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長更）

老爺子醒來的時候，病房裏已圍滿了得到訊息趕來的子子孫孫。(.)

在此之前，醫生說，生命無大礙，但有可能出現偏癱、口齒不清、四肢不協調等癥狀，至於具體的，要老人蘇醒后才能確定。

十來個人分散在窗前、沙里、走廊上，好像防備着病床上的老人突然離去一樣，神情凝滯，又彼此戒備地對望。老爺子眼皮一動，這些人就呼啦一下圍滿病床。

“爸，你醒了？”

煥“爺爺，是我。”

“能說話嗎？”

“您怎麼樣？”

臂......

一人一語，就已將整個病房哄抬起來。

醫生在旁邊勸，“對不起，各位，病人需要靜養。”

一群人相互對望，看彼此都沒有離開的意思，都佇在原地不動。

池慕歌單臂圈着以沫，遠遠站開，冷眼旁觀的姿勢。

以沫抬起頭，輕聲問，“你不去看看嗎？”

池慕歌只是冷冷地笑了下，不說話。不知道是笑病床上的老人，還是笑這一群子孫後輩。

老爺子嘴角嚅動了幾下，許多的聲音又爭先恐後地響起來。

“爸，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爺爺，你想說什麼？”

“爸，你可不能有事。”

......

醫生連連嘆氣，撥開眾人，邊為老人測檢，邊道，“各位，我知道你們關心池老先生的身體，但是人太多，不利於他老人家休養。這樣吧，留下一個照顧的親屬就可以了，其他的都先回去吧。”

“那就我留下吧，你們都回去，明天再來。”池家大伯以長子的身份了話，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

池家三叔，“哥，明天你還得飛東京，還是我來吧。”

池紹峰，“三叔，你身體不太好，我年輕熬點夜沒什麼事，我來照顧爺爺。”

池三叔兒子，“大哥，明天你還有個重要的會議，還是我來吧。”

幾個兒媳孫媳倒是在一旁尚未吭聲，但鄺美英見丈夫站在人圈之外，瞪了幾眼也不見他有所表示，終是忍不住開了口，“你們也別爭了，我跟四妹留下來照顧老爺子，你們該上班的上班，要上學的上學去。”

“我沒意見。”池家四姑附和，心裏卻暗恨地咒，這女人明明想一個人留下來，卻拿她來作幌子。

池家大伯皺了皺眉，“你們兩女的留下，畢竟沒那麼方便，還是我來吧，明天一早你們來個接班的，我叫司機直接接我去機場好了。”

一個一個往自己身上攬，以表孝順的模樣。

只是以沫總覺得，這些人，不過是各自拿捏着算盤而已。

果不其然地，表面和氣不過維持了一小會，就開吵了。醫生的勸告失效，只剩下搖頭。

最先撕破臉皮的是池家四姑，亮開了嗓子，“得了，都別爭了，都心知肚明着呢，還不就是為了老爺子那點遺產。”

以沫翻了翻白眼，這人還沒死呢，就成遺產了。

“四妹，你這話怎麼說的，老爺子生病，做兒子孫子的來照顧，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到了你嘴裏就成烏七八糟的了。”大媳婦聽不過耳，駁了一句。

“大嫂，別以為你那點心思沒人知道。阿慕搶了你兒子的總裁之位，你一直懷恨着呢。”池家四姑陰仄仄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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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沫厭惡地蹙着眉，抬起頭望向擁着自己的男人，他表情淡淡的，冷眼斜睨這場鬧劇。

大媳婦還想說點什麼，丈夫一記凌厲的眼神射過來，“少說兩句。”

大媳婦不幹了，“我憑什麼少說，你看看你的好妹妹，每次不煽風點火就不舒服，怎麼說我也是她大嫂。她一個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有什麼資格在這裏指手劃腳。”

“我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別以為你嫁給我大哥，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還早着呢。”池家四姑甩手一巴掌煽在大媳婦的臉上。

兩個女人瞬間就扭打在一塊。

旁人勸的勸，煽火的煽火，一時熱鬧紛呈，倒忘了病床上還倒着一個剛從死亡線上爬回來的老人正氣得臉色綠。

以沫只覺得頭疼得緊，往病床上的老人投過同情的目光，這子孫的教育還真的是夠失敗的。

她扯了扯慕歌的手，“我可以先走嗎？”

這樣的熱鬧，她插不上手，也不想看，只覺得人性里所有悲哀的弱點，在這一刻里無限地被放大。這些她曾經叫過大伯大伯母叔叔嬸嬸姑姑哥哥姐姐的，一個一個在她的面前，展露着醜陋的面孔。

“好，我們走。”池慕歌在她微仰的額上輕輕吻上，這麼骯髒的一幕，他怕污了她的眼睛。

池老爺子倒是在這時候呵斥了一聲，雖然聲音不大，但仍不失威嚴，“夠了，我還沒死呢，都給我滾出去。”

“爸......”

“爺爺......”

各人心有不甘，又相互抵制戒備，全都站着不動。

“喬小姐，你留下。”池老爺子將眼珠子移到正要出門的兩個人身上。

眾人面面相覷。

以沫腳步一怔，轉過身來，同情地望向老人。

“爸，你糊塗了吧，怎麼叫她留下。”

“就是。”

“我不同意。”池慕歌冷冷的。

“你不用擔心，我現在沒那力氣把她怎麼樣。”池老爺子道。

“爸，她一外人，你留她做什麼。”

“你就巴不得我現在死嗎？都給我滾，滾......”池老爺子一怒，喘着粗氣。

“我說各位，你們都先出去吧。老爺子現在雖然是沒有什麼生命危險，但也經不起你們這樣刺激，老爺子要是氣壞了，你們誰也討不到好，是不是？”醫生邊給老人撫胸順着氣，一邊暗自嘆氣，這豪門有什麼好的，人情涼薄。

一病室的人，好不容易才被勸退，不情不願地走出去，站在走廊里不肯散去。在經過以沫身邊的時候，都投過警告的一記目光。

池慕歌仍擁着懷裏的女人，保持姿勢不變。

老爺子一臉疲憊，“小子，你先出去一下，我不會佔用她太多時間。”

池慕歌想拒絕來着，以沫倒是搖了搖他的手臂，“好了，不會有事的，你到外面等我一下下，很快的。”

“那好，我就在門外，有事叫我。”他吻了吻她的額，維護之心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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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出去，將門關上，房裏一片寂靜。

老爺子想坐起，才現自己麻木了半邊身子，使不上多少力氣。

以沫見他艱難的樣子，上前扶了一把，將枕頭擱在他的背後，又搖空了床頭。做完這一切，便在旁邊的沙里坐了下來。

“老頭，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為什麼要救我。”

老爺子望着她，目光略有探究，儘管那時他突然中風，四肢不受自控，但腦子卻還是有些意識的，知道是她幫了自己。也在未完全清醒的時候，隱約聽見醫生說，若再慢幾分鐘，他這老命就不保。

以沫雙腿交疊微翹起，雙手環胸而抱，又摸了摸鼻子，“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給自己積點德，沒什麼不好。”

“你不是討厭我嗎？不救，我就會死，你就少個障礙。”

“是啊。”以沫笑笑，打小就討厭，“還真是挺討厭你的自以為是，霸道專權，骨灰級的老古董。”

“救了我，不怕我再對付你？雖然那渾小子對你保護得挺周全的，但百密總有一疏的時候，要找個下手的機會，對我來說，不是難事。”

以沫撇撇嘴，“我完全相對您有這能耐，您是誰啊，動一動腳趾頭，江城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哪有您幹不成的事呢。”

“為什麼你就不怕我。”池老爺子有些許困惑。

“我為什麼要怕？您是吃葷的，但我也不是素的。”這嘴皮子功夫，以沫還是自認為有點火候。

“你與那小子，到底什麼時候認識的，一見鍾情的戲碼，我可不太相信。”

老狐狸果真是老狐狸，年紀一大把了，倒是一點也不糊塗，以沫暗暗腹誹着，又揚起笑，“那您覺得我們應該是什麼相識的為好？”

老頭也不惱，直直地盯着她，“你們要麼是舊相識，要麼就是在合演一齣戲。”

“這也被您看出來了，您真是火眼金睛。”她贊道，微帶着冷冷地諷。

耍太極，她在行。

倚在門頁上的池慕歌，隱隱地聽到一些，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的伊茉，還是這麼地口齒伶俐。

池老爺子又道，“如果那小子一無所有，你還會死心踏地跟着他？”

“這個問題我好像上次回答過您一次了，不過，我不介意再重複一遍。我可是巴不得他現在一無所有，我好拐了他去丹麥一起牧羊，多自在的生活，免得要天天跟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斗這斗那，累得慌。老頭不是我說你，你在子女上的教育還真是個失敗者，天倫之樂估計是離你遠咯。”以沫有點幸災樂禍地將同情的目光投向老人，“剛才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的那些個兒子女兒兒媳孫子孫女裏頭，沒幾個真正關心的你的身體，他們的眼睛，盯着你的那點財產呢，您可得捂緊了，免得人才兩空。”

老爺子終於顯出慍色來，卻是無力作，她說的都是事實。

談話一時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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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沫坐了會，道，“要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對這個老人，除了同情，還是同情。也不知道經過這次的事情后，是否會對他的心理有所觸動。

親情，並不是錢財與地位能買到的。如果買得到，那一定不是真心實意的，至少也是打了折扣的。

“喬小姐，突然現，跟你說話，挺有意思。”

“謝謝誇獎。”以沫笑笑，起身。

“我住院的這段時間，你每天來陪我一個小時。”老頭突然道。

那口氣，不是商量，倒像是下命令。

以沫皺了皺眉，這老頭，還真是本性不改，專橫慣了。只是，她也看出來了，這個高高在上的老人，其實內心孤獨，沒一個可以說貼己話的後人。

“您好像沒有這個權利，我也沒這個義務。”

“你不樂意？”老爺子不悅。

以沫眨眨眼睛，笑着，“我好像有拒絕的權利。”

“或許你可以用這段時間，讓我對你的印象改觀。”老頭眼裏閃着精光。

以沫湊近了些，嘻嘻笑道，“我忘了跟您說，慕歌怕我聽了您的話不舒服，一直叫我一隻耳朵進，另一隻耳朵出，不要在意。所以，您對我什麼印象並不重要，這改不改觀的，也就沒有意義了。”

“說白了你就是不肯。”老頭鼻子有點兒鼻子氣歪。

“我肯了您孫子未必會肯吶。”

“怎麼講。”

“我現在二十四小時歸您孫子支配。”

“把他叫進來，我跟他說。”

以沫眉梢微揚，狐狸上勾，她自有她的打算，打開門，將慕歌叫進病房，門外關着若干複雜的目光，有人深沉地隱藏戾氣，有人恨不能將她凌遲。

池慕歌一進來就攬上以沫的腰，目光淡淡瞥過病床上的老人，“說完了吧。”

“小子，你從哪找來這麼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老爺子哼道。

“她若不牙尖嘴利點，止不準被您欺負成什麼樣了。”池慕歌表情淡淡，站在以沫這一邊。

老爺子又冷哼了一聲，也不拐彎抹腳，提出他的要求，“把你這丫頭以後每天借我一小時，直到我出院。”

“我不同意。”池慕歌拒絕。

“我不會把她吃了。”老爺子瞪着眼睛，也只剩下了瞪眼睛這個有點威懾性的動作，他的四肢，已經有點不受自控，好在腦袋清醒，口齒清晰。活到這個年紀，對這場變故，其實早有心理準備，也就不覺得太難接受。

“但外面的人很有可能就會把她吃了。”池慕歌說著一個事實。

“我保證他們動不了她。”老爺子道。

以沫撇着嘴，“老頭你好奇怪，以前巴不得我消失，現在又下保證，來保護我安全，自相矛盾。”

“少啰嗦，一個小時，同不同意，我可以付你報酬。”老爺子失去耐性。

以沫悄悄地扯了下慕歌的衣服，裝作思索了一小會，然後道，“報酬就免了，不過，我有個條件。”

池老爺子眯了眯矍鑠的眼睛，有點兒陰沉，“敢跟我談條件的男人都沒有幾個。”

“哎，老頭，是你有求於我，不是我求你辦事，搞清楚主次。”以沫以一種極不禮貌的口氣，弔兒郎當道。先趁着老人還癱在床上，占點先機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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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慕歌的嘴角微微抽搐，他的伊茉，還是這麼地古怪精靈。

“好，先說出你的條件，我倒要看看你這小丫頭片子的，能整出多大的事來。”池老爺子眼冒火花，可惜拐杖不在手，在手他現在民拿不動，要不然，非得給這個沒大沒小的臭丫頭幾棍，教教她什麼叫尊老。

以沫歪着腦袋想了想，又看看慕歌，搖了搖頭，“還沒想好呢。”

“丫頭，你耍我。”

以沫挑挑眉，“哪敢啊，沒想到就是沒想到嘛。要不，先欠着？就當你欠我一人情。”

“我從來不欠人人情。”

“那就十分抱歉了，我們先走咯。”說著，她便作勢要扯着慕歌離開。

“站住。”老爺子呵住她，“好，就當我欠你一人情，但是，你就不怕我反悔嗎？”

“那倒不怕。”以沫笑道，“您這一生雖然冷酷無情，但我聽人說，您向來是說一不二，對您的信譽珍惜得緊。”

“那是自然，做生意，沒信譽，誰跟你合作。”說起他一生珍守的信譽，老爺子露出難得的一點笑容。

“所以，一個小小的人情，老頭您是不會賴賬的，對吧。”以沫眼睛眯眯，隱約閃過光芒。

“別得勁得太早。”老爺子陰陰地說。

以沫嘿嘿地笑了，“難得在您面前得瑟一回，說不定以後也沒機會了，就先使勁得瑟唄。時間不早了，估計外頭還有不少讓您頭疼的人在等着，我們就不佔用您寶貴的時間了。”

“一時半會，我還死不了。”老爺子哼道。

以沫與池慕歌對望一眼，從彼此的眼神里讀出對老人的同情來。

剛打開病房門的時候，老爺子突然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越是這麼在乎緊張一個人，她就越危險，也就會成為你的致命弱點。”

“爺爺您一直在追求做個聖人，但我不同，我只想做個凡人。我不介意以沫成為我的致命點，但有一句請記住，誰若膽敢傷害了她，休怪我六親不認，我會讓他付出成百上千倍的代價。”

池慕歌的臉上，閃矅着某種堅定的光澤，這話，不光是說給病床上的老人說的，同時，亦在警告這走廊里的一眾人等。

以沫愣愣地看着他，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浮了出來，越來越強烈，心裏慢慢地有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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