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堂上的杜秋容眼光發滯,木木的看着女兒。

另一旁的錢夫人冷哼道:「縣衙重地,豈容你這等小女娃來搗亂!」

杜恆言對着錢夫人道:「瘋癲之人都可被傳上堂,我耳聰目明,又跟着老相公讀書,有何來不得?」

堂外忽地傳來一陣鬨笑。

杜恆言緊接着回道:「我娘那一日午時從街上歸來,由林府的花嬸子照應到酉時末,亥時一刻我從夢中驚醒,發現娘親手腕上流了許多血,當即大叫,引來花嬸子和隔壁的莫嬸子,過了兩刻鐘,林府的護衛林二叔帶着陳大夫過來,陳大夫走後,花嬸子一直照顧我母女至第二天天明,民女所敘句句屬實,官人可請保善堂的陳大夫、朱雀巷子的莫嬸子、花嬸子、林老相公都可以過堂與民女當堂對質!」

操縣尉眼睛微微深沉,這小娘子果真跟着林老相公讀書?不過林老相公回鄉不過數日,何以這小娘子說起事來十分有條理,竟不似稚兒。

此小娘子既是提到了這許多人物,想來必不是作假,林老相公在看着,他必須得秉公辦理,不然一個瀆職的名號,他是跑不掉的。

是以,操執中立即發籤讓衙役去傳喚陳大夫、花氏、莫氏。

這回衙役是騎馬,來回兩刻鐘,花氏、莫氏、陳大夫及林詢都上堂做證,證明了二十八日的午時至第二日的申時,杜氏確實一直在家,不曾外出。

審訊結束,杜恆言扶着杜秋容起來的時候,將她交給花嬸子照顧,並重新跪下,問道:「敢問大人,我娘一向很少外出,自來秉公守法,不知袁氏有何依據認為我娘與錢員外之死有關?」

杜恆言一邊發問,一邊看向了錢夫人。

操縣尉沒想到她會這麽發問,一時吶吶不言,倒是錢夫人上前一步對着杜恆言怒斥道:「你娘自來是狐媚子,勾搭得我家良人心心念念着要將她娶入府內,我家良人的冤屈,自是與你娘有關!你一個五歲的小丫頭神神叨叨的,莫不是妖人不成!」

錢夫人面容有些猙獰,原本倚在花嬸子身上的杜秋容見她這般對杜恆言,撲過來,一雙手便往錢夫人臉上一劃。

待衙役將兩人分開,錢夫人臉上落了兩道血痕,杜秋容臉上也挨了一道,但她卻絲毫不覺,掙扎着還要去打袁氏。

林詢囑咐陳大夫上前給兩人查看一下,上前將二十八日白日在鎮上的事略述一遍,末了道:「大人,杜氏乃是京中杜將軍的義妹,豈會願意自降身分去錢府做妾?袁氏所言,多有妄語,還請官人考量。」

林詢此番搬出杜呈硯,也實是對杜秋容的遭遇看不過眼。

公堂外的百姓此時才知道杜氏的瘋癲竟與錢員外的逼迫有關,一時都不勝唏噓,紛紛感慨「天公有眼,收了此惡人」。

錢夫人捂着臉,鬱憤於心,覷着杜秋容,自家丈夫心心念念了多年的美人兒,竟然真的瘋了!

錢員外的屍體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已經在河裏泡了一夜,雖有些變形,可是脖頸上的傷口還是十分明顯,她兄長愛習武,她也知道一點,這等傷口必不是杜氏這等婦人可以弄出來的。

錢其正被害,家中的財帛都是她的,她忍了錢其正這麽些年,臨到頭來,自是要好好出一番鬱氣,沒想到一直任他們錢府欺凌的杜氏忽地有了靠山,害她今日在人前丟臉。

這時一直做壁上觀的主簿上來道:「還請林老相公和杜小娘子息怒,縣尉大人只是秉公辦案,袁氏新寡,難免心中鬱郁,此番傳喚杜娘子,是為了錢員外一案,既是已經明了與杜娘子無關,縣衙這就派人送回杜娘子!」

林詢搖手道:「無妨,我順道帶她們回去便成。」此時他也是看出來,衙門裏的人原是與袁氏沆瀣一氣的,此番若不是他仗着身分為杜氏辯解,恐怕杜氏母女兩人今日必有一難。

直至上了林家的馬車,杜秋容望着杜恆言,像是不認識她一般。

杜恆言一直抱着她,急道:「娘,娘,我們要回家了!」

杜秋容伸手摸着杜恆言的臉頰、耳垂、鬢髮,忽地抱着杜恆言的小身子,埋頭嗚咽起來,哽咽地喊道:「小娘子……小娘子,嚇死奴家了!」

馬車上,林承彥從荷包里掏出一顆蜜餞,塞到杜秋容嘴裏,道:「甜的,給你吃!」

正在哭鬧的杜秋容,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林承彥對着杜恆言露出一個笑臉。

一行人到杜家門前,下車的時候,發現門口站着一個農婦打扮的人,一手挎着一個籃子,一手牽着一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女孩兒,那女孩兒眼睛怯怯的,躲在她娘身後。

看到他們上前,那農婦道:「杜娘子,家裏的枇杷收成了,送些給你嘗嘗!」

杜恆言這才發現這婦人手裏挽着的是滿滿一籃子的枇杷。

杜恆言怎麽也想不到,自家竟然有地租給了佃戶,她一直以為娘親就靠着綉活度日。

若不是今日那沈姓的農婦送枇杷上門,她真的以為,她和娘除了這四間大瓦房,一無所有,可既是有地能收租子,為何她家中的米都不足以果腹?

儘管有滿腹疑問,杜恆言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心裏還是忍不住的雀躍,只有有地,她賣一些地,也足夠撐到她長大養活娘的時候,可是目前娘什麽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家中有多少地、地契在哪兒。

杜恆言一夜沒睡好,第二日一早趁着娘還沒醒,跑到莫嬸子家,莫嬸子正在淘米做飯,杜恆言看了一下,約有半斤米,十分羨慕地道:「嬸子家好多米啊!」

莫嬸子笑道:「嬸子一會給阿言烙張雞蛋餅吃。」

杜恆言臉一紅,道︰「嬸子,我聽慕俞說,若是我家有地,賣一些,就夠我和娘買米了!」

莫嬸子蓋鍋的手一頓,看着杜恆言道:「阿言要賣地?」

杜恆言眼睛一亮,「嬸子知道我家有多少地嗎?」

莫嬸子怔怔地點頭,道:「當初杜家阿翁確實留了二十畝地給你娘,可是這些年,都被錢員外一點一點地霸佔了,昨兒個給你娘送枇杷的那戶佃戶,是因着租種的地和我家的毗鄰,錢員外沒法子下手。」

莫嬸子看着五歲的杜恆言,心裏微嘆,這些年阿容也曾將錢員外告到縣衙,可是縣尉被錢員外收買了,硬是將錢員外手中的偽契認為真契,將阿容手中的真契認為偽契銷毀了。

後來阿容不敢再上衙門,怕手裏的真契都被銷毀,只等着換了縣尉,再告上衙門,沒想到,她越是忍讓,錢員外越是膽大包天,竟打起了讓阿容做妾的主意。

杜恆言拿着一張撒着蔥花的雞蛋餅子回家的時候,神情還是恍恍惚惚的,她原以為家裏有地,怎麽着賣掉一點也行,卻不想被錢員外佔了,連官府也幫着錢家。

她這一世還這麽小,要怎麽幫娘親把地要回來?

杜恆言邁着小短腿低頭走路,冷不丁地撞到一個男子的腿上,抬頭望了眼,對方膚色有些黝黑,像是常年累月地曝晒一般,一雙眼睛看着她,面無表情。

杜恆言自覺似乎不曾見過這個人,低着頭準備從右邊走,不想那人又移到了右邊,她抬頭,這人還是面無表情。

杜恆言心裏一緊,因怕娘親醒了找不到她會鬧,所以她今天天蒙蒙亮就出門,眼看現在天還未大亮,巷子裏頭一個人都沒有,這個朝代有沒有人販子?她要是被帶走了,她娘怎麽辦啊!

那人朝她伸出了手,杜恆言顫巍巍地將手裏頭的雞蛋餅遞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望着對方,緩緩移到了牆根,輕聲道:「我要回家!」她的嗓子裏不自覺地帶了一分哭音。

那人嘆了一口氣,甩手將背上背着的一個包袱遞給她,道:「錢可以花,玉佩留着,別給你娘看見!」

杜恆言接過來,眼前一黑,差點跌到地上,那包袱太沉了,再往前頭一看,剛才那人已經不見了。

她伸手摸摸懷裏的包袱,硬硬的,不覺呢喃道:「好像是錢啊!」

杜恆言拖着包袱,磕磕絆絆地移到自家,小心地閂好了門,屋子裏沒有動靜,娘親估計還沒醒,她將包袱拖進西邊堆放雜物的柴房裏,打開來包袱,頓時亮燦燦的一片。

都是錢,金子約有十兩,小碎銀子有五塊,還有一貫銅錢及一塊手帕里包着一塊玉佩。

幾乎沒有絲毫的猶疑,杜恆言從院子裏找來一個一尺高的罈子和一把鏟子,直接在柴房的地里挖了起來。

等她費盡挖好,埋好東西,已是滿頭大汗,衣裙都濕了幾層。

她坐在那一塊已經平坦的地面上,嘆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即便她知道自個兒不認識那個人,這個錢收得實在是有點燙手,可是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她家缺錢,她缺錢,娘的病也要錢!

她只留了那塊玉佩和一百文銅錢,其他的都埋進去了。那塊玉佩是個小玉豬,好像是她的生肖,背後刻了字,杜恆言看着好像是自己的名字——恆言,不由得有些怔然,剛剛那個黑人是誰?

是她爹?她爹的好友,抑或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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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小閨秀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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