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意想不到的身份
嘉芙蓮略微一怔,那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在方鴴與彌雅臉上來回巡弋了一陣,隨即洒脫地一笑,輕輕鬆開手。
手中細柄長劍掉在地上,發出‘叮’一聲輕響。
“那好吧,我束手就擒。”
方鴴默默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回頭對彌雅說道:“請帶她去船上,彌雅小姐。”
雖然還有許多問題,但眼下的確還沒到進一步詢問的時候。
“那這一個呢?”天藍指着昏迷不醒的巴洛沙問。
方鴴目光看向天邊的海盜船,思忖片刻,回答道:“也帶上。”
他又轉頭對羅昊等人說:“回船上,我們準備離開。”
羅昊幾人依言而行,回到七海旅人號上,轉動絞盤拔錨起航。
嵌在船錨上的黑沉沉錨石緩緩穿過雲層,七海旅人號也垂下船帆,帆上閃爍着一片銀光。
海盜船的炮擊並未停止,幾發炮彈正從七海旅人號上空飛掠而過,發出刺耳的尖嘯聲。
人們看着它們遠遠落在後面的港區內,其中一發擊中了港務局的外牆,令牆面坍塌下去,並升起一團煙塵。
在塔塔小姐的控制下,七海旅人號正緩緩駛離港口——海盜們似乎仍未注意到這一幕,炮火也並未光臨這個方向。船順當地駛出棧橋,然後掛上了滿帆。
但這樣一來血鯊海盜便不難察覺到這邊的動靜。
對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那艘脫離了編隊的海盜船開始轉向,向著這個方向行駛了過來。
“還有五鏈地。”嘉芙蓮站在甲板上,看着這一幕忽然說了一句。
彌雅正在她身後,盯着這個女人的一舉一動。
但前者並不太在意的樣子,只眯着眼睛,風托起她一頭耀眼的火紅長發,髮絲中摻着金色的陽光,像是一面旗幟。
方鴴用測角器測算了一下,還真是這個距離。
空海上的一鏈就是船錨的長度,近兩百米,五鏈就是不到半空裏,兩邊已經相當近了,近得幾乎可以看到魔導炮口冰冷的反光。
在這個距離上魔導炮的精度已相當驚人,七海旅人號不太可能擋得住這個等級的戰艦一輪齊射,而放出空戰構裝也來不及了。
天藍捏了一把汗,不時將目光投向身後的方鴴,但方鴴並沒表現得太在意的樣子,也沒有下命令。
兩艘船很快接近到了五百米左近,幾乎可以看清對面甲板上攢動的人影。
“嘉芙蓮女士好像對航海很了解?”
“那不是在空海上討生活的人必備的本事么?”嘉芙蓮答道。
“一般人可沒辦法把距離估算得這麼准。”
“所以你認為我是什麼人?”嘉芙蓮似笑非笑地看着方鴴。
“我在等嘉芙蓮女士自己坦白。”
嘉芙蓮搖了搖頭,“我沒什麼好坦白的。”
海盜船放慢了速度,上面的人開始打旗語。
雖然海盜們的旗語有些不太規範,但方鴴還是看懂了對方的意思——詢問他們的身份。
愛麗莎也找了上來,問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了,艾德,他們可能以為巴沙克在我們船上。”
“是呀,艾德哥哥。”天藍也忍不住說道。
“先別急。”方鴴示意兩人稍安勿躁,“嘉芙蓮女士怎麼看?”
他看向一旁的女人。
嘉芙蓮答道:“血鯊海盜和島上的走私商保有聯繫,大多數海盜都維持着這樣的關係,以防在緊急關頭可以獲得庇護,他們沒有炮擊走那座碼頭正是因此。”
“也就是說巴沙克帶人前往那裏原本就是為了奪船,他們以為七海旅人號是走私商的船?”
“正是如此。”
“那可壞了,”天藍忍不住說,“巴沙克是在我們船上不假,但他現在昏迷不醒,我們很快就會穿幫的……要不,我們把他交換過去?”
“你們想把這條船拱手讓人,大可以如此。”嘉芙蓮一副悠然自在的樣子。
“但嘉芙蓮女士別忘了自己也在船上。”方鴴提醒道。
她輕輕一笑:“我只是一個走私商而已,要是你們的船上有武備,我或許還能想想辦法,要不各位嘗試一下跳幫,那些烏合之眾肯定不是你們的對手?”
“對誒!”
“對個頭,”帕克沒好氣道,“對方又不是傻子,在我們靠過去之前一輪齊射七海旅人號就渣都不剩了。”
方鴴看向那個方向,血鯊海盜的船已經橫過船舷,用一片黑洞洞的炮口瞄向他們。
“給他們打旗語,告訴他們巴沙克在船上。”
“艾德哥哥是要迷惑他們嗎?”天藍問。
方鴴搖了搖頭,“不,如實告訴他們,巴沙克在我們手上,讓他們讓開一條航道。”
“你打算要挾他們?”嘉芙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可對方拒絕怎麼辦?”愛麗莎問道。
“如果他們開炮,我們會釋放巴沙克。”
艦務官小姐輕輕搖了搖頭,微微一笑答道。
嘉芙蓮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有趣,看來你們對這群惡棍很了解。”
其他人則微微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並很快藉由瞭望台上的羅昊將旗語發送了過去。
不出人所料,收到旗語之後海盜們陷入了短暫地混亂之中,隨即對方船上開了一炮——那炮彈遠遠落在七海旅人號前方。
“警告射擊。”
但這一炮反而讓眾人放下心來,海盜們果然退讓了。
方鴴面不改色,下達命令:“不用調整航向,保持方向直接撞過去。”
天藍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艾德哥哥,他們已經示弱了,我們何不藉機越過去?”
但嘉芙蓮卻搖頭,“你太不了解這些欺軟怕硬的傢伙了,小丫頭。”
他饒有興緻地看向方鴴,有些好奇對方的想法,“然後呢,你有什麼打算?”
方鴴並沒有答理她,而是對其他人說道:“準備跳幫。”
天藍驚訝地張了張口。
方鴴這才解釋:“正常來說對方不會給我們機會靠過去,但我們已經示弱了,反而會麻痹他們。”
“巴沙克在我們船上對他們來說是一個麻煩,投鼠忌器,我們在想辦法越過他們的時候,他們何嘗不是也在想辦法給我們下圈套。”
“艾德哥哥,你是想利用他們……”
天藍有些驚訝地看着他,“艾德哥哥,你怎麼想到的?”
方鴴看了嘉芙蓮一眼,其實在對方說到跳幫時,他就已經想到了。
他有些好奇,那個建議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但嘉芙蓮只啪啪鼓起掌來。“精彩,精妙的分析。”
“海盜冷酷殘忍,對自己人同樣如此,正因此他們才容不下背叛者。而巴沙克正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他們既擔心這位‘海盜王’會回到船上,又擔心他會活下來,各位的安排正戳中他們的軟肋。他們不敢開炮,就只能出此下策,他們認為你們急於脫身會放鬆警惕,但各位需要的就是他們如此認為。”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看向身後的彌雅,再看了看方鴴,“能讓我也參戰么?”
方鴴點了點頭,把這位女士一個人留在船上他也怕出什麼意外,留下彌雅看着她,少了一個龍騎士級的戰鬥力又沒辦法乾淨利落地拿下血鯊海盜的船。
就算對方不提,他也會帶上她,但嘉芙蓮自願參戰,那更好。
他也不擔心對方藉機逃走。
因為那對於七海旅團來說也沒什麼實質損失,事實上反倒是她幫了他們一個大忙——幫他們處理掉了貨物,還賺了不少。
雖然不知道這位女士的真正身份究竟為何。
七海旅人號緩緩向前開進,血鯊海盜的船上果然一片寂靜,雙方都各懷鬼胎,各有盤算。
時間滴答前行。
當到接近到近一鏈地距離時,方鴴心中也忍不住有些緊張起來,臉上有沒表現出來是一回事,但心下忐忑又是另一回事。
雖然已經作好決定,但一切畢竟只是基於猜測。
何況就算一切都符合邏輯,誰又知道會不會發生小概率事件,一時的擦槍走火,也會引發一場災難。
他面色平靜,其實心都拎到了脖子上。
目光看着那一片黑漆漆的炮門,與其下閃爍的冷光,彷彿一時之間都產生了幻覺,從中看到了奪目的火焰綻放。
而下一刻,一切又重回現實。
甲板上其他人也大多鴉雀無聲,天藍更是緊張得眯起眼睛。
反倒是姬塔表現得平靜一些,一隻手已經放在了魔導書上——雖不知是哪一本。
羅昊、箱子和帕帕拉爾藏在船舷後面,妲利爾、謝絲塔、希爾薇德與梅伊小姐則在船尾一側。
貓人小姐按着自己的大劍,不時用爪子在上面划拉着。
她雖然也算身經百戰,但從來也沒在空海上和一艘戰艦對峙過,個人的力量在此時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只要沒到銀之階,魔導戰艦一輪齊射之下就會粉身碎骨、化作齏粉。
至於彌雅和嘉芙蓮都沒有現身,藏在下層甲板。
畢竟兩個人的實力皆超越銀扉,可以踏空而行,用不上那些多餘的手段。
崔希絲留在中央艙室內,一方面她的戰鬥力並不適合在正面戰場,一方她可以在空戰甲板輔助塔塔小姐放飛構裝。
巴金斯在瞭望台上替代了羅昊的位置,手邊放着一支魔導銃。
海盜船那邊同樣安靜得詭異,甲板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但船舷邊立起一排長盾,方鴴隱約可見其後閃爍的寒光。
一切都平靜如初,彷彿永遠也不會發生什麼,兩隻船在幾十米距離上平行交錯而過——而正是那一刻,方鴴聽到幾聲低沉的聲響傳來。
幾條抓鉤帶着長長的繩索從那個方向飛了過來。
繩索在空海上劃過一條漂亮的弧線,帶着爪鉤砰砰擊中了七海旅人號的船舷。
繩索微微一晃,隨即綳直。
像是有人在另一邊緊緊地將其拽起,海盜船的方向立刻傳來一陣怪叫,只見數不清的海盜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從甲板下,桅杆上,或者是立起的長盾後面。
出現的海盜怪笑着拉緊了綳直的繩索,並試圖將七海旅人號向那個方向拽過去。
而另一些則抓着長長的盪繩,從海盜船的桅杆上向著七海旅人號的甲板上飛躍而至。
那些人手持彎刀,是為了防止七海旅人號這一頭有人斬斷繩索。
但想像之中的場景並未發生。
方鴴鎮定地看着那些猴子一樣的海盜,反而放下心來,在這個距離上——海盜們認為他們贏定了,但事實上。
正相反。
“塔塔小姐,打開空戰甲板。”
七海旅人號同樣側向面對着血鯊海盜的大船,猶如岩鯊旁的一條游魚,但海盜們看不到的另一側舷,正緩緩放下空戰甲板。
崔希絲將高大的槍騎士推向滑軌,帶着一道青色的光紋,手持長槍的構裝體滑入雲海。
而另一側,羅昊、箱子與帕帕拉爾人正從船舷邊一躍而下,一道的青色的光軌從七海旅人號下方劃過,正好接住三人,然後向上爬升,帶着長長的光尾撞向不遠處的海盜船。
在半空中的海盜們則撞上了一番光景,一道銀色的屏障出現在了他們的前方——對各類護盾血鯊海盜們倒是司空見慣,立刻拿出一枚水晶丟了過來。
但水晶在銀色的光網上碎裂,卻沒有產生任何擾動,“神術——!”
“船上有神眷者!”有人怪叫一聲。
但在半空中已經來不及轉向,許多人就那麼直直撞了上去,然後紛紛下餃子一樣墜落下去。
希爾薇德端起魔導銃,甚至不怎麼需要瞄準,扣動扳機用銃士的炫技一槍一個將那些在繩子上的海盜擊落下來。
她拉開鎖閉裝置,令裏面的轉膛像是花瓣一樣綻放開來,冒着煙墜落一地。
然後隨手將一個轉輪裝上去,拉下擊錘,拒槍瞄準,才發現風中飛來幾隻青色的飛龍,從兩艘船之間飛掠而過。
那些元素構成的巨龍在姬塔的指引之下,已經將跳幫的海盜沖得七零八落。
血鯊海盜終於意識到問題不對。
但羅昊、妲利爾、梅伊、箱子與帕帕拉爾人已經落在他們的甲板上。
而桅杆上方,一位紅髮的女士正從天而降,手持迅捷細劍,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些人。
“嘉芙蓮——!”
“完了,她怎麼會在這裏!”
海盜們彷彿比看到了羅昊一行人的空戰構裝還要震驚,紛紛大叫起來。
而船艙之中,艦長室內,領頭的分隊長剛意識不到不對想要衝出去,一柄細長的匕首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隻剩了一條胳膊的分隊長眯起眼睛,有些危險地看着驀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狼耳少女。
海盜船上的戰鬥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前前後後不過一刻鐘,彌雅出手拿下了對方的首腦,而剩下的血鯊海盜自然不是嘉芙蓮與羅昊一行人的對手。
甲板上的敵人很快就肅清,有些人則可能逃往了底艙下面,但方鴴也懶得去管。
他也不打算搜刮這艘船——他們這點人手也開不動這條船。
幾分鐘之前,剩下的兩條血鯊海盜的大船就已經發現了這邊的異常,並向這個方向靠近了一些。
但對方顯然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並沒有太過逼近。
他們收到了信息,知道了巴沙克的下落,還搭上了一條船,因此兩條海盜船隻遠遠尾隨着,並沒有選擇開炮。
方鴴看向那個方向,心知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他讓塔塔小姐繼續控制七海旅人號,其他人則登上這條大船,並花費了一番功夫勉強讓這條海盜船繼續動起來——
大約只保持着幾節的航速,只能保持着原向。
然後他才讓七海旅人號藏入這條海盜船的遮擋線下,緩緩地駛向港口外。
“艾德哥哥,我們就這麼開出去?”天藍問他。
“開到奎馬那港外,等到了外海,我們就回自己船上去。”方鴴答道。
但帕帕拉爾人顯然有點捨不得:“這麼大一艘船。”
“再大也沒用,”方鴴搖搖頭,“我們開不動它,帶上它速度太慢了,甩不開那些海盜。”
“船長說的是對的,”愛麗莎也答道:“血鯊海盜不止這麼點人,他們一直尾隨在後面後面會很麻煩。”
方鴴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他擔心的還不僅僅是海盜,帝國海軍很快就回收到消息趕來了。
要是迎面撞上佛列支的分艦隊,那才叫好玩。
區區一個分艦隊或許還不算什麼,但他很清楚此刻帝國前來圍剿他們的艦隊說不定正星星點點分佈在這片海域上,
帕帕拉爾人雖然貪婪,但卻不笨,很快想明白了這一點,不由嘆了口氣聳了聳肩。
他像是出氣似的走過去狠狠踹了那個昏迷的海盜王一腳,問:“那這傢伙怎麼辦?”
“當然不可能將他還回去,”崔希絲答道:“以防萬一呢,再說他是我們的俘虜,我可沒有平白無故把俘虜拱手讓人的習慣。”
羅昊也點點頭,等他們回到七海旅人號上,七海旅人號是輕快帆船,海盜們的大船在逆風時是追不上他們的。
“保持風向四十五度切角航行,隨時準備好丟開他們。”方鴴道。
他當然不會將巴洛沙交出去。
他還惦記着這位海盜頭子的懸賞呢,沒記錯的話好像是考林—伊休里安是一億里塞爾,帝國是七千萬里塞爾,巨樹之丘也有五千五百萬里塞爾。
必要的時候他會用這筆籌碼換取七海旅人號的安全,但這不是還沒到必要的時候嗎?
七海旅團可差太錢了,尤其是接下來。
但嘉芙蓮正將劍交給一旁的彌雅保管,收回目光轉過身來,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一樣問道:
“你該不會是想要拿他去領賞吧?”
方鴴差點沒嗆住。
“這和你沒什麼關係吧,嘉芙蓮女士,”他回過頭去,看向對方,“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究竟是誰?”
走私商女士微微一笑,用手托起自己的長發,將它扎了一個馬尾綁在腦後,“你不是都猜到了么?”
“你是私掠海盜?”
“我是私掠海盜,也是走私商,我可沒騙你,我名為嘉芙蓮·艾蘭茨,效命於考林王室的私掠艦隊,是艦隊的艦長——他們通常稱我為紅髮的艾蘭茨。”
“是的,”她點了點頭,“我聽命於那位你挺熟悉的考林國王。”
“我受命來和你接洽。”
方鴴有些訝然地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