此之謂重閉⑥。

古之人有藏於廣野深山而安者矣,非珠玉國寶之謂也,茅不可不藏也。葬淺則狐狸抇之⑦,深則及於水泉。故凡葬必於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濕。此則善矣,而忘姦邪、盜賊、寇亂之難,豈不惑哉?譬之若瞽師之避柱也⑧,避柱而疾觸杙也⑨。狐狸、水泉、姦邪、盜賊、寇亂之患,此杙之大者也。慈親孝子避之者,得葬之情矣。

【註釋】

①重:尊重。親:指父母。

②痛於肌骨:深入肌肉骨髓,形容愛重之深。

③葬死:當作“葬送”(依孫人和說)。

④生人:活着的人。

⑤發:掘開。這裏是被動用法。

⑥重閉:大閉,指永遠埋藏。

⑦抇(hú):發掘。

⑧替(gǔ)師:盲樂師。古代樂師多用瞽者擔任,故稱瞽師。瞽,目盲。

⑨疾:用力。杙(yì):一頭尖的短木,小木樁。

【譯文】

凡生活在天地間的事物,它們必然會有死亡,這是不可避免的。孝子尊重他們的父母,慈親疼愛他們的子女,尊重、疼愛之心深入肌骨,這便是天性。所尊重、所疼愛的人,死後卻把他們拋入溝壑,這是人之常情不忍心去做的,因而產生了葬送死者的道義。葬就是藏的意思,這是慈親孝子所應慎重的。所謂慎重,就是說活着的人要為死者考慮。活着的人為死者考慮,沒有比不使死者被移動更重要了,沒有比不讓墳墓被掘開更重要了。而要達到這個目的,沒有比讓墳墓中無利可圖更保險的了,這就叫作大閉。

古代的人有葬於廣野深山之中而平安至今的,不是說由於有珠玉國寶,而是說葬不可不隱蔽埋藏。葬淺了,狐狸就會掘開它;葬深了,也會與泉水相接。所以,凡葬一定葬在高高的土山之上,以便避開狐狸的危害、泉水的浸漬。這樣做好是好,但是如果忘了惡人、盜賊、匪亂的禍害,豈不也是糊塗嗎?這就象盲樂師躲避柱子一樣,雖然避開了柱子,卻用力撞到了尖木樁上。惡人、盜賊、匪亂的禍害,正是大大的尖木樁啊!慈親孝子埋葬死者能夠避開這些,就能獲得葬的本義了。

【原文】

國彌大①,家彌富,葬彌厚。含珠鱗施②,玩好貨寶③,鐘鼎壺濫④,輿馬衣被戈劍,不可勝其數⑤。諸養生之具⑥,無不從者。題湊之室⑦,棺槨數襲⑧,積石積炭,以環其外。奸人聞之,傳以相告。上雖以嚴威重罪禁之,猶不可止。且死者彌久,生者彌疏;生者彌疏,則守者彌怠;守者彌怠而葬器如故,其勢固不安矣。

世俗之行喪,載之以大輴⑨,羽旄旌旗、如雲僂翣以督之⑩,珠玉以佩之(11),黼黻文章以飭之(12),引紼者左右萬人以行之(13),以軍制立之然後可(14)。以此觀世(15),則美矣,侈矣(16);以此為死,則不可也。苟便於死,則雖貧國勞民(17),若慈親孝子者之所不辭為也。

【註釋】

①彌:益,越。

②含(hàn)珠:古代貴族喪禮,人死後,把珍珠放入死者口中叫含珠。如果放入玉,叫含玉。含,也作“唅”、“琀”。鱗施;玉制的葬服。把玉石琢成各種形狀的小薄片,角上穿孔,聯綴而成。因套在死者身上有如魚鱗,故名“鱗施”,又名“玉匣”。

③玩好(hào):賞玩、嗜好的物品。畢本“玩好”之上有“夫”字,今據元本,李本、張本、劉本、朱本刪。

④濫(jiàn):通“鑒”,浴盆。

⑤勝(shēng):盡。

⑥具:器物。

⑦題湊:古代天子的槨制,也賜用於大臣。槨室用大木累積而成。好象四面有檐的屋子,木的頭部向內,故名題湊。題,頭。湊,聚。

⑧襲:重(chóng),層。

⑨輴(chūn):載棺柩的車。

⑩羽旄旌旗:泛指各種旗幟。旄,竿頂用旄牛尾為飾的旗。旌,用旄牛尾和彩色鳥羽作竿飾的旗。如雲僂(liǔ)翣(shà):因僂翣之上畫有雲氣,故稱“如雲僂翣”。僂,蓋在柩車上的飾物。他書或作“蔞”、“柳”。翣,用羽毛製成的傘形之物,有柄,靈車行時持之在兩旁隨行。督:正,這裏有裝飾的意思。

(11)佩:裝飾。畢本怍“”,今據元本、李本、張本、宋啟明本,汪本、凌本、朱本、日刊本改。

(12)黼黻(fǔfú):古代禮服上繪繡的花紋。黑白相間的花紋叫黼,黑與青相間的花紋叫黻。文章:錯雜的色彩或花紋。古以青赤相配為文,赤白相配為章。飭:通“飾”。

(13)紼(fú):牽引棺樞的繩索。古時送葬都執紼。

(14)軍制:軍法。

(15)觀世:給世人看。觀,示。

(16)侈:盛大。

(17)貧:用如使動。

【譯文】

國越大,家越富,葬物就會越豐厚。死者口含的珍珠、身穿的玉衣,賞玩、嗜好的物品,財貨珍寶,鐘鼎壺濫,車馬衣被戈劍,數不盡。各種養生之器無不隨葬。槨室用大木累積而成,好似四面有檐的大屋子,裏面棺槨數層,並堆積石頭、木炭,環繞在棺槨之外。惡人聞知此事,互相傳告。君主儘管用嚴刑重罰來禁止他們,卻仍然禁止不住。再說,死者死去的時間越久遠,活着的人對他的感情就越疏遠;感情越疏遠,守墓人也就越懈怠;守墓人越來越懈怠,可是墓中隨葬的器物卻同原來一樣,這種形勢本來就不安全了。

世俗之人舉行葬禮,用大車載着棺柩,各種旗幟、畫有雲氣的僂翣相隨,棺柩之上點綴着珠玉,塗飾了每種花紋。靈車左右執紼送葬的有萬人。牽引靈車行進,這麼多人得用軍法指揮才行。舉行這種葬禮給世人看,那是夠美的了,夠盛大的了;但是用這種葬禮去安葬死者,那是不行的。倘若厚葬真有利於死者,那麼即使這樣做會使國家貧困、人民勞苦,慈親孝子也是不會拒絕做的。

孟冬季·異寶

【原文】

古之人非無寶也,其所寶者異也。

孫叔敖疾,將死,戒其子曰:“王數封我矣①,吾不受也。為我死②,王則封汝,必無受利地③。楚、越之間有寢之丘者④,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惡⑤。荊入畏鬼,而越人信⑥。可長有者,其唯此也。”孫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而子辭,請寢之丘,故至今不失。孫叔敖之知⑦,知不以利為利矣。知以人之所惡為己之所喜,此有道者之所以異平俗也。

【註釋】

①數(shuò):多次。

②為:等於說“如”。

③利地:肥沃富饒的土地。

④寢之丘;春秋楚邑,在今河南圈始、沈丘兩縣之間。他書或作“寢丘”。

⑤名:指地名。惡:兇險。“寢丘”含有陵墓之意,所以說“其名甚惡”。

⑥(jī):迷信鬼神和災祥。

⑦知:智慧。這個意義後來寫怍“智”。

【譯文】

古代的人不是沒有寶物,只是他們看作的寶物與現今不同。

孫叔敖病了,臨死的時候告誡他的兒子說:“大王曾多次賜給我土地,我都沒有接受。如果我死了,大王就會賜給你土地,你一定不要接受肥沃富饒的土地。楚國和越國之間有個寢丘,這個地方土地貧瘠,而且地名十分兇險。楚人畏懼鬼,但越人迷信鬼神和災祥。所以,能夠長久佔有的封地,恐怕也只有這塊了。”孫叔敖死後,楚王果然把肥美的土地賜給他的兒子,但是孫叔敖的兒子謝絕了,請求賜給寢丘,所以這塊土地至今沒有被他人佔有。孫叔敖的智慧在於懂得不把世俗心中的利益看作利益。懂得把別人所厭惡的東西當作自己所喜好的東西,這就是有道之人不同於世俗的原因。

【原文】

五員亡①,荊急求之,登太行而望鄭曰②:“蓋是國也,地險而民多知;其主,俗主也,不足與舉。”去鄭而之許③,見許公而問所之。許公不應,東南向而唾④。五員載拜受賜⑤,曰:“知所之矣。”因如吳⑥。過於荊,至江上⑦,欲涉,見一丈人⑧,刺小船⑨,方將漁⑩,從而請焉(11)。丈人度之(12),絕江(13)。問其名族(14),則不肯告,解其劍以予丈人,曰:“此千金之劍也,願獻之丈人。”丈人不肯受,曰:“荊國之法,得五員者,爵執圭(15),祿萬檐(16),金千鎰(17)。昔者子胥過,吾猶不取(18),今我何以子之千金劍為乎(19)?”五員過於吳(20),使人求之江上,則不能得也。每食必祭之,祝曰:“江上之丈人!”天地至大矣,至眾矣,將奚不有為也(21)?而無以為(22)。為矣,而無以為之。名不可得而聞,身不可得而見,其惟江上之丈人乎!

①五員(yún):即伍員。

②太行:即今之太行山。伍員自楚出亡,歷經宋、鄭、晉、許四國,然後入吳,故有“登太行”之舉(依洪亮吉說)。

③之:往。許:春秋時的小國,后被楚所滅。

④許公不應,東南向而唾:許公想讓伍員投奔吳國,但又不敢得罪楚國這個強大的近鄰,所以“不應”,而以向吳國所在的東南方而唾示意。

⑤載:通“再”。

⑥因:於是。如:往。

⑦江上:長江岸邊。

⑧丈人:老者。

⑨刺:撐。

⑩漁:捕魚。

(11)從:就,走近。

(12)度:渡。

(13)絕:橫渡,渡過。

(14)族:姓。

(15)爵:用如動詞,賜予爵位。執圭(guī):春秋時諸侯國爵位名稱,圭,玉制禮器,上尖下方。也作“珪”。形制人小因爵位及用途不同而異。天子(或諸侯)把圭賜給功臣,讓他們執圭朝見,故名“執圭”。

(16)檐(dān):通“儋”,今作“擔”,容積為一石。

(17)鎰:古代重量單位,二十兩為一鎰。一說二十四兩為一鎰。

(18)子胥:伍員的字。老人揣度渡江人是伍員,故這樣說作為拒絕接受贈劍的託詞,並非一定真有此事。

(19)何以……為:用……做什麼。動詞“為”的賓語“何”前置於作狀語的介詞結構之前,這是古漢語表示反問的一種格式。

(20)過:等於說“至”。

(21)奚不有為:大意是無不為。奚,何。

(22)無以為:等於說“無所以為”,即無所求的意思。

【譯文】

伍員逃亡,楚國緊急追捕他。他登上太行山,遙望鄭國說:“這個國家,地勢險要並且人民多有智慧;但是它的國君是個凡庸的君主,不足以和他共同謀舉大事。”伍員離開鄭國,到了許周,拜見許公並詢問自己宜去的國家。許公不回答,只是向東南方吐了一口唾沫。伍員再拜接受賜教說:“我知道該去的國家了。”於是往吳國進發。途過楚國,到了長江岸邊,想要渡江。他看到一位老人,撐着小船,正要打魚,於是走過去請求老人送他過江。老人把他送過江去。伍員問老人的姓名,老人卻不肯告訴。他解下自己的寶劍送給老人,說:“這是價值千金的寶劍,我願意把它奉獻給您。”老人不肯接受,說:“按照楚國的法令,捉到伍員的,授予執圭爵位,享受萬石俸祿,賜給黃金千鎰。從前伍子胥從這裏經過,我尚且不捉他去領賞,如今我接受你的價值千金的寶劍做什麼呢?”伍員到了吳國,派人到江邊去尋找老人,卻無法找到了。伍員每次吃飯一定要祭祀那位老人,祝告說;“江上的老人!”天地之德大到極點了,養育萬物也多到極點了,天地何所不為?卻毫無所求。人世間,做了有利於別人的事,卻毫無所求,名字無法得知,身影無法得見,達到這種境界的恐怕唯有江邊的老人了吧!

【原文】

宋之野人耕而得玉①,獻之司城子罕②,子罕不受。野人請曰:“此野人之寶也,願相國為之賜而受之也。”子罕曰:“子以玉為寶,我以不受為寶。”故宋國之長者曰:“子罕非無寶也,所寶者異也。”

今以百金與搏黍以示兒子③,兒子必取搏黍矣;以和氏之璧與百金以示鄙人④,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璧、道德之至言以示賢者⑤,賢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彌精⑥,其所取彌精;其知彌粗,其所取彌粗。

【註釋】

①野人:指農夫。

②司城子罕:春秋時宋國的執政大臣。司城,官名,即司空,相當於相國,執掌國政,為春秋時宋國所設置。

③搏(tuán)黍:捏成團的黃米飯。兒子:小兒。

④和氏之璧:春秋時楚人和氏(卞和)所得的寶玉。鄙人:鄙陋無知的人。

⑤至言:至理名言。

⑥彌:更加,越。

【譯文】

宋國有個農夫耕地得到了一塊玉,把它獻給了司城子罕,子罕卻不接受。農夫請求說:“這是我的寶物,希望相國賞小人臉把它收下。”子罕說:“你把玉當作寶物,我卻把不接受別人的贈物當作寶物。”所以宋國德高望重的人說:“子罕不是沒有寶物,只是他當作寶物的東西與別人不同”

假如現在把百金和黃米飯糰擺在小孩的面前,小孩一定去抓黃米飯糰了;把和氏之壁和百金擺在鄙陋無知的人面前,鄙陋無知的人一定拿走百金了,把和氏之璧和關於道德的至理名言擺在賢人面前,賢人一定選擇聽取至理名言了。他們的智慧越精深,聽取的東西就越為珍貴;他們的智慧越低下,所取的東西就越為粗陋。

仲冬紀·當務①

【原文】

辨而不當論,信而不當理,勇而不當義,法而不當務,惑而乘驥也,狂而操“吳幹將”②也,大亂天下者,必此四者也。所貴辨者,為其由所論也;所貴信者,為其遵所理也:所貴勇者,為其行義也;所貴法者,為其當務也。

【註釋】

①當務:辦事要合乎時務。這是墨家的學說。

②吳幹將:有名的寶劍的名稱。

【譯文】

辨析卻不符合公論,語言真實卻不符合道理,勇敢卻不符合道義,執法卻不符合情理,就像迷惑的人騎着駿馬,瘋狂地拿着寶劍揮舞,使天下混亂的就是這四種情況。我們看重辯說,是沿着公論的說法去做的;我們看重忠信,是遵照道理的原因;我們看得勇敢,是因為能推行正義;我們看重法則,是因為符合時務。

【原文】

跖之徒問於跖曰:“盜有道乎?”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關內,中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后,義也;知時,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盜者,天下無有。”

備說非六王、五伯,以為“堯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行,禹有淫湎之意,湯、武有放殺之事,五伯有暴亂之謀。世皆譽之,人皆諱之,惑也”。故死而操金椎以葬,曰“下見六王、五伯,將榖其頭”矣。辨若此不如無辨。

楚有直躬①者,其父竊羊而謁②之上,上執而將誅之。直躬者請代之。將誅矣,告吏曰:“父竊羊而謁之,不亦信乎?父誅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誅之,國將有不誅者乎?”荊王聞之,乃不誅也。孔子聞之曰:“異哉直躬之為信也,一父而載③取名焉。”故直躬之信,不若無信。

齊之好勇者,其一人居東郭,其一人居西郭,卒然相遇於途曰:“姑相飲乎?”觴數行,曰:“姑求肉乎?”一人曰:“子肉也?我肉也?尚胡革求肉而為?於是具染而已。”因抽刀而相啖,至死而止。勇若此不若無勇。

紂之同母三人,其長曰微子啟,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紂也,甚少矣。紂母之生微子啟與中衍也尚為妾,已而為妻而生紂。紂之父、紂之母欲置微子啟以為太子,太史據法而爭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紂故為後。用法若此,不若無法。

【註釋】

①直躬:人名。

②謁:告。

③載:通“再”。

【譯文】

跖的徒弟問跖說:“盜竊也有它的學說嗎?”跖回答:“怎麼會沒有呢?妄想竊取屋內財富的,猜中了藏寶地點的人,是聖人;先破門而人的,是勇上;最後出來的,是有道義的人;知道行竊時機的,是有智慧的人;能主持平均分配贓物的,是有仁義的人,不懂得這五項卻能成為大強盜的人,天下還沒有。”

備說講起六帝五王的不是,認為“堯有不慈愛自己兒子的名聲,舜有不孝順父母的行為,禹有沉溺美色的意圖,湯王有流放桀,武王有殺害紂的事情,五霸有吞併周室,使天下暴亂的陰謀。世上的人都讚揚他們,人人都忌諱說他們的壞話,這是糊塗的”。所以備說死的時候還拿着金槌來下葬,說“到了下面見到六帝五王,要將他們的頭敲破”。像備說這樣的辨析還不如不去辨析了。

楚國有個人叫做直躬,因為,他的父親偷了一隻羊就把父親告到了官府上,官府執法將要把他的父親處死。直躬請求代替他的父親去死。將要處決的時候,他告訴官吏說:“我的父親偷了羊,我告發他,不就是誠信嗎?我的父親要被處死,我代替他,不是孝道嗎?誠信而且孝道的人被殺,國家將還會有不被殺的人嗎?”楚王聽了,就不處死他。孔子聽說這件事說:“奇怪啊!直躬這樣的誠信,是利用了父親的一件事去兩次取得了自己的好名聲。”所以直躬的誠信不如沒有誠信。

齊國有看重勇氣的人,一個住在東城邊,一個住在西城邊,忽然在路上相遇,見了面就說:“不如我們一起喝酒吧?”喝了好幾回后,又說:“不如再找點肉吃?”其中一個說:“你的肉?還是我的肉?為什麼還要到處去找肉呢?只要準備好醬拌肉就行了。”因此,大家抽出刀互相割吃對方的肉,一直吃到死了為止。這樣的勇敢還不如沒有勇敢。

紂王的同母兄弟有三個,最大的叫微子啟,第二的叫中衍,最小的叫受德。受德就是紂王,十分年輕。紂王的母親生下微子啟和中衍的時候還是妾妃,生下紂的時候已經升為正妻了。紂的父母想立微子啟做太子,太史根據法典爭論說:“有了正妻的兒子就不可以立妾妃的兒子。”紂王因此成為了太子。像這樣執行法典,還不如不存在法典。

仲冬紀·長見

【原文】

智所以相過①,以其長見與短見也。今之於古也,猶古之於後世也;今之於後世,亦猶今之於古也。故審知今則可知古,知古則可知后,古今前後一也。故聖人上知千歲,下知千歲也。

【註釋】

①過:超過。這裏是有差異的意思。

【譯文】

人們的智力之所以彼此有差異,是因為有的人具有遠見,而有的人目光短淺。今天跟古代的關係,就像是古代跟將來的關係一樣;今天跟將來的關係,也就像是今天跟古代的關係一樣。所以,清楚地了解今天,就可以知道古代,知道古代就可以知道將來,前後古今是一脈相承的。所以聖人能上知千年,下知千年。

【原文】

荊文王曰①:“莧譆數犯我以義②,違我以禮,與處則不安,曠之而不轂得焉③。不以吾身爵之④,後世有聖人,將以非不榖。”於是爵之五大夫⑤。“申侯伯善持養吾意⑥,吾所欲則先我為之,與處則安,曠之而不榖喪焉。不以吾身遠之,後世有聖人,將以非不榖。”於是送而行之。申侯伯如鄭,阿鄭君之心⑦,先為其所欲,三年而知鄭國之政也⑧,五月而鄭人殺之。是後世之聖人使文王為善於上世也⑨。

【註釋】

①荊文王:即楚文王,春秋時楚國國君,名貲(zī),公元前689—前676年在位。

②莧譆(xiànxī):楚又王之臣。數(shuò):多次。犯:冒犯。

③曠:久。不榖:不善之人。這是春秋時諸侯的謙稱。轂,善。

④以:從,由。動詞,授予爵位。

⑤五大夫:爵位名。

⑥申侯伯:楚文王之臣。他書或作“申侯”。申,春秋時小國,為楚所滅。申侯伯之事可參閱《左傳·隱公七年》,內容與本篇所載有異。持:把握。養:長養,助長。

⑦阿(ē):曲從,迎合。

⑧知:主持,執掌。

⑨上世:前世。這句話大意是,楚文王之所以為善,是顧慮到後世聖人的毀譽,所以說“是後世之聖人使文王為善於上世”。

【譯文】

楚文王說:“莧譆多次據義冒犯我,據禮拂逆我的心意,我跟他在一起就感到不安,但久而久之,我從中卻有所得。如果我不親自授予他爵位,後代如有聖人,將要以此責難於我。”於是授予他五大夫爵位。文王又說:“申侯伯善於把握並迎合我的心意,我想要什麼,他就在我之前準備好什麼,我跟他在一起就感到安逸,久而久之,我從中卻有所失。如果我不疏遠他,後代如有聖人,將要以此責難於我。”於是送走了他。申侯伯到了鄭國,曲從鄭君的心意,事先準備好鄭君想要的一切,經過三年就執掌了鄭國的國政,但僅僅五個月鄭人就殺了他。這是後代的聖人使文王在前世做了好事。

【原文】

晉平公鑄為大鐘①,使工聽之,皆以為調矣②。師曠曰③:“不調,請更鑄之。”平公曰:“工皆為調矣。”師曠曰:“後世有知音者④,將知鍾之不調也,臣竊為君恥之⑤,至於師涓而果知鍾之不調也⑥。是師曠欲善調鍾,以為後世之知音者也。

【註釋】

①晉平公:春秋時晉國國君,名彪,公元前557—前531年在位。

②調(tiáo):和諧。

③師曠:春秋時著名樂師,名曠,相傳他精通審音辨律,因為是瞎子,史書又稱“瞽曠”。

④知音:指精通音律。

⑤竊:謙詞,私下。

⑥師涓;春秋時衛靈公的樂官,善音律。據《韓非子·十過》記載,師曠與師涓同時,與本篇不同。

【譯文】

晉平公鑄成個大鐘,令樂工審聽鐘的聲音,樂工們都認為鐘聲很和諧了。師曠說:“鐘聲還不和諧,請重新鑄造它。”平公說:“樂工都已經認為很和諧了。”師曠說:“後代如有精通音律的人,將會知道鐘聲是不和諧的。因此我私下為您感到羞恥。”到了後來,師涓果然指出鐘聲不和諧。由此看來,師曠想要使鐘聲更為和諧,原來是考慮到後代有精通音律的人啊!

【原文】

呂太公望封於齊①,周公旦封於魯,二君者,甚相善也。相謂曰:“何以治國?”太公望曰:“尊賢上功②。”周公旦曰:“親親上恩。”太公望曰:“魯自此削矣。”周公旦曰:“魯雖削,有齊者,亦必非呂氏也。”其後,齊日以大,至於霸,二十四世而田成子有齊國③。魯公以削④,至於覲存⑤,三十四世而亡。

【註釋】

①呂太公望:即太公望呂尚。呂,氏。太公望,號。

②上:尚,崇尚。

③田成子:即田恆(又名田常)。齊簡公四年,田恆殺簡公,擁立平公,自任齊相,齊國之政盡歸田氏。

④公:當是“日”字之誤。

⑤覲(jǐn):通“僅”。

【譯文】

太公望封於齊國,周公旦封於魯國,這兩位君主十分友好。他們在一起相互議論說:“靠什麼治理國家呢?”太公望說:“尊敬賢人,崇尚功績。”周公旦說:“親近親人,崇尚恩愛。”太公望說:“照這樣,魯國從此便要削弱了。”周公旦曰說:“魯國雖然會因此削弱,但後世將會佔有齊國的,肯定不是呂氏的了。”後來,齊國日益強大,以至於稱霸諸侯,但傳到二十四代就被田成子佔據了。魯國也日益削弱,以至於僅能勉強維持生存,傳到三十四代也就滅亡了。

【原文】

吳起治西河之外①,王錯譖之於魏武侯②,武侯使人召之。吳起至於岸門③,止車而望西河,泣數行而下。其仆謂吳起曰:“竊觀公之意,視釋天下若釋④。今去西河而泣,何也?”吳起抿泣而應之日⑤:“子不識。君知我而使我畢能,西河可以王。今君聽讒人之議而不知我,西河之為秦取不久矣,魏從此削矣。”吳起果去魏入楚。有間,西河畢入秦,秦日益大。此吳起之所先見而泣也。

【註釋】

①西河:指今山西、陝西界上黃河南北流向最南端的一段。也指戰國時地處黃河西岸的魏地。

②王錯:魏大夫,魏武侯死後二年出奔韓。譖(zèn):說壞話誣陷別人。魏武侯:名擊,魏文侯之子,公元前386—前371年在位。公元前376年與韓、趙共滅晉。

③岸門:魏邑,在今山西河津南。

④釋:捨棄。(xǐ):鞋。

⑤抿:抹拭,擦。泣:指淚。

【譯文】

吳起治理西河,王錯在魏武侯面前詆毀他,武侯於是派人把吳起召回。吳起走到岸門,停下車,回頭遙望西河,眼淚一行一行地流了下來。他的車夫對他說:“我私下觀察您的心志,把捨棄天下看得像扔掉鞋子一樣。如今離開西河,您卻流淚了,這是什麼緣故啊?”吳起擦去眼淚回答說:“你不知道。如果君主了解信任我,使我盡自己所能,那麼我憑着西河就可以幫助君主成就王業。如今君主卻聽信了小人的讒言,而不信任我,西河被秦國攻取的日子不會太久了,魏國從此便要削弱了。”吳起最後離開魏國,去了楚國。不久,西河完全被秦國吞併了,秦國日益強大。這正是吳起所預見到並為之流淚的事了。

【原文】

魏公叔座疾①,惠王往問之②,曰:“公叔之疾,嗟!疾甚矣!將奈社稷何?”公叔對曰:“臣之御庶子鞅③,願王以國聽之也。為不能聽,勿使出境。”王不應,出而謂左右曰:“豈不悲哉?以公叔之賢,而今謂寡人必以國聽鞅,悖也夫④!”公叔死,公孫鞅西遊秦,秦孝公聽之。秦果用強,魏果用弱。非公叔座之悖也,魏王則悖也。夫悖者之患,固以不悖為悖。

【註釋】

①公叔座:戰國時魏惠王相。一作“公叔痤”。

②惠王;魏惠王,魏武侯之子,名,公元前370—前335年在位。

③御庶子鞅:即公孫鞅,衛國人,又名衛鞅。初為魏相公叔座的家臣,后入秦輔佐秦孝公實行變法,奠定了秦國富強的基礎。秦封之於商(今陝西商縣東南),號商君,又稱商鞅。爭存《商君書》二十四篇。御庶於,官名。

④悖:悖理,荒謬。

【譯文】

魏相公叔座病了,惠王去探望他,說:“公叔您的病,唉!病得很沉重了!國家的事該怎麼辦呢?”公叔回答說:“我的家臣御庶子公孫鞅很有才能,希望大王您能把國政交給他去治理。如果不能任用他,不要讓他離開魏國。”惠王沒有回答,出來對左右侍從說:“難道不可悲嗎?憑公叔這樣的賢明,而今竟叫我一定要把國政交給公孫鞅治理,真是太荒謬了!”公叔死後,公孫鞅向西遊說秦國,秦孝公聽從了他的意見。秦國果然因此強盛起來,魏國果然因此削弱下去。由此看來,並不是公叔座荒謬,而是惠王自己的荒謬啊!大凡行事荒謬的人的弊病,就是把不荒謬當成荒謬。

季冬紀·士節

【原文】

士之為人,當理不避其難①,臨患忘利,遺生行義②,視死如歸。有如此者,國君不得而友③,天子不得而臣④。大者定天下,其次定一國,必由如此人者也。故人主之欲大立功名者,不可不務求此人也⑤。賢主勞於求人,而佚於治事⑥。

【註釋】

①當:面對。理:義。

②遺生:捨生。

③友:用如動詞,交友。

④臣;用如使動,使……稱臣。

⑤務:致力。

⑥佚(yì):通“逸”,安逸。

【譯文】

士的為人,主持正義而且不避危難,面臨禍患忘卻私利,捨生取義,視死如歸。有如此行為的人,國君無法與他交友,天子無法讓他稱臣。大至安定天下,其次安定一國,卻一定要用這樣的人。所以君主想要大立功名的,不可不致力於訪求這樣的人。賢明的君主要把精力花費在訪求賢士上,而面對治理政事則採取超脫的態度。

【原文】

齊有北郭騷者①,結罘罔②,捆蒲葦③,織萉屨④,以養其母,猶不足,踵門見晏子曰⑤:“願乞所以養母⑥。”晏子之仆謂晏子曰:“此齊國之賢者也。其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於利不苟取,於害不苟免。今乞所以養母,是說夫子之義也⑦,必與之。”晏子使人分倉粟、分府金而遺之⑧,辭金而受粟⑨。

有間,晏子見疑於齊君⑩,出奔(11),過北郭騷之門而辭。北郭騷沐浴而出(12),見晏子曰:“夫子將焉適?”晏子曰:“見疑於齊君,將出奔。”北郭子曰:“夫子勉之矣。”晏子上車,太息而嘆曰:“嬰之亡豈不宜哉?亦不知士甚矣。”晏子行。

【註釋】

①北郭騷:春歌時齊國的隱士。北郭,姓;騷,名。

②罘(fú):捕獸的網。罔:網。

③捆:砸。編蒲葦時要邊編邊砸,使之牢固。

④萉屨(fēijù):麻鞋。

⑤踵門:走到門上。踵,腳後跟。用如動詞。晏子:春秋時齊人,名嬰,字平仲,繼其父桓子為齊卿,后相景公,以節儉力行名顯諸侯。

⑥所以養母:用以奉養母親的東西,這裏指糧食。

⑦說:悅,悅服。

⑧府:國家儲藏財物的地方。

⑨辭:謝絕。

⑩見疑於齊君:被齊君猜忌。見,表被動。

(11)出奔:指逃到外國避難。

(12)沐浴:洗髮洗身。北郭騷沐浴而出,以示恭敬有禮。

【譯文】

齊國有個叫北郭騷的,憑藉結獸網、編蒲葦、織麻鞋來奉養他的母親,但仍不足以維持生活,於是他到晏子門上求見晏子說:“希望能得到糧食來奉養母親。”晏子的僕從對晏子說:“這個人是齊國的賢人。他志節高尚,不向天子稱臣,不與諸侯交友,對於利不苟且取用,對於禍則不苟且求免。現在他到您這兒來尋求糧食來奉養母親,這是悅服您的道義,您一定要給他。”晏子派人把倉中的糧食、府庫中的金錢拿出來分給他,他謝絕了金錢只收下了糧食。

不久之後,晏子遭齊君猜忌,逃往國外,經過北郭騷的門前向他告別。北郭騷洗髮浴身,恭敬地迎出來,見到晏予說:“您將要到哪兒去?”晏子說:“我受到齊君的猜忌,將要逃往國外。”北郭子說:“您好自為之吧。”晏子上了車,長嘆一聲說:“我逃亡國外難道不應該嗎?我也太不了解士了。”於是晏子上車走了。

【原文】

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說晏子之義,而嘗乞所以養母焉。吾聞之曰:‘養及親者,身伉其難①’今晏子見疑,吾將以身死白之②。”着衣冠③,令其友操劍奉笥而從④,造於君庭⑤,求復者日⑥:“晏子,天下之賢者也,去則齊國必侵矣⑦。必見國之侵也,不若先死。請以頭托白晏子也⑧。”因謂其友曰:“盛吾頭於笥中,奉以托。”退而自刎也。其友因奉以托。其友謂觀者曰:“北郭子為國故死⑨,吾將為北郭子死也。”又退而自刎。

齊君聞之,大駭,乘馹而自追晏子⑩,及之國郊(11),請而反之(12)。晏子不得已而反,聞北郭騷之以死白己也,曰:“嬰之亡豈不宜哉?亦愈不知士甚矣。”

【註釋】

①伉(kàng):當,承擔。

②白:這裏是洗清冤誣的意思。

③著(zhuó):穿戴。這個意義在字形上後來訛變為“着”。

④奉:捧。笥(sì):葦或竹制的方形盛器。

⑤造:到……去。

⑥復者:指君庭門前負責傳話通稟的下級官吏。

⑦浸:這裏是被動用法。

⑧托:託付。

⑨國故:等於說“國難”,指國家遭受的凶喪、戰爭等重大變故。

⑩馹(rì):古代驛站專用的車。

(11)郊:上古時代國都城外百里以內稱郊。

(12)反:返回,用如使動。

【譯文】

北郭子召來他的朋友,告訴他:“我悅服晏子的道義,曾向他求得糧食來奉養母親。我聽說:‘奉養過自己父母的人,自己要承擔他的危難。’如今晏子受到猜忌,我將用自己的死來為他洗清冤誣。”北郭子穿戴好衣冠,讓他的朋友拿着寶劍捧着竹匣跟隨在後。走到國君朝廷門前,找到負責通稟的官吏說:“晏子是名聞天下的賢人,他若出亡,齊國必定遭受侵犯。與其看到國家必定遭受侵犯,不如先死。我願把頭託付給您來為晏子洗清冤誣。”於是對他的朋友說:“把我的頭盛在竹匣中,捧去託付給那個官吏。”說罷,退下幾步自刎而死。他的朋友於是捧着盛了頭的竹匣託付給了那個官吏,然後對旁觀的人說:“北郭子為國難而死,我將為北郭子而死。”說罷,又退下幾步自刎而死。

齊君聽說這件事,大為震驚,乘着驛車親自去追趕晏子,在離國都不到百里的地方趕上了晏子,懇求晏子回去。晏子不得已而返,聽說北郭騷以死來替自己洗清冤誣,他感慨地說:“我逃亡國外難道不應該嗎?北郭騷之死說明我越發地不了解士了。”

季冬紀·不侵

【原文】

天下輕於身,而士以身為人①。以身為人者,如此其重也,而人不知,以奚道相得②?賢主必自知士③,故士儘力竭智,直言交爭,而不辭其患④。豫讓、公孫弘是矣⑤。當是時也,智伯、孟嘗君知之矣⑥。世之人主,得地百里則喜,四境皆賀;得士則不喜,不知相賀:不通乎輕重也。湯、武,千乘也⑦,而士皆歸之。桀、紂,天子也,而士皆去之。孔、墨,布衣之士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不能與之爭士也。自此觀之,尊貴富大不足以來士矣⑧,必自知之然後可。

【註釋】

①以身為(wèi)人:為他人獻出生命。

②以:不當有,疑為後人所加(依王念孫說)。奚道:何由。相得:互相投合。

③自知;無須他人教諭而知。

④交爭:相諫。爭,諍諫。

⑤公孫弘:戰國時齊孟嘗君的門客。

⑥智伯:指智伯瑤。

⑦千乘:指擁有兵車千輛的諸侯。

⑧來:用如使動,招來。

【譯文】

天下比自身輕賤,而士卻甘願為他人獻身。為他人獻身的人難能可貴,如果人們不了解他,那怎可能與他們情投意合?賢明的君主一定是親自了解士,所以士能竭盡心力,直言相諫,而不避其禍。豫讓、公孫弘就是這樣的士。在當時,智伯、孟嘗君可稱得上是了解他們了。世上的君主得到百里的土地就滿心歡喜,四境之內全都慶賀;而得到賢士卻無動於衷,不知相互慶賀:這是不曉得輕重啊。商湯、周武王起初只是擁有兵車千輛的諸侯,然而士都歸附他們。夏桀、殷紂是天子,然而士都離開了他們。孔子、墨子都是身穿布衣的庶人,然而擁有兵車萬輛、千輛的君主卻無法與他們爭奪士。由此看來,尊貴富有不足以招來士,君主一定要親自了解士,然後才能招來。

【原文】

豫讓之友謂豫讓曰:“子之行何其惑也?子嘗事范氏、中行氏①,諸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至於智氏,而子必為之報,何故?”豫讓曰:“我將告子其故。范氏、中行氏,我寒而不我衣②,我飢而不我食,而時使我與千人共其養,是眾人畜我也③。夫眾人畜我者,我亦眾人事之。至於智氏則不然,出則乘我以車,入則足我以養,眾人廣朝④,而必加禮於吾所⑤,是國士畜我也⑥。夫國士畜我者,我亦國士事之。”豫讓,國土也,而猶以人之於己也為念,又況於中人乎?

【註釋】

①范氏:即春秋時晉國的貴族士氏,因士會受范地為食邑,故稱范氏。這裏指范吉射。中行(hàng)氏:即春秋時晉國的貴族荀氏,因荀林父為中行主將,后以中行為氏。這裏指中行寅。中行,春秋時晉國軍制之名。晉置上中下三軍,后又增置中行、右行、左行。

②不我衣:不給我衣穿。衣,用如動詞,給……衣穿。

③眾人:這裏作狀語,象畜養眾人一樣地。下文“國土畜我”中的“國土”也作狀語。

④朝:朝會。

⑤所:所在之處。

⑥國士:智勇冠於全國的人。

【譯文】

豫讓的朋友對豫讓說:“你的行為為何那麼不讓人解啊?你曾經侍奉過范氏、中行氏,諸侯把他們都滅掉了,而你並不替他們報仇;但是智氏,被滅之後你卻一定要替他報仇;這是什麼緣故?”豫讓說:“讓我來告訴你其中的緣故。范氏、中行氏,在我受凍的時候卻不給我衣穿,在我挨餓的時候也不給我飯吃,並時常讓我跟上千的門客一同受相同的衣食,這是象養活眾人一樣地養活我。凡象對待眾人一樣對待我的,我也象待眾人一樣地回報他。至於智氏就不是這樣,出門就給我車坐,在家就供給我充足的衣食,在大庭廣眾之中,一定對我給予特殊的禮遇,這是象奉養國士那樣地奉養我,凡象對待國士那樣對待我的,我也象待國士那樣地報答他。”豫讓是國士,尚且還念念不忘別人對待自己的態度,又何況一般人呢?

有始覽·去尤

【原文】

世之聽者,多有所尤①。多有所尤,則聽必悖矣②。所以尤者多故,其要必因人所喜③,與因人所惡。東面望者不見西牆,南鄉視者不睹北方④,意有所在也。

人有亡鈇者⑤,意其鄰之子。視其行步,竊鈇也;顏色,竊鈇也;言語,竊鈇也;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鈇也。抇其谷而得其鈇⑥,他日,復見其鄰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鈇者。其鄰之子非變也,己則變矣。變也者無他,有所尤也。

【註釋】

①尤:通“囿”,蔽囿,蒙蔽;局限。

②悖:謬誤。

③要:關鍵。

④鄉:通“向”。

⑤鈇(fū):斧子。

⑥抇(hú):掘。谷:坑。

【譯文】

世上憑着聽聞下結論的人,往往有所局限,那麼憑聽聞下的結論必定是謬誤的了。受局限的原因很多,其關鍵必定在於人的有所喜愛與有所憎惡。面向東望的人,看不見西面的牆;朝南看的人,望不見北方。這是由於心意專於一方啊。

有一個丟了斧子的人,猜疑是他鄰居的兒子偷的。看他走路的樣子,象偷斧子的,看他的臉色,象偷斧子的;聽他說話,也象偷斧子的;總之,看他的舉止神態,沒有一樣不象偷斧子的。這個人挖坑的時候,找到了他的斧子。過了幾天,又看見他鄰居的兒子,舉止神態,卻沒有一樣象偷了斧子的。他鄰居的兒子沒有改變,他自己卻改變了,他改變的原因沒有別的,只是因為原來有所局限。

【原文】

魯有惡者①,其父出而見商咄②,反而告其鄰曰③:“商咄不若吾子矣。”且其子至惡也,商咄至姜也。彼以至美不如至惡,尤乎愛也。故知美之惡,知惡之美,然後能知美惡矣。《莊子》曰④:“以瓦者翔⑤,以鉤者戰⑥,以黃金者殆⑦。其祥一也⑧,而有所殆者,必外有所重者也。外有所重者泄⑨,蓋內掘⑩。”魯人可謂外有重矣。解在乎齊人之欲得金也,及秦墨者之相妒也(11),皆有所乎尤也。

老聃則得之矣,若植木而立乎獨,必不合於俗,則何可擴矣。

【註釋】

①惡:醜陋。

②商咄:人名,以貌美著稱。章炳麟認為即春秋時宋公子商咄。

③反:返回。

④引文見《莊子·達生》篇,文字略有出入。

⑤瓦:古代紡績用的紡磚。:字書無此字,當為“豉”之誤。豉,古文“投”字(參用洪頤萱說)。這裏是下賭注的意思。翔;這裏是安詳,坦然的意思。

⑥鉤:衣帶鉤。戰:懼,擔心。

⑦殆:迷惑。

⑧祥:善,這裏指賭技精巧。

⑨泄:狎,親近。

⑩內掘:內心不安,掘,不安詳。

(11)兩事詳見《去宥》篇。前事言齊人慾得金而奪人之金,徒見金不見人,後者言秦墨者相妒致使秦惠王偏聽偏信。兩事都是“有所尤”造成的。

【譯文】

魯國有個十分醜陋的人,他的父親出門看見了商咄,回來以後告訴他的鄰居說:“商咄不如我的兒子。”然而他兒子是極醜陋的,商咄是極漂亮的,他卻認為極漂亮的不如極醜陋的,這是被自己的偏愛所局限了。所以,知道了漂亮可以被認為是醜陋,醜陋可以被認為是漂亮,然後就能知道什麼是漂亮,什麼是醜陋了。《莊子》說:“用紡錘作賭注的內心坦然,用衣帶鉤作賭注的心裏發慌,用黃金作賭注的感到迷惑。他們的賭技是一樣的,然而所以感到迷惑,必然是因為有看重的東西。對外物有看重的東西,就會對它親近,因而內心就會產生不安。”那個魯國人可以說是對外物有看重的東西了。這道理體現在齊國人想得到金子,以及秦國的墨者互相嫉妒上,這些都是因為有所局限啊。

老聃就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象直立的木頭一樣自行其事,這樣必然與世俗不合,那麼還能有什麼能使他內心產生不安呢?

有始覽·聽言

【原文】

聽言不可不察,不察則善不善不分。善不善不分,亂莫大焉。三代分善不善,故王。今天下彌衰①,聖王之道廢絕。世主多盛其歡樂②,大其鐘鼓,侈其台榭苑囿③,以奪人財;輕用民死④,以行其忿。老弱凍餒,夭膌壯狡⑤,汽盡窮屈⑥,加以死虜。攻無罪之國以索地,誅不辜之民以求利,而欲宗廟之安也,社稷之不危也,不亦難乎?

今人曰:“某氏多貨,其室培濕⑦,守狗死,其勢可穴也⑧。”則必非之矣。曰:“某國飢,其城郭庳⑨,其守具寡,可襲而篡之。”則不非之。乃不知類矣。

【註釋】

①彌:更加。

②盛其歡樂:使其歡樂盛。盛,用如使動。下文“大”“侈”用法與此同。

③苑囿:養禽獸植林木的地方。

④輕用民死:大意是,隨隨便便讓人民去死。輕,輕易。

⑤天膌(jī)壯狡:使強壯有力的人天折瘦弱。天,早死。膌,通“瘠”,瘦弱。天和膌都用如使動。狡,強壯有力。

⑥汔(qì):幾,幾乎。窮屈:窮盡,走投無路。

⑦培:房屋的后牆。

⑧穴:用如動詞,挖洞。

⑨城郭:城指內城,郭指外城。城郭連用泛指城牆。庳(bēi):低矮。

【譯文】

聽到的話不可不考察,不考察,那麼好和不好就難以分辨。好和不好不能分辨,禍亂就沒有比這更大的了。夏、商、周三代能分辨好和不好,所以能稱王於天下。如今世道更加衰微,聖王之道被廢棄滅絕。當世的君主盡情尋歡作樂,把鐘鼓等樂器造得很大,把台榭園林修得很豪華,因而耗費了人民的錢財;隨隨便便讓人去送命,來發泄自己的憤怒。年老體弱的人受凍挨餓,強壯有力的人被弄得夭折瘦弱,幾乎都落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又把死亡和被俘的命運加在他們身上。攻打沒有罪的國家以便掠取土地,殺死沒有罪的人以便奪取利益。這樣做卻想讓宗廟平安,讓國家不危險,豈不是很難嗎?

假如有人說:“某某人有很多財物,他家房屋的后牆很潮濕,看家的狗死了,這是可以挖牆洞的好機會。”那麼一定要責備這個人。如果說:“某某國遇到荒年,它的城牆低矮,它的防守器具很少,可以偷襲並且奪取它。”卻對這樣的人不責備。這就是不知道去類比了。

【原文】

功先名,事先功,言先事。不知事,惡能聽言①?不知情,惡能當言②?其與人谷言也,其有辯乎,其無辯乎③?

造父始習於大豆④,蠭門始習於甘蠅⑤,御大豆⑥,射甘蠅,而不徙人以為性者也⑦。不徙之,所以致遠追急也⑧,所以除害禁暴也。凡人亦必有所習其心,然後能聽說。不習其心,習之於學問。不學而能聽說者,古今無有也。解在乎白圭之非惠子也⑨,公孫龍之說燕昭王以偃兵及應空洛之遇也⑩,孔穿之議公孫龍(11),翟翦之難惠子之法。此四士者之議,皆多故矣,不可不獨論。

【註釋】

①惡(wū):何。

②當:合,相稱。

③其與人谷言也,其有辯乎,其無辯乎:此句義不可通。當作“其與夫(kòu)音也,其有辯乎,其無辯乎”。“人”為“夫”字之誤,“谷(繁體作‘穀’)言”為“音”之誤。

④造父、大豆:都是古代善於駕車的人。大豆,他書或作“泰豆”。

⑤蠭(páng)門,甘繩:都是古代善於射箭的人。蠭門,他書或作“蠭蒙”、“逢蒙”等。

⑥御大豆:向大豆學習駕車。“御”后省略了介詞“於”。下句“射甘蠅”指向甘蠅學習射箭。

⑦不徒人以為性;即以不徙人為性。大意是,不向別人學習,而專門向他們學習,以便學得他們的技術。

⑧致遠追急:指馭術之功效。下句“除害禁暴”指射術之功效。

⑨白圭:名丹,字圭,魏人(依粱玉繩說)。惠子:惠施,宋人,仕魏。白圭非惠子之事見《不屈》篇。

⑩公孫龍:魏人,戰國時名家的代表人物。燕昭王;戰國時燕國君主,公元前311年—前279年在位。偃:止息,消除。公孫龍說燕昭王以偃兵之事見《應言》篇。應空洛之遇事見《淫辭》篇,該篇作“空雄”,當為“空雒”(雒同“洛”)之誤。空洛,地名。遇,盟會。

(11)孔穿:字子高,孔子的後代。孔穿泌公孫龍之事見《淫辭》篇。

【譯文】

功績先於名聲,事情先於功績,言論先於事情。不了解事情的實質,怎麼能輕易聽信言論呢?不了解內情,怎麼能使言論與事實相符呢?如果不能這樣,那麼人言與鳥音,有沒有區別呢?

造父最初向大豆學習的時候,蠭門最初向甘蠅學習的時候,向大豆學習馭術,向甘蠅學習射術,專心不渝,並以此作為自己的本質。專心不渝,這是他們所以能學到致遠追急的馭術。除暴禁害的射術的原因。凡人也一定要修養自己的心性,然後才能正確聽取別人的議論。不修養自己的心性,也要研究學問。不學習而能正確聽取意見的,從古到今都還沒有。這道理體現在自圭非難惠子、公孫龍以消除戰爭勸說燕昭王以及應付秦趙的空洛盟約、孔穿非議公孫龍、翟翦責難惠子制訂的法令等方面。這四個人的議論,都包含着充足的理由,對此是不可不認真去辨察清楚的。

孝行覽·本味

【原文】

求之其本,經旬必得;求之其末,勞而無功。功名之立,由事之本也,得賢之化也①。非賢,其孰知乎事化?故曰其本在得賢。

【註釋】

①得賢之化:得到賢人的教化。

【譯文】

做事情要從根本做起,經過短的時間必定要有收穫;從枝節做起,就會勞而無功。功名的建立,是由於抓住了事物的本質,得到了賢人教化。不是賢人,誰懂得事情的教化呢?所以說,建立功名的根本在於得到賢人。

【原文】

有侁氏女子採桑①,得嬰兒於空桑之中②,獻之其君。其君令烰人養之③,察其所以然。曰:“其母居伊水之上④,孕,夢有神告之曰:‘臼出水而東走⑤,毋顧⑥!’明日,視臼出水,告其鄰,東走十里而顧,其邑盡為水,身因化為空桑⑦。故命之曰伊尹⑧。”此伊尹生空桑之故也。長而賢。湯聞伊尹,使人請之有侁氏,有侁氏不可。伊尹亦欲歸湯,湯於是請取婦為婚⑨。有侁氏喜,以伊尹媵女⑩。故賢主之求有道之士,無不以也;有道之士求賢主,無不行也(11)。相得然後樂(12)。不謀而親,不約而信,相為殫智竭力,犯危行苦,志歡樂之。此功名所以大成也。固不獨(13),士有孤而自恃,人主有奮而好獨者(14),則名號必廢熄,社稷必危殆。故黃帝立四面,堯、舜得伯陽、續耳然後成。

【註釋】

①有侁(shēn)氏:即有莘氏,古部族名。

②空桑:中空的桑樹。

③烰(fú)人:庖人,廚師。

④伊水:水名,即伊河,源出河南盧氏,東北流入洛河。

⑤臼:舂米的器具。

⑥毋:不要。顧:回頭看。

⑦身因化為空桑:指伊尹之母變成了中空的桑樹。

⑧命:取名。伊尹:名摯,商湯臣。

⑨取:娶妻。這個意義後來寫作“娶”。婚:結為婚姻。

⑩媵(yìng)女:指做有侁氏之女的陪嫁臣僕。媵,隨嫁,這裏用如動詞。

(11)行:做。

(12)相得:指賢王得有道之士、有道之士得賢主。

(13)固:本來,必定。

(14)奮:矜,自負。

(15)伯陽、續耳:相傳都是堯時的賢人。

【譯文】

有侁氏的女子採摘桑葉,在中空的桑樹裏面撿到了一個嬰兒,把他獻給了自己的君主。君主命廚師哺育這個嬰兒,並讓他去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廚師向君主報告說:“嬰兒的母親住在伊水邊.懷了孕,夢裏天神告訴她:‘如果臼里出了水就向東跑,不要回頭看!’第二天,她看到臼里出了水,就把情況告訴了她的鄰居,然後向東跑了十里,回頭一看,她的村子已是一片汪洋。於是她的身體變成了一棵中空的桑樹。因此給這個嬰兒起名叫伊尹。”這就是伊尹出生在空桑之中的緣由。伊尹長大了很賢德。商湯聽說伊尹賢德,就派人向有侁氏請求要伊尹,有侁氏不答應。伊尹也想歸附湯,於是湯就請求娶有侁氏女為妻,結為婚姻。有侁氏很高興,就把伊尹作為女子陪嫁的奴僕給了湯。所以,賢明的君主為求得有道之士,沒什麼辦法不可使用;有道之士為求得賢明的君主,沒什麼事不能做。賢明的君主和有道之士各如其願,然後彼此都很快樂。他們事先不謀划就能親密無間,不約定就能恪守信用,共同盡心竭力,承擔危難和勞苦,內心卻以此為樂。這就是功名取得極大成就的原因。賢明的君主、有道之士本來都不會孤獨,士如果孤獨傲慢,君主如果驕傲而且喜好孤獨,那麼名聲必定會被毀滅,國家必定遭危險。所以黃帝派人去四方尋求賢人立為輔佐,堯、舜得到伯陽、續耳,然後成就了自己的帝業。

【原文】

凡賢人之德,有以知之也。伯牙鼓琴①,鍾子期聽之②。方鼓琴而志在太山③,鍾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④。”少選之間⑤,而志在流水⑥,鍾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⑦。”鍾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足復為鼓琴者。非獨琴若此也,賢者亦然。雖有賢者,而無禮以接之,賢奚由盡忠?猶御之不善,驥不自千里也⑧。

【註釋】

①伯牙:春秋時楚國人,善彈琴,相傳《高山流水》就是他的作品。鼓:彈奏。

②鍾子期:姓鍾,名期,子是古代男子的通稱。春秋時楚國人。

③方;剛剛。志在太山:志向在登大山。太山即“大山”。

④巍巍乎:高大的樣子。

⑤少選:須臾,一會兒。

⑥志在流水:志向在隨流水常進不懈。

⑦湯湯(shāng):水大流急的樣子。

⑧自:跟隨。

【譯文】

大凡賢德之人的品行,是有辦法去了解的。伯牙彈琴,鍾子期聽。剛開始彈琴時表現出攀登高山的志向,鍾子期說:“琴彈得太好了!就像高山一樣的巍峨!”過了一會兒,琴聲表現出隨流水奔流的志向,鍾子期又說:“琴彈得太好了!就像流水一樣激蕩!”鍾子期死了以後,伯牙摔壞了琴,折斷了弦,終身再不彈琴,認為世上再沒有值得為之彈琴的人。不僅彈琴是這樣,尋求賢德的人也是這樣的。即便是有賢德的人,如果不能以禮相待,賢德的人又如何盡忠呢?這就如同御手不好,良馬也不能跟隨他跑千里一樣。

【原文】

湯得伊尹,祓之於廟①,爝以爟火②,釁以犧豭③。明日,設朝而見之。說湯以至味,湯曰:“可對而為乎④?”對曰:“君之國小,不足以具之,為天子然後可具。夫三群之蟲⑤,水居者腥,肉者臊⑥,草食者膻。臭惡猶美,皆有所以⑦。凡味之本,水最為始。五味三材⑧,九沸九變,火為之紀⑨。時疾時徐,滅腥去臊除膻,必以其勝,無失其理⑩。調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後多少,其齊甚微(11),皆有自起。鼎中之變,精妙微纖,口弗能言,志弗能喻,若射御之微(12),陰陽之化(13),四時之數(14)。故久而不弊(15),熟而不爛(16),甘而不噥(17),酸而不酷(18),咸而不減,辛而不烈,澹而不薄(19),肥而不(20)。肉之美者,猩猩之唇,獾獾之炙(21),雋觾之翠(22),述盪之(23),旄象之約(24),流沙之西(25),丹山之南(26),有鳳之丸(27),沃民所食(28)。魚之美者,洞庭之(29),東海之鮞(30),醴水之魚(31),名曰朱鱉,六足、有珠、百碧(32),雚水之魚(33),名曰鰩(34),其狀若鯉而有翼,常從西海夜飛游於東海。菜之美者,崑崙之蘋(35),壽木之華(36),指姑之東(37),中容之國(38),有赤木玄木之葉焉(39),餘瞀之南(40),南極之崖(41),有菜,其名曰嘉樹,其色若碧,陽華之芸(42),雲夢之芹(43),具區之菁(44),浸淵之草(45),名曰土英。和之美者,陽朴之姜(46),招搖之桂(47),越駱之菌(48),鱣鮪之醢(49),大夏之鹽(50),宰揭之露(51),其色如玉,長澤之卵(52)。飯之美者,玄山之禾(53),不周之粟(54),陽山之穄(55),南海之秬(56)。水之美者,三危之露(57),崑崙之井(58),沮江之丘(59),名曰搖水(60),曰山之水(61),高泉之山(62),其上有湧泉焉,冀州之原(63)。果之美者,沙棠之實(64),常山之北(65),投淵之上(66),有百果焉,群帝所食,箕山之東(67),青島之所(68),有甘櫨焉(69),江浦之橘(70),雲夢之柚,漢上石耳(71)。所以致之,馬之美者(72),青龍之匹(73),遺風之乘。非先為天子,不可得而具。天子不可強為,必先知道(74)。道者止彼在己(75),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則至味具。故審近所以知遠也,成己所以成人也。聖人之道要矣,豈越越多業哉(76)!”

【註釋】

①祓(fú):古代為除邪而舉行儀式。

②爝(jué):束葦為炬,燃炬以祓除不祥。爟(guàn)火:祓除不祥的火。

③釁(xìn):指以牲血塗祭器。犧豭(jiā):祭祀用的純色雄豬。犧,祭祀用的純色牲畜。

④可對而為乎:當作“可得而為乎”。

⑤三群之蟲:指下文的水居者(魚鱉之屬)、肉獾者(鹰鵰之屬)、草食者(獐鹿之屬)。群,群居。蟲,泛指各種動物。

⑥:通“攫”(jué),用爪抓取。

⑦皆有所以:都各有它們的緣故。指下文烹調方法而言。

⑧五味:咸、苦、酸、辛、甘。三材:指水、木、火。

⑨紀:綱紀。這裏是調節、節制的意思。

⑩理:指火候適中。

(11)齊(jì):劑量,調劑。這個意義後來寫作“劑”。

(12)射御之微:指射技御技之精妙,可以中的致遠。

(13)陰陽之化:指陰陽和而成萬物。

(14)四時之數:指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之功效。

(15)弊:敗,壞。

(16)爛:指烹飪過了火候。

(17)噥:當作“噮”(yuàn)。噮,足,厚。這裏是過厚的意思。

(18)酷:甚,過分。

(19)澹:清淡。

(20)肥而不:大意是說肥而不膩。,字書無考。《集韻》引伊尹曰“肥而不”,《酉陽雜俎》作“肥而不腴”。

(21)獾獾:鳥名。《山海經·南山經》作“灌灌”。炙:通“跖”,指鳥的腳掌。

(22)雋觾:當作“嶲燕”,鳥名。翠:鳥尾肉。

(23)述盪:獸名。《山海經·大荒南經》作“踢”。:通“腕”。這裏指獸的小腿。

(24)旄:旄牛。約:指短尾。

(25)流沙:古地名,在敦煌西。

(26)丹山:古地名,在南方。

(27)丸:卵。

(28)沃民:沃民國,在西方。

(29)(zhuān):魚名。

(30)鮞(ér):魚名。

(31)醴水:水名,在湖南西北部。

(32)有珠:指能吐珠。百碧:疑為“青碧”之誤。碧,青玉。

(33)雚(guàn)水:古水名,在西方。《山海經·西山經》作“觀水”。

(34)鰩(yáo):魚名。

(35)蘋:一種永生野菜。

(36)壽木:指昆崙山之樹,傳說吃了這種樹的果實可以不死,所以叫“壽木”。華:古“花”字。這裏指果實。

(37)指姑:即姑余,山名,在東南方。《齊民要術》引作“括姑”。

(38)中容之國:古代方國名。

(39)赤木玄木之葉:傳說赤木玄木之葉可食,食而能成仙。

(40)餘瞀(mào):古山名,傳說在南方。

(41)崖:邊。

(42)芸:菜名。

(43)芹:一種水生野菜。

(44)菁:菜名。

(45)浸淵:古池澤名,其地不詳。

(46)陽朴:地名,傳說在蜀郡。

(47)招搖:山名,傳說在桂陽。

(48)越駱:當作“駱越”。駱,越的別名。菌:通“箘”(Jùn),竹筍。

(49)鱣(zhān):即鱘鰉魚。鮪(wěi):即鱘魚。鱣和鮪都是大魚。醢(hǎi):肉醬。

(50)大夏:古澤名,或說是山名,傳說在西方。

(51)宰揭:古山名,其處不詳。

(52)長澤:古澤名,傳說在西方。

(53)玄山:古山名,其處不詳。

(54)不周:即不周山,古傳說中的山名,在崑崙西北。

(55)陽山:指昆崙山之南,山南曰陽,故稱“陽山”。穄(jì):也叫糜子,即黍之不粘者。

(56)秬(jù):黑黍。

(57)三危:古山名,傳說在西方。

(58)井:泉。

(59)沮江之丘:沮江邊的山丘。沮江,水名。

(60)搖水:古水名。

(61)曰山:當為“白山”之誤。自山,即天山,因其終年積雪而得名。

(62)高泉:古山名,傳說在西方。

(63)原:水源。這個意義後來寫作“源”。

(64)沙棠:樹木名,生於昆崙山。

(65)常山:即恆山。漢避文帝劉恆諱、宋避真宗趙恆諱改名常山。為五嶽中的北嶽。在今河北曲陽西北。

(66)投淵:水名。

(67)箕山:山名,在今河南登封東南。傳說中堯時的許由隱居於此山。

(68)青島之所:青鳥所居之地。青鳥,鳥名,居西方,神話傳說常為西王母所使。

(69)甘櫨:當為“甘楂”(櫨的繁體“”與楂的異體字“”形近)之誤。

(70)江浦:長江之濱。浦,濱。

(71)漢:漢水。石耳:菜名。

(72)馬之美:此三字當為衍文,下“者”字應連上讀。

(73)青龍:駿馬名。下文的“遺風”也是駿馬名。

(74)知道:指懂得仁義之道。

(75)止:當為“亡”字之誤。彼:別人。亡彼在己,意思是,不在別人而在於自己。

(76)越越:用力的樣子。業:事。

【譯文】

湯得到伊尹之後,在宗廟裏舉辦祓除災邪的儀式,點燃葦把來消除不祥,用純色雄豬的血塗於祭器。第二天上朝,湯以禮接見伊尹。伊尹為湯講述美味,湯說:“可以得到並製作這些美味嗎?”伊尹回答說:“您的國家還小,不足以具備這些東西,當了天子,然後才能具備。三類動物,生活在水裏的腥,吃肉的臊,吃草的膻。氣味不好的仍然可以使之變好,但這些都各有它們內部的原因。調和味道的根本,首先在於用水。五種味道。三樣材料,多次煮沸,多次變化,火候則是關鍵。火時而熾熱,時而微弱,一定要以火除去腥味、臊味、膻味,但火候要適中。調和味道,必定要用甜酸苦辣咸,先放後放,放多放少,調料的劑量很小,這些又都有一定的規定。鼎中味道的變化,精妙微細,既不能言傳,也不能意會,就如同射技御技的精微、陰陽二氣的交合、四季的變化一樣。所以,時間長,但不毀壞;做得熟,但不超過火候;甜,但不過度;酸,但不過分;咸,但不減損原味;辣,但不濃烈;清淡,但不過薄;肥,但不膩。肉中的美昧,有猩猩的嘴唇,獾獾的腳掌,嶲燕的尾肉,述盪的小腿,旄牛大象的短尾,以及流沙西邊、丹山南邊出產的沃國人所食用的鳳凰卵。魚中的美味,有洞庭的魚,東海的鮞魚,醴水中長着六隻腳、能吐珠於、青翠色的名叫朱鱉的魚,雚水中形狀像鯉魚可是卻有翅膀、經常夜裏從西海飛到東海的名叫鰩的魚。菜中的美味,有昆崙山的蘋菜,壽木的花果,指姑東邊、中容國里的紅樹黑樹的樹葉,餘瞀南邊、南極邊上顏色像碧玉一樣的名叫嘉樹的菜,陽華池的芸菜,雲夢澤的水芹,具區澤的菁菜,浸淵叫土英的草。調料中的美味,有陽朴的姜,招搖的桂,駱越的筍,鯝魚鮪魚做的肉醬,大夏的鹽,宰揭的潔白如玉的露,大澤的鳥卵。糧食中的美味,有玄山的禾穀,不周山的小米,陽山的糜子,南海的黑黍。水中的美味。有三危山的露水,昆崙山的泉水,沮江邊山丘上名叫搖水的泉水,白山的水,高泉山上作為冀州之水源頭的湧泉。水果中的美味,有沙棠樹的果實,常山北邊、投淵上面先帝們享用的各種果實,箕山東邊、青鳥居住之處的甜山楂,長江邊的橘子,雲夢畔的柚子,漢水旁的石耳。運來這些水果,要用青龍馬和遺風馬。不先當天子。就不可能具備這些美味。天子不可以勉強去當,必須要先懂得仁義之道。仁義之道不在別人,而在於自己。自己具備了仁義之道,就能成為天子。能成為天子,那麼美味就齊全了。所以,審察近的就可以了解遠的,自己具備了仁義之道就可以去教化別人。聖人的辦法很簡單,哪裏用得着費力去做許多事情呢?”

孝行覽·義賞①

【原文】

春氣至則草木產,秋氣至則草木落,產與落或使之,非自然也。故使之者至,物無不為;使之者不至,物無可為。古之人審其所以使,故物莫不為用。賞罰之柄,此上之所以使也。其所以加者義,則忠信親愛之道彰。久彰而愈長,民之安之若性,此之謂教成。教成則雖有厚賞嚴威弗能禁。故善教者,不以賞罰而教成,教成而賞罰弗能禁。用賞罰不當亦然。奸偽賊亂貪戾之道興,久興而不息,民之讎之若性,戎、夷、胡、貉②、巴、越之民是以,雖有厚賞嚴罰弗能禁。郢人之以兩版垣也③,吳起變之而見惡,賞罰易而民安樂;氐羌④之民,其虜也,不憂其繫纍⑤,而憂其死不焚也;皆成乎邪電,且成而賊民。故賞罰之所加,不可不慎。且成而賊民。

【註釋】

①義賞:賞罰要合乎道義。本篇闡述的是陰陽家的學說。

②貉(mò):通“貊”。我國古代統治階級對東北部一個民族帶污衊性的稱謂。

③郢(yǐng):楚國的都城。兩版:用兩版夾土。垣:牆。

④氐(dī)羌:我國古代西部的一個民族。

⑤繫纍:被囚禁捆綁。

【譯文】

春天到了草木就生長,秋天到了草木就凋零,生長和凋零是天氣使它們這樣的,不是它們自己的原因。所以說只要條件到來,萬物無不根據條件發生變化的;條件沒有到來,萬物就不會發生變化。古代的人審度到這樣的條件,所以萬物沒有不被使用的。賞罰的根據,是聖上用來指使人的條件。在賞罰這個問題上如果把道義當作條件,那麼忠信、親愛的方面就得到發揚。發揚得久了就會越助長這一風氣,百姓對於這些就會作為本性一樣安逸,這樣就是教化的成功。教化成功,那麼雖然有重賞嚴威也不能改變禁止,所以,善於教化的人,不用賞罰,都可以養成良好的社會風氣,教化成功后就是使用賞罰也不能使它被禁止。使用賞罰不當的話也會形成一種壞的風氣,奸詐、虛偽、賊盜、混亂、貪婪、暴戾的方面興起,長久興起而不停息,百姓的仇恨就會養成習慣,塞外邊區的少數民族就是這樣,雖然有重賞嚴法也不能使他們改變。郢都的人用兩塊木版築牆,吳起改變這種方法遭到了郢都百姓的埋怨。用賞罰容易,而百姓卻安於樂於原來的習俗。氐羌的少數民族,他們的人被俘虜了,不擔心受到捆綁,反而擔心死後身體能不能被火化。他們都形成了怪邪的習俗,一旦形成了這樣的怪邪的習俗后對百姓就造成了傷害。所以實行賞罰不可以不慎重。否則將成為刁民,就難以治理。

【原文】

昔晉文公將與楚人戰於城濮①,召咎犯而問曰:“楚眾我寡,標何而可?”咎犯對曰:“臣聞繁禮之君,不足於文;繁戰之君,不足於詐。君亦詐之而已。”文公以咎犯言告雍季,雍季曰:“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②,豈不獲得?而明年無獸。詐偽之道,雖今偷可③,后將無復④,非長術也。”文公用咎犯之言,而敗楚人於城濮。反⑤而為賞,雍季在上。左右諫曰:“城濮之功,咎犯之謀也。君用其言而賞后其身,或者不可乎!”文公曰:“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咎犯之言,一時之務也。焉有以一時之務先百世之利者乎?”

孔子聞之曰:“臨難用詐,足以卻敵。反而尊賢,足以報德。文公雖不終始,足以霸矣。”賞重則民移之,民移之則成焉。成乎詐,其成毀,其勝敗。天下勝者眾矣,而霸者乃五,文公處其一,知勝之所成也。勝而不知勝之所成,與無勝同。

秦勝於戎而敗乎殽,楚勝於諸夏而敗乎柏舉。武王得之矣,故一勝而王天下。眾詐盈國,不可以為安,患非獨外也。

趙襄子出圍,賞有功者五人,高赦為首。張孟談曰:“晉陽之中,赦無大功,賞而為首何也?”襄子曰:“寡人之國危,社稷殆,身在憂約之中,與寡人交而不失君臣之禮者惟赦,吾是以先之。”

仲尼聞之曰:“襄子可謂善賞矣。賞一人而天下之為人臣莫敢失禮。”為六軍則不可易。北取代⑥,東迫齊。令張孟談逾城潛行,與魏桓、韓康期而擊智伯,斷其頭以為觴⑦,遂定三家⑧,豈非用賞罰當邪?

【註釋】

①城濮:春秋時地名,在衛國,今河南。

②藪(sǒu):水淺草盛的澤地。田:就是“畋”,打獵。

③偷可:勉強可行,僥倖可以過得去。

④無復:不可再重複,不可以再行。⑤反:同“返”,返回。

⑥代:戰國時國名。

⑦觴(shāng):酒器。

⑧三家:指韓康子、趙襄子、魏桓子。

【譯文】

以前,晉文公將要與楚國的軍隊在城濮開戰,他召見咎犯問道:“楚國人多,我國人少,該怎麼辦呢?”咎犯回答說:“我聽說很講究繁文禮節的君王,對文采不厭倦;經常打仗的君王,不反對狡詐。君王也用欺詐的方法就行了。”晉文公把咎犯的話對雍季說,雍季回答:“把池塘的水抽幹了去抓魚,能捉不到魚嗎?可第二年就沒有魚了;點火焚燒田野山林,能沒有收穫嗎?可第二年就沒有獸類出沒了。欺詐的方法,雖然今天可以勉強用上,往後就不要再用了,這並不是長久的辦法。”晉文公使用了咎犯的計策,在城濮之戰中打敗了楚國人。回去論賞的時候,卻給了雍季最先的獎賞。左右的人都勸諫說:“城濮之戰的功勞是咎犯的謀略得當,你用了他的計謀卻在後才獎賞他,大概不行吧。”晉文公說:“雍季的看法,對後世都有好處,而咎犯的主張,只是一時的用處,怎能把一時的功用放在對百世功業有利的主張前面呢?”

孔子聽了之後說:“面對困境使用狡詐的方法,足可以使敵人退兵。回去后尊敬賢人,就可以回報德行。晉文公雖然不能自始至終都用德行來修身,但也足可以稱霸天下了。”賞賜重,人民就隨着賞賜來變化,人民發生變化就是教化成功了。如果教化成狡詐,那麼教化的成功也會被毀壞,勝利也是失敗。天下勝利的人很多,稱霸的只有五個人,晉文公是其中的一個,他知道勝利是怎樣形成的。取勝了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取勝的,這和沒有取勝是一樣的。

秦國戰勝了西戎而稱霸,但在殽卻敗給了晉國。楚國與諸夏打仗都獲勝,卻在柏舉輸給了吳國。武王知道自己勝利的原因,所以打贏了紂王而在天下稱了王。狡詐在國家中泛濫,國家就會不安定,禍殃就不單單是外患了。

趙襄子衝破包圍,賞賜五個有功的人,高赦是頭一個。張孟談說:“晉陽的大難中,高赦沒有什麼功勞,為什麼頭一個獎賞他呢?”趙襄子說:“我的國家有危難,社稷危殆,在憂患中和我相處,卻還不失卻君臣之禮的只有高赦一個人,所以我頭一個要獎賞他。”

孔子聽說后說:“趙襄子可以算是善於給獎賞的人了。獎賞這樣一個人,那麼天下的人就不敢再對君王失禮了。”統率六軍不可以輕易地使用賞罰。趙襄子向北出軍攻打代州,向東逼近齊國,命令張孟談越牆偷偷行軍,和魏桓、韓康一起攻打智伯,砍下了智伯的人頭來做酒器,從而奠定了趙魏韓三分的局面,難道這不是賞罰得當的結果嗎?

慎大覽·慎大

【原文】

賢主愈大愈懼,愈強愈恐。凡大者,小鄰國也①;強者,勝其敵也。勝其敵則多怨,小鄰國則多患。多患多怨,國雖強大,惡得不懼?惡得不恐?故賢主於安思危,於達思窮,於得思喪。《周書》曰②:“若臨深淵,若履薄冰③。”以言慎事也。

【註釋】

①小:用如使動,使……小。

②周書:古逸書。

③履:踩,踏。這兩句《詩·小雅·小旻》作“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譯文】

賢明的君主,土地越廣大則會越感到恐懼,力量越強盛則會越感到害怕。凡土地廣大的,都是侵削鄰國的結果;力量強盛的,都是戰勝敵國的結果。戰勝了敵國,就會招致很多怨恨;侵削鄰國,也就會招致很多憎惡。怨恨你的多了,憎惡你的多了,國家雖然強大,卻怎麼能不恐懼?怎麼能不害怕?所以賢明的君主在平安時就想到危險,在顯赫時就想到困窘,在有所得時就想到有所失。《周書》上說:“就象面臨深淵一樣,就象腳踩薄冰一樣。”這是說作事情一定要小心謹慎。

【原文】

夫憂所以為昌也,而喜所以為亡也。勝非其難者也,持之其難者也①。賢主以此持勝,故其福及後世。齊荊吳越,皆嘗勝矣,而卒取亡,不達乎持勝也。唯有道之主能持勝。孔子之勁②,舉國門之關③,而不肯以力聞。墨子為守攻,公輸般服④,而不肯以兵加⑤。善持勝者,以術強弱⑥。

【註釋】

①持:守,保持。

②勁(jìng):堅強有力。

③關:門閂。

④墨子為守攻,公輸般服:公輸般為楚國造雲梯,要攻打宋國,墨子聽說後去勸阻。公輸般九次攻城,墨子九次打退他;公輸般守城,墨子九次攻下。事見《墨子·公輸》。公輸般:古代巧匠。

⑤加:當作“知”(依孫志祖說)。

⑥強:用如使動。

【譯文】

憂慮是昌盛的基礎,喜悅則是滅亡的起點。取得勝利不是困難的事,保持住勝利才是困難的事,賢明的君主依照這種認識,保持住了勝利,所以他的福分能傳到子孫後代。齊國、楚國、吳國、越國,都曾經勝利過,可最終都遭到了滅亡,這是因為它們不懂得如何保持住勝利啊!只有有道的君主,才能保持勝利。孔子力氣那樣大,能舉起國都城門的門閂,卻不肯以力氣大而聞名天下。墨子善於攻城守城,使公輸般折服,卻不肯以善於用兵被人知曉。善於保持勝利的人,能有辦法使弱小變成強大。

慎大覽·貴因

【原文】

三代所寶莫如因①,因則無敵。禹通三江五湖,決伊闕②,溝回陸③,注之東海,因水之力也。舜一徙成邑④,再徙成都,三徒成國,而堯授之禪位⑤,因人之心也。湯、武以千乘制夏、商,因民之欲也。如秦者立而至⑥,有車也;適越者坐而至⑦,有舟也。秦、越,遠塗也⑧,竫立安坐而至者⑨,因其械也。

【註釋】

①因:憑藉,順應。

②伊閥:山名,又名“塞闕山”、“龍門山”。因兩山相對如闕,伊水流經其間,故名“伊闕”。

③溝回陸:當作“迵溝陸”(依王念孫說),指疏通溝道。迵(tóng),通達。陸,道。

④邑:與下文的“都”都指古代的區域單位,邑小都大。這幾句意思是,舜受到人民擁戴,人民都歸附他。

⑤禪(shán):把帝王之位傳讓給他人。

⑥如:往,到……去。古代乘車立乘,所以說“立而至”。

⑦適:往,到……去。

⑧塗:通“途”,路途。

⑨竫(jìng):安靜。

【譯文】

夏商周三代最寶貴的東西沒有什麼能比得上順應、依憑外物了,順應、依憑外物則能聽向無敵。禹疏通三江五湖,鑿開伊闕山,使水道暢通,水流入東海,這是順應了水的力量。舜遷移了一次形成城邑,遷移了兩次形成都城,遷移了三次形成國家,因而堯把帝位讓給了他,是順應了人心。湯、武王憑着諸侯國的地位制服了夏、商,這是順應了人民的願望。到秦國去的人站在車上就能達達,是因為有車;到越國去的人坐在船上就能到達,是因為要船,到秦國、越國去,路途遙遠,安靜地站着、坐着就能到達,是因為憑藉著車船等的交通工具。

【原文】

武王入殷,聞殷有長者,武王往見之,而問殷之所以亡。殷長者對曰:“王欲知之,則請以日中為期。”武王與周公旦明日早要期①,則弗得也。武王怪之,周公曰:“吾已知之矣。此君子也。取不能其主②,有以其惡告王③,不忍為也。若夫期而不當,言而不信,此殷之所以亡也,已以此告王矣。”

夫審天者,察列星而知四時,因也;推歷者④,視月行而知晦朔⑤,因也;禹之裸國⑥,裸入衣出,因也;墨子見荊王,錦衣吹笙⑦,因也;孔子道彌子瑕見釐夫人⑧,因也;湯、武遭亂世,臨苦民,揚其義,成其功,因也。故因則功⑨,專則拙⑩。因者無敵,國雖大,民雖眾,何益?

【註釋】

①要期:約定的日期。

②取:選取,採取。能:親近,親善。

③有:通“又”。

④歷:曆法。

⑤晦:夏曆每月的最後一天。朔:夏曆每月的第一天。

⑥裸國:指不知穿衣服的部族。

⑦錦衣:當作“衣錦”(依孫人和說),指穿上華麗衣服。墨子好儉非樂,這裏說他“衣錦吹笙”。是為了順應荊王的嗜好。

⑧道:由。彌子瑕:衛靈公的寵臣。釐夫人:當指衛靈公夫人南子。

⑨因則功:順應、依憑外物就會成功。

⑩專則拙:單憑個人力量就會失敗。拙,這裏是失敗的意思。

【譯文】

武王進入了殷都,聽說有個德高望重的人,就去會見他,問他殷商滅亡的原因。那個德高望重的人回答:“您如果想知道,那就請定於明天日中之時。”第二天武王和周公旦提前去了,卻並沒有見到那個人。武王感到很奇怪,周公說:“我已經知道他的意思了。這是個君子啊。他本來就採取不親近自己君主的態度,現在又要把自己君主的壞處告訴您,他不忍心這樣做。至於約定了日期卻不如期赴約,說了話卻不守信用,這則是殷商滅亡的原因。他已經用這種方式把殷商滅亡的原因告訴您了。”

觀測天象的人,觀察眾星運行的情況便能知道四季,是因為有所憑藉;推算曆法的人,觀看月亮運行的情況就能知道晦日、朔日,是因為有所憑藉;禹到裸體國去,裸體進去,出來以後再穿衣服,就是為了順應那裏的習俗;墨子見楚王,穿上華麗衣服,吹起笙,是為了迎合楚王的愛好;孔子通過彌子瑕去見釐夫人,是為了藉此實行自己的主張;湯、武王遇上混亂的世道,面對貧苦的人民,發揚自己的道義,成就了自己的功業,是因為順應、依憑外物的緣故。所以善於順應、依憑外物,就能成功;專憑個人的力量,就會失敗。善於順應、依憑外物的人就能所向無敵。在這樣的人面前,國土即使廣大,人民即使眾多,那又有什麼益處?

先識覽·察微

【原文】

使治亂存亡若高山之與深谿①,若白堊之與黑漆②,則無所用智,雖愚猶可矣。且治亂存亡則不然③。如可知,如可不知④;如可見,如可不見。故智士賢者相與積心愁慮以求之⑤,猶尚有管叔、蔡叔之事與東夷八國不聽之謀⑥。故治亂存亡,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則大物不過矣。

【註釋】

①使:假使。

②白堊(è):白色的土。

③且:等於說“而”。

④可不:當作“不可”(依畢沅說)。下句同。

⑤愁慮:等於說“積慮”。愁,聚的意思(依王引之說)。

⑥管叔、蔡叔之事與東夷八國不聽之謀:管叔、蔡叔為周武王之弟,武王滅商后,分別封於管(今河南鄭州)和蔡(令河南上蔡西南)。武王死,成王幼,周公攝政,管叔、蔡叔不服,和武庚(紂王之子)一起叛亂,東夷八國附從,不聽王命。

【譯文】

假設治和亂、存和亡之間的區別如高山和深谷,如白土和黑漆那樣分明,就沒有必要運用智慧,即使蠢人也可以知道了。然而治和亂、存和亡之間的區別並不是這樣。好象可知,又好象不可知;好象可見。又好象不可見。所以有才智的人、賢明的人都在千思百慮、費盡心思去探求治缸存亡的徵兆,儘管如此,尚且有管叔、蔡叔的叛亂事件和東夷八國不聽王命的陰謀。所以治亂存亡,它們剛剛出現的時候就象秋毫那樣,但是能夠明察秋毫,大事就不會出現過失了。

【原文】

魯季氏與郈氏鬥雞①,郈氏介其雞②,季氏為之金距③。季氏之雞不勝,季平子怒,因歸郈氏之宮④,而益其宅⑤。郈昭伯怒,傷之於昭公⑥,曰:“禘於襄公之廟也⑦,舞者二人而已⑧,其餘盡舞於季氏。季氏之舞道⑨,無上久矣⑩。弗誅,必危社稷。”公怒,不審(11),乃使郈昭伯將師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宮。仲孫氏、叔孫氏相與謀曰(12):“無季氏,則吾族也死亡無日矣。”遂起甲以往(13),陷西北隅以入之(14),三家為一,郈昭伯不勝而死。昭公懼,遂出奔齊,卒於干侯(15)。魯昭聽傷而不辯其義(16),懼以魯國不勝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與季氏同患也。是不達乎人心也。不達乎人心,位雖尊,何益於安也?以魯國恐不勝一季氏。況於三季(17)?同惡固相助(18)。權物若此其過也,非獨仲、叔氏也,魯國皆恐。魯國皆恐,則是與一國為敵也,其得至干侯而卒猶遠。

【註釋】

①季氏:季孫氏,魯國最有權勢的貴族。此指季平子。郈(hòu)氏:魯國公室。此指郈昭伯。

②介:甲,用如動詞,給……披上甲。

③為之金距:給雞套上金屬爪。之,代雞。距,雞瓜。

④歸:當是“侵”字之誤(依孫人和說)。宮:室。

⑤益其宅:擴大自己的住宅。

⑥傷:詆毀。

⑦禘(dì):古代祭名。襄公:昭公之父。

⑧二人:當為“二八”之誤(依畢沅校說)。古代舞制,天予八佾(舞蹈時八人一行,謂之一佾),諸侯六佾,大夫四佾。魯本諸侯,禮當用六佾,今只用二佾,其餘四佾為季氏佔有。故《論語·八佾》說季氏“八佾舞於庭”。

⑨舞道:舞蹈的規矩。舞,畢本作“無”,誇從眾本改。

⑩無上:目無君主。

(11)審:詳察。

(12)仲孫氏、叔孫氏:都是魯國的貴族,與季孫氏同族。

(13)起甲:發兵。甲,甲士。

(14)隅:牆角。

(15)干侯:晉邑,在今河北成安縣東南。

(16)辯:通“辨”,分辨。

(17)三季:三個季氏。指季孫氏、仲孫氏、叔孫氏。

(18)同惡(wù):所厭惡的相同。這裏指仲孫氏、叔孫氏、季孫氏都厭惡昭公。

【譯文】

魯國的季氏和郈氏鬥雞,郈氏給他的雞披上甲,季氏給雞套上金屬爪。季氏的雞沒鬥勝,季平子很生氣,於是去侵佔郈氏的房屋,擴大自己的住宅。郈昭伯十分惱怒,就在昭公面前詆毀季氏說:“在襄公之廟舉行大祭時,舞蹈的人僅有十六人而已,其餘的人都到季氏家去跳舞了。季氏家舞蹈人數超過了規格,他目無君主已經有很長時間了。不殺掉他,一定會危害國家。”昭公大怒,不加詳察,就派郈昭伯率領軍隊去攻打季氏,攻入了他的庭院。仲孫氏、叔孫氏彼此商量說:“如果沒有了季氏,那我們家族距離滅亡就沒有幾天了。”於是發兵前往救助,攻破了院牆的西北角進入庭院,三家合兵一處,郈昭伯不能取勝而被殺死。昭公害怕了,於是逃亡到齊國,後來死在干侯。魯昭公聽信詆毀季氏的話,卻不分辨是否合乎道理,他只害怕憑着魯國不能勝過季氏,卻不知道仲孫氏,叔孫氏也很恐懼,他們與季孫氏是患難與共的。這是因為不了解人心。不了解人心,地位即便尊貴,對安全又有什麼益處呢!憑藉魯國尚且害怕不能勝過一個季氏,更何況是三個季氏呢?他們都厭惡昭公,本來就會互相救助。昭公權衡事情錯誤到如此地步,不只是仲孫氏、叔孫氏,整個魯國都會感到恐懼。整個魯國都感到恐懼,這就是與整個國家為敵了。昭公與整個國家為敵,在國內就應該被殺,今得以死在干侯,還算有幸死得遠了呢!

先識覽·去宥

【原文】

東方之墨者謝子①,將西見秦惠王②。惠王問秦之墨者唐姑果③。唐姑果恐王之親謝子賢於己也,對曰:“謝子,東方之辯士也。其為人甚險,將奮於說④,以取少主也。”王因藏怒以待之。謝子至,說王,王弗聽。謝子不說⑤,遂辭而行。凡聽言以求善也,所言苟善,雖奮於取少主,何損?所言不善,雖不奮於取少主,何益?不以善為之愨⑥,而徒以取少主為之悖,惠王失所以為聽矣⑦。用志若是,見客雖勞,耳目雖弊⑧,猶不得所謂也⑨。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⑩,此史定所以得飾鬼以人、罪殺不辜,群臣擾亂,國幾大危也。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今惠王之老也,形與智皆衰邪?

【註釋】

①謝子:姓謝,子是古代對人的尊稱。他書或作“射子”。

②秦惠王:即秦惠文王,戰國時秦國國君,名駟,公元前337——前311年在位。

③唐姑果:秦國的墨家人物。他書或作“唐姑”、“唐姑粱”。

④奮於說:竭力遊說。

⑤說:喜悅。這個意義後來寫作“悅”。

⑥為之愨(què):認為他忠厚老實。為,通“謂”。下句“為”與此同。愨,誠實,忠厚。

⑦所以為聽:指聽言的目的。

⑧弊:疲弊。

⑨所謂:指賓客言談的宗旨。

⑩史定:秦史官,名定。行其邪:即指下文的“飾鬼以人,罪殺不辜”。

【譯文】

東方墨家學派的謝子,將要到西方去拜見秦惠王。惠王向秦國墨家學派的唐姑果去打聽謝子的情況。唐姑果擔心秦王親近謝子超過自己,就回答說:“謝子是在東方能言善辯的人。他的為人狡詐,這次來,將竭力遊說,取得太子的歡心。”於是秦王心懷憤怒等待謝子的到來。謝子來了,勸說秦王,秦王不聽從他的意見。謝子很不高興,就告辭走了。凡聽人議論是為了聽取好的意見,所說的意見如果好,即便是竭力想取得太子的歡心,又有什麼損害?所說的意見如果不好,即便不是要竭力取得太子的歡心,又有什麼益處?不因為他的意見好認為他誠實,而只是因為他想取得太子的歡心就認為他悖逆,惠王喪失了要聽取意見的目的了。象這樣動用心思,會見賓客即使很勞苦,耳朵眼睛即使非常疲憊,還是得不到賓客言談的要旨。這就是史定能夠干邪僻之事的原因,這就是史定能用人裝扮成鬼、加罪殺戮無辜之人,以致群臣騷亂、國家幾乎危亡的原因。人到了年老的時候,身體越來越衰弱,但是智慧越來越旺盛。現在惠王已到了老年,難道身體和智慧都衰竭了嗎?

【原文】

齊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①,往鬻金者之所②,見人操金,攫而奪之③。吏搏而束縛之④,問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對吏曰⑤:“殊不見人⑥,徒見金耳。”此真大有所宥也。

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晝為昏,以白為黑,以堯為桀。宥之為敗亦大矣。亡國之主,其皆甚有所宥邪?故凡人必別宥然後知,別宥則能全其天矣⑦。

【註釋】

①被(pī);這裏是穿戴的意思。這個意義後來寫作“披”。

②鬻(yù):賣。

③攫:本指鳥用爪疫取,引申為抓取。

④搏:抓住。

⑤吏:執法的官吏。

⑥殊:極,很。這裏有根本的意思。

⑦天:指身。

【譯文】

齊國有個一心想得到金子的人,清晨,穿上衣服,戴好帽子,就到了賣金子的人那裏,看見人拿着金子,抓住金子就奪了過來。吏役把他抓住捆了起來,問他說:“人都在這裏,你就抓取人家的金子,這是為什麼?”他回答說:“我根本沒有看見人,只見到了金子。”這真是蔽塞到極點了。

有所蔽塞的人,本來就把白天當成黑夜,把白當成黑,把堯當成桀。蔽塞的害處真太大了。亡國的君主大概都是蔽塞到極點了吧。所以,凡是人一定要能夠區分什麼是蔽塞,才能知道事物的全貌;能夠區分什麼是蔽塞就能保壘自身了。

審分覽·任數①

【原文】

凡官者,以治為任②,以亂為罪。今亂而無責,則亂愈長矣③。人主好暴示能④,以好唱自奮⑤,人臣以不爭持位⑥,以聽從取容,是君代有司為有司也,是臣得后隨以進其業⑦。君臣不定⑧,耳雖聞不可以聽,目雖見不可以視,心雖知不可以舉⑨,勢使之也。凡耳之聞也藉於靜⑩,目之見也藉於昭(11),心之知也藉於理。君臣易操(12),則上之三官者廢矣(13)。亡國之主,其耳非不可以聞也,其目非不可以見也,其心非不可以知也,君臣擾亂,上下不分別,雖聞曷聞?雖見曷見?雖知曷知?馳騁而因耳矣(14),此愚者之所不至也。不至則不知,不知則不信。無骨者不可令知冰。有土之君,能察此言也,則災無由至矣。

【註釋】

①數:術,指駕馭臣下的權術、方法。

②任:勝任。

③長:這裏是大的意思。

④暴(pù):顯露,顯示。

⑤唱:倡導。奮:矜誇。

⑤爭:諫諍。這個意義後來寫作“諍”。持位:保住官職。

⑦進其業:指做“持位”、“取容”之事。

⑧君臣不定:君臣的正常關係不能確立。

⑨舉:指舉薦人,選取人。

⑩藉(jiè):憑藉,依靠。

(11)昭:明亮。

(12)易操:交換彼此的職守。操,職守。

(13)三官:指上文所說的耳、目、心。

(14)馳騁而因:大意是說,要想達到隨心所欲無所不至的地步,就要有所憑藉。馳騁,比喻無所拘束、無所不至。因,憑藉。耳:語氣詞。

【譯文】

凡是任用官吏,把治理得好看成能夠勝任,把治理得混亂看成是有罪。現在治理得混亂卻不加責備,那麼混亂就會更加厲害了。君主以好炫耀來顯示自己的才能,以好做先導來自誇,臣子以不勸諫君主來保持官職,以曲意聽從來求得收容,這樣就是君主代替主管官吏當主管官吏,這樣就是臣子得以跟隨着干那些保持官職、曲意求容的事情。君臣的正常關係不能確定,耳朵即使能聽也無法聽清,眼睛即使能看也無法看清,內心即使知道也無法選取,這是情勢陡他這樣的。耳朵能聽見是憑藉著寂靜,眼睛能看見是憑藉著光明,內心能知道是憑藉著義理。君臣如果交換了各自的職守,那麼上面說的三種器官的功用就被廢棄了。亡國的君主,他的耳朵不是不可以聽到,他的眼睛不是不可以看到,他的內心不是不可以知道,君臣的職分混亂,上下不加分別,即使聽到,又能真正聽到些什麼呢?即使看到,又能真正看到些什麼呢?即使知道,又能真正知道什麼?要達到隨心所欲無所不至的境界,就得有所憑藉啊。這是愚蠢君主的智慧所不能達到的。不能達到就不能知道,不能知道就不相信這種情況。沒有骨骼的蟲子春生秋死,不可能讓它知道有冰雪。擁有疆土的君主,能明察這些話,災禍就會無法到來了。

【原文】

孔子窮乎陳、蔡之間①,藜羹不斟②,七日不嘗粒。晝寢。顏回索米,得而爨之③,幾熟④,孔子望見顏回攫其甑中而食之⑤,選間⑥,食熟,謁孔子而進食。孔子佯為不見之⑦。孔子起曰:“今者夢見先君,食潔而後饋⑧。”顏回對曰:“不可。向者煤炱入甑中⑨,棄食不祥,回攫而飯之。”孔子嘆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弟子記之:知人固不易矣。”故知非難也,孔子之所以知人難也。

【註釋】

①陳、蔡:都是春秋時代的諸侯國。

②藜羹:帶湯的野菜。斟:當作“糂”(依畢沅說)。糂(sǎn),以米和羹。

③爨(cuàn):燒火煮飯。

④幾:將要。

⑤攫(jué):用手抓取。甑(zèng):古代炊具,類似現在的蒸鍋。

⑥選間:須臾,一會幾。

⑦孔子佯為不見之:這裏是說孔子假裝沒有看見顏回抓鍋里的飯吃。

⑧饋:送給人食物,這裏指獻給鬼神祭品。

⑨煤炱(tái):舊作“煤室”,畢沅改作“煤炱”。按:“煤室”當作“台煤”,今本“台煤”誤倒,“台”又誤作“室”。台通“炱”,凝聚的煙塵。(依王引之說)。

【譯文】

孔子被困在陳國和蔡國之間,只能吃些沒有米的野菜,七天沒吃到糧食。孔子白天躺着睡覺。顏回去討米,討到米后燒火做飯,飯快熟了,孔子望見顏回抓取鍋里的飯吃。過了一會兒,飯做熟了,顏回謁見孔子並獻上飯食,孔子假裝沒看見顏回抓飯吃,起身說:“我今天夢見了先君,把飯食弄乾凈瞭然後去祭祀先君。”顏回回答說:“不行。剛才煙塵掉到鍋里,扔掉沾着煙塵的食物不吉利,我就抓出來吃了。”孔子嘆息着說:“所相信的是眼睛,可是眼睛看到的還是不可以相信;所依靠的是心,可是心裏揣度的還是不足以依靠。學生們記住:了解人本來就不容易呀。”所以,有所知並不難,掌握知人之術就是很難了。

審分覽·知度

【原文】

明君者,非遍見萬物也,明於人主之所執也①。有術之主者,非一自行之也②,知百官之要也。知百官之要,故事省而國治也。明於人主之所執,故權專而奸止。奸止則說者不來,而情諭矣③。情者不飾,而事實見矣④。此謂之至治。至治之世,其民不好空言虛辭,不好淫學流說⑤。賢不肖各反其質⑥,行其情,不雕其素⑦,蒙厚純樸⑧,以事其上。若此則工拙愚智勇懼可得以故易官⑨,易官則各當其任矣。故有職者安其職,不聽其議;無職者責其實,以驗其辭。此二者審,則無用之言不入於朝矣。君服性命之情,去愛惡之心⑩,用虛無為本,以聽有用之言,謂之朝(11)。凡朝也者,相與召理義也,相與植法則也(12)。上服性命之情,則理義之士至矣,法則之用植矣,枉辟邪撓之人退矣(13),貪得偽詐之曹遠矣(14)。故治天下之要,存乎除奸(15);除奸之要,存乎治官;治官之要,存乎治道;治道之要,存乎知性命。故子華子曰(16):“厚而不博,敬守一事,正性是喜(17)。群眾不周(18),而務成一能。盡能既成,四夷乃平。唯彼天符(19),不周而周。此神農之所以長(20),而堯舜之所以章也(21)。”

【註釋】

①所執:指所應掌握的東西。

②一:一概。

③情諭:真情顯露出來讓人知道。諭,曉諭。

④見(xiàn):現,顯露。

⑤淫學:指邪僻的學說。流說:流言,指無稽之談。

⑥反:返回。這個意義後來寫怍“返”。

⑦雕:雕飾。素:質樸。

⑧蒙厚:敦厚。蒙,通“”,厚。

⑨易官:改換官職。

⑩愛惡:喜愛和憎惡。

(11)朝:聽朝。

(12)植:樹立,確立。

(13)邪撓:邪曲。撓,曲。

(14)曹:輩。

(15)存:存在,在。

(16)子華子:戰國時期魏國人,思想屬道家。

(17)正性是喜:即“喜正性”。是,指示代詞,復指前置賓語“正性”。

(18)群眾:眾人。周:合。

(19)天符:上天的符命,天命,天道。

(20)長:興盛。

(21)章:彰明,卓著。

【譯文】

善於明察的君主,並不是普遍地明察萬事萬物,而是去明察君主所應掌握的東西。有道術的君主,並不是一切都親自去做,面是要明瞭治理百官的根本。明瞭治理百官的根本,所以事情少但國家太平。明察君主所應掌握的東西,因而大權獨攬,姦邪止息。姦邪止息,那麼遊說的不來,而真情也就能了解了。真情不加虛飾,事實也能顯現了。這就叫做最完美的政治。政治最完美的社會,人民不好說空話假話,不好流言邪說。賢德的與不賢德的各自都恢復其本來面目,依照真情行事,對自己的本性不加以雕飾,保持敦厚純樸的品行,憑此來侍奉自己的君主。這樣,對靈巧的、拙笨的、愚蠢的、聰明的、勇敢的、怯懦的,就都可以因此而變動他們的官職。變動了官職,各自就能勝任自己的職務了。所以,對有職位的人就要求他們安於職位,不聽他們的議論;對沒有職位的人就要求他們的實際行動,用以檢驗他們的言論。這兩種情況都明察了,那麼無用之言就不能進入朝廷了。君主依照天性行事,去掉愛憎之心,以虛無為根本,來聽取有用之言,這就叫做聽朝。凡是聽朝,都是君臣共同招致理義,共同確立法度。君主依天性行事,講求理義的人就會到來了,法度的效用就會確立了。所以,治理天下的關鍵在於除掉姦邪,除掉姦邪的關鍵在於治理官吏,治理官吏的關鍵在於研習道術,研習道術的關鍵在於懂得天性。所以子華子說:“君主應該求深入但不是廣博,謹滇地守住根本,喜愛正性。與眾人不相同,而要致力於學得駕馭臣下的能力。完全學到了這種能力,四方就會平定。只有那些符合天道的人,不求相同卻能達到相同。這就是神農興盛,堯、舜名聲卓著的原因。”

【原文】

人主之患,必在任人而不能用之,用之而與不知者議之也。絕江者托於船①,致遠者托於驥,霸王者托於賢。伊尹、呂尚、管夷吾、百里奚,此霸王者之船驥也。釋父兄與子弟②,非疏之也;任庖人釣者與仇人仆虜③,非阿之也④。持社稷立功名之道,不得不然也。猶大匠之為宮室也,量小大而知材木矣,訾功丈而知人數矣⑤。故小臣、呂尚聽⑥,而天下知殷、周之王也;管夷吾、百里奚聽,而天下知齊、秦之霸也。豈特驥遠哉⑦?

【註釋】

①絕:橫渡。

②釋:捨棄,不用。

③庖(páo)人:指伊尹。伊尹曾為庖廚之臣,所以這裏稱之為“庖人”。釣者:指呂尚。呂尚曾釣於茲水,所以稱之為“釣者”。仇人:指管夷吾。他曾箭射公子小白(即齊桓公)中鉤,所以稱之為“仇人”。仆虜:指百里奚。他曾被俘併當過陪嫁之臣,所以稱之為“仆虜”。

④阿:偏私。

⑤訾(zī):估量。

⑥小臣:指伊尹,他被湯任為小臣(官名)。

⑦豈特驥遠哉:義不可通,當有脫誤。畢沅謂當作“豈特船驥哉”。《說苑》作“豈特船乘戰”。

【譯文】

君主的弊病,一定是委任給人官職卻不讓他做事,或者讓他做事卻與不了解他的人議論他。橫渡長江的人靠的是船,到遠處去的人靠的是千里馬,成就王霸之業的人靠的則是賢人。伊尹、呂尚、管夷吾、百里奚,這些人就是成就王霸之業的人的船和千里馬啊。不任用父兄與子弟,並不是疏遠他們;任用廚師、釣魚的人與仇人、奴僕,也並不是偏愛他們。保住國家、建立功名的原則要求君主不得不這樣啊。這就如同卓越的工匠建築宮室一樣,測量一下宮室的大小就知道需要的木材了,估量一下工程的大小尺寸就知道需要的人數了。所以小臣伊尹、呂尚被重用,天下人就知道殷、周要成王了;管夷吾、百里奚被重用,天下人就知道齊、秦要成霸了。他們豈只是船和千里馬啊?

【原文】

夫成王霸者固有人,亡國者亦有人。桀用羊辛①,紂用惡來②,宋用唐鞅③、齊用蘇秦④,而天下知其亡。非其人而欲有功,譬之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長也,射魚指天而欲發之當也⑤。舜、禹猶若困,而況俗主乎?

【註釋】

①羊辛:當作“干辛”,桀之邪臣。

②惡來:紂之諛臣。

③唐鞅:宋康王之臣。

④蘇秦:戰國時期東周人,字季子。他奉燕昭王命入齊從事反間活動,想讓齊疲於對外戰爭,以便攻齊。后樂毅率六國軍隊攻齊,其反間活動暴露,被車裂而死。

⑤當:這裏是射中的意思。

【譯文】

成就王業霸業的當然要有人,亡國的也要有人。桀重用干辛,紂重用惡來,宋國重用唐鞅,齊國重用蘇秦。因此天下也就知道他們要滅亡了。不任用賢人卻想要建立功業,這就好象在夏至這一天卻想讓夜長,射魚時衝著天卻想射中一樣。舜、禹對此尚且辦不到,更何況是平庸的君主呢?

審應覽·精諭

【原文】

海上之人有好蜻者,每居海上,從蜻游,蜻之至者百數而不止,前後左右盡蜻也,終日玩之而不去①。其父告之曰:“聞蜻皆從女居,取而來,吾將玩之。”明日之海上,而蜻無至者矣。

【註釋】

①去:離開。

【譯文】

海上有個特喜歡蜻蜒的人,每當他停留在海上,總跟蜻蜓一起嬉戲,來的蜻蜓數百計不止,前後左右儘是蜻蜓,整天玩賞它們,它們也不離開。他的父親告訴他說:“聽說蜻蜓都跟你在一起,你把它們帶來,我也要玩賞它們。”第二天到了海上,蜻蜓卻沒有一個來的了。

【原文】

勝書說周公旦曰①:“廷小人眾,徐言則不聞,疾言則人知之。徐言乎,疾言乎?”周公旦曰:“徐言。”勝書曰:“有事於此,而精言之而不明②,勿言之而不成。精言乎,勿言乎?”周公旦曰:“勿言。”故勝書能以不言說,而周公旦能以不言聽。此之謂不言之聽。不言之謀,不聞之事,殷雖惡周,不能疵矣③。口不言④,以精相告,紂雖多心,弗能知矣。目視於無形,耳聽於無聲,商聞雖眾,弗能窺矣。同惡同好,志皆有欲,雖為天子,弗能離矣。

【註釋】

①勝書:人名。

②精:微。

③疵:毀謗,責難。

④(wěn):同“吻”。

【譯文】

勝書勸說周公旦說:“廷堂小而人很多,輕聲說您聽不到,大聲說別人會知道。那麼是輕聲說呢,還是太聲說呢?”周公旦說:“輕聲說。”勝書說:“假如有件事情,隱微地說不能說明白,不說就不能辦成。那麼是隱微地說呢,還是不說呢?”周公旦說:“不說。”所以勝書能憑着不言勸說周公,而周公旦也能憑着對方的不言聽懂他的意思。這就叫做不用別人說話就能聽懂。不說出來的計謀,聽不到的事情,商雖然厭惡周,也不能挑毛病。嘴巴不講話,通過神情告訴對方,紂雖然多心,也不能知道周的計謀。眼睛看到的都是無形的東西,耳朵聽到的都是無聲的東西,商探聽消息的人雖然多,也不能窺見周的秘密。聽者與說者好惡相同,志欲一樣,雖然是天子,也不能把他們隔斷。

【原文】

孔子見溫伯雪子①,不言而出。子貢曰:“夫子之欲見溫伯雪子好矣②,今也見之而不言,其故何也?”孔子曰:“若夫人者③,目擊而道存矣,不可以容聲矣④。”故未見其人而知其志,見其人而心與志皆見,天符同也⑤。聖人之相知,豈待言哉?

【註釋】

①溫伯雪子:當時的賢者。

②好:義未詳。《莊子·田子方》作“久”,譯文姑依《莊子》。

③夫人:那個人。夫,彼,那。

④不可以容聲矣:用不着再講話了。

⑤天符:天道。同:相合。

【譯文】

孔子去見溫伯雪子,沒有說話就出來了。子貢說:“先生您希望見到溫伯雪子已經很久了,可現在見到了卻不說話,這是為什麼呢?”孔子說:“像他那樣的人,用眼一看就知道他是有道之人,用不着再講話了。”所以,還沒有見到那個人就能知道他的志向,見到他以後他的內心與志向都能看清楚,這是因為彼此都與天道相合。聖人互相了解,哪裏要等待言語呢?

【原文】

白公問於孔子曰①:“人可與微言乎②?”孔子不應。白公曰:“若以石投水③,奚若④?”孔子曰:“沒人能取之⑤。”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孔子曰:“淄、澠之合者⑥,易牙嘗而知之⑦。”白公曰:“然則人不可與微言乎?”孔子曰:“胡為不可?唯知言之謂者為可耳⑧。”白公弗得也。知謂則不以言矣⑨。言者謂之屬也。求魚者濡⑩,爭獸者趨(11),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淺智者之所爭則末矣。此白公之所以死於法室(12)。

【註釋】

①白公:楚大夫,名勝,楚平王之孫,太子建之子。太子建因受陷害而出奔鄭,后被鄭人殺死。為報父仇,白勝謀划殺死楚國領兵救鄭的令尹子西、司馬子期。下文的問“微言”即指此。

②微言:不明言,以暗喻示意。

③若以石投水:比喻微言像把石頭投入水中一樣,無人知曉。

④奚若:何如,怎麼樣。

⑤沒人:在水中潛行的人。

⑥淄、澠:齊國境內二水名。台:匯合。

⑦易牙:齊桓公近臣,善別滋味。

⑧謂:意思,思想。

⑨言:此字當疊。

⑩濡:沾濕。

(11)趨:快步走,奔跑。

(12)法室:刑室,監獄。一說為浴室。按,據《左傳》,白公於楚惠王十年(前479年)起兵殺死令尹子西、司馬子期,控制楚都,后被葉公子高打敗,“白公奔山而縊”。這裏的說法與《左傳》異。

【譯文】

白公問孔子道:“人可以跟他講隱秘的話嗎?”孔子不回答。白公說:“講的隱秘的話就像把石頭投入水中一樣不為人所知,怎麼樣?”孔子說:“在水中潛行的人能得到它。”白公說:“就像把水倒入水中一樣不為人所知,怎麼樣?”孔子說:“淄水、澠水匯合在一起,易牙嘗嘗就可以區分它們。”白公說:“這樣說來,那麼人不可以跟他講隱秘的話了嗎?”孔子說:“為什麼不可以?只有懂得說的話的意思的人才可以啊。”白公不懂得說的話的意思。懂得意思就可以不用言語了,因為言語是表達思想的。捕魚的要沾濕衣服,爭搶野獸的要奔跑,並不是他們願意沾濕衣服或奔跑。所以,最高境界的言語是拋棄言語,最高境界的作為是無所作為。才智短淺的人他們所爭的已是很渺小了。這就是後來白公死在監獄裏的原因。

【原文】

齊桓公合諸侯,衛人後至。公朝而與管仲謀伐衛,退朝而入,衛姬望見君①,下堂再拜,請衛君之罪。公曰:“吾於衛無故②,子曷為請?”對曰:“妾望君之入也,足高氣強,有伐國之志也。見妾而有動色,伐衛也。”明日君朝,揖管仲而進之。管仲曰:“君舍衛乎?”公曰:“仲父安識之?”管仲曰:“君之揖朝也恭,而言也徐,見臣而有慚色,臣是以知之。”君曰:“善。仲父治外,夫人治內,寡人知終不為諸侯笑矣。”桓公之所以匿者不言也,今管子乃以容貌音聲,夫人乃以行步氣志。桓公雖不言,若暗夜而燭燎也。

【註釋】

①衛姬:齊桓公夫人,娶於衛,故稱“衛姬”。

②故:事。指戰爭之事。

【譯文】

齊桓公盟會諸侯,衛國人來晚了。桓公上朝時與管仲謀划攻打衛國,退朝以後進入內室,衛姬望見君主,下堂拜了兩拜,為衛國君主請罪。桓公說:“我對衛國沒有事,你為什麼要請罪?”衛姬回答說:“我望見您進來時,邁着大步,怒氣沖沖,有攻打別國的意思。見到我就變丁臉色,這表明要攻打衛國啊。”第二天桓公上朝,向管仲作揖請他進來。管仲說:“您不攻打衛國了吧?”桓公說:“仲父怎麼知道?”管仲說:“您升朝時作揖很恭敬,說話慢,見到我面有愧色,因此知道的。”桓公說:“好。仲父治理宮外的事情,夫人治理宮內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終究不會被諸侯們恥笑了。”桓公用以掩蓋自己意圖的辦法是不說話,現在管子卻憑着容貌聲音、夫人卻憑着走路氣質察覺到了。桓公雖然不說話,他的意圖就像黑夜點燃燭火一樣看得明白。

審應覽·具備

【原文】

今有羿、蠭蒙、繁弱於此,而無弦,則必不能中也。中非獨弦也,而弦為弓中之具也①。夫立功名亦有具,不得其具,賢雖過湯、武,則勞而無功矣。湯嘗約於、薄矣②,武王嘗窮於畢、裎矣③,伊尹嘗居於庖廚矣,太公嘗隱於釣魚矣④。賢非衰也,智非愚也,皆無其具也。故凡立功名,雖賢,必有其具,然後可成。

【註釋】

①弓:當為衍文(依俞樾說)。具:器具,這裏指條件。

②約:窮困。薄:通“毫”,湯時的都城,故址在令河南省商丘縣北。

③畢、裎:當作“畢、郢”。畢,即畢原,在今陝西省咸陽市北。郢,也作“程”,古邑名,周文王曾遷居於此。故址在今陝西省咸陽市東。

④太公:指太公望。

【譯文】

假如有羿、蠭蒙這樣善射的人和繁弱這樣的良弓,卻沒有弓弦,那必定不能射中。射中不僅僅是靠了弓弦,但弓弦也是射中的條件。建立功名也要有條件。不具備條件,即使賢德超過了湯、武王,那麼也會勞而無功。湯曾經在、受貧困,武王曾經在畢、郢受困窘,伊尹曾經在廚房裏當仆隸,太公望曾經隱居釣魚。他們的賢德並不是衰微了,他們的才智也並不是愚蠢了,都是因為沒有具備條件。所以凡是建立功名,即使賢德,也必定要具備條件,然後才能成功。

【原文】

宓子賤治亶父①,恐魯君之聽讒人,而令己不得行其術也,將辭而行,請近吏二人於魯君與之俱②。至於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賤令吏二人書。吏方將書,宓子賤從旁時掣搖其肘,吏書之不善,則宓子賤為之怒③。吏甚患之,辭而請歸。宓子賤曰:“子之書甚不善,子勉歸矣④!”二吏歸報於君,曰:“宓子不可為書。”君曰:“何故?”吏對曰:“宓子使臣書,而時掣搖臣之肘,書惡而有甚怒⑤,吏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辭而去也。”魯君太息而嘆曰:“宓子以此諫寡人之不肖也。寡人之亂子⑥,而令宓子不得行其術,必數有之矣⑦。微二人⑧,寡人幾過。”遂發所愛而令之亶父⑨,告宓子曰:“自今以來,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有便於亶父者,子決為之矣。五歲而言其要⑩。”宓子敬諾,乃得行其術於亶父。三年,巫馬旗短褐衣弊裘而往觀化於亶父(11),見夜漁者,得則舍之。巫馬旗問焉(12),曰:“漁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對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魚也。所舍者小魚也。”巫馬旗歸,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暗行若有嚴刑於旁。敢問宓予何以至於此?”孔子曰:“丘嘗與之言曰:‘誠乎此者刑乎彼(13)。’宓子必行此術於亶父也。”夫宓子之得行此術也,魯君后得之也。魯君后得之者,宓子先有其備也。先有其備,豈遽必哉(14)?此魯君之賢也。

【註釋】

①宓(作姓古讀fú,令讀mì)子賤:孔子弟子宓不齊,字子賤。亶父(dǎnfǔ):即單父(shànfǔ),春秋時魯邑,在今山東省單縣。

②近吏:指君主身邊的人。與之俱:跟他一起去。

③為之怒:為此而發怒。

④勉:儘力,這裏是趕快的意思。

⑤有:通“又”。

⑥亂子:當作“亂宓子”,“宓”字誤脫(依陶鴻慶說)。

⑦數(shuò):屢次,多次。

⑧微:假如沒有。

⑨所愛:所喜歡的人。之:往。

⑩言其要:報告施政的主要情況。要,要點。

(11)巫馬旗:通作“巫馬期”,孔予的弟子。短褐:古代平民所穿的粗陋衣服。短,通“裋“(shù),僮僕所穿的衣服。褐,粗毛編織的衣服。衣(yì);穿。弊裘:破舊的皮衣。弊,通“敝”。

(12)焉:之。

(13)誠乎此者刑乎彼:即誠於心而形於外之意。刑,通“形”。

(14)豈遽:義同“豈”,難道。

【譯文】

宓子賤去治理亶父,擔心魯國君主聽信讒人的話,而使自己不能實行自己的主張,將要告辭時,向魯國君主請求君主身邊的兩個官和自己一起去。到了亶父,亶父的官吏都來朝見。宓子賤讓那兩個官吏書寫。官吏剛要書寫,宓子賤從旁邊不時地搖動他們的胳膊肘,官吏寫得很不好,宓子賤就為此而發怒。官吏對此厭恨,就告辭請求回去。宓子賤說:“你們寫得很不好,你們趕快回去吧!”兩個官吏回去后便向魯國君主稟報說:“宓子不可以給他書寫。”魯國君主說:“為什麼?”官吏回答說:“宓子讓我們書寫,卻不時地搖動我們的胳膊,寫得不好又大發脾氣,亶父的官吏都因宓子這樣做發笑。這就是我們要告辭的原因。”魯國君主長嘆道;“宓子是用這種方式對我的缺點進行勸諫啊。我擾亂宓予,使宓子不能實行自己的主張,這樣的事一定發生過多次了。假如沒有這兩個人,我幾乎要犯錯誤。”於是就派所喜歡的人讓他去亶父,告訴宓子說:“從今以後,亶父不歸我所有,歸你所有。有對亶父有利的事情,你自己決斷如何去做吧。五年以後報告施政的要點。”宓子恭敬地答應了,這才得以在亶父實行自己的主張。過了三年,巫馬旗穿着粗劣的衣服和破舊的皮衣,到亶父去觀察施行教化的情況,看到夜裏捕魚的人,得到魚以後就扔回水裏。巫馬旗問他說:“捕魚是為了得到魚,現在你得到魚卻把它扔回水裏,這是為什麼呢?”那人回答說:“宓子不想讓人們捕取小魚。我扔回水裏的都是小魚。”巫馬旗回去以後,告訴孔子說:“宓子的德政達到極點了,他能讓人們黑夜中獨自做事,就象有嚴刑在身旁一樣不敢為非作歹。請問宓子用什麼辦法達到這種境地的?”孔子說:“我曾經跟他說過:‘自己心誠的,就能在外實行。’宓子一定是在亶父實行這個主張了。”宓子得以實行這個主張,是因為魯國君主後來領悟到這一點。魯國君主之所以後來能領悟到這一點,是因為宓子事先有了準備。事先有了準備,難道就一定能讓君主領悟到嗎?這正是魯國君主的賢明之處啊。

【原文】

三月嬰兒,軒冕在前①,弗知欲也;斧鉞在後②,弗知惡也;慈母之愛,諭焉。誠也。故誠有誠乃合於情,精有精乃通於天。乃通於天,水木石之性,皆可動也,又況於有血氣者乎?故凡說與治之務莫若誠。聽言哀者,不若見其哭也;聽言怒者,不若見其斗也。說與治不誠,其動人心不神③。

【註釋】

①軒冕:古代卿大夫的車服。軒,古代大夫以上的人乘坐的車子。冕,古代大夫以上的人穿的禮服。

②鉞:古代兵器,形似斧,比斧大。

③不神:指不能感化人。

【譯文】

三個月的嬰兒,軒冕在前邊不知道羨慕,斧鉞在後邊也不知道厭惡,對慈母的愛卻能懂得。這是因為嬰兒的心赤誠啊。所以誠而又誠才合乎真情,精而又精才相通天性。與天性相通,水、木、石的本性都可以改變,更何況是有血氣的人呢?所以凡是勸說別人與治理政事,要做的事沒有比赤誠更重要的了。聽別人說的話很悲哀,不如看到他哭泣;聽別人說的話很憤怒,不如看到他搏鬥。勸說別人與治理政事不赤誠,那樣就不能感化人心。

離俗覽·貴信

【原文】

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誰人不親?故《周書》曰①:“允哉②!允哉!”以言非信則百事不滿也③。故信之為功大矣。信立則虛言可以賞矣④。虛言可以賞,則六合之內皆為己府矣⑤。信之所及,盡制之矣。制之而不用,人之有也;制之而用之,己之有也。己有之,則天地之物畢為用矣⑥。人主有見此論者,其王不久矣;人臣有知此論者,可以為王者佐矣。

【註釋】

①周書:古逸書,記載周代訓誥誓命之書。

②允:誠信,真誠。

③滿:完,成。

④賞:鑒別。

⑤府:府庫。這裏是比喻說法。

⑥畢:盡,都。

【譯文】

凡是君主一定要講誠信,誠信了再誠信,誰還能不親附呢?所以《周書》上說:“誠信啊!誠信啊!”這就是說如果不誠信,那麼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成功。因此誠信所產生的功效太大了。誠信樹立了,那麼虛假的話就可以鑒別了。虛假的話可以鑒別,那麼整個天下就都成自己的了。誠信所達到的地方,就都能夠控制了。能夠控制卻不加以利用,仍然會為他人所有;能夠控制而又加以利用,才會為自己所有。為自己所有,天地間的事物就全都為自己所用了。君主如有知道這個道理的,那他也就很快稱王了;臣子如有知道這個道理的,就可以當帝王的輔佐了。

【原文】

天行不信①,不能成歲;地行不信,草木不大。春之德風②,風不信,其華不盛③,華不盛,則果實不生。夏之德暑,暑不信,其土不肥,土不肥,則長遂不精④。秋之德雨,雨不信,其谷不堅,谷不堅,則五種不成。冬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剛,地不剛,則凍閉不開⑤。天地之大,四時之化,而猶不能以不信成物,又況乎人事?

【註釋】

①天行不信:天的運行不遵循規律,指節氣失調等。

②德:事物的屬性。這裏有表徵、象徵的意思。

③華:古“花”字。

④遂:成。

⑤凍閉不開:指地凍得不能裂開。按,本書《仲冬紀》有“冰益壯,地始坼”之語,“地始坼”即地凍得開始裂開縫隙。此處“凍閉不開”其意正與“地始坼”相反,乃是“寒不信”“地不剛”所致。

【譯文】

不遵循天的運行規律,就不能形成歲時;不遵循地的運行規律,草木就不能長大。春天的特徵是風,風不能按時到來,花就不會盛開,花不會盛開,果實就不會生長。夏天的特徵是炎熱,炎熱不能按時到來,土地就不肥沃,土地不肥沃,植物生長成熟的情況就不好。秋天的特徵是雨,雨不能按時降下,穀粒就不堅實飽滿,穀粒不堅實飽滿,五穀就不能成熟。冬天的特徵是寒冷,寒冷不能按時到來,地凍得就不堅固,地凍得不堅固,就不能凍開裂縫。天地如此之大,四時如此變化,尚且不能以不遵循規律生成萬物,更何況是人事呢?

【原文】

君臣不信,則百姓誹謗,社稷不寧。處官不信①,則少不畏長,貴賤相輕。賞罰不信,則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則離散郁怨,不能相親。百工不信,則器械苦偽②,丹漆染色不貞③。夫可與為始④,可與為終,可與尊通,可與卑窮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襲於身⑤,乃通於天。以此治人,則膏雨甘露降矣⑥,寒暑四時當矣。

【註釋】

①處官:居官。

②苦(gǔ):通“盬”,粗劣。偽:作假。

③丹漆:二者均為顏料。丹,紅色。漆,黑色。貞:純正。

④可與為始:即“可與之為始”,意思是,可以跟它一塊開始。下文三句結構與此同。

⑤重襲:重疊。

⑥膏雨:肥沃大地的雨水。甘露:甜美的露水。

【譯文】

君臣如果不誠信,百姓就會批評指責,國家就會不安寧。當官如果不誠信,年輕的就會不敬畏年長的,地位尊貴的和地位低下的就會相互輕視。賞罰不誠信,百姓就會輕易地犯法,不可以役使。結交朋友不誠信,就會離散怨恨,不能互相親近。各種工匠不誠信,製造器物就會粗劣作假,丹和漆等顏料就不純正。可以跟它一塊開始,可以跟它一塊終止,可以跟它一塊尊貴顯達,可以跟它一塊卑微窮困的,大概只有誠信了吧!誠信了再誠信,誠信重疊於身,就能與天意相通。靠這個來治理人,那麼滋潤大地的雨水和甜美的露水就會降下來,寒暑四季也就會得當了。

【原文】

齊桓公伐魯。魯人不敢輕戰,去魯國五十里而封之①。魯請比關內侯以聽②,桓公許之。曹翙謂魯庄公曰③:“君寧死而又死乎④,其寧生而又生乎⑤?”庄公曰:“何謂也?”曹翙曰:“聽臣之言,國必廣大,身必安樂,是生而又生也;不聽臣之言,國必滅亡,身必危辱,是死而又死也。”庄公曰:“請從。”於是明日將盟,庄公與曹翙皆懷劍至於壇上⑥。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劍以自承⑦,曰:“魯國去境數百里。今去境五十里,亦無生矣。鈞其死也⑧,戮於君前⑨。”管仲、鮑叔進,曹翙按劍當兩陛之間曰⑩:“且二君將改圖(11),毋或進者(12)!!”庄公曰:“封於汶則可(13),不則請死。”管仲曰:“以地衛君,非以君衛地。君其許之!”乃遂封於汶南,與之盟。歸而欲勿予,管仲曰:“不可。人特劫君而不盟,君不知,不可謂智;臨難而不能勿聽,不可謂勇;許之而不予,不可謂信。不智不勇不信,有此三者,不可以立功名。予之,雖亡地,亦得信。以四百里之地見信於天下,君猶得也。”庄公,仇也(14);曹翙,賊也(15)。信於仇賊,又況於非仇賊者乎?夫九合之而合(16),壹匡之而聽(17),從此生矣。管仲可謂能因物矣。以辱為榮,以窮為通,雖失乎前,可謂后得之矣。物固不可全也。

【註釋】

①去:距離,離。國:都城。封:封土為界。

②魯請比關內侯以聽:意思是,魯國請求像齊國封邑大臣一樣服從棄國,意即做齊的附屬國。比,比照。關,國家的關隘。侯,指國內有食邑的大官。

③曹翙(huì):他書或作“曹劌”、”曹沫”。魯庄公:春秋時魯國君主,公元前693—前662年在位。

④死而又死:指身危國亡。

⑤生而又生:指身安國存。“寧……寧……”是表示選擇的習慣句式。

⑥壇:指土壇,古代盟誓時要積土為壇。

⑦自承:指把劍衝著自己。庄公這樣做是表示自己決心同齊桓公拚命。按他書載此事皆言曹沫劫桓公,與此異。

⑧鈞:通“均”,同。

⑨戮於君前:死在您面前。意思是和您同歸於盡。

⑩陛:殿或壇的台階。

(11)改圖:另作商量。

(12)毋或進者:誰也不要上去。毋,不要。

(13)汶:水名,泰山一帶水皆名汶,靠近齊國。

(14)庄公,仇也:意思是,庄公乃是桓公的仇敵。

(15)賊:與“仇”義近,指外敵。

(16)九合:指齊桓公多次盟會諸侯。按,齊桓公合諸侯不只九次,這裏說九次只是言其次數之多。

(17)壹匡:指齊桓公“一匡天下”。壹,一切,全部。聽:聽從。

【譯文】

齊桓公攻打魯國。魯國不敢輕率作戰,離魯國都城五十里封土為界。魯國請求像齊國的封邑大臣一樣服從於齊國,桓公答應了。曹翙對魯庄公說:“您是願意死而又死,還是願意生而又生呢”庄公說:“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曹翙說:“您聽從我的話,國土必定廣大,您自身也必定安樂,這就是生而又生;您不聽從我的話,國家必定會滅亡,您自身也必定遭到危險恥辱,這就是死而又死。”庄公說:“我願意聽從你的話。”於是第二天將要盟會時,庄公與曹翙都懷揣着劍到了盟會的土壇上。庄公左手抓住桓公,右手抽出劍來指向自己,說:“魯國都城本來就是離邊境幾百里。如今離邊境卻只有五十里,反正我也無法生存了。削減領土不能生存與跟你拚命同樣是死,讓我死在您面前。”管仲、鮑叔要上去,曹翙手按着劍站在兩階之間說:“兩位君主將另作商量,誰都不許上去!”庄公說:“在汶水封土為界就可以,不然的話就請求一死。”管仲對桓公說:“是用領土保衛君主,不是用君主保衛領土。您還是答應了吧!”於是終於在汶水之南封土為界,跟魯國訂立了盟約。桓公回國以後想不還給魯國上地,管仲說:“不可以。人家只是要劫持您,並不想跟您訂立盟約,可是您卻不知道,這不能說是聰明;面對危難卻不能不受人家脅迫,這不能說是勇敢;答應了人家卻不還給人家土地,這不能算作誠信。不聰明、不勇敢、不誠信,有這三種行為的,是不可以建立功名。還給它土地,這樣雖說失去了土地,也還能得到誠信的名聲。用四百里土地就在天下人面前顯示出誠信來,還是合算的。”庄公是仇人,曹翙是敵人,對仇人敵人都講誠信,更何況是對不是仇人敵人的人呢?桓公多次盟會諸侯而能成功,使天下一切都得到匡正而天下能聽從,就由此產生出來了。管仲可以說是能因勢利導了。把恥辱變成光榮,把困窘變成通達。雖說前邊有所失,不過可以說後來也有所得了。事情本來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啊。

離俗覽·舉難

【原文】

以全舉人固難,物之情也。人傷堯以不慈之名①,舜以卑父之號②,禹以貪位之意③,湯、武以放弒之謀④,五伯以侵奪之事⑤。由此觀之,物豈可全哉?故君子責人則以人⑥,自責則以義。責人以人則易足,易足則得人;自責以義則難為非,難為非則行飾⑦。故任天地而有餘。不肖者則不然。責人則以義,自責則以人。責人以義則難瞻⑧,難瞻則失親;自責以人則易為,易為則行苟。故天下之大而不容也,身取危,國取亡焉。此桀、紂、幽、厲之行也。尺之木必有節目⑨,寸之玉必有瑕瓋⑩。先王知物之不可全也,故擇物而貴取一也。

【註釋】

①人傷堯以不慈之名:即“人以不慈之名傷堯”。堯傳位與舜而不與子,所以有人以“不慈”之名詆毀他。傷,詆毀。

②舜以卑父之號:即“傷舜以卑父之號”,“傷”字承上文而省略。下三句與此同。按,《莊子·盜跖》謂“堯不慈,舜不孝”。又《韓非子·忠孝》謂“瞽叟為舜父而舜放之”。所以這裏說有人以“卑父”之號詆毀舜。

③禹以貪位之意:舜推薦禹為繼承人,舜死後,禹避舜之子於陽城,而天下百姓卻跟從禹,禹這才繼承了帝位。所以有人詆毀他“貪位”。位,指帝位。

④湯、武以放弒之謀:湯打敗桀,桀出奔南方。武王伐商,紂兵敗自焚而死。所以有人詆毀他們放、弒其君。放,逐。弒,下殺上。

⑤五伯:即“五霸”。

⑥以人:指按一般人的標準。

⑦飾:通“飭”,滅,嚴整。

⑧難瞻:疑當作“難贍”,難以滿足要求。贍,供之使足。

⑨節目:樹木枝幹交接之處為節,文理糾結不順的部分為目。

⑩瑕瓋(zhè):玉上的斑點。

【譯文】

用十全十美的標準舉薦人必然是很難,這是事物的本質。有人用不愛兒子的名聲去詆毀堯,用不孝順父親的稱號去詆毀舜,用內心貪圖帝位去詆毀禹,用謀划放逐、殺死君主去詆毀湯、武王,用侵吞掠奪別國去詆毀五霸。由此看來,事物怎麼可能十全十美呢?所以,君子要求別人按照一般的標準,要求自己按照義的標準。按照一般的標準去要求別人就容易得到滿足,容易得到滿足就能受到人民擁護;按照義的標準去要求自己就難以做錯事,難以做錯事行為就嚴正。所以他們承擔天地間的重任還遊刃有餘。不賢德的人就不是這樣了。他們要求別人按照義的標準,要求自己按照一般的標準。按照義的標準去要求別人就難以滿足,難以滿足就連最親近的人也會失去;按照一般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就容易做到,容易做到行為就苟且。所以天下如此之大他們卻不能容身,自己招致危險,國家招致滅亡。這就是桀、紂、周幽王、周厲王的所作所為啊。一尺長的樹木必定有節結,一寸大的玉石必定有瑕疵。先王知道事物不可能十全十美,所以對事物的選擇只會着重其長處。

【原文】

季孫氏劫公家①,孔子欲諭術則見外②,於是受養而便說③。魯國以訾④。孔子曰:“龍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濁⑤,魚食乎濁而游乎濁。今丘上不及龍,下不若魚,丘其螭邪!”夫欲立功者,豈得中繩哉?救溺者濡⑥,追逃者趨。

【註釋】

①季孫氏:春秋時魯國最有權勢的貴族,此當指季平子。《史記·孔子世家》:“是歲,季武子卒,平子代立。孔子貧且賤,及長,嘗為季氏史。”故下文言孔子“受養而便說”。劫公家:把持魯國公室政權。

②諭術:即“諭以術”,以道理使之曉請。見外:被疏遠。

③便說:便於勸說。

④訾(zǐ):毀謗非議。

⑤螭(chī):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動物,龍之屬。

⑥濡(rú):沾濕。

【譯文】

季孫氏把持公室的政權,孔於想曉之以理,但這樣就會被疏遠,於是就去接受他的衣食,以便向他進言。魯國人因此就都責備孔子。孔子說:“龍在清澈的水裏吃東西,在清澈的水裏遊動;螭在清澈的水裏吃東西,在渾濁的水裏遊動;魚在渾濁的水裏吃東西,在渾濁的水裏遊動。現在我往上趕不七龍,往下不像魚那樣,我大概像螭一樣吧!”那些想建立功業的人,哪能處處都合乎規則呢?援救溺水之人的人要沾濕衣服,追趕逃跑之人的人則要奔跑。

【原文】

魏文侯弟曰季成①,友曰翟璜②。文侯欲相之,而未能決,以問李克③,李克對曰:“君欲置相,則問樂騰與王孫苟端孰賢④。”文侯曰:“善。”以王孫苟端為不肖,翟璜進之;以樂騰為賢,季成進之。故相季成。凡聽於主,言人不可不慎。季成,弟也,翟璜,友也,而猶不能知,何由知樂騰與王孫苟端哉?疏賤者知,親習者不知,理無自然。自然而斷相⑤,過。李克之對文侯也亦過。雖皆過,譬之若金之與木,金雖柔,猶堅於木⑥。

【註釋】

①季成:魏文侯弟。

②翟璜:又作“翟黃”。

③李克:戰國初期人,子夏的學生,仕於魏。

④樂騰與王孫苟端:都是魏文侯之臣。

⑤自然:上當脫“理無”二字。

⑥金雖柔,猶堅於木:這是比喻說法,喻李克之過較文侯之過為輕。

【譯文】

魏文侯的弟弟名叫季成,朋友名叫翟璜。文侯想讓他們中的一個當相,但不能決斷,就詢問李克,李克回答說:“您想立相,那麼看看樂騰與王孫苟端哪一個賢能。”文侯說:“好。”文侯認為王孫苟端不好,而他是翟璜舉薦的;認為樂騰好,而他是季成舉薦的。所以就讓季成當了相。凡是言論被君主聽從的人,談論別人就不可不慎重。季成是弟弟,翟璜是朋友,而文侯尚且不能了解,又怎麼能夠了解樂騰與王孫苟端呢?對疏遠低賤的人卻了解,對親近熟悉的人卻不了解,沒有這樣的道理。沒有這樣的道理卻要以此決斷相位,這就錯了。李克回答文侯的話也錯了。雖然他們都錯了,但是就如同金和木一樣,金雖然軟,但還是比木堅硬。

【原文】

寧戚欲干齊桓公①,窮困無以自進,於是為商旅將任車以至齊②,暮宿於郭門之外③。桓公郊迎客,夜開門,辟任車④,爝火甚盛⑤,從者甚眾。寧戚飯牛居車下,望桓公而悲,擊牛角疾歌。桓公聞之,撫其仆之手曰:“異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後車載之⑥。桓公反,至,從者以請。桓公賜之衣冠,將見之。寧戚見,說桓公以治境內。明日復見,說桓公以為天下。桓公大說,將任之。群臣爭之曰⑦:“客,衛人也。衛之去齊不遠,君不若使人問之。而固賢者也,用之未晚也。”桓公曰:“不然。問之,患其有小惡。以人之小惡,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己。”凡聽必有以矣,今聽而不復問,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難全,權而用其長者,當舉也。桓公得之矣。

【註釋】

④寧戚:即寧速。干:謀求官職。

②任車:裝載貨物的車子。任,裝載。

③郭:外城。

④辟:躲避。這個意義後來寫作”避”。這裏是使躲避的意思。

⑤爝(jué)火:小火把。

⑥後車:副車,侍從之車。

⑦爭:勸諫。這個意義後來寫作“諍”。

【譯文】

寧戚想向齊桓公謀求官職,但自己處境窮困,沒有辦法得到舉薦,於是就給商人趕着裝載貨物的車子到了齊國,傍晚住在城門外。桓公到郊外迎客,夜裏打開城門,讓裝載貨物的車子躲開,火把明亮,跟隨的人很多。寧戚在車下喂牛,望見桓公,心裏很悲傷,就敲着牛角大聲唱歌唱。桓公聽到歌聲,撫摸着自己車夫的手說:“真是與眾不同啊!這個唱歌的不是一般人!”就命令副車載着他。桓公回去,到了朝廷里,跟隨的人請示桓公如何安置寧戚。桓公賜給他衣服帽子,準備召見他。寧戚見到桓公,用如何治理國家的話勸說桓公。第二天又謁見桓公,用如何治理天下的話勸說桓公。桓公非常高興,準備任用他。臣子們勸諫說:“這個客人是衛國人。衛國離齊國不遠,您不如去詢問一下。如果確實是個賢德的人,再任用他不晚。”桓公說:“不是這樣。去詢問,擔心他有小毛病。因為人家的小毛病,丟掉人家的大優點,這正是君主失掉天下傑出人才的原因。”凡是聽取別人的主張一定是有根據的了,現在聽從了他的主張而不再去追究他的為人如何,這是因為其主張符合聽者心中的標準。況且人本來就難十全十美,衡量以後用其所長,這是舉薦人才的最恰當做法。桓公算是掌握住這個原則的了。

恃君覽·驕恣

【原文】

亡國之主,必自驕,必自智,必輕物。自驕則簡士①,自智則專獨,輕物則無備。無備召禍,專獨位危,簡士壅塞②。欲無壅塞,必禮士;欲位無危,必得眾;欲無召禍,必完備。三者,人君之大經也③。

晉厲公侈淫④,好聽讒人,欲盡去其大臣而立其左右。胥童謂厲公日⑤:“必先殺三郄⑥。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⑦。”公曰:“諾。”乃使長魚矯殺郄犨、郄錡、郄至於朝⑧,而陳其屍。於是厲公游於匠麗氏⑨,欒書、中行偃劫而幽之⑩。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殺之。人主之患,患在知能害人,而不知害人之不當而反自及也(11)。是何也?智短也。智短則不知化,不知化者舉自危(12)。

【註釋】

①簡:怠慢。

②壅塞:指聽聞閉塞。

③經:道,常道。

④晉厲公:春秋時期晉國君主,前580年——前573年在位。

⑤胥童;他書或作“胥之昧”,晉大夫,厲公用為卿,后被欒書、中行偃殺死。

⑥三郄(xì):即下文所說的郄犨、郄錡,郄至。郄氏是晉國的大族。

⑦不逼:指不逼迫公室,即不威脅公室。

⑧長魚矯:晉厲公嬖臣。

⑨匠麗氏:《史記·晉世家》作“匠驪氏”,裴駰《集解》引賈逵曰:“匠驪氏,晉外嬖大夫在翼者。”(翼,晉舊都,在今山西省翼城縣東南。)⑩欒書;即欒武子,晉大夫。中行偃;即荀偃,字伯游。幽:囚禁。

(11)自及:自己趕上禍害。

(12)圓舉:動,行動。

【譯文】

亡國之君,必然是驕傲自滿,必然是自以為聰明,必然是輕視外物。驕傲自滿就會傲視賢士,自以為聰明就會獨斷專行,看輕外物就會沒有準備。沒有準備就會召致禍患,獨斷專行君位就會危險,傲視賢士聽聞就會很閉塞。要想不閉塞,就必須禮賢下士;要想君位不危險,就必須得到眾人輔佐;要想不召致禍患,就必須準備齊全。這三條,是君主治理國家最大的原則。

晉厲公奢侈放縱,喜歡聽信讒人之言,他想把他的大臣們都除掉,提拔他身邊的人為官。胥童對厲公說:“一定要先殺掉三個姓郄的。他們家族大,對公室有很多怨恨,除掉大家族,就不會威逼公室了。”厲公說:“好吧。”於是就派長魚矯在朝廷上殺死了郄犨、郄錡、郄至,陳列他們的屍體以示眾。接着厲公到匠麗氏那裏遊樂,欒書、中行偃劫持並囚禁了他。諸侯們沒有人援救他,百姓們沒有人哀憐他。三個月過後,就把他殺死了。君主的弊病,在於只知道自己能危害剮人,卻不知道如果所害的人是不該害的反而會遭殃自己。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智謀短淺啊。智謀短淺就不知道事物的變化,不知道事物變化的人一舉一動都會危害自己。

【原文】

趙簡子沈鸞徼於河①,曰:“吾嘗好聲色矣,而鸞徼致之;吾嘗好宮室台榭矣,而鸞徼為之;吾嘗好良馬善御矣,而鸞徼來之②。今吾好士六年矣,而鸞徼未嘗進一人也。是長吾過而絀善也③。”故若簡子者,能厚以禮督責於其臣矣。以禮督責於其臣,則入主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非;可與為直,而不可與為枉。此三代之盛教。

【註釋】

①鸞微:他書或作“欒激”,趙簡子臣。

②來(lài)之:使之來。來,用如使動。

③絀(chǔa)善;當“絀吾善”(依陶鴻慶、孫人和說)。絀,減損。

【譯文】

趙簡子把鸞徼沉沒入黃河裏,說:“我曾愛好音樂女色,鸞徼就給我弄來;我愛好宮室台榭,鸞徼就給我修建,我曾愛好良馬好馭手,鸞徼就給我找來。如今我愛好賢士六年了,可鸞徼卻不曾舉薦過一個人。這是助長我的過錯、磨滅我的長處啊。”所以象簡子這樣的人,是能嚴格地依照原則審察責求自己的臣子了。對自己的臣子依照原則審察責求,那麼就可以和他一起為善,而不可以他一起為非;可以跟他一起做正直的事,而不可以跟他一起做邪曲的事。這就是夏商周三代的美好教化。

恃君覽·觀表

【原文】

凡論人心,觀事傳①,不可不熟,不可不深。天為高矣,而日月星辰雲氣雨露未嘗休也②;地為大矣,而水泉草木毛羽裸麟未嘗息也③。凡居於天地之間、六合之內者④,其務為相安利也,夫為相害危者,不可勝數。人事皆然。事隨心,心隨欲。欲無度者,其心無度。心無度者,則其所為不可知矣。人之心隱匿難見,淵深難測。故聖人於事志焉⑤。聖人之所以過人以先知,先知必審征表⑥。無征表而欲先知,堯、舜與眾人同等。征雖易,表雖難,聖人則不可以飄矣⑦。眾人則無道至焉。無道至則以為神,以為幸。非神非幸,其數不得不然。郈成子、吳起近之矣⑧。

【註釋】

①事傳:事迹,事情。

②休:止。

③毛:指虎狼之類有毛皮的動物。羽:指飛禽。裸:指糜鹿牛羊之類裸蹄動物。鱗:指龍魚之類。以上兩句意思是說,天地之間的事物都有可以察見的徵兆。

④六合:天,地、四方謂之“六合”。

⑤志焉:觀其志。志,用如動詞。

⑥征:這裏指與內心相一致的徵兆(依高誘說)。表:這裏指與內心不同的虛假的表象(依高誘說)。

⑦飄:迅疾。

⑧郈成子:魯國大夫。

【譯文】

凡是衡量人心,觀察事物,不可以不精審,不可以不深入。天算是很高了,而日月星辰雲氣雨露卻從不曾休止過;地算是很大了,但水泉草木飛禽走獸卻從不曾滅絕過。凡是處於天地之間四方之內的,本來都應該儘力做到互安互利,可是它們之間互相危害的,卻數不勝數。人和事情也都是如此。事情取決於人心,人心取決於慾望。慾望沒有限度的,人心也沒有限度。人心沒有限度的,那麼他的所作所為就不會被了解了。人的心思隱藏着,難以窺見,就象深淵難以測量一樣。所以聖人考察事情必先觀察行事之人的志向。聖人之所以超過一般人,是因為能先知先覺,要先知先覺必須審察徵兆和表象。沒有徵兆表象卻想先知先覺,就是堯、舜也和一般人一樣不能做到。雖然真象易於觀察,假象難於考查,聖人卻不論對哪種情況都不可以匆忙下結論。一般人不能審察徵兆和表象,所以就無法達到先知先覺了。無法達到先知先覺,就認為先知者是靠神力,是靠僥倖。其實先知並不是靠神力,並不是靠僥倖,而是聖人根據徵兆表象看到事理而不得不如此。郈成子、吳起就接近於先知先覺了。

【原文】

古之善相馬者,寒風是相口齒①,麻朝相頰,子女厲相目,衛忌相髭,許鄙相②,投伐褐相胸脅,管青相膹③,陳悲相股腳④,秦牙相前,贊君相后。凡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良工也⑤。其所以相者不同,見馬之一征也,而知節之高卑⑥,足之滑易⑦,材之堅脆,能之長短。非獨相馬然也,人亦有徵,事與國皆有徵。聖人上知千歲,下知千歲,非意之也⑧,蓋有自雲也⑨。綠圖幡薄⑩,從此生矣。

【註釋】

①寒風是:即“韓風氏”,與下文的“麻朝”、“子女厲”、“衛忌”、“許鄙”、“投伐褐”,“管青”、“陳悲”、“秦牙”、“贊君”都是古代善相馬者。

②(kāo);臀部。

③膹:當為“唇”字之誤。:同“吻”。

④股:大腿。腳:小腿。

⑤畢木此句下有“若趙之王良,秦之伯樂,九方堙,尤盡其妙矣”十七字,今據眾本刪。

⑥節:指骨節。

⑦滑易:義未詳。據文意,疑指快慢。

⑧意:猜想,測度。

⑨有自:有原因。云:語氣詞。

⑩綠圖幡薄:說法不一,難以詳考。按綠圖,似指“河圖”。據古代傳說,江河所出圖篆皆為綠色,故別稱“綠圖”(《墨子·非攻下》有“河出綠圖”語)。幡薄,當即簿冊。“幡”與“薄”義同,“薄”通“簿”。河出綠圖幡薄,古人以為帝王聖者受命之瑞。

【譯文】

古代善於相馬的人,寒風觀察馬的口齒,麻朝觀察馬的面頰,子女厲觀察馬的眼睛,衛忌觀察馬的須髭,許鄙觀察馬的臀部,投伐褐觀察馬的胸肋,管青品評馬的嘴唇,陳悲觀察馬腿,秦牙品評馬的前部,贊君品評馬的後部。這十人,都是天下的良工巧匠。他們用來相馬的方法不同,但他們看到馬的一處徵象,就能知道馬骨節的高低,腿腳的快慢,體質的強弱,才能的高下。不僅相馬是這樣,人也是有徵兆的,事情和國家都是有徵兆的。聖人往上知道千年以前的事,往下知道千年以後的事,並不是靠猜想,而是有根據的。綠圖幡薄這些吉祥徵兆,就從此產生了。

開春論·察覽①

【原文】

今有良醫於此,治十人而起幾人,所以求之萬也。故賢者之致功名也,必乎良醫,而君人者不知疾求,豈不過哉?今夫塞者,勇力、時日、卜筮、禱祠無事焉,善者必勝。②立功名亦然,要在得賢。魏文侯師卜子夏,友田子方,禮段干木,國治身逸。天下之賢主,豈必苦形愁③。考慮哉?執其要而已矣。雪霜雨露時,則萬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厲去矣。故日堯之容若委衣裘④,以言少事也。

宓子賤治單父⑤,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其故於宓子。宓子曰:“我之謂為任人,子之謂⑥任力。任力者故勞,任人者故逸。”宓子則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以治義矣,任其數⑦而已矣。巫馬期則不然,弊生事⑧使精,勞手足,煩教詔,雖治猶未至也。

【註釋】

①察賢:發現、辨識賢士。本篇闡述的是陰陽家的學說。

②塞:古代的一種玩的遊戲,就像現在的鬥牌、打撲克。時曰:時與日的吉凶。禱祠:求神降福。

③愁:再三考慮,苦心考慮。

④容:儀錶。委,委曲,下垂。委衣裘:衣裘下垂,說明手足不動,衣裘也下垂不掀起。

⑤宓(mì)子賤,與下面的“巫馬期”都是孔子的弟子。單父:春秋魯國的地名。

⑥謂:通“為”,治理。

⑦數:術,手段。

⑧事:通“使”,使用。

【譯文】

如果這裏有位良醫,治療的十人中使九人的病有起色,那求他治病的人就會成千上萬。所以,賢者為國君招致功名,比良醫治病更有把握。但國君不知急於訪求賢者,怎麼會不犯錯誤呢?如今那些玩棋戲的人,憑藉勇力、時日及占筮、祭禱都無濟於事,而精於棋藝的人終必獲勝。建立功名也是這樣,關鍵在於求得賢者。魏文侯拜卜子夏為師,以田子方為友,禮遇段干木,於是國家得到治理,自身得到安逸。天下的賢君,難道一定要形體勞累、苦思愁慮么?只需抓住要領罷了。雪霜雨露適時,萬物就生長,人民就休養生息,疾病和邪惡就悄除了。所以說,堯帝的儀容是那樣悠閑自得,垂拱而治,這說明他政事是很少的。

宓子賤治理單父縣,只彈彈琴,自身不下殿堂而單父縣就得到治理。巫馬期早出晚歸,披星戴月,日夜不停,親自處理政事,單父縣也得到治理。巫馬期向宓子賤請教其中原因。宓子賤說:“我是靠用人,你是靠用力,用力因之勞累,用人因之安逸。”宓子賤乃是個君子,他四肢安逸,耳目像全,心平氣和,而百官治理得恰當,這是運用了用人之術而已。巫馬期就不是這樣,他耗費生命,使用精神,勞累手腳,頻發教令,雖然治理好了單父縣,但卻並未達到最高境界。

開春論·愛類①

【原文】

仁於他物,不仁於人,不得為仁、不仁於他物,獨仁於人,猶若為仁。仁也者,仁乎其類者也。故仁人之於民也,可以便之,無不行也。《神農之教》曰:“士有當年而不耕者,則天下或受其飢矣;女有當年②而不績者,則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親耕,妻親績③,所以見致民利也。賢人之不遠海內之路,而時往來乎王公之朝,非以要④利也,以民為務故也。人主有能以民為務者,則天下歸之矣。王也者,非必堅甲利兵選卒練士也,非必隳⑤人之城郭、殺人之士民也。上世之王者眾矣,而事皆不同。其當世之急、憂民之利、除民之害同。

【註釋】

①愛類:本篇是惠施流派的學說。愛類,就是同類相愛的意思。

②當年:就是丁年,成年。

③績:輯麻,把麻搓成線。

④要:追求。

⑤隳(huī):毀。

【譯文】

對其他事物仁慈,對人卻不愛惜,這不叫仁愛;對其他事物不愛惜,只對人愛惜,還可以叫仁愛。仁愛的做法就是要愛惜自己的同類。所以,有仁義的人對於百姓,只要是令百姓方便的事,就沒有什麼是不去做的。《神農之教》上面說:“男子在壯年的時候,如果不去進行農業生產,天下就會有人因此挨飢;女子在年輕的時候如果不去織布紡線,天下就會有人因此受凍了。”所以神農自己親自在田地里耕種,他的妻子親自進行紡織采麻,這樣做是表示要為百姓謀取利益賢德的人不嫌海內的道路遙遠,經常在王公的朝廷卜往來,不是要索取個人的私利,是為了百姓的事務而奔走。君主中有能夠把百姓的事看成是自己的事務的話,天下就將會屬於這樣的一位君主。成為天下的王者,不是一定要有堅固的盔甲、鋒利的武器、精選的將士、受訓練的士兵,不是一定要摧毀別人的城牆、殺死別人的士兵與民眾。上一代成為天子的人很多,每個人的事迹卻都不相同。但他們在位的時候去完成當時社會上最急迫的要去做的事、關心百姓的利益、為百姓消除禍害這些卻是相同的。

【原文】

公輸般①為雲梯②,欲以攻宋。墨子③聞之,自魯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日十夜而至於郢④,見荊王⑤曰:“臣北方之鄙人也,聞大王將攻宋,信有之乎?”王曰:“然,”墨子曰:“必得宋乃攻之乎?亡其⑥壞得宋且不義猶攻之乎?”王曰:“必不得宋,⑦且有不義,則曷為攻之?”墨子曰:“甚善。臣以宋必不可得,”王曰:“公輸般天下之巧工也,已為攻宋之械矣。”墨子曰:“請令公輸般試攻之,臣清試守之。”於是公輸般設攻宋之械,墨子設守宋之備。公輸般九攻之,墨子九卻之,不能人,故荊輟⑧不攻宋。故曰墨子能以術御荊、免宋之難者,此之謂也。

【註釋】

①公輸般:姓公輸,名般,又叫魯班,是我國古代著名的建築工匠。

②雲梯:一種用來登城的長梯子,詳細形制如今已經失傳。

③墨子:就是墨翟,春秋戰國思想家。

④郢(yǐng):春秋戰國時候楚國的國都。

⑤荊王:楚王,指楚惠王。

⑥亡其:或者,還是。亡,無。

⑦有:通“又”。

⑧輟:停止,中止。

【譯文】

公輸班製造雲梯,想要以此來攻打宋國。墨子聽了,從魯國出發,撕裂了衣服裹腳,日夜趕路,趕了十天十夜來到了楚國,拜見楚王說:“我是北方的一個普通人,聽說大王將要攻打宋國,有這回事嗎?”大王說:“對。”墨子說:“是一定可以奪得宋圍才去攻打它吧?或者是沒有獲勝的把握加之這又是不正義的戰爭,但還是去攻打它呢?”大王說:“如果一定拿不下宋國,而且又沒有正當的原因,那為什麼去攻打它呢?”墨子說:“十分對。我認為攻打宋國不可能成功”大王說:“公輸班,是天下的巧匠,已經在為我製造攻打宋國的工具了。”墨子說:“我想請公輸班試一下攻打,我請求來進行防守。”於是公輸班就設置攻打宋國的器械,墨子設置守衛宋國的防備。公輸班進攻了九次,墨子卻九次打退他的進攻,使他不能進入,所以楚國停止了攻打宋國的計劃。所以說,墨子能夠利用戰術方法來抵禦楚國的進攻,避免了宋國的災難,說的就是這件事。

【原文】

匡章①謂惠子②曰:“齊王之所以用兵而不休,攻擊人而不止者,其故何也?”惠子曰:“大者可以王,其次可以霸也。”匡章曰:“公之學去爭,今又王齊王,何其到③也?”惠子曰:“今有人於此,欲必擊其愛子之頭,石可以代之。公取之代乎,其不與?”匡章曰:“施④取代之。子頭所重也,石所輕也。擊其所輕以免其所重,豈不可哉?”惠子曰:“今可以王齊王而壽黔首⑤之命,免民之死,是以石代愛子頭也,何為不為?”民寒則慾火,暑則欲冰,燥則欲濕,濕則欲燥。寒暑燥濕相反,其於利民一也。利民豈一道哉?當其時而已矣。

【註釋】

①匡章:戰國時候的齊國大將。

②惠子:就是惠施,名家的代表人物。

③到:同“倒”,顛倒,自相矛盾。

④施:發語詞。

⑤黔首:先秦時候對百姓的稱謂。

【譯文】

匡章對惠子說:“齊王不停地使用軍隊,沒有止境地攻擊別人,這是什麼原因呢?”惠子說:“最大的原因是可以成為天下的大王,其次的原因是可以稱霸諸侯。”匡章說:“先生的學說是要捨棄爭鬥,但現在你又侍奉齊王為自己的大王,這不是矛盾嗎?”惠子說:“如果現在有一個人在這裏,將一定要敲碎他所愛的兒子的頭顱,但可以用石頭代替他兒子的頭顱。先生是用石頭去代替還是不用呢?”匡章說:“當然用石頭去代替。兒子的頭顱足貴重的東西,石頭是輕賤之物。敲擊輕賤之物來免除自己所認為貴重的東西,不可以嗎?”惠子說:“如今我可以幫助齊王當國君,從而使百姓的生命保住,免除了黎民的死亡,這就是用石頭代替愛子頭顱的做法,有什麼不可以做的呢?”百姓在寒冷的時候就想生火,暑熱的時候就想用冰塊消暑,乾燥的時候就想可以潮濕一點,潮濕的時候就盼望乾燥。寒冷暑熱乾燥潮濕的性質正好相反,但它們對人民有利的一面都相同。對人民有利的途徑難道只有一種嗎?只要適合當時的百姓就行了。

慎行論·疑似

【原文】

使人大迷惑者,必物之相似也。玉人之所患,患石之似玉者;相劍者之所患,患劍之似吳干者①;賢主之所患,患人之博聞辯言而似通者。亡國之主似智,亡國之臣似忠。相似之物,此愚者之所大惑,而聖人之所加慮也,故墨子見歧道而哭之②。

【註釋】

①吳干:寶劍名,傳為春秋時吳人幹將所鑄,故稱“吳干”,又名“幹將”。

②見歧道而哭之:因為歧路使人捉摸不定,所以為之哭泣。《淮南子·說林訓》說哭歧路的是楊朱。

【譯文】

讓人感到迷惑的,一定是相似的事物。玉工所憂慮的,是像玉一樣的石頭;相劍的人所憂慮的,是像吳干一樣的劍;賢明的君主所憂慮的,是見聞廣博、能言善辯像是通達事理的人。亡國的君主好像很聰明,亡國的臣子好像很忠誠。相似的事物,是愚昧的人深感迷惑、聖人要用心思索的,所以墨子才看見歧路為之哭泣的。

【原文】

周宅酆、鎬①,近戎人。與諸侯約:為高葆禱於王路②,置鼓其上,遠近相聞。即戎寇至③,傳鼓相告,諸侯之兵皆至,救天子。戎寇當至④,幽王擊鼓,諸侯之兵皆至,褒姒大說⑤,喜之。幽王欲褒姒之笑也,因數擊鼓,諸侯之兵數至而無寇。至於后戎寇真至,幽王擊鼓,諸侯兵不至,幽王之身乃死於麗山之下⑥,為天下笑。此夫以無寇失真寇者也。賢者有小惡以致大惡,褒姒之敗,乃令幽王好小說以致大滅。故形骸相離,三公九卿出走。此褒姒之所用死晦,而平王所以東徙也⑦,秦襄、晉文之所以勞王勞而賜地也⑧。

【註釋】

①宅:居。酆(fēng):周文王時周的國都,在今陝西戶縣東。字又作“豐”。鎬(hào):周武王的國都.又名鎬京、宗周,在今陝西西安西南,灃水東岸。

②葆:通“堡”,小城。禱:當為衍文。王路:大路。

③即:如果。

④當:通“嘗”。

⑤褒姒(bāosì);周幽王寵妃,本為褒國女子,姒姓,周幽王伐褒時所得。

⑥麗(lí)山:在陝西臨潼東南,又作“驪山”。

⑦平王:周平王,名宜臼,幽王子,公元前770—前720年在位。幽王死,平王為避戎人,遷都於洛邑(今洛陽),是為東周。

⑧秦襄:秦襄公,公元前777—前766年在位。晉文:晉文侯,名仇,公元前780—前746年在位。勞王勞:下一“勞”字當為衍文。勞王,即勤王的意思,為天子辛勞儘力。秦襄公、晉文侯都曾護衛平王東遷,有功於周王朝。

【譯文】

周建都於酆、鎬,靠近戎人。和諸侯達成約定;在大路上修築高大的土堡,上面設置大鼓,使遠近都聽見鼓聲。如果戎兵入侵,就由近及遠擊鼓傳告,諸侯的軍隊就束援救天子。戎兵曾經入侵,周幽王擊鼓,諸侯軍隊都如約而至,褒姒看了非常高興.很喜歡幽王這種做法。幽王希望看到褒姒的笑靨,於是屢屢擊鼓,諸侯的軍隊就多次到來,卻沒有敵兵。到後來戎兵真的來了,幽王擊鼓,但諸侯的軍隊卻不再到來,幽王於是被殺死在驪山之下,被天下人恥笑。這是因為沒有敵寇亂擊鼓而誤了真的敵寇啊!賢明的人有小的過失尚且會招致大的災禍,更何況是不肖的人呢?褒姒敗壞國事,是讓幽王喜好無足輕重的歡樂而導致殺身亡國。所以幽王身首分離,三公九卿出逃。這也是褒姒所以身死、平王所以東遷的原因,是秦襄公、晉文侯所以起兵勤王、被賜以土地的原因。

【原文】

梁北有黎丘部①,有奇鬼焉,喜效人之子侄昆弟之狀②。邑丈人有之市而醉歸者③,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狀,扶而道苦之④。丈人歸,酒醒,而誚其子曰⑤:“吾為汝父也,豈謂不慈哉?我醉,汝道苦我,何故?”其子泣而觸地曰:“孽矣⑥!無此事也。昔也往責於東邑⑦,人可問也。”其父信之,曰:“嘻!是必夫奇鬼也!我固嘗聞之矣。”明日端復飲於市⑧,欲遇而刺殺之。明旦之市而醉,其真子恐其父之不能反也,遂逝迎之⑨。丈人望其真子,拔劍而刺之。丈人智惑於似其子者,而殺於真子。夫惑於似士者而失於真士,此黎丘丈人之智也。

【註釋】

①梁:周時諸侯國,後為秦所滅。部:《後漢書·張衡傳》李賢注引作“鄉”。

②喜:當作“善”。子侄:當作“子姓”,子孫。昆弟:兄弟。

③丈人:對老者的尊稱。

④苦之:折磨他。

⑤誚(qiào):責備。

⑥孽:妖孽,怪異。

⑦責:討債。此義後來寫作“債”。

⑧端:故意。

⑨逝:往。

【譯文】

梁國北部有個黎丘鄉,那裏有個奇鬼,善於模仿人的子孫兄弟。鄉中有個老者到市上去,喝醉了酒往家走,黎丘奇鬼模仿他兒子的樣子,攙扶他回家,在路上苦苦折磨他。老者回到家裏,酒醒后責問兒子說:“我作為父親,難道能說不慈愛嗎?我喝醉了,你在路上苦苦折磨我,這是為什麼?”他的兒子哭着以頭碰地說:“您遇到鬼怪了!沒有這回事呀!昨天我去東鄉討債,這是可以問別人的。”父親相信了兒子的話,說:“噢,這一定是那個奇鬼作怪了!我本來就聽人說起過它。”第二天老者特意又到市上飲酒,希望再次遇見奇鬼,把它殺死。天剛亮就到市上去,衛喝醉了,他的兒子怕父親回不了家,就去接他。老者望見兒子,拔劍就刺。老者的思想被像他兒子的奇鬼所迷惑,而殺死丁自己的真兒子。那些被像是賢士的人所迷惑的人,錯過了真正的賢士,這種思想就黎丘老者一樣啊!

【原文】

疑似之跡,不可不察,察之必於其人也①。舜為御②,堯為左③,禹為右④,入於澤而問牧童,入於水而問漁師,奚故也?其知之審也。夫孿子之相似者,其母常識之,知之審也。

【註釋】

①其人:適當的人。指熟悉了解這方面情況的人。

②御:御者,駕車的人。

③左:古時乘車,尊者居左。這裏指居於車的左邊的尊者。

④右:車右,職責是保衛尊者。

【譯文】

對於令人疑惑的相似的現象,不能不去審察清楚。審察這種現象,一定要找個適當的人。即使舜做車夫,堯做主人,禹做車右,進入草澤也要問牧童,到了水邊也要問漁夫,是什麼緣故呢?困為他們對情況了解得清楚。孿生子長得很相像,但他們的母親總是能夠辨認出來,這是因為母親對他們了解得清楚。

慎行論·察傳

【原文】

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數傳而白為黑,黑為白。故狗似玃①,玃似母猴②,母猴似人,人之與狗則遠矣。此愚者之所以大過也。

【註釋】

①玃(jué):獸名,似獼猴而形體較大。

②母猴:獸名,又稱獼猴、沐猴。

【譯文】

聽到傳聞不可以不審察清楚。多次輾轉相傳,白的就變成黑的,黑的就變成白的。狗像玃,玃像母猴,母猴像人,但是人和狗就差遠了。這正是愚蠢的人造成大誤的原因。

【原文】

聞而審①,則為福矣;聞而不審,不若無聞矣。齊桓公聞管子於鮑叔,楚庄聞孫叔敖於沈尹筮,審之也,故國霸諸侯也。吳王聞越王勾踐於太宰嚭②,智伯聞趙襄子於張武③,不審也,故國亡身死也。

【註釋】

①而:如果。審:審察。

②太宰嚭(pǐ):伯嚭,春秋楚人,為吳王夫差太宰,所以稱為“太宰嚭”。夫差敗越之後,伯嚭接受越人賄賂,極力勸說夫差允許越國求和,使吳國終為越王勾踐所滅。

③智伯:名瑤,春秋晉哀公卿。趙襄於:名無恤,晉卿。張武:智伯的家臣。張武勸智伯糾合韓康子、魏桓子把趙襄於圍困在晉陽,后韓、趙、魏三家暗中聯合,反滅了智伯。

【譯文】

如果聽到傳聞加以審察,會帶來好處;如果聽到傳聞不加審察,就不如沒有聽到。齊桓公從鮑叔那裏聽到關於管仲的情況,楚莊王從沈尹筮那裏聽到關於孫叔敖的情況,聽到以後加以審察,所以才能稱霸語侯。吳王夫差從太宰嚭那裏聽到關於越王勾踐的議論,智伯從張武那裏聽到關於趙襄子的議論,聽到以後不加審察,所以落得國破身亡。

【原文】

凡聞言必熟論①,其於人必驗之以理。魯哀公問於孔子曰:“樂正夔一足②,信乎?”孔子曰:“昔者舜欲以樂傳教於天下③,乃令重黎舉夔於草莽之中而進之④,舜以為樂正。夔於是正六律,和五聲,以通八風⑤,而天下大服。重黎又欲益求人,舜曰:‘夫樂,天地之精也,得失之節也⑥,故唯聖人為能和,樂之本也⑦。夔能和之,以平天下,若夔者一而足矣。’故日‘夔一足’,非‘一足’也。”宋之丁氏,家無井而出溉汲⑧,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聞而傳之者曰:“丁氏穿井得一人。”國人道之,聞之於宋君。宋君令人問之於丁氏,丁氏對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於井中也。”求能之若此⑨,不若無聞也。子夏之晉,過衛,有讀史記者曰⑩:“晉師三豕涉河(11)。”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己,與‘三’相近(12),‘豕’與‘亥’相似(13)。”至於晉而問之,則曰“晉師己亥涉河”也。

【註釋】

①熟論:深入研究、考察。

②樂正:樂官之長。夔(kuí):人名,善音律,舜時為樂正。

③傳教:傳布教化。古人認為音樂與推行教化關係極大,把音樂看作移風易俗的工具。

④重(chóng)黎:相傳堯時掌管時令,後為舜臣。草莽:草野,指民間。

⑤通:調和。八風:八方之風。

⑥節:關鍵。

⑦樂之本也:這句話當作“和,樂之本也”,脫一“和”字。

⑧溉:灌注。汲:打水。這裏“溉”“汲”連用,就是打水的意思。

⑨能:疑為“聞”字之誤。

⑩史記:記載歷史的書。

(11)豕:豬。涉河:渡黃河。

(12)“己”與“三”相近:“己”古文作“已”,與“三”形近。

(13)“豕”與“亥’’相似:“豕”古文作“”,“亥”古文作“”,二者形體相似。

【譯文】

凡是聽到的傳聞一定要深入考察,關於人的傳聞一定要用事理加以驗證。魯哀公問孔子說:“聽說舜的樂正夔只有一隻腳,是真的嗎?”孔子說:“從前舜想利用音樂把教化傳布到天下,於是讓重黎把夔從民間選拔出來,進薦給君主,舜任用他為樂正。於是夔正定六律,和諧五聲,以調和八風,因而天下完全歸服。重黎還想多找些像夔這樣的人,舜說:‘音樂是天地之氣的精華,政治得失的關鍵,所以只有聖人才能使音樂和諧,而和諧是音樂的根本。夔能使音樂和諧,以此安定天下。像夔這樣的人,有一個就足夠了。’所以說‘夔一足’,並不是說‘夔只有一隻腳’!”宋國的丁氏,家裏沒有井,要外出打水,經常有一個專人在外。等到他家挖了井,就告訴別人說:“我挖井得到一個人。”有人聽到了就傳言說:“丁氏挖井挖得一個人。”國人談論這件事,讓宋國國君昕到了。宋君派人去問丁氏,丁氏說:“我是說得到了一個人使喚,並不是從井裏挖到一個人。”對傳聞如果這樣不得法地尋根究底,就不如沒有聽到。子夏到晉國去,路過衛國,聽到有人讀史書,說:“晉國軍隊三豕渡過黃河。”子夏說:“這是不對的。‘三豕’應是‘己亥’。‘己’和‘三’形體相近,‘豕’和‘亥’寫法類似。”到了晉國一問,果然回答說“晉國軍隊己亥這天渡過了黃河”。

【原文】

辭多類非而是,多類是而非。是非之經,不可不分。此聖人之所慎也。然則何以慎?緣物之情及人之情以為所聞,則得之矣。

【註釋】

①經:界限。

②緣:順着。為:動詞,這裏指審察。

【譯文】

言辭有很多似乎錯誤但其實是正確的,也有很多似乎正確其實卻錯誤的。正確和錯誤的界限,一定要分清。這是連聖人都要慎重對待的。那麼怎樣慎重對待呢?就是要順着自然和人事的情理來考察聽到的傳聞,這樣就可以得到真實的情況了。

貴直論·直諫

【原文】

言極則怒①,怒則說者危。非賢者孰肯犯危②?而非賢者也,將以要利矣③;要利之人,犯危何益?故不肖主無賢者。無賢則不聞極言,不聞極言,則奸人比周④,百邪悉起。若此則無以存矣。凡國之存也,主之安也,必有以也⑤。不知所以,雖存必亡,雖安必危。所以不可不論也。

【註釋】

①極:盡。指說話不加隱諱,毫無保留。

②犯:冒。

③要(yāo):求。

④比周:為私利而結台。

⑤以:因,原因。

【譯文】

臣下盡情言談,君主就會發怒。君主發怒,勸諫的人就會危險。除了賢明的人,誰肯去冒這風險?如果不是賢明的人,就要憑着進言謀取私利了。對於謀取私利的人來說,冒這危險有什麼好處呢?所以不賢的君主身邊沒有賢人。沒有賢人就聽不到盡情之言,聽不到盡情之言,奸人就會結黨營私,各種邪說惡行就會一起產生。這樣國家就會無法生存了。凡是國家的生存,君主的平安,肯定是有原因的。不了解這個原因,即使目前生存也必定要滅亡,即使目前平安也必定會遭遇危險。國存主安的原因是不可不察知的。

【原文】

齊桓公、管仲、鮑叔、寧戚相與飲。酒酣,桓公謂鮑叔曰:“何不起為壽①?”鮑叔奉杯而進曰②:“使公毋忘出奔在於莒也,使管仲毋忘束縛而在於魯也,使寧戚毋忘其飯牛而居於車下。”桓公避席再拜曰③:“寡人與大夫能皆毋忘夫子之言,則齊國之社稷幸於不殆矣④!”當此時也,桓公可與言極言矣。可與言極言,故可與為霸。

【註釋】

①為壽:敬酒井獻祝壽之辭,這是古人飲酒時的一種禮節。

②奉:捧。

③避席:離開坐席,這是恭敬惶恐的表示。

④幸於:幸而。殆:危險。

【譯文】

齊桓公、管仲、鮑叔牙、寧戚在一起喝酒。喝得正高興時,桓公對鮑叔說:“為何不起身敬酒祝壽?”鮑叔捧起酒杯敬酒,說:“希望您不要忘記逃亡在莒國的情景,希望管仲不要忘記被囚禁在魯國的情景,希望寧戚不要忘記自己喂牛住在車下的情景。”桓公離席對鮑叔再拜,說:“如果我和各位大夫能都不忘記您說的話,那麼齊國的江山也許就沒有危險了!”在這個時候,桓公是可以盡情進言的了。正因為可以盡情進言,所以可以跟他成就霸業。

貴直論·過理

【原文】

亡國之主一貫①。天時雖異,其事雖殊.所以亡同者②,樂不適也③。樂不適則不可以存。

糟丘酒池④,肉圃為格⑤,雕柱而桔諸侯⑥,不適也。刑鬼侯之女而取其環⑦,截涉者脛而視其髓,殺梅伯而遺文王其醢⑧,不適也。文王貌受以告諸侯。作為琁室⑨,築為頃宮⑩,剖孕婦而觀其化(11),殺比干而視其心,不適也。孔子聞之曰:“其竅通則比干不死矣(12)。”夏、商之所以亡也。

【註釋】

①一貫:一樣。

②所以亡同者:當作“所以亡者同”(依陶鴻慶說)。

③樂不適:以不適為樂。不適,指不合禮義。

④糟丘:用酒糟堆起的小山。酒池:盛灑的池子。

⑤肉圃:肉林。為格:設置炮格。炮格:烤肉用的銅架(依俞樾說)。格,銅架。

⑥雕:通“鑄”(依許維遙說)。鑄柱:指鑄造銅柱,下面點火,讓人爬行柱上,墜入火中燒死。這是紂設置的一種酷刑。桔:當為“梏”字之誤(依孫詒讓說)。梏,通“酷”(依許維通說),虐害。

⑦刑:殺。鬼侯:商末諸侯,紂時為三公之一。鬼候的女兒為商紂之妾。環:玉圈,古人的一種飾物。

⑧梅伯:紂時諸侯。遺(wèi):送給。醢(hǎi):肉醬。

⑨作為:就是作的意思,這裏指建造。琁室:用美玉裝飾的房屋。琁(xuán),美玉。據其他文獻,作為斑室的是夏桀。

⑩頃宮:高大巍峨的宮殿。頃,通“傾”,形容高高聳立,好象要傾倒一樣。

(11)化:指未成形的胎兒。

(12)其:指紂。竅:心竅。

【譯文】

亡國的君主都是一樣的。天時雖然各異,行事雖然也有不同,但是他們滅亡的原因是相同的,都是把不合禮義當作快樂。把不合禮義當作快樂,就不能存在。

商紂設置糟丘、酒池、肉圃、炮格,鑄造銅柱以虐害諸侯,殺死鬼侯的女兒摘取她的玉環,截斷涉水者的小腿觀看他的骨髓,這不合禮義。殺害梅伯,把用他的屍體製作的肉醬送給文王,這不合禮義。文王表面接受下來,暗中把它告訴了其他諸侯。建造琁室,修築頃宮,剖開孕婦之腹觀看她的胎兒,殺死比干觀看他的心臟,這不合禮義。孔子聽到商紂的暴行,說:“他的心竅如果通達,比干就不會被殺了。”這正是商紂滅亡的原因。

【原文】

晉靈公無道①,從上彈人②,而觀其避丸也。使宰人臑熊蹯③,不熟,殺之,令婦人載而過朝以示威④,不適也。趙盾驟諫而不聽⑤,公惡之,乃使沮麛⑥。沮麛見之不忍賊⑦,曰:“不忘恭敬⑧,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⑨;棄君之命,不信。一於此⑩,不若死。”乃觸廷槐而死(11)。

【註釋】

①晉靈公:春秋晉國君,文公之孫,暴虐無道,為臣下所殺。

②彈(tán):用彈(dàn)弓射。

③宰人:廚師。臑:通“胹(ér),煮。蹯(fán):野獸的足掌。

④載:用車拉。示威:顯示威嚴。

⑤趙盾:春秋晉大夫,靈公時為正卿(執政大臣),謚宣子。驟:屢次。

⑥使沮麛(jūmí):意思是派麛去殺趙盾。沮麛,靈公手下的武士,他書或作“鉏麂”。

⑦賊;殺。

⑧恭:恭順。敬;嚴肅,謹慎。

⑨忠:為別人做事盡心竭力。

⑩一於此:在這兩者之中有一樣。

(11)廷:通“庭”,院子。

【譯文】

晉靈公暴虐無道,用弓彈從高處射人,看人如何躲避彈丸。讓廚師煮熊掌,熊掌沒煮熟,就把廚師殺死,命令婦人用車子拉着屍體從朝廷中經過,藉以顯示淫威。趙盾多次勸諫他也不聽。靈公厭惡趙盾,就派沮麛去刺殺他。沮麛看到趙盾,不忍心殺他,說;“時刻不忘恭謹,這是百姓的主宰啊!殺害百姓的主宰,這是對百姓的不忠;拋棄國君的命令,這是對國君不守信用。兩條中有一條,就不如自己死了好。”於是就撞在院中槐樹上死了。

【原文】

齊湣王亡居衛①,謂公王丹日②:“我何如主也③?”王丹對曰:“王賢主也。臣聞古人有辭天下而無恨色者④,臣聞其聲⑤,於王而見其實。王名稱東帝⑥,實辨天下⑦。去國居衛,容貌充滿⑧,顏色發揚⑨,無重國之意⑩。”王曰:“甚善!丹知寡人。寡人自去國居衛也,帶益三副矣(11)。”

【註釋】

①齊湣王居衛:指齊湣王末年為燕秦等國所伐逃亡齊衛之事,參見《貴直論》注(22)。

②公王丹:即本書《季秋紀·審己》中的“公玉丹”,湣王的幸臣。“主”為“玉”字之誤。

③何如:怎樣。

④辭:離別,這裏是拋棄、失掉的意思。恨:遺憾。

⑤聲:名。

⑥東帝:據《史記·田完敬仲世家》和《六國年表》所載,齊湣王三十六年(公元前288年)自稱東帝,秦武王同時自稱西帝。

⑦辨:治理。

⑧充滿:充盈,肌肉豐滿。

⑨發揚:煥發。

⑩重:看重。

(11)副:高誘註:“副或作倍”。帶益三倍:極言其肥。

【譯文】

齊湣王出亡,寓居衛國,問公玉丹說:“我是怎樣的一個君主?”公玉丹回答說;“大王是個賢明的君主!我聽說古時有人拋棄天下也沒有憾色,從前我只是耳聞,今天在您身上眼見其實。您名義上稱為東帝,實際是平治天下,但離開齊國住到衛國以後,體貌豐盈,容光煥發,毫無捨不得國家的念頭。”滑王說:“說得太好了!還是公玉丹了解我啊!我自從離開齊國到了衛國,衣帶已經增加三倍了!”

【原文】

宋王築為櫱帝,鴟夷血,高懸之,射著甲胄,從下,血墜流地①。左右皆賀曰:“王之賢過湯、武矣。湯、武勝人,今王勝天,賢不可以加矣②。”宋王大說,飲酒。室中有呼萬歲者,堂上盡應。堂上已應,堂下盡應。門外庭中聞之,莫敢不應。不適也。

【註釋】

①宋王築為櫱帝……血墜流地:此段文字錯訛較多,不可通讀,只能譯其大意。《史記·宋微子世家》記述此事,作:“盛血以韋(皮革)囊,縣(懸)而射之,命日‘射天’。宋王:指宋康王。櫱:通“(niè)”,高大的樣子。帝。高誘說為“台”字之誤(繁體字“台”作“臺”,與“帝”字形近)。鴟(chī)夷:大的皮口袋,他書或作“鴟”。著(zhuó)‘穿。胄:頭盔。

②加:超過。

【譯文】

宋康王築起高台,用大皮口袋裝上血,給它穿上鎧甲頭盔,高高地懸挂起來作為天帝,站在下邊射它,血一直流到地上。他的左右侍從都祝賀他說:“您的賢明超過商湯和周武王了!商湯周武只能勝人,如今您卻能勝天,您的賢明再也無法超越了!”宋康王非常高興,於是設宴飲酒。室中有人喊萬歲,堂上的人都應和。堂上一應和,堂下的人也就都應和,門外和院中的人聽到了,沒有一個人敢不應和。這樣是不合禮義的。

不苟論·贊能

【原文】

賢者善人以人①,中人以事②,不肖者以財。得十良馬,不若得一伯樂;得十良劍,不若得一歐冶③;得地千里,不若得一聖人。舜得皋陶而舜授之,湯得伊尹而有夏民,文王得呂望而服殷商。夫得聖人,豈有里數哉④?

【註釋】

①善:親善。以人:指根據這個人的仁德。人,通“仁”。

②事:事功。

③歐冶:春秋時冶工,善鑄劍。

④豈有里數哉:得聖人即可得天下,而天下土地不止千里,所以說“豈有里數哉”。

【譯文】

賢明的人同人親善是根據這個人的仁德,普通人同人親善是根據這個人的功業,不肖的人同人親善是根據這個人的財富。得到十匹好馬,卻不如得到一個伯樂;得到十口寶劍,還不如得到一個歐冶,得到千里土地,更不如得到一個聖人。舜得到皋陶就用他治好了天下,湯得到伊尹就擁有了夏的民眾,周文王得到呂望就征服了殷商。得到了聖人,所得土地哪裏可以用里數來限制呢!

【原文】

孫叔敖、沈尹莖相與友①。叔敖游於郢三年,聲問不知②,修行不聞③。沈尹莖謂孫叔數曰:“說義以聽④,方術信行⑤,能令人主上至於王,下至於霸,我不若子也。耦世接俗⑥,說義調均⑦,以適主心,子不如我也⑧。子何以不歸耕乎?吾將為子游。”沈尹莖游於郢五年,荊王欲以為令尹,沈尹莖辭曰:“期思之鄙人有孫叔敖者⑨,聖人也。王必用之,臣不若也。”荊王於是使人以王輿迎叔敖,以為令尹⑩,十二年而庄王霸。此沈尹莖之力也。功無大乎進賢。

【註釋】

①沈尹莖:與他篇的“沈尹筮”、“沈尹蒸”“沈尹巫”等實為一人。

②問:通“聞(wèn)”,名聲。

③修行:好的品行。

④義:道理。

⑤方、術:都是道的意思,指主張和學說。信:確定。

⑥耦、接:都是合的意思,

⑦調均:調和。

⑧如:畢本作“若”,今據眾本改。

⑨期思:春秋楚邑,在今河南固始縣西北。鄙人:等於說草野之民。邊邑。

⑩王輿:王車,君主乘的車。

【譯文】

孫叔敖和沈尹莖彼此交好。孫叔敖到郢都出遊了三年,名聲不為人所知,美德也不為人了解。沈尹莖對孫叔敖說:“陳說道理能使人聽從,所持方策必定能夠實行,能使君主上至於稱王天下,下至於稱霸諸侯,這方面我不如你。隨順被會,附和世俗,陳說道理調和適中,以投合君主的心意,這方面你卻不如我,你何不先回去耕田隱居呢?我將在這裏為你奔走。”沈尹莖在郢都奔走了五年,楚王想用他為令尹。沈尹莖辭讓說:“期思有個叫孫叔敖的草野之民,是個聖人。您一定要任用他,我比不上他。”於是楚王派人用王車把孫叔敖接來,用他做了令尹,過了十二年楚莊王成就了霸業。這正是沈尹莖的力量啊!功勞沒有比舉薦賢人再大的了。

不苟論·當賞①

【原文】

民無道知天,民以四時寒暑日月星辰之行知天。四時寒暑日月星辰之行當,則諸生有血氣之類皆為得其處而安其產。人臣亦無道知主,人臣以賞罰爵祿之所加知主。主之賞罰爵祿之所加者宜,則親疏遠近賢不肖皆盡其力而以為用矣。

晉文公反國②,賞從亡者,而陶狐不與。左右曰:“君反國家,爵祿三出,而陶狐不與。敢問其說。”文公曰:“輔我以義、導我以禮者,吾以為上賞。教我以善、強我以賢者,吾以為次賞。拂吾所欲、數舉吾過者。吾以為末賞。三者所以賞有功之臣也。若賞唐圃③之勞徒.則陶狐將為首矣。”周內史興聞之曰:“晉公其霸乎!昔者聖王先德而後力,晉公其當之矣。”

秦小主夫人④用奄變,群賢不說自匿,百姓郁怨非上。公子連⑤亡在魏,聞之,欲人,因群臣與民從鄭所之塞⑥。右主然守塞,弗入,曰:“臣有義,不兩主。公子勉去矣。”公子連去,入翟⑦,從焉氏塞⑧,菌改入之。夫人聞之,大駭,令吏興卒,奉命曰:“寇在邊。”卒與吏其始發也,皆曰“往擊寇”,中道因變曰:“非擊寇也,迎主君也”公子連因與卒俱來,至雍⑨,圍夫人,夫人自殺。公子連立,是為獻公,怨右主然而將重罪之,德菌改而欲厚賞之監突爭⑩之曰:“不可。秦公子之在外者眾,若此則人臣爭入亡公子矣。此不便主。”獻公以為然。故復(11)右主然之罪,而賜菌政官大夫,賜守塞者人米二十石。獻公可謂(11)能用賞罰矣。凡賞非以愛之也,罰非以惡之電,用觀歸也。所歸善,雖惡之賞;所歸不善,雖愛之罰;此先王之所以治亂安危也。

【註釋】

①當賞:賞罰適當。本篇為陰陽家的學說。

②晉文公流亡,後來得到秦穆公的幫助,返回自己的國家。

③唐圃:就是場圃,種菜的菜園。

④秦小主夫人:秦惠公夫人,齣子之母,齣子就是小主。

⑤公子連:秦靈公的兒子,後來為秦獻公。

⑥鄭所之塞:在如今陝西華縣附近。

⑦翟:就是狄。在當今黃河的西部,橋山山脈的東邊,渭水的北岸。

⑧焉氏塞:應該在當今陝西富平縣關山附近。

⑨雍:秦國都,在今天的陝西鳳翔縣境。

⑩爭:同“諍”,諫。

(11)復:赦免。

【譯文】

人們無法了解天,但他們依據四季的更替、寒暑的變化、日月星辰的運行去了解天。日月星辰的運行適當,一切有血氣的生物就會各得其所,平安地生長。臣子們無法了解君主,他們根據君主對賞罰、爵祿的施加來了解君主。君主的賞罰爵祿施加得適宜,無論關係親疏、離得近的還是遠的、賢明的還是不賢的,都會盡他們的力量為君主所用了。

晉文公回國后,獎賞曾追隨他流亡的人,陶狐卻沒有份。左右的人說:“您回國做了國君,三次頒賜爵祿,陶狐沒有份,敢問其中這是為什麼?”晉文公說:“以道義輔導我,以禮儀教導我的人,我認為應受最高的獎賞。用善言教導我,以才幹輔助我的人,我認為應受次一等的獎賞。違背我的慾望,屢次指出我過失的人,我認為應受末一等的獎賞。這三個等級的賞賜,是用以獎賞有功之臣的。如果要獎賞園藝場的勞工,陶狐將是第一個受獎的。”周朝的大夫內史興聽說這事後說:“晉文公將會成為霸主的!從前聖王先施德澤而後才用武力,晉文公大概當之無愧!”

秦國的齣子之母任用宦官而發生變亂,群臣心中不快,隱匿不出;百姓憋着一肚子怨氣,非議國君。公子連逃亡在魏國,聽說這事後,打算回國,於是借群臣和百姓之力從鄭所之塞進入。邊境小吏右主然把守關口,不放公子連入境,說:“我有我做臣子的原則,不侍奉兩個國君,還是勸公子快快離開吧。”公子連離去,進入翟國,想從焉氏塞進入,把守關口的將領菌改放他入境。齣子之母聽說這個消息,非常驚恐,命令官吏興兵抵抗,官吏接到命令說:“敵寇在邊境入侵。”當士兵和官吏開始出發時,都說“去打敵寇”,中途就改變了,說:“不是打敵寇,是迎接國君。”公子連於是和士兵一道進來,到了國都雍,包圍了齣子之母,其母自殺。公子連被擁立為國君,這就是秦獻公。秦獻公怨恨右主然,並準備重重治他的罪,他感激菌改並打算重重獎賞他。大夫監突勸諫說:“不行。秦國的公子在國外的多着呢,如果這樣,就會使臣子們爭着放流亡的公子回國了,這對君主不利。”獻公認為對,因此赦免了右主然的罪,而賞賜菌改為大夫的爵位,賜給把守耍塞的人每人二十石米。獻公可說是善於實行賞罰的了。凡是獎賞一個人,不是因為偏愛他;懲罰一個人,不是因為憎惡他,而是看賞罰之事可能導致什麼結果。如果導致好的結果,即使憎惡,也應獎賞他;如果導致不好的結果,即使偏愛也應懲罰他。這是先王為什麼能夠治理混亂、安定危難的原因。

似順論·有度①

【原文】

賢主有度而聽,故不過。有度而以聽,則不可欺矣,不可惶矣,不可恐矣,不可喜矣。凡人之知,不昏乎其所已知,而昏乎其所未知,則人之易欺矣,可惶矣,可恐矣,可喜矣,知之不審也。

客有問季子曰:“堯奚以知舜之能也?”季子曰:“堯固已治天下矣,舜言治天下而合己之符,是以知其能也。”“若雖知之,奚道知其不為私?”季子曰:“諸能治天下者,固必通乎性命之情者,當無私矣。夏不衣裘,非愛裘也,暖有餘也。冬不用,非愛也,清有餘也。聖人之不為私也,非愛費也,節乎己也。節己,雖貪污之心猶若止,又況乎聖人?”

許由非強也,有所乎通也。有所通則貪污之利外矣。

孔、墨之弟子徒屬充滿天下,皆以仁義之術教導於天下,然而無所行其術,教者術猶不能行,又況乎所教?是何也?仁義之術外也。夫以外勝內,匹夫徒步不能行,又況乎人主?唯通乎性命之情,而仁義之術自行矣。

先王不能盡知,執一而萬物治。使人不能執一者,物惑之也。故日通意之悖,解心之繆,去德之累,通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悖意者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繆心者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德者也。智能去就取捨六者,塞道者也。此四六者不盪乎胸中則正。正則靜,靜則清明,清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

【註釋】

①有度:有法度,就是擯棄一切私心,一切都訴諸法度。

②性命之情:生命的天性。

③:扇子。

④徒步:貧民。

【譯文】

賢明的君主在自己的心裏有一定的法度來傾聽別人的意見,所以就不會犯錯誤。心裏存在一定法度來傾聽別人的話,就不可能受到別人的欺騙,就不可能心中有述惑惶惶,就不會驚恐不安,不會喜形於色。一般人的了解,不會對他自己所已經知道的東西覺得混亂不解,但會對於他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就覺得混亂不解。所以人容易受到別人的欺騙,會心中有迷惑惶惶,會驚恐不安,會喜形於色,這是因為他們對於知道的東西不去審察清楚。

有一個客人問季子:“堯是怎樣知道舜的才能呢?”季子說:“堯本來就已經是在治理天下的了,舜跟他談起如何治理天下的話符合堯自己心中治理天下的原則,他就是這樣來知道舜的治國才能的。”客人又問:“像這樣的話,雖然知道他這樣說,但怎能知道他不會徇私圖利呢?”季子回答說:“各位能夠治理天下的人,本來就通達生命的天性,當然是無私的。夏天不穿毛裘,不是因為愛惜毛裘農服,是因為太熱。冬天不用扇子,不是因為愛惜扇子,是因為太過清涼。聖人不為自己謀取私利,也不是吝嗇,是因為節制自己。節制自己,雖然存在貪婪的心態世會消除,又何況聖人呢?”

許由不是很勉強的去推辭堯要讓位給他這件事,是能夠通達生命之情。對生命之情有了共識就可以置身於貪婪污濁的外面。

孔子、墨子的學生滿布天下,他們都是用仁義的方法在天下教導別人,然而他們所倡導的仁義沒有在天下流行。教導的人自己都不能夠實行那樣的仁義之術,又何況受到他們教導的人呢?這是為什麼?因為仁義之術是外表的工夫。想憑藉外表的工夫來戰勝內心,一般的人、貧民都不能夠做到,又何況君王呢?只有在內心通達性命之情,那麼仁義之術自然就會流行了。

先王不可能對萬事萬物都了解,但掌握一條原則就可以治理好世上萬事萬物。人之所以不能夠掌握這一條原則,是因為物質享受對他們有誘惑。所以說要清掃心中的惑亂,解除心中的謬誤,去掉德行上的累贅,弄通道法上的禁塞。高貴、富裕、顯榮、權威、名譽、利益這六樣東西,是迷惑意志。變化、激動、女色、計較、盛氣、情意這六樣東西是擾亂心神。憎惡、慾望、狂喜、生氣、哀傷、快樂這六樣東西是累贅德行。智謀、才能、背叛、親近、取得、捨棄這六樣東西是堵塞道法。這二十四樣東西如果可以不在胸中縈繞,人的心就會剛正不偏。正就是靜,靜就會使心胸清澈明亮,就會心中虛空,虛空就是無為,做到虛空無為就沒有什麼可以做不到了。

分職①

【原文】

先王用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者也。夫君也者,處虛素服而無智,故能使眾智也;智反無能,故能使眾能也;能執無為,故能使眾為也。無智、無能、無為,此君之所執也。人主之所惑者則不然,以其智強智,以其能強能,以其為強為,此處人臣之職也。處人臣之職而欲無雍塞②,雖舜不能為。

【註釋】

①分職:把職責區分開,是論述君王要在君王的位置上做事,不要越權而行,要懂得做君王的方法。

②壅(yāng)塞:上下意見不相通,君主去做下臣要做的事,君王自己的職責就沒有履行,人民就得不到王令,大臣的意見也不能夠上達,君臣之問不相通就造成壅塞。

【譯文】

先代的帝王使用的並不是他自己擁有的,但卻像他自己擁有的一樣去對待,這是通曉作君王的方法。君王,心中虛無而且不用樣樣皆知,是因為他能夠懂得使用眾人的智慧;才能太多反而是沒有什麼才能的表現,所以君王要能夠懂得使用眾人的才能;什麼都親自執行反而是什麼都做不了的,所以君王懂得讓眾人為自己去做事。不用智慧、不用才能、不去做事,這是君王所應該掌握的方法。那些糊塗的君主就不是這樣做的,他們要看到憑藉自己的智慧去戰勝別人的智慧,憑藉自己的才能逞強於他人的才能,憑藉自己去做事比別人做事強,這是當下臣的人的職責。君主到作為下臣的職位上去工作而想不閉目塞聽,即使是舜也是不可能做到。

【原文】

武王之佐五人①。武王之於五人者之事無能也.然而世皆曰:“取天下者武王也。”故武王取非其有,如己有之,通乎君道也。通乎君道,則能令智者謀矣,能令勇者怒矣,能令辯者語矣。夫馬者,伯樂相之,造父御之,賢主乘之,一日千里,無御相之勞而有其功,則知所乘矣。

今召客者,酒酣,歌舞鼓瑟吹竽,明日不拜樂己者,而拜主人,主人使之也。先王之立功名,有似於此,使眾能與眾賢,功名大立於世,不予佐之者,而予其主,其主使之也。譬之若為宮室,必任巧匠,奚故?曰:“匠不巧則宮室不善。”夫國,重物也,其不善也,豈特宮室哉?巧匠為宮室,為圓必以規,為方必以矩,為平直必以準繩。功已就②,知規矩繩墨,而賞巧匠。宮室已成,不知巧匠,而皆曰:“善。此某君某王之宮室也。”此不可不察也。人主之不通主道者則不然,自為人則不能,任賢者則惡之,與不肖者議之,此功名之所以傷③,國家之所以危。

【註釋】

①武王之佐五人:這五個人是輔助周武王打天下的名士。

②就:成,完成。

③傷:損害。

【譯文】

輔助周武王打天下的名士有五位。這五個人所做過的事,周武王一件都不會,但是世上的人都說:“取天下的人是周武王。”這就是周武王獲取了自己沒有的東西,把這些東西看作是自己所擁有的一樣,這正是通曉當君王的方法。通曉當君王的方法,就能夠使有智慧的人為自己出謀劃策,能夠使勇敢的人為自己奮勇作戰,能夠使能言善辯的人為自己說話。好馬,由伯樂來相它,造父來驅使它,由賢能的主君來乘坐它,一天就可以跑千里的路程,不用有駕御和相馬的辛勞就可以有一日千里的功效,正是懂得該怎樣坐車的道理。

假使請客,盡情飲酒的時候,便叫人唱歌、跳舞、敲鼓、彈瑟、吹竽,到了第二天,客人們都不拜謝為自己作樂的人,而是拜謝主人,因為是主人叫他們這樣做的。先代的帝王建立功名,就有像這樣的,他使各位有才能的人和賢士各盡其能,因此功名就會非常顯赫的建立起來了,天下不落在輔助君王的人手裏,而落到了君主的手裏,是因為他們的君主懂得使用他們的才能的原因。就像建造一座宮室,一定要靈巧的工匠來建造,為什麼呢?同答說:“工匠不靈巧那麼官室就不完善。”國家是很貴重的東西,如果治理不好,其中的嚴重後果又怎麼可拿宮室來相比?靈巧的工匠建造宮室,造圓形的就一定要用圓規,造方形的就一定要用方矩,要使它平直就一定要用準繩。宮室建造成功之後,主人不會知道有圓規、方矩、準繩、墨斗的功勞,而獎賞靈巧的工匠。宮室建成之後,人們都不會知道靈巧的工匠,而都會說:“好啊。這是某位君王某位帝王的宮室。”這種道理不可以不察明。君王不懂得當君王的方法,就會不是這個樣子了。他們那些人自己要去做別人的事情卻不能勝任,任用賢能的人去做就又厭惡他們,對他們吹毛求疵,反而和庸俗的人來一起商議問題,這就是功名受到損害、國家受到危害的原由。

士容論·上農

【原文】

古先聖王之所以導其民者,先務於農。民農非徒為地利也①,貴其志也②。民農則朴,朴則易用,易用則邊境安,主位尊。民農則重③,重則少私義④,少私義則公法立⑤,力專一。民農則其產復⑥,其產復則重徙⑦,重徙則死其處而無二慮。民舍本而事末則不令⑧,不令則不可以守,不可以戰。民舍本而事末則其產約⑨,其產約則輕遷徙毆,輕遷徙則國家有患皆有遠志,無有居心。民舍本而事末則好智,好智則多詐,多詐則巧法令⑩以是為非,以非為是。

【註釋】

①農:用如動詞,從事農業。地利:土地生產之利。

②貴:用如使動。

③重:穩重,持重,

④義:通“議”。

⑤立:建立,確立。

⑥產:家產。指土地、農具等。復:繁多。

⑦重:以……為重,覺得准辦。

⑧本:根本,指農業。末:末業,指工商。不令:不受令,不聽從命令。

⑨約:簡易。商人家產主要是金錢貨物·較農民的土地農具易於搬遷。

⑩巧法令:在法令上耍機巧。

【譯文】

古代聖王引導百姓的方略,首先是致_力於農業。使百姓從事農業,不僅是為了十地生產之利,也是為了陶冶他們的心志。百姓從事農業思想就會淳樸,淳樸就會容易役使,容易役使邊境就會安全,君主的地位也就會尊崇。百姓從事農業怍風就會持重,持重就會很少私下發表議論,很少私下發表議論國家的法制就能確立,民力就能專一。百姓從事農業家產就繁多,家產繁多就會不願遷涉,不願遷徙就會老死故鄉卻沒有別的考慮。百姓捨棄農業而從事工商就會不聽從命令,不聽從命令就不能依靠他們防守,不能依靠他們攻戰。百姓捨棄農業從事工商家產就簡單,家產簡單就會隨意遷徙,隨意遷徙.國家遭遇患難就都想遠走高飛,沒有安居之心。百姓捨棄農業去從事工商,就會喜好耍弄智謀,喜好耍弄智謀行為就會詭詐多端,行為詭詐多端就會在法令上耍飢巧,把對的說成錯的,把錯的說成對的。

【原文】

后稷曰①:“所以務耕織者,以為本教也②。”是故天子親率諸侯耕帝籍田③,大夫士皆有功業④。是故當時之務⑤,農不見於國⑥,以教民尊地產也⑦。后妃率九嬪蠶於郊⑧,桑於公田⑨,是以春秋冬夏皆有麻枲絲繭之功⑩,以力婦教也(11)。是故丈夫不織而衣,婦人不耕而食,男女貿功以長生(12),此聖人之制也。

【註釋】

①后稷曰:下面所引后稷之言當是古農書上的話,出自古農家的假託。

②本教:根本的教化。

③籍田:古代供帝王舉行親耕儀式的田地,其出產用於宗廟祭祀。

④功業:職事,這裏指在舉行籍田之禮時需要完成的勞動。《孟春紀》載籍田之禮,“天子三推,三公正推,卿諸候大夫九推”。

⑤時:農時。務:急務。

⑥見(xiàn):出現。國:這裏指都邑。

⑦地產:土地的生產。

⑧蠶:用如動詞,養蠶。

⑨桑:用如動詞,採桑。

⑩集(xǐ):麻的雄株。功:事。

(11)力:致力,儘力。婦教:對婦女的教化。

(12)貿:交換。功:功效,指勞動所得。長(zhǎng)生:延續生命,生存。

【譯文】

后稷說:“致力於耕織,是因為這是教化的根本。”因此天子親自率領諸侯去耕種籍田,大夫、士也都有各自的職事。正當農事大忙的時候,農民不得在都邑出現,以此教育他們重視田地里的生產。后妃率領九嬪去郊外養蠶,到公田採桑,因而一年四季都有績麻繅絲等喜情要做,以此來致力對婦女的教化。所以男子不織布卻也有衣穿,婦女不種田卻有飯吃,男女交換勞動所得來維持生活,這就是聖人的法度。

【原文】

故敬時愛日,非老不休,非疾不息,非死不舍。上田夫食九人,下田夫食五人,可以益,不可以損。一人治之,十人食之,六畜皆在其中矣。此大任地之道也。

【註釋】

①敬:慎。愛:愛惜。

②上田:上等田地。夫:成年男子。這裏指一夫所耕之田。《司馬法》:“畝百為夫。”食(sì):供養。

③六畜皆在其中:指把飼養的六畜也包括在內統一計算。古代耕牧結合,每個農夫配給的耕地數量相同,但上等田地配給的牧地少,下等田地配給的牧地多,以期每個農夫總的生產量(包括糧食、牲畜)相當。上句規定每個農夫生產的糧食要供十人消費,但下等田地的糧食產量不可能這樣多,所以這裏加以申說,指出“十人食之”是總的規定,下田的農夫把牲畜折舍起來計算,也應達到這個標準。

④任地:使用土地。

【譯文】

所以,要慎守農時,愛惜光陰,不是年老不能停止勞作,不是患病不能休息,不到死日不能棄捨農事。種上等田地每個農夫要供養九個人,種下等田地,每個農夫要供養五個人,供養的人數只能增加,不能減少。總之一個人種田,要供十個人消費,飼養的各種家畜都包括在這一要求之內,可以摺合計算。這就是充分利用土地的方法。

【原文】

故當時之務,不興土功,不作師徒①。庶人不冠弁、娶妻、嫁女、享祀②,不酒醴聚眾③;農不上聞④,不敢私籍於庸⑤。為害於時也。然後制野禁⑥。苟非同姓,農不出御⑦,女不外嫁⑧,以安農也。野禁有五:地未辟易⑨,不操麻⑩,不出糞(11);齒年未長(12),不敢為園囿(13);量力不足,不敢渠地而耕(14);農不敢行賈;不敢為異事。為害於時也。然後制四時之禁(15):山不敢伐材下木,澤人不敢灰僇(15),繯網罝罦不敢出於門(16),罛罟不敢入於淵(17),澤非舟虞不敢緣名(18)。為害其時也。若民不力田,墨乃家畜(19)。國家難治,三疑乃極(20)。是謂背本反則,失毀其國。

【註釋】

①作:興。師徒:軍隊。

②冠(guàn)弁(biàn):用如動詞,舉行冠禮。弁,皮冠。古代男子二十歲時要舉行冠禮,以示進入成年。享祀:祭祀。享,進獻。

③酒醴:用如動詞,置酒。醴,甜酒。

④上聞:賜爵的一種,得此爵則名字可通於官府。

⑤籍:通“藉”(jiè),借。庸:僱工。這個意義後來寫作“傭”。“農不上聞,不敢私籍於庸”是為了使富裕農民也不脫離勞動。

⑥然後制野禁:此句疑為錯簡,當在下文“以安農也”句下,與“野禁有五”句相連。野禁,關於鄉野的禁令。野,郊野,田間,對都邑而言。

⑦農:指從事農耕的男子。出御:從外地娶妻。御:娶妻。

⑧女:未婚女子。古代男女同姓不婚,以上三句是規定男女嫁娶要在本地異姓中擇偶,但如本地皆為同姓,則可不受此規定限制。

⑨辟易:整治。辟,耕墾。易,治。

⑩操麻:操怍麻事,即從事績麻等勞動。

(11)出糞:清除污穢,指打掃房舍等。糞,穢物。對農民來說,整治土地是農作中最先要做好的工怍,這個工作完成,不能去做績麻等工作。

(12)齒年:年齡。長(zhǎng):上年紀。

(13)園:栽種果樹的地方。囿:飼養禽獸的地方。園囿的勞動較輕.所以禁止青壯年去做。

(14)渠:大,使……大,擴大。這句是禁止農民在力所不及的情況下擴大耕地,因為這樣一來會在農忙時顧此失彼。

(15)灰:用如動詞,燒草木成灰。僇:通“戮”。這裏指割草。

(16)繯(huán):羅網。置(jū):捕捕獸網。罦(fú):捕鳥網。

(17)罛(gǔ)、罟(gǔ):部是捕魚的網。

(18)舟虞:官名,負責管理舟船。緣名:未詳。譯文姑參照李寶洤、夏緯英說。

(19)墨:通“沒”,沒收。乃:略同“其”,畜:積畜,財產。

(20)三:指農、工、商三類人。疑:通”擬”,仿效。

【譯文】

所以,正當農事大忙的時候,不能大興土木,不能進行戰爭。平民如果不是加冠、娶妻、嫁女、祭祀,不得擺酒聚會;農民如果不是名字通於官府,不得私自僱人代耕。因為這些事都是妨害農時。如果不是因為同姓不婚的緣故,男子就不得從外地娶妻,女子也不得出嫁到外地,以便使農民安居一地。然後要規定關於多野的禁令。鄉野的禁令有五條:土地尚未整治,不得績麻,不得掃除污穢;未上年紀,不得從事園圃中的勞動;估計力量不足,不得擴大耕地;農民不得經商;不得去做其他的事情。因為這些事都妨害農時的。還要規定各個季節的禁令:不到適當季節,山中不得伐木取材,水澤地區不得燒灰割草,捕取鳥獸的羅網不得帶出門外,魚網不得下水,不是主管舟船的官員不得借口行船。因為這些事都妨害農時的。如果百姓不儘力於農耕,就沒收他們的家產。因為不這樣做,農、工、商就會互相仿效,國家難於治理就會達到極點。這就叫做背離根本,違反法則,就會導致國家的喪亡毀滅。

【原文】

凡民自七尺以上①,屬諸三官②:農攻粟③,工攻器,賈攻貨。時事不共④,是謂大凶。奪之以土功,是渭稽⑤,不絕憂唯⑥,必喪其秕⑦;奪之以水事⑧,是謂籥⑨,喪以繼樂⑩,四鄰來虛(11);奪之以兵事,是謂厲(12),禍因胥歲(13),不舉銍艾(14)。數奪民時,大飢乃來。野有寢耒(15),或談或歌.旦則有昏(16),喪粟甚多。皆知其末,莫知其本真(17)。

【註釋】

①七尺:指成年。古代尺小,七尺為成人身高。

②屬:使歸屬。三官:指農、工、商三種職業。官,這裏指職業、職事。

③攻:治,進行、從事某種工作。

④時:農時。事:農事。共:同,一致。

⑤稽:遲延。指延誤農時。

⑥唯:通“惟”,思慮。

⑦必喪其秕(bǐ):意思是,一定連秕谷也收穫不到。秕,空的不飽滿的穀粒。

⑧水事:治水之事。

⑨菕(yuè):通“瀹”,浸漬。這是一種比喻說法,意思是“奪之以水事”就像把農是浸泡在水裏一樣。

⑩喪以繼樂:即以喪繼樂,意思是,治水本是好事(“樂”),但由於對間不對,結果使農民喪失收成(“喪”)。

(11)虛:當作“虐”。虐,殘害。

(12)厲:虐害。

(13)胥歲:全年。這裏是整年連續不斷的意思。胥,皆,盡。

(14)不舉銍(zhì)艾(yì):用不着開鐮牧割,意思是地里毫無收成。銍,收割用的短鐮。艾,收割。

(15)寢耒(lěi):閑置不用的農具。耒,泛指農具。

(16)有:通“又”。

(17)本真:根本。這裏指重農。

【譯文】

凡是百姓,自成年以上的,就分別歸屬於農、工、商三種職業。農民生產糧食,工匠製作器物,商人經營貨物。舉措與農時不相適應,這叫做不祥之至。以大興土木侵奪農時,叫做“延誤”,百姓就會憂思不斷,田裏連秕谷也收到;以治理水患侵奪農時,叫做“浸泡”,悲喪就會繼歡樂之後來到,鄰國就會來侵害;用進行戰爭侵奪農時,叫做“虐害”,災禍就會終年不斷,根本不用開鐮收割。連續侵奪百姓農時,嚴重的飢荒就會產生。田中到處是閑置的農具,農民有的閑談,有的唱歌,早上看是如此,到傍晚仍照舊。農民人人無心勞動,損失的糧食必定很多。人們看到了這種現象卻沒有誰知道重農這個根本。

【原文】

凡農之道,厚之為寶①。斬木不時,不折必穗②;稼就而不獲③,必遇天菑④。夫稼,為主者人也,生之者地也,養之者天也。是以人稼之容足⑤,耨之容耨⑧,據之容手⑦。此之謂耕道。

是以得時之禾⑧,長稠長穗⑨,大本而莖殺⑩,疏而穗大(11),其粟圓而薄糠,其米多沃而食之強。如此者不風(12)。先時者,莖葉帶芒以短衡⑩,穗鉅而芳奪⑩,秮米而不香(15)。后時者,莖葉帶芒而末衡曲,穗閱而青零(16)多秕而不滿。

【註釋】

①厚:重視。之:當為“時”字之訛(依陳奇猷說)。

①穗:未詳,疑為“橈”字之誤。橈,彎曲。這句說斬木不時,材不甚用。《周禮·地官·山虞》:“仲冬斬陽木,仲夏斬陰木。”鄭玄註:“陽,夏斬陰,堅濡調。”“堅濡調”即木質剛柔適度。斬木不時則會命名木質過剛或者過柔。高誘注本句“折”字說:“折猶堅也。”也說明本句是就木質則柔而言的。

③就:成熟。

④天菑:指風雨等。莊稼成熟后,一有風雨,籽實就會脫落。菑,同“災”。

⑤稼:動詞,種。之:指代上文的“稼(莊稼)”。

⑥耨之容耨:第一個耨字為動詞,第二個為名詞。

⑦據:抓,握,當是指收穫時的動作。以上三句講不同生長時期苗與苗之間的距離。

⑧禾:穀子。

⑨稠(tóng);禾穗的總梗。

⑩殺:指有節制不徒長。作物的莖稈不徒長,就會長得堅實粗壯。

(11)(jī):組成總穗的小穗,現在北方一些地區叫做“碼”。谷穗大,谷碼也大,一個個谷碼看得很清楚,所以說“疏機”。

(12)風:用如動詞,受風災,指籽實被風吹落。

(13)帶:圍繞。衡:未詳。夏緯瑛認為應該就是上文的“稠”,澤文姑從夏說。

(14)鉅:大。芳:通“房”,草木結果實的子房(依俞樾說)。奪:脫失。

(15)秮:未詳。以為“飴”字之誤。

(16)閱:通“銳”,指穗端尖細。青零:青色,指后時不熟。

【譯文】

農作的原則,是以篤守天時最為重要。伐木不順應天時,木材不是折斷就是彎曲。莊稼熟了不及時收穫,必然會遭到天災。莊稼,種它的是人,生它的是地,養它的則是天。所以播種要使田間放得下腳,鋤地也要使田間伸得進鋤,收摘要使田間插得進手。這就叫做耕作之道。因此,種得適時的穀子,穗的總梗長,穗子電長,根部發達,秸稈較矮,谷碼疏落,穀粒圓而皮薄,米有油性,吃着有咬頭。這樣的穀子,籽粒不因颳風而散落。種得過早的穀子,秸稈和葉子上佈滿細毛,穗子總梗短,穗子大但子房脫落,米容易變味,又沒有香氣。種得過遲的穀子,秸稈和葉子佈滿細毛,總梗短,谷穗尖而顏色發青,秕子多,籽粒也不飽滿。

【原文】

得時之麥,稠長而頸黑,二七以為行,而服薄而赤色,稱之重,食之致香以息,使人肌澤且有力。如此者不蚼蛆①。先時者,暑雨未至,腑動蚼蛆而多疾②,其次羊以節③。后時者,弱苗而穗蒼狼④,薄色而美芒⑤。

是故得時之稼興⑥,失時之稼約⑦。莖相若⑧,稱之,得時者重,粟之多⑨。量粟相若而舂之,得時者多米。量米相若而食之,得時者忍飢⑩。是故得時之稼,其臭香(11),其味甘,其氣章(12),百日食之,耳目聰明,心意睿智(13),四衛變強(14),氣不入(15),身無苛殃(16)。黃帝曰:“四時之不正也,正五穀而已矣。”

【註釋】

①蚼蛆(gǒujū):未詳,據文意,當為害蟲之名。

②胕動:當作“(fù)動”指生病(依夏緯瑛說)。,病。

③其次羊以節:疑為“其粢贏以節”之訛(依夏緯琰說)粢(zī):穀類籽粒,這裏指麥粒。贏(léi);瘦。節:約,限制,這裏有小的意思。

④蒼狼:與上文“青零”同義,青色。

⑤薄色:顏色暗淡無光。

⑥興:盛。

⑦約:衰。

⑧莖:指帶着穗子的秸稈。相若:相當。

⑨粟:用如動詞,取粟,脫粒。

⑩忍飢:禁餓。

(11)臭:氣味。

(12)氣:力(依高誘說)。章:顯著。

(13)睿(ruì):有遠見。

(14)四衛:四肢。四肢保衛身體,有如四方諸侯保衛壬畿,所以稱為“四衛”。

(15)(xiōng):惡。

(16)苛:當作“痾”。痾(kē),病。

【譯文】

種得適時的小麥,總梗長,穗子深綠,麥粒二七成行,麥殼薄,麥粒顏色發紅,稱起來重,吃起來特別香還有爵頭,使人肌膚潤澤而且有力。這樣的麥子不生蚼蛆。種得過早的麥子,夏雨沒到就發生病蟲災,麥粒又瘦又小。種得太晚的麥子,麥苗弱,穗子發青,顏色暗,只是麥芒長得略好。

所以,種植適時的莊稼就必旺高產,種植不適時的莊稼就衰弱低產。種法不同,莖稈數量相等,稱一稱,種植適時的分量重;脫了粒,種植適時的打糧多。同樣多的糧食,舂出米來,種植適時的出米多。同樣多的米,做出飯來,種植適時的吃了禁餓。所以,種植適時的莊稼,氣味香,味道美,咬勁大。吃上一百天,就能耳聰目明,心神清爽,四肢強健,邪氣不入,不生災病。黃帝說;“四時之氣不正。只要使所吃的五穀純正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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