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泄題案五
房間面積很小,除去一床一桌只有一人寬的過道連接着同樣一人寬的陽台。將兩個醉漢胡亂的架上單人床之後,革劍和閻鳴疲憊的坐在桌子邊,閻鳴還好,革劍已經是氣喘吁吁了。
“這尼瑪連個電梯都沒有。”革劍輕聲抱怨。
“沒見過五層的樓安電梯的。”閻鳴邊說邊拿起桌上的文件夾打開,輕聲念了出來:“《蟻群中的階級—論超級個體的存在與階級形成的因果關係》。大學老師就是不一樣啊,看這標題就牛B。”
嚴格意義上講,這兩個人還不能用大學老師稱呼,但是革劍也懶得糾正。“喝多了都一樣!”革劍用左手按住右肩膀,微微轉動,他從來沒有照顧酒醉之人的經歷,在剛剛扶人上樓梯的過程中真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偏頭看了看摟作一團的兩個大男人,便想掏出手機拍照留念,但還是作罷了。
又回到了二人對坐的境地,氣氛再次冷了下來,能和所有人聊的開的閻鳴卻不知道如何再次回到幾小時前的話題。
這並不奇怪,閻鳴關於遊戲的請求並不尋常。在外人看來也是匪夷所思,要求一個一流大學的應屆畢業生在畢設期間玩遊戲,大概稍稍比要求正在複習高考的尖子生去參加中國足球聯賽集訓正經一點兒。
而且對於革劍來說就是強人所難了,革劍自從初中的時候被母親堵在網吧之後,便發誓高考前不再玩遊戲。上大學之後繼續專心學業,而且母親不斷車軲轆話的說遊戲的害處,革劍對遊戲便是能不碰就不碰,實在是沒必要惹母親不高興。
“遊戲的事兒先說說情況吧。”革劍率先開口,“也許有其他路走。”
“帝都一個朋友的消息,半個月後,有個不知道什麼二代的傢伙準備組個戰隊,而且是依託工作室的那種。”閻鳴用酒後略顯沙啞的聲音緩緩道:“我準備去試試。”
革劍微微點頭,最近各種電子競技的新聞很多,對於閻鳴來說也算是一條出路。“我能做什麼?”
“首輪的海選問題不大。後幾輪的隨機車輪戰我沒有把握,更糟糕的是我已經過了電子競技的最佳年齡,可能需要前三名才會有機會。所以你得當個托兒。”
“嗯。”革劍明白了閻鳴的情況,“讓我當‘托兒’是個好主意,但是我恐怕托不住啊。”
“電子遊戲也是需要天賦的,我一直認為你有這種天賦。”閻鳴直直的盯着革劍。
“我應該道謝嗎?”革劍對於這樣的誇獎不以為然。這時胡助教打起了呼嚕,聲音還不小。革劍看了看掛鐘,已經是凌晨四點,便覺得一陣困意襲來。因並不嗜酒,所以剛剛沒有多喝,此時並無醉意,而單純的消解睏倦最好的辦法就是洗臉,是以革劍起身轉進洗手間。
閻鳴一臉的絕望:“大哥,沒打過dota,你這大學生涯難道不覺得遺憾嗎?”
“嘿,也許吧。”話音伴着嘩啦啦的水聲:“三天沒吃飯是怎麼回事?”
“和家裏大吵了一架。”聲音平淡,沒有更多解釋的意思。
革劍略有猜測,並不意外:“兜里還有錢么?”
“比臉乾淨。”
“沒成怎麼辦?”洗去了睡意,革劍轉出洗手間,雙眼緊盯着閻鳴。
“沒成再說嘍。”閻鳴卻是一臉的輕鬆和無所謂。
“具體怎麼辦?”已經是背水一戰的情況,革劍便也消了勸說的念頭。
“帝都那面給我消息的朋友有安排,半個月的時間,我們兩個專心練習就行了。”
“什麼時候走?”
“越早越好!”閻鳴聲音里透露着喜悅。
“那就瀟洒一點兒,說走就走,火車上再睡。”請假的事情,只要白天打電話就可以了。“我會全力以赴的。”
“我信你。”閻鳴站起躬身道謝,卻久久沒有抬起頭。
“你也洗把臉,精神一下!我回寢室取些東西便去火車站。”說罷革劍轉身出門。暗道,你小子別是哭了吧,老子可不想看見。
(2.1)
去火車站的路上,革劍總是存在一種不真實感,言行舉止彷彿不是自己一般。說出‘說走就走’四個字的原因,革劍認為是喝多了。另外不看閻鳴落淚的樣子,也彷彿是小說中的豪傑附體般帥氣。但仔細想想卻有一個關鍵問題:閻鳴你到底tm哭沒哭啊?沒哭的話老子豈不是sb一樣。
直到坐上火車,革劍也未能發現有關哭沒哭的確鑿證據。換位思考一下,自己絕對會把此等醜事帶進棺材,終於放棄探究。
革劍一夜未睡,屁股剛剛粘上火車座椅,便覺得眼皮重於千斤,卻聽閻鳴喃喃的問道:“坐高鐵是不是奢侈了點兒啊?”。坐在對面的閻鳴看着車票上的價錢,神色糾結。
“便宜的車都是晚上出發,半個月只有十五天,爭分奪秒啊!”革劍心中也有點兒肉痛,但是如果等到晚上再走,剛剛的豪言壯語豈不都成了笑話,也只好打腫臉充胖子。轉而尋問起了到帝都之後具體的細節。卻不想閻鳴如此的回答:不知道,聽我朋友的安排。
革劍立刻目瞪口呆,然後感覺身子一震,火車居然這個時候開了。事已至此,革劍勉強開口道:“答應我,你朋友讓你數錢的話,千萬別數!”
“什麼意思?”
“人活一世,被人買了在所難免,但是還自己數錢的話就太丟人了。”
“……,我解釋也沒用,你見了他之後自然會安心了。順便說下,他叫刀哥。”說完微微一笑
“卧槽,更不安心了好吧!這是外號?”
“網名而已。”
在帝都的火車站裏,閻鳴便與刀哥取得了聯繫。然後按照指點,在地鐵與公交車的轉換中,終於在天完全黑了的時候,來到了對方家,一個六環開外的普通居民小區。
開門見到刀哥的第一眼,革劍果然安心了大半,唯一的感嘆就是網名三定律的第三條:網名可能與實際情況完全相反。
閻鳴幾年前在網游中認識刀哥的時候,他是一個叫做‘浪子小刀’的高大精靈遊俠,刀哥的稱呼就此而來。預料之外,情理之中,這個傢伙的本體卻是個矮胖子。一米六齣頭的身高因肥胖而顯得愈加粗短,突起的肚腩如孕婦一般。前後雙層的下巴和鼓鼓的腮幫子撐起的大臉,本就小的五官卻謹慎的聚在一起,再配上白皙如宣紙的麵皮,竟然出現了水墨畫般的留白效果。當留白兩個字浮現在革劍腦海的時候,他差點抑制不住的笑出聲音來。
閻鳴熱性的擁抱了開門的刀哥,進門之後,給刀哥和革劍做了簡單的介紹。革劍本想禮節性的寒暄幾句,卻不想刀哥一句‘直接辦正事吧’便將二人帶到了客廳的四台電腦前,而電腦屏幕上已經是登錄好的遊戲界面。
閻鳴二話不說的坐在了刀哥旁邊,革劍看了看門口的行李箱,心說沒見過這麼猴急的,但搖了搖頭還是跟了過去。
剛坐穩屁股,屏幕便彈出了一個‘櫻桃**邀請你加入隊伍的提示’,點選接受,遊戲開始。革劍雖然是第一次玩兒這個遊戲,但也很快發現了這是一個四人小隊。前三個人的名字是:櫻桃**、蘋果**、香蕉**,革劍覺得哪裏不對,卻說不出來。最後一位隊友是呂德古拉,看來並不在這裏。
小隊頻道里很快開始了聊天:
-呂德古拉:終於到刀哥家了?
-蘋果**(閻鳴):到了到了累死我了(表情符號=流汗)
-呂德古拉:香蕉是誰?
-香蕉**(革劍):我是革劍。
-呂德古拉:……誰?
-呂德古拉:真名?
-蘋果**(閻鳴):我好兄弟,找來幫忙的,沒玩兒過這遊戲。
-遊戲開始倒計時:5
-呂德古拉:哦……,真名是革劍?鳥哥,你真名是啥?
-遊戲開始倒計時:4
-蘋果**(閻鳴):你說你真名,我就告訴你我的。
-遊戲開始倒計時:3
-遊戲開始倒計時:2
-呂德古拉:我早說了,你們都不信。(表情符號=傷心)
-蘋果**(閻鳴):切~
-遊戲開始倒計時:1
伴隨着音效,屏幕顯示了一個讀進度條的畫面,聊天也就此結束。
革劍欣賞着精美的背景畫面,開口問道:“這個呂德古拉是誰?”
“東北的女孩兒,人挺有意思的,就是有點兒中二。”閻鳴笑着回答,表情竟彷彿在介紹自家淘氣的妹妹。
“人不中二枉少年啊!”一邊的刀哥也插口道。
“什麼中二?”革劍聽到了自己不明白的詞彙。
“她說她叫呂德古拉,是吸血鬼女王。”幾句話之間,遊戲便已經開始了,閻鳴不再解釋,而是介紹起了遊戲的具體內容。
革劍歷史性的第一次此種類遊戲經歷是渾渾噩噩的,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角色的死亡音效,特別是己方團滅的時候,彷彿是命運交響曲的開篇。
“這就是贏了吧?”看着紅色的巨大基地建築崩塌,革劍不確定的問道。
“嗯!”閻鳴鬆開鼠標,雙手互握的轉動手腕,“什麼感覺?”
“有點兒餓了。”
“喂!”閻鳴不滿的叫了一聲。
“沒什麼感覺。”革劍實話實說。“但是感覺很簡單啊。”
“這個遊戲沒有其他同類遊戲的經濟裝備系統,所以上手簡單。勝負的關鍵是對敵人意圖的預判,從爭奪地圖機制到躲避圍殺都需要一種節奏感。”閻鳴大侃自己的遊戲經驗。
“說那麼多都沒用,見到對面英雄,莽上去就對了。”一邊的刀哥顯然意見不同。
革劍恍然大悟,覺得找到了剛剛幾次團滅的原因。
屏幕上也忽然飄出了一串文字。
-呂德古拉:刀哥說得對,就是干,不要慫。(表情符號=自信)
“她能聽見我們說話?”革劍驚訝的問。
-呂德古拉:這位大哥,你聽說過語音聊天軟件么?
“UT還是UC的,當年好像用過。”說著,革劍轉頭看向閻鳴尋求確認,那是當初二人在網吧里混的時候。革劍雖然知道這些年社交軟件的全方位大戰,卻不知道何時何地,他說的軟件已經被掃進垃圾堆。
-呂德古拉:鳥哥,你從哪裏找的原始人啊?(表情符號=驚悚)
“下一局,下一局。”革劍機智的轉移話題,點擊屏幕中間下方的準備就緒。
“既然都能聽到,不如你指揮下啊?”革劍對原始人的稱謂有點兒在意,更在意的卻是遊戲的勝負。
“這二位是不會聽的。”閻鳴無奈苦笑。
再玩幾局,已經接近十點。革劍的肚子早就餓了,但和刀哥不熟,總是有點兒抹不開面子,正自尋思辦法,卻聽見門鈴響起。
“飼養員來了!”說罷刀哥起身開門,進來的是一位矮身材,皮膚黝黑的男人。從面容看應該三十歲左右,暗紅色的半截袖上衣和棒球帽上印着某某酒店的字樣,顯然是工作服。摘下帽子后露出精神的短髮,將幾個大膠袋放在客廳的桌子上后開口問道:“你家今天來客銀咧?”嗓音粗糲,東北味純正。
“東北銀啊?”閻鳴瞬間切換口音,搬椅子坐到了桌子邊,上手打開膠袋,一盒盒的拿出外賣,很明顯是四到五人份兒的。
革劍在屏幕上給呂德古拉密語說明了下,便也去吃飯了。遊戲中的三個人物瞬間不動,唯一的那個叫‘聖櫃騎士’的野人打字問:什麼情況?
呂德古拉答曰:洗**去也。
四個人坐在一起,作為東道主的刀哥開頭介紹道:“這是我飼養員,這是我兩個朋友!”一個距離及格線好遠的相互介紹。
這位送快遞的東北人接着把介紹補全:名叫郭宏,送外買和快遞混口飯吃。
“叫我二宏就行了。”笑容親切陽光,二宏最後如此說。
“二在東北那地方是罵人吧?”閻鳴奇怪的問。
“家中二子,叫習慣了。”
“東北地區當年生育管理的很嚴啊?”革劍也問,“我的幾個東北同學全是獨生子女。”
二宏乾笑了下道:“偷偷生唄,破山溝子哪有城裏那麼嚴。”
吃飯過程中,二宏和閻鳴聊的很嗨,閻鳴又學了幾句東北話。同樣是初見的刀哥和革劍就沉默多了,只是悶頭吃飯。吃完了飯,二宏也留了下來,變成了個五人黑店。這次不是快速匹配,而是團隊排名模式,閻鳴也簡單的指揮了一下。只打了三場,連敗。革劍明顯感覺到了壓力,常常是因為他的陣亡導致團戰的避戰或者失敗。最後一場剛開局的時候,呂德古拉忽然打字指責閻鳴分心二用,居然提示山口山的好友上線了。閻鳴只是簡單的回復:那個號最近賣掉了。
午夜十二點,二宏最先表示要回去休息,並且收拾走了桌子上的快餐盒子。黑店就此關張。
收拾行李洗漱,革劍這才有機會順便環顧新居。三室一廳兩衛的清水房,外加一個陽台廚房。一間是刀哥的卧室,內中一台電腦加一張上下鋪鐵床與拼裝衣櫃,一間地上鋪着雙人彈簧床墊,顯然是給二人準備,最後一間空着,唯有一輛吃灰的自行車。客廳的情況不必多說,四台電腦一字排開和一張餐桌,若拍張照片說是網吧也有人信。廁所里有台老式洗衣機,淡藍色的洗衣液瓶子一字排開,陽台灶具上的灰比自行車上還厚。顯然刀哥不是個自己搓衣服的主兒,更不是個自己做飯的主兒,將送外賣的認作飼養員,也算是一種境界。
約十二點半,閻鳴與革劍並排躺在雙人彈簧床墊上,貼地的視角並不習慣,加上洗漱帶來的涼意,正適合聊幾句閑話。
“你說這房子得多少錢?”
“鬼知道。”閻鳴回得很快,卻顯然不想在此問題上深究。“別和我提錢,腦袋疼。話說我們這也算同床,聊點高興的。”
“不要用這樣噁心的說法。”革劍向外側挪挪身子,但因為彈簧彈性的緣故,沒有動作的閻鳴卻是被顛動得挨過來幾分。
“你覺得送外賣好?還是做直播好?”
“啥?”革劍沒跟上思路。
“如果工作室沒被選上的話。”閻鳴的聲音中,帶着微不可查的一絲顫抖,這是對失敗的畏怯與對未來的迷茫。“直播是小德古拉建議的,說我‘盤亮條順’。送外賣是我看二宏哥乾的有聲有色,直接能餬口了。”
“直播我不了解,但送外賣的話……”革劍頓了頓,以有限的見聞與人生閱歷思考,“以後怎麼辦?這活離不開大城市,卻又不夠在大城市結婚生子。”
閻鳴聽得一笑,“哈哈,結婚生子,那麼遠。”
“遠嗎?”
“遠得很。”
夜深人靜,接連幾輛車從窗外大道駛過,車燈亮光穿過窗帘打在天花板上,再快速滑到側牆消失。
“你說遠就遠嘍,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