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德昭嘆息,「這是你院子裏的人,我也無權替你作主。」見穆承芳鬆動又補充,「只是人固然都會犯錯,可一不可再,有的錯你可以容忍,有的錯卻不行,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該懲治的依然要懲治。」一時間院裏的人有人欣喜、有人深思、有人憔悴、有人絕望。
朱管事立即道:「天亮後我即請牙婆子來,只是白焦……」
江德昭知道顧慮,問巧思,「若他斷了雙腿你可還願嫁,照拂他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巧思本已哭倒在地,聞言半撐起身子去看白焦,對方早已汗濕了衣衫委頓不堪,別說之前想要利用穆承芳的心軟而逃脫責罰,就連暗中想要向父親告狀,挑撥二少爺與大少爺之間的心思都歇了,江德昭的話如同一柄利劍,既戳破他的偽裝也穿透了這對小鴛鴦最大的矛盾,他一時之間萬念俱灰,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對巧思的回答也不報一丁點的希望了。
廳里有點沉默,樹葉婆娑間傳來一陣陣的悶風,像是即將暴雨的前兆。
不滿二十人的庭院裏只聽到白焦沉重的呼氣聲,明明已經穿好了衣衫,卻比先前赤身裸體時還要羞愧和絕望,巧思的目光不自覺的聚到了他的雙腿之上,半晌蹣跚的爬了過去,雙手壓在他的腿上,堅定的抬起身子,「我願意,少夫人、姑娘,我願意嫁,求你們成全!」
白焦不可置信的望向她,最終泣不成聲。
江德昭難得的鬆了一口氣,笑着對他們道:「你們姑娘是個心善的,也做不出那拆人姻緣之事,雖然你做錯了事,可到底有服侍姑娘多年的情分在,就饒了你這一回,不過你也不能再留在穆府了,明日裏自己讓父母拿了贖銀來把你領回去,至於以後就自求多福了。」
單說白焦,「雖然你是在姑娘的院子裏犯了事,要懲治你也輪不到姑娘來,所以明早後你自行去找二少爺把事情原委說個明白,要打要罰二少爺說的算。」
兩人自是感激不盡,磕頭相互攙扶着走了。
江德昭再對朱管事道:「所謂管事就是要管一切所見之事,我也不評判只聽你說,你說你當不當得管事這一職?」
朱管事還想陪笑,江德昭搖頭道:「穆家家大業大,做多大的官就有多大的體面,體面都是靠人掙的,天底下能人多,走了你還有她,走了她還有別的人,一個院子裏的你撐不起這份體面,自然有人撐得起,朱管事,我如今給你提個醒,你姑娘院子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身為管事你是難辭其咎。」朱管事連連應是,只說以後定當盡心儘力照看姑娘。
江德昭笑道:「這事如果在我的院子裏,下人犯了錯,管事們可都是要受罰的,不說多了,月銀總是會減免些。」
朱管事咬牙道:「我自罰三個月月銀,只求姑娘給我個改過的機會。」
自此往後的丫鬟們也都罰了一個月。
白焦天還沒亮就敲開自家老爹的房門,把事情從實招出,白管事是穆老太君送給二少爺的老僕,什麽事情沒在穆家本家見過,聽了一遍就恨不得抽死白焦,說他是個沒腦子的,「你要看上了哪個丫鬟跟我說不就好了?憑着我這張老臉向姑娘討一個丫鬟有什麽難?偏生你還自作聰明的想了這種下三濫的主意,得罪了姑娘還讓我在府里抬不起頭,以後要如何替二少爺管家主事?」
白焦垂頭喪氣問:「我真的要被砍腿嗎?」
白管事對他腦袋瓜戳一下,「姑娘連自己的丫鬟都放過了,自然也會放過你,只是沒有明說,等着我親自去賠禮道歉,可憐的我,好不容易把你弄進來,你居然出了這事,以後也不能在府里待了。」搖頭哀嘆,「少夫人真是個厲害人,明明給了你們沒臉,還讓所有人對她感恩戴德的,一下子收了大姑娘的心也鎮住了府里所有的下人,悄無聲息的賣了我的面子還把二少爺拉下了水。」
白焦問:「這關二少爺什麽事?」
白管事始終不肯說,最終只是搖着頭嘆,「罷了罷了。」
到了第二日穆老夫人特意醒來得大早,穆老爺才剛出門,她老人家就梳妝洗漱坐在了飯桌邊等着吃飯,舉着筷子問:「少夫人還沒起來?」
丫鬟回道:「少夫人和姑娘已經候在外面了。」
穆老夫人驚訝,「承芳也來了?」正懷疑時房門大開,穆承芳規規矩矩的跟在江德昭的身後,等到江德昭行禮後才作揖喚人。
穆老夫人問她,「這大清早的你跑來做什麽?」
穆承芳笑道:「來伺候娘啊。」
穆老夫人發悶,「我哪裏需要你伺候?你從小到大也沒有伺候過人。」
穆承芳道:「娘您是不需要我伺候,可以後的婆婆需要啊,反正現在有嫂子在,我看她如何伺候您的,我全學了,以後照搬着去伺候婆婆一定不會出錯的。」說罷還笑得一臉燦爛,只差把穆老夫人氣得嘔出一口血來。
穆老夫人看看一臉純良的江德昭再看看懵懂無知的女兒,頓時指著兒媳婦道:「你都跟她胡亂說了些什麽?」
江德昭還未回答,穆承芳已經搶先道:「娘,嫂嫂什麽都沒有跟我說,只是我突然覺得自己快要及笄了還什麽都不懂,不懂得怎麽調教下人、不懂得管家,也不知道如何與長輩相處,未出嫁之前在家裏還好,若是嫁人之後還是什麽都不明白,別人說我們穆家不會教養女兒的話怎麽辦?給爹娘丟了臉面怎麽辦?自己受了委屈也不能找家裏人哭訴啊。」
穆老夫人道:「誰敢欺負你儘管告訴娘,娘替你出頭。」
「娘啊。」穆承芳搖晃着她老人家的手臂撒嬌道:「您要知道有的人是欺善怕惡,有您在自然沒有人敢欺負我,可是您走了呢?」
「娘不走,就跟在你的身邊。」
穆承芳哭笑不得,「那到底是我嫁人還是娘嫁人?」
穆老夫人啞口無言了,最後索性耍賴道:「反正我不用你伺候。」
江德昭適時的道:「婆婆您盡可以放心,承芳不是真的要伺候您,她只是在旁邊看着,看看我怎麽做的,以後也照樣行事就可以了。」
問題就是不能讓穆承芳看着啊,穆老夫人差點吼出實話來,若真的讓穆承芳看到她老人家是如何調教兒媳婦的,說不定會產生什麽陰影,她甚至已幻想出某年某月某日夜黑風高時,穆承芳哭哭啼啼的從夫家跑回來哭倒在她懷裏道:「為什麽天下的婆婆都一樣黑?一天到晚什麽事情都不做就以折磨媳婦兒為己任?這樣下去我要熬多少年才能熬成婆啊?」
穆老夫人覺得自己也要哭了,她幾乎要痛哭流涕的勸說穆承芳放棄這一項偉大的學習計畫,可穆承芳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一個十全十美的少夫人,娘親不給她學習的機會就是想要看着她在不久的將來受苦受累,看她被夫家的人排擠、被長輩嘲笑、被所有人耍弄。
江德昭更狠,穆老夫人越是勸阻,她就越是唱反調。
穆老夫人道:「伺候人是丫鬟做的事,哪家大門大戶會要兒媳婦做下人做的粗活?」
江德昭就道:「丫鬟們做事那是本分,媳婦伺候公婆是勤奮,丫鬟們伺候,長輩們只覺得理所當然;媳婦伺候好了公婆,他們會覺得你敬重他們,是替自己的夫君盡孝,當今聖上以孝治天下,你孝順了公婆,你的夫君也就更為敬愛你、會着重你,夫妻的情分也會越來越重,這樣才能長長久久、恩愛如昔。」
穆老夫人再說:「不是所有的夫君都懂得疼惜人,比如你爹。」
江德昭就道:「既然籠絡不住夫君的心,至少要讓公婆袒護你,他們偏袒你,你才能以正妻之名治理府里,讓別有用心之人玩不出一點花樣。男子們在外如何你管不了,至少要讓他們回府後只能受你的管束,掌握不了他們的心至少要掌控他們的人,這一切都必須讓公婆與你站在一條戰線上,他們就是你的靠山,所以平日裏的孝順是必須做、不能少的。」
穆老夫人最後說:「別聽她的,一個小門小戶的丫頭懂什麽?」
江德昭笑而不語,穆承芳左看看右看看,在嫂嫂的笑容里似乎明白了什麽。
與婆婆過招的第二局,媳婦兒江德昭勝,這一次只半個時辰江德昭就得以脫身,全程只給婆婆端了一杯茶,站在下首聽婆婆例行訓了一場話就被放行了。
事後穆承芳悄聲對江德昭耳語,「嫂嫂,其實你那番話反過來說也可以對不對?要嘛得到夫君的寵愛,要嘛得到婆婆的偏愛,只要掌握了其中一人就能夠在府里佔據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