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偷瞧江德昭一眼,依過去撒嬌道:「嫂嫂你可得幫幫我。」
江德昭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忙我是肯定會幫的,只是有一點,不管等會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你都不能阻攔,最好聲也不要吱。」
穆承芳把着她的手臂連連點頭,「你只管去做,我就站在你身後看着不說話。」
江德昭先去瞧穆承林歇息了沒,看他已經蒙頭睡了,這才添了衣裳去了穆承芳的院子。
那兩人還膽顫心驚的跪在屋內,不夠明亮的燭火下,院子走廊的暗處影影綽綽彷佛藏着無數的鬼魅,越發顯得整個院子陰暗不定。
江德昭進門就喚了聲:「來人。」一人從柱子後走出來聽她吩咐:「掌燈,把燭台都點起來。」那婦人望向穆承芳,江德昭道:「怎麽?你們就是這樣待客的?你們管事平日裏沒教過你們,不管有沒有客,這廳里必須亮堂、茶水必須熱燙、面上必須帶笑、形態必須恭敬?」
穆承芳對着那人瞪眼,對方連忙收回目光,招來了丫鬟們點燈上茶。
江德昭喝了一口熱茶問:「姑娘院子裏的管事呢?」
那婦人上前一步躬身,「我在。」
江德昭端坐在上位問她,「貴姓?」
婦人連忙回答道:「免貴姓朱。」
江德昭和顏悅色道:「朱管事,看年紀你應當是府里的老人了?」對方答是。
江德昭笑問:「我今夜來也沒別的事,就是在未嫁前曾聽聞穆府家教嚴謹,府里僕從如雲卻都進退有度,懂得察言觀色,且能夠思主人所思、解主人所惱,比那宮裏的一等宮女們都毫不遜色。」
朱管事越發恭敬的陪笑道:「少夫人謬讚了,外人的傳言中是虛虛實實、有真有假的。」
江德昭皺眉道:「那管事的意思是那些都是傳言當不得真?」她看向穆承芳,「難道穆家的僕人都是那弄虛作假、陽奉陰違、欺世盜名之輩?」
穆承芳連忙搖頭,朱管事急忙解釋道:「不,當然不是,我們對主人們可都是忠心不二,從不當面一套背面一套。」
「那也就當得傳言裏的八九分了?」
「是是是。」
江德昭笑,「那就是了,所以我今夜特意來向你們的姑娘學道,想要討教一些管家之術。」接着故作驚訝的問:「這門口跪着的兩人是犯了事情嗎?」
朱管事剛剛想說不知,可再一琢磨江德昭方才的那一番話,又掃了掃穆承芳的神色,心裏已經揣度了幾分,遂答道:「是,他們兩人犯了大事,正等着姑娘處置呢。」
江德昭不以為意的問:「出了什麽樣的大事?」
「啊……」朱管事又去看穆承芳,她顯然也沒有想到江德昭會堂而皇之的問出來,驚詫之餘又有些尷尬,更多了羞惱,正準備阻攔,轉頭看去正巧望見江德昭似笑非笑的臉,她這般神色穆承芳在書院裏見過幾次,心裏頓時明白江德昭是打定了主意要治理治理她院子裏的風氣了,暗嘆了一聲到底還是沉默了。
穆承芳沉默,朱管事頓時覺得肩上一沉,有種萬事都需要她來扛着的錯覺,心下游移不定,只好硬着頭皮道:「他們犯了隱瞞之罪。」
「哦,是隱瞞了什麽?」江德昭追根究柢道,又彷佛對穆承芳解釋道:「你別怪我打破沙鍋問到底,實在是我那院子裏的人太不服管教了,三天兩頭瞞着我不少事,我問起來還一個說不知、另一個說不曉,反倒抱怨我捕風捉影。
讓我說啊這隱瞞之罪可大可小,小事也就罷了,大事可會連累到家門名聲,我正苦於沒法治她們呢,正巧你這裏有個範本在,我學了回去說給她們聽,看她們還有什麽閑話說。」
朱管事頓時死了心,垂頭道:「他們犯了私通之罪。」
江德昭驚詫,將巧思兩人打量了一遍問:「那府里對此事如何處置,可有什麽章程?」
朱管事道:「但凡下人私通,女的發賣,男的打斷雙腿趕出府外。」
江德昭很平淡的點了點頭,問他們兩人,「你們私通有多久了?」
巧思兩人猜不出江德昭的本意,這位少夫人從嫁入穆家以來都是以端莊大方的形象示人,府里眾多人觀察,只覺得她性子溫和並不苛待下人,打賞闊綽並且深得少爺的喜愛,思來想去巧思先道:「也就兩個月。」
江德昭再問:「區區兩個月你就覺得他是良人,沒有媒妁之約就迫不及待的與他有了肌膚之親?」真是這樣的話,那就不知道是女方勾引了男方,還是男方引誘了女方了。
巧思臉色一白,想要反悔已經不行了,下意識的回答道:「不是那樣的,我沒有……」
「沒有什麽?」
巧思懦懦抬頭看去,朱管事已經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周圍悄然圍觀的丫鬟們眼中也都露出了嘲弄,事都發生了,姑娘都親自捉姦了,怎麽還能夠口口聲聲說沒有?
巧思磕頭哭道:「少夫人我錯了,不是兩個月,是半年,半年後我們才情不自禁,我們錯了,任打任罰,請少夫人高抬貴手……」不要再讓人圍觀,也不要再堂而皇之審問這丟人現眼之事了。
江德昭叫人止了她的動作,又問另外一人,「聽聞你是二少爺管事的兒子?」
那人從江德昭進門起就仔細觀察她的言行和說話口氣,明明是大丑事,偏生在這位少夫人眼中是稀鬆平常,沒有一丁點的匪夷所思也毫無窘迫和憤怒,神色一直平平淡淡,語調緩慢平靜,可見出嫁前就是個有手段、管過家、見過世面的,不是穆承芳能夠比擬,他心裏警惕了八九分,思索一會兒才道:「是,小的姓白,單名一個焦,是白管事的么兒。」
江德昭問他,「你有什麽話說?」
白焦道:「小的做錯了事,無話可說,一切盡憑少夫人處置。」
江德昭笑道:「你們一個是二少爺屋裏的人,一個是大姑娘的人,我一個外人怎麽能夠越俎代庖。」你這是挑撥呢。
白焦臉色慘白伏在地上,「是,是小的說錯了。」
「你怎麽會錯?」江德昭懶洋洋的抬起頭,「你身為管事的兒子自然是比別人多一份前程也多一份體面的,這個院子裏,哪怕是這個家裏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會要巴結着你、抬着你、哄着你,把你當成半個主人。」
白焦一驚差點跳了起來大叫:「少夫人,我從未有那想法……」
「你先別忙着否認。」江德昭打斷他,言詞第一次激烈起來,「你敢說若你只是普通小廝的話,巧思會心儀於你?這穆家上上下下不說多了,男僕至少也有上百人,她怎麽就獨獨看中了你?你不挑二少爺、三少爺院子裏的人,不就是因為少爺院裏的丫鬟碰不得?
你不就是看中了姑娘院子裏的丫鬟們一個個都是精挑細選,心思單純好騙,只要稍微給些個好處,許下一點空頭的諾言,她們就會對你傾心相待?給未來的姑爺戴綠帽子很讓你得意是吧?再不濟,哄了一個丫鬟對你是死心塌地、不顧主僕之義,算計她的主人也很有成就是吧?你如此的看輕大姑娘,如此輕賤穆家的名聲,你敢說你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得、做不出的?」
「我冤枉啊……」
江德昭冷笑,「你真的冤枉的話,就不會帶了巧思在姑娘的閨房裏面廝混,你真的冤枉的話,就不會忘了家僕的本分,丟盡二少爺的臉面,你真的冤枉的話,你們私通半年,憑什麽整個院子裏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替你隱瞞?你是給了他們好處還是用管事兒子的身分壓制了他們?」
朱管事唬得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撲通的跪了下去,「姑娘,我們不是有意隱瞞的,實在是……是這事說不出口啊,要知道姑娘你還未出嫁,這事要是傳出去於你名聲有礙啊。」
本來還在圍觀的丫鬟們也紛紛跪在了外面,隱隱有人啜泣出聲來。
江德昭將他們一一掃視一遍,緩下聲道:「姑娘是主人,說好聽的是一院之主,說不好聽點也算得上是孤家寡人,只要你們串通一氣刻意對她隱瞞一件事,只怕她到死都不會知曉,只當你們對她盡心儘力,她也一門心思對你們好,從來不虧待也從來不錯待。
可你們是怎麽回報她的?最親近的丫鬟膽大妄為,最着重的管事膽小怕事,最忠誠的家僕們也一個個明哲保身,這樣的人要了何用?」
整個院子裏都響起了哭聲,連穆承芳聽了這一席話都忍不住垂淚,揪着江德昭的衣袖喊嫂嫂,江德昭替她擦乾淚問:「這些家僕你還想要不要?」
眾人忍不住抬頭看向穆承芳,穆承芳看向江德昭,目光中忍不住有了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