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杜恆言將自己的名字寫完,比對了一下林承彥的字跡,微微紅了臉,想自己一個二十五歲的高學歷人才,還比不過古代的四歲小娃娃。
而林承彥也是望着那幾個字發獃,阿翁說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百人中難得其一,可是阿言好像比他還厲害,他只教了一遍,她就會寫會讀,再不曾寫錯、讀錯,想來阿翁的話是哄着他玩的。
過了幾日,林詢發覺自家孫兒近來讀書、識字格外賣力,頗覺蹊蹺,以往孫兒雖也規規矩矩地看書,但是總會忍不住朝窗外看天、看花、看鳥,他覺得這是稚兒心性,只賞了他一戒尺便是,這幾日孫兒卻再不曾走過神,自己的戒尺沒了用武之地,倒是少了一點趣味。
這一日看着孫兒習過武,又去東邊杜家,找來花嬸子問了幾句。
花嬸子聽了,琢磨道:「許是小衙內教杜小娘子識字的緣故,杜小娘子十分聰穎,小衙內教一遍,她便會讀會寫,除了字跡不好看,學得都有模有樣!」
林老相公摸着白鬍子,若有所思地點頭,道:「你將杜家小娘子的字拿來幾張予我看看!」
花嬸子自去杜府尋杜恆言要她寫的字,杜恆言聽是林老相公要看,心中忐忑,找來最初剛學寫字的幾張交給她。
林承彥看她選的那幾張,出聲道:「阿言今日寫的千字文比這個好!」
杜恆言心虛道:「阿言才剛學識字,要找出拙劣的讓林家阿翁多多指點才是!」
林承彥聽了臉一紅,想他每次都是將寫得最好的字交上去給阿翁,實在比不過阿言這般虛心向學,點頭道:「阿言說的對!」
是以,花嬸子交給林詢的幾張杜恆言的字,寫的是「杜恆言」、「林承彥」、「朱雀巷子」等字。
繁體字對杜恆言倒極容易,她以前喜歡古文,也研究了一點,就是她確實不曾練過毛筆,寫出來的字像鬼畫符,尤其是前兩日寫的。
不一會兒,在院內栽培着花木的花嬸子就聽屋裏頭的老相公嘆道——
「可惜是個小娘子!」
近來明月鎮上發生了一件大事,錢員外死了,屍體是在鎮西邊的河裏找到的。
幾日都沒有找到兇手,錢夫人幾日下來生生瘦了好些,眼泡浮腫、面色暗沉,日日到縣衙門口去哭,還揚言要做廬州團練副史自家兄長過來為她作主。
杜恆言不知道團練副史是個什麽官,問林承彥。
林承彥道:「從八品職官,銅錢要掛在橫樑上一個一個花!」
林承彥小小年紀,懂的卻挺多,杜恆言聽他說的形象,大抵知道這是個虛職,不過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即便是從八品,他好歹也是官府的人。
杜恆言接着剝枇杷,將這事放在了腦後,左右錢員外不會再上門找麻煩,她先前想着要怎麽躲開錢員外,又想着要怎麽掙錢,腦袋疼得都快裂開。
錢員外被棄屍的那條河,也是她當初落水的河,現在鎮西的婦人都不敢去河裏洗東西,都跑到東邊的河裏來,每日都十分熱鬧。
許是林老相公的名聲太大,那些婦人和孩子每日都遠遠地站在朱雀巷子口覷一眼林家,順帶瞟一眼傳說住着一個瘋癲娘子的杜家,都唏噓不已,那可是錢員外心心念念要納進府的人呢。
入夏後,天氣開始熱起來,鎮上開始賣新鮮的山楂、枇杷、楊梅、桃子,其中桃子有許多種類,蕭山水蜜桃、唐家桃、邵黃桃、扁桃、矮桃等,柑橘、柳丁也有許多,杜恆言給娘親剝了幾個枇杷放在碗裏。
杜秋容笑着搖頭,杜恆言道:「娘吃,言兒有!」
杜秋容才放下綉活兒吃了一個。
杜恆言有時候覺得,娘親除了不認識她們,不會做飯以外,似乎和以前也並沒有什麽區別。見娘親自個兒吃了,杜恆言才重新坐回小桌子邊,聽林承彥介紹——
「橘出溫郡,最多種。柑乃其別種,柑自別為八種,橘又自別為十四種;橘子之屬類橘者,又自別為五種,合二十有七種。」
枇杷有些酸,杜恆言一邊吸着嘴,一邊狐疑地看着林承彥,「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林承彥抓抓自個兒腦袋,羞澀地道:「我喜歡吃柑橘!」說著,悄悄地吞了下口水。
杜恆言忽然忘記咬枇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林承彥的臉,果然和想像中的一般有彈性,又捏了捏自己的,好像也不差,這才滿意地接着咬枇杷。
林承彥摸了摸自己的臉,也伸手去捏杜恆言。
杜恆言嘴裏正含着一口枇杷肉,他一捏,她一不小心就咬到了腮邊肉,疼得直咧牙。
她正捂着臉怒瞪着林承彥,門外忽地傳來男子的聲音——
「杜秋容在不在?」
屋內幾人都瞬間噤了聲,院內的花嬸子去開門,門外站着兩個着了綠色寬袖官服的人。
花嬸子問道:「不知兩位端公有啥事?」
其中一人道:「我們是縣衙的,杜秋容在不在?」
花嬸子道:「這裏是杜娘子家,可是杜娘子前些日子患了瘋症,請問兩位端公所為何來?」
屋內的杜恆言聽着直覺與錢員外有關,估摸錢員外的兇手找不到,追到她家來了,忙下了凳子,對林承彥道︰「慕俞,你快快回去找老相公!」
林承彥點頭,「阿言莫急,我這就去!」
雖然杜恆言猜到衙役的來訪和錢員外的死有關,但是當衙役口裏說出傳喚杜秋容的原因是「錢夫人狀告杜秋容謀害錢員外」的時候,還是氣得不行。
杜秋容跟着衙役走的時候,一雙眼睛看着杜恆言,不哭也不鬧,只是望着她,等到了門口,委屈地朝着杜恆言喊道:「小娘子、小娘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杜恆言鼻子一酸,「娘,言兒跟着你!」說著,默默地跟在兩個衙役身邊。
娘親先前已經受了刺激,她不敢想如果再被衙役帶到官府,娘親會怎麽樣?
一行人行到林家門前,林詢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林承彥看到杜恆言,忙小跑過來,牽着杜恆言的手,輕聲道:「阿言莫怕,阿翁在呢!」
杜恆言緊張地看着林詢,只見他望着兩位衙役,揮手道:「先行!」
兩位衙役面面相覷,老相公這是要跟着去衙門的意思?
兩位衙役躬身對着林詢行了一禮,道:「小的先行一步!」他們只是聽上令將人帶到縣衙,至於案情如何,自有推官來審清。
明月鎮離縣衙並不遠,成人步行一個時辰即可,林詢套了馬車,緩緩地跟在兩個衙役身後。
到了縣衙,他並沒有亮明身分,帶着杜恆言和林承彥跟隨,連同好奇看熱鬧的百姓被攔在大堂外。
大堂裏頭除了坐在上位的縣尉,還有一個十分胖的婦人,想來便是錢夫人,自杜秋容進來,她的一雙眼睛便在杜秋容身上來回巡了好幾遍。
縣尉當堂喝問:「堂下可是杜氏秋容?」
驚堂木拍得杜秋容渾身發顫,本能地要跪下,杜恆言想要過去扶起娘親,林承彥拉了她一把,輕聲道:「這是規矩!」
杜秋容怯懦地看看縣尉,又扭頭過來看看杜恆言。
這時候林詢上前道:「大人,杜氏前些日子在鎮上受了刺激,目前已有幾分瘋魔,心智回到稚齡,還請其女為母答言。」
縣尉抬眼朝說話的老漢看了一眼,見其穿着不凡,問道:「堂外何人?」
這時候縣衙里的主簿起身過去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縣尉倏然一驚,立即起身相迎,笑道:「原是林老相公,下官有失遠迎!」
林老相公淡道:「老夫已經向官家告老還鄉,此次只是作為杜氏親鄰過來觀審,大人不必顧慮。」
這縣尉原姓操,名執中,為人說不上奸惡,但也不是大善之人,杜氏因與京中杜將軍府有關係,當錢夫人以兩千貫錢讓他傳喚杜秋容時,他還私下打探過,只道杜氏早與京中不來往,他只是將人羞辱一番,不傷及人命,料不會起大波浪,沒想到,甫一歸來的林老相公竟為了杜氏來走這一趟。
操縣尉重新坐下,驚堂木也不拍了,看着被衙役領進來的五歲小姑娘,眉頭微皺,只照本宣科地問道:「咸寧六年五月二十八午時至二十九日的申時,你在何處?」
杜恆言默想了一遍,二十八日正是柳嬸子來說媒,娘親帶她到保善堂,然後鎮上遭了一番羞辱,娘親夜裏割了腕,又是陳大夫來醫治的,娘親到第二日辰時才醒來。
想到這裏,杜恆言暗嘆這錢員外真會挑日子,那一天有許多人證,立即脆生生地答道:「我娘不記得了,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