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當然彼時他並不知對方是程之宜，是他眼前的這個姑娘。他其實幾乎在進入高中讀書時，便發現了那個樹洞。
每當他對喧鬧中那種更為孤寂，更為寥落的感受，累積到頂點難以忍耐之時，他便會獨自跑去那片幽靜的林子裏，放空。
且尤喜林子最深處的那棵樹齡古老的銀杏樹。因為那裏最為安靜，最為寧謐。
學校的那片林子歲月悠久，很有些年頭。隨後，更理所當然的成為了一個因地制宜，為固有的珍稀樹種圈起來的自然保護區。林子很深，一般同學少有會行進到里處。
是以，當他那天不期然的看到樹下的樹洞中，那突然冒出來的玻璃瓶，他難得的被勾起了興趣，感到好奇又新鮮。
這說明，在這個學校里，有一個人與他一樣，來到了林子深處；並與他一樣，發現了這個極為隱蔽的樹洞。
他當即毫不猶豫的取出瓶子，十分光明正大的瀏覽裏面的字條。在他的潛意識裏，這塊地頭，這棵銀杏，還有這樹洞都已是他的~既然是在他的地盤，他當是有行使一切的自由與權力~
只看了一兩張字條，他便知道這是一個愛哭的小姑娘。她嘟嘟噥噥，哭哭啼啼的書寫着她的悲傷，她的壞心情。
那字跡規整，細小而稚氣。紙頁上有顯見的小片小片暈染開來，呈淡黃色的淚痕。使得紙條局部字跡略顯模糊，且有着淚水風乾后的僵硬。
紙條並不多，一共五張，張張都有大大小小的淚痕。他愈看愈覺得心情沉重。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失去了她最愛的爸爸。她傷心壞了！
對她這種失去至親后，心如刀割難以忘懷的心痛，這種極端思念死去親人的無助與悲傷。他感同身受。
而且，看紙條里寫的，她有一個非常非常好的爸爸，溫和慈愛。他想，老天真不公平！她那麼好的爸爸死了，偏他那無情無義的父親，卻好端端的活着，無病無痛逍遙快活。
那一天，他將她的玻璃瓶原樣放回樹洞，心情低落的離開。
以後，他不定時的去林子，樹洞裏的字條漸漸的多了起來。並且差不多，每一張都是淚痕斑駁。
也許是同病相憐，他慢慢對她產生了一些憐惜的情緒。這種情緒，類似他以往對待妹妹的心情。只是要輕淺得多。
他愛妹妹，不愛她。他對這個不知名的姑娘，僅僅抱持着發自內心的理解與同情。可憐的小東西，這麼多的眼淚。
他相當慷慨的默許了，她認為這個樹洞是屬於她的想法。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悶不吭聲的讀她的紙條，讀完后，又默默給她放好。當有一天，他看到她在紙條上哭訴丟了她爸爸買給她的小錢包。
那張紙條，字跡模糊得厲害，可見她哭得有多狠。他頗是費力的讀完字條，深刻的感受到她強烈的自責與難過。
整張紙條的字裏行間中，在在透出她無與倫比的傷心。那瞬間，他竟為她感到心疼。隨即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一個想要安慰她的念頭。
他給她買了錢包，並在她那些紙條上留言，開導她，鼓勵她。做完這些后，他驀然覺得自己的心情也隨之舒懷了不少。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拒絕收下錢包。當他好幾天後，看到那錢包依然呆在原處，看到她留給他的字條。他的心情很是複雜。
這是他第一次給女孩子送禮物，沒有送出去。。
他記不得自己給多少個女孩子送過禮物？更加記不得自己究竟送出去過多少份禮物？
他從來不吝於給與他交往的那些女孩子，贈送禮物。無關於喜愛，更象是一種彌補，他對她們有虧欠。他心裏很清楚，自己從未曾對她們上過心。
而女孩子們收到他的禮物，亦總是很歡喜。既然如此輕鬆便能令她們感到高興，為什麼不做呢？
反正，他有的是錢，有很多很多用不完的錢。
無心的父親，淡漠的母親，視他如仇的外公外婆，在給他金錢這件事上，空前的默契，空前的一致。
也許只是因為，他們也有的是錢，有很多很多用不完的錢。。
可是這個小哭包，卻拒絕了他的禮物。他生平第一次，對妹妹以外的人用心買的禮物。
這於他委實算得上是一次極為新鮮的體驗。他將她寫給他的字條，翻來覆去看了兩遍，卻是忍不住心情歡快。久違的歡快。
嘿，這總是哭唧唧的小哭包是個乖孩子吶，乖得很呢！
那日，自妹妹死後，他第一次發自肺腑的露出開懷的笑臉。他給她回復了紙條，表明了錢包他不會收回。叮囑她一定要收下。爾後，看到她真當聽話的收下錢包，他竟感到滿足。難以言喻的滿足。
滿足過後，他又突生惶恐。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在不自覺中，對她有了類似移情一般的牽挂。類似對妹妹那樣的關心。
這讓他陡生抗拒。妹妹的死，令他深切的感受到了人世的無常。他本能的懼怕再有感情羈絆，懼怕再體會到那撕心裂肺的劇痛與不舍。
他開始刻意的少去林子。但心裏卻不由自主的愈加惦念她。不曉得這個小傢伙，現在怎麼樣了？過得開不開心？有沒有又哭鼻子？
記掛得緊了，他便放棄難為自己，跑去樹洞看她的玻璃瓶。就這麼矛盾糾結，周而復始。
讓他欣慰的是，她一天比一天開朗，好似從悲傷中走了出來。他為此也感到說不出的快樂。
有一段時間，她忽然不再去樹洞。他因而變得失落，鬱鬱不樂。到後來，她再度出現，給他留條，他不能否認，他為此驚喜不已，暗自偷樂了好久。
只是從她問的習題中，訝異的發現她竟與他同級。他原以為她是新生。在他眼裏，她實在太過稚氣。天真單純，就是個小孩兒。
他以對妹妹的耐心，細緻的為她解答一道道習題。心裏充滿了歡樂。她對他十足的信賴，讓他很是快活。
她總在字條里，對他表現出誠摯的謝意。她不知道的是，他那會對她也是由衷的感激。
事實表明，在幫助她，鼓勵她的同時，可以說，他也受到了某種心靈上的救贖。對他至關緊要的救贖。
令他頗感有意思的是，在這期間，他居然一次也沒有碰見過她，碰見這個玻璃瓶的主人。
起初，他是抱着隨緣的想法。心說，有緣的話，自得相見。到後來，他覺得這樣也挺好。不見面，她不知道他是誰？沒有任何外在條件的考量，她真純的依賴他。
他不能對那一票女朋友上心，有很大一部分緣由，是他無法信任她們，無法與她們建立能讓他產生安全感的關係。
他常常想，如果他沒有出色的外表，沒有優秀的成績，沒有殷實有“名望”的家庭。她們還會喜歡他嗎？
他毫無責怪那些女孩子的意思，實質，他很清醒。他知道，這是很現實的問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便是他自己不也超脫不出皮相的誘惑，不也喜歡看漂亮的姑娘么？
甚至，他不主動去尋她這個令他掛了心的小東西，亦然有這個顧慮在其中。即便，他不認為自己對她有男女之情，但他依舊希望她會是個面相可愛的小姑娘。
然而，不久以後，他便為此後悔極了！
因為，她再度忽然消失！
這一次，她消失得長長久久，一直到他離開那天，都未再出現過。仿似一夕之間，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無蹤。
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就這麼猝不及防的，他失去了她。
他尋了她整整一個多學期。徒勞無果。失去她的消息，他的心情無比低落，難受得不行。
那段日子，他方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似有着被愛人拋棄的痛苦，失戀一般的痛苦。他清晰的察覺出她與妹妹的不同。他，他貌似對她害起了相思。
他平生第一次為一個女孩子，心神不屬牽腸掛肚。完全不同於對妹妹的在乎。他暗地數次懊悔自己沒有在她失蹤前，抓住她！
那樣，她即便消失，他起碼還能有跡可尋。不象如今，被動的大海撈針一般，茫然無頭緒。
最難過的時候，他甚至想，即便她是個醜八怪，只要她肯出現在他面前，他都不會嫌棄她。
只因，她就是她。這世間只得一個她。
尋找的中途，他幾次卸下驕傲，給她留條。可是均石沉大海，了無迴音。他氣她不告而別。卻又焦急擔心，不知道，是不是她生活中遇到了什麼難處？
或者，她家裏突生變故？
他細細回想，一遍遍揣測，到底會是什麼原因呢？在他們相處日益熟稔，日益親密的當口，她就這般全無徵兆的離去？
由着時間段的推測，他想到過那條被他當時新交的女友扔掉的圍巾。那份曾撥動他心弦的遲來的生日禮物。
這份禮物，因着送禮物的人對他說的那番祝福語，而讓他印象深刻。她說，希望他能過得開心一點。
好似看出他過得不快樂一般。
可是，他很快便排除了這個送禮之人有可能是她的猜測。
首先，她沒有見過他，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沈昀。好吧，也許她看出他的字跡，認出了他。畢竟學校展廳里有他的書法作品，鋼筆，毛筆的都有。
然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是她。他看過那張生日卡片上的字，並不是他熟悉的筆跡。
說來，他對那位送他圍巾的姑娘，頗是抱歉。一路來，給他送禮物示好的姑娘，太多。明示的，暗戀的，署名的，不署名的，不勝枚舉。
所以，他當時對那份禮物，不以為然。他都沒有拆開來看過。
直到那位刁蠻的女友，他現在已不記得，那隻做過他幾天女朋友的女孩的名字。反正，就是那姑娘吧，撒潑使蠻的扔了圍巾，然後嘲諷的讀那張生日賀卡。
當他聽到卡片上的祝福語，那一刻，他的心被觸動了。後來，他撿起那被撕成幾半的卡片。將之收了起來。
他很肯定，卡片上的字跡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