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楚筱悠披着綉梅蘭竹菊的淺色斗篷,站在船邊,看着向後疾馳的江流,一抬頭就能瞧見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隻,在朝陽之中呈現着一種欣欣向榮的繁榮。
上一世也是坐船,卻只有小小的一點,容得下十來個人,張有生說家裏錢財不夠,丫頭的月利銀子也發不起,她身邊就只跟了珊瑚和綺畫兩個丫頭,連個管事的媽媽也沒有,一路上照顧不周,在加上水土不服,等到去了侯府,侯府的人瞧她樣子落魄,從開始就瞧不起她。
江面有大群的鳥飛過,她笑着仰頭追逐,身後跟着四個大丫頭忙都跟了上去。
她身邊原先的綺畫和珊瑚,加上福叔的女兒香草並哥哥專門為她找來的會做葯膳的丫頭美玉一共四個大丫頭,各有所長,各管着她的東西,綺畫管賬,珊瑚管了衣裳,香草管了首飾,美玉只管她的日常吃食,並還帶了四個二等的小丫頭,做鋪床疊被洗衣掃灑的小活,以及總管她房裏事情的劉媽媽,將她如公主般的供起來。
哥哥和王仁遠身邊卻各只有一個小廝,哥哥的阮青王仁遠的二毛子。
這大船分了上下兩層,下層做的是雜物間並廚房和下人的住處,上層做了主子們休息的地方,他們和元清父子共乘的一條船,一併同行的還有蘇以喬和張雪健兩人,各自都雇了船,平時白天的時候都會上了這艘船,一眾人一起談天說地,很是熱鬧。
楚筱悠一轉頭,就瞧見劉子文和楚靖瑜為首的一眾人出了船艙。
這樣一群少年,卻散發出比太陽還要明亮的光芒,好像能改天換日一樣,但在楚筱悠看,就只有哥哥楚靖瑜才是最耀眼的那一個。
劉曦瞧見楚筱悠,朝她走了過來,他的衣裳時刻都平整乾淨,走路規矩嚴苛到每一次邁步都有相同的大小和力度,微微笑着,像是明亮的太陽:”怎麼出來的這麼早?”
“出來看看景色。”
楚靖瑜瞧見楚筱悠也走了過來,仔細的給她又把斗篷的帶子系了一遍:”現在江面上風大,你身子弱,看一看就會房子裏去,要是無聊就找蘇小姐一起玩玩。”
蘇小姐是劉曦祖母家中留下的孩子,聽說自小無父無母,一直流浪着長大,虧的被劉曦父子找到要一併帶回京中。
張雪健笑着打趣:”楚兄弟對這個妹妹真是疼愛有加。”又笑着對楚筱悠道:”還要筱悠妹妹在你哥哥面前為我多多美言幾句,叫他尋常和我下棋讓着些,別讓我輸的那麼慘!”
蘇以喬抬起眼,眉眼裏是清涼的如着晨風一般的氣息:”筱悠不必聽他的話,是他技不如人。”
王仁遠皺着眉往楚筱悠前面一站:”我妹子愛怎麼就怎麼沒有你們說的話。”
楚靖瑜笑着搖頭和劉子文站去了一邊說話。
劉曦拉了拉楚筱悠:”我叫人從江里捉了幾條小魚,和我們尋常見到的可不一樣了,我們去瞧瞧。”
不知道魚還能有什麼不一樣,楚筱悠提起裙角跟着劉曦向船后跑去。
晨風吹的她裙角飛揚,她如畫的眉目映照着燦爛的光芒,美好的純粹,蘇以喬和張雪健都有些出神。
劉曦牽着楚筱悠的手,看她明媚的微笑起來,像是綻放的花,在晨曦里奔跑,風迎面吹來,卷着鹹鹹的氣息,溫柔的繾綣的難以忘懷。
王仁遠憤憤的直跺腳,他就知道這些大大小小的小子們都在窺其他貌美如花的妹子!
小小的木桶里遊動着幾條小魚,聽到有人過來,在水裏發出驚慌失措的啪啦聲,楚筱悠瞪大眼,像兩丸亮澄凈的黑曜石,這些小魚果然和她尋常見到的家養的魚兒不一樣,淡金色的魚鰭,壁虎一樣的身體,斑斑點點的皮膚,在水裏游來游去。
劉曦一面替楚筱悠將斗篷往上提着,一面和她挨在一起說話:”船家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但終歸這江里到處都是,隨便撒一網上來都有,我瞧着新鮮就叫人留了下來給你看,你要是喜歡我幫你養着。”
楚筱悠轉頭去看劉曦,頭上的桃花流蘇晃動:”為什麼我要是喜歡你要幫我養着?”
劉曦白皙的面龐浮起了几絲紅暈:”你身子弱,不能勞累,我替你養着,你要是想看了就看上幾眼,也不用費那麼多精力。”
楚筱悠笑着站了起來,劉曦覺着又吹了風,就替她把帽兜戴上,她白皙的一張臉只剩下巴掌大點,看起來楚楚可憐,劉曦拉着她進了船艙:”你還是聽你哥哥的話在船艙吧,你要是覺得悶,我陪着你就行,外面風大,當心着了涼。”
“表哥。”是蘇小姐,蘇荷的聲音。
因為常年的流浪她的皮膚很粗糙,乾枯毛躁營養不良的頭髮即使抹了足夠多的桂花油還是顯得枯黃無光,消瘦的身形穿着件織錦遍地花的長裙,仿若是要被這耀眼的衣裳刺的只剩下小小的一團,消瘦而暗沉的臉頰上有一雙大的嚇人的眼睛,那眼睛裏黑沉沉的,又好似帶着委屈和惶恐。
如果說楚筱悠是白天鵝,那蘇荷一定是醜小鴨。
蘇荷又怯怯的叫了一聲:”楚姐姐。”
不知道這位蘇小姐委委屈屈的樣子是做給誰看的,楚筱悠從來不因容貌看不起任何人,她不過是厭惡那一顆被污染的心。
楚筱悠淡淡的一笑:”蘇妹妹好,我還有事,就先進去了。”
劉曦眼裏的失望一閃而過,轉頭看向蘇荷,那種天然的貴氣和高高在上的氣勢,自然而然的充斥在他的身上,語氣溫和,然而又有一種莫名的不可高攀的疏離:”表妹可還住的慣,要是有什麼難處,就叫人來跟我說,不要委屈了自己。”
蘇荷眼裏閃着水光,低低的有些卑微的道:”若不是表哥和…救了我,我遲早不是餓死就是凍死,能有飽飯吃有衣穿有地方住,就已經很滿足了。”
劉曦眼裏銳利的光一閃而過,蘇家原本也是名門望族,若是一切正常蘇荷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偏偏蕭太后從中作梗,將蘇家滿門流放,這仇早晚要報。
他嘆息了一聲:”好了,往後在沒人敢欺負你了,你安安心心的住下來。”
蘇荷笑起來,重重的點了點頭,又怯懦的道:”剛才楚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我知道我身份卑微,人也長的不好看,可我……”
她用手擦着眼淚,卻忘了別在鐲子裏的帕子。
劉曦皺起了眉頭,他從小就在宮裏長大,那個天下最富貴卻又最污穢的地方,長到十歲遇到過三次生死之險,宮裏最不缺的就是那些耍心眼告黑壯的女子,溫柔的,嬌俏的,潑辣的,膽小,什麼樣的都有,什麼樣的都不缺。
他忽然覺得很惋惜,惋惜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家,小小年紀就成了這樣,這不是她的錯,卻已經成了她的命。
他嘆息着,像是洞察到了蘇荷的靈魂一樣:”我去看看筱悠。”
如果她還聰明,應該知道他在說什麼。
蘇荷獃獃的立在船上,看着劉曦走遠,眼裏忽的又閃起惡毒的光,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着她一樣。
楚筱悠剛翻開一本三娘傳看了兩頁,王仁遠從外面走了進來,瞧着就楚筱悠和幾個丫頭,才放心了些,去叮囑楚筱悠:”這一船的臭小子,心思都不正,你一個女孩兒家的,少和他們說話,你放心,往後仁遠哥哥給你挑個好的,絕對叫你吃不了虧。”
楚筱悠哭笑不得,她合上了書,瞧着王仁遠:”我教的三字經哥哥都背熟了么?不是說往後要做大將軍的么?這些書哪個大將軍不會背?”
王仁遠一怔,立刻頭大如斗:”在給幾天時間,等在京城安定下來你在考校我,想不想吃烤魚?我們去下面的廚房烤魚吃!”
楚筱悠悠悠的看着王仁遠:”仁遠哥哥怎麼說的?背不下來要做什麼?”
王仁遠憋的一張臉發青。
正好外面有人敲門,是廚房的曉娘端了鮮炸的小魚上來,她也就十來歲的年紀,因為常年在江面上隨着父母走動皮膚曬的黝黑,然而卻透出十分健康的色澤,還未開口,明亮的眼睛就染上了笑意,看的人十分舒服:”不知道小姐吃不吃這炸黃魚,剛剛做的,我娘叫我上來送一些。”
王仁遠像看到了救星,立刻接了過去,同曉娘說話:”多謝了,吃當然吃,我最喜歡吃這小黃魚了,你們祖籍是哪裏的?怎麼就幹了這一行,難道要一直做下去?”
楚筱悠脾胃虛弱油炸的東西要少吃,她嘗了幾口,用帕子擦着手聽曉娘說話。
“我們祖籍是姑蘇的,爹娘都是在水邊長大,會做點新鮮菜式,小時候發了大水把家也給沖走了,後來四處奔走,就給現在的掌柜的大船上做做飯食,雖然日子不富足,到也還算安定。”口齒清晰,大大方方。
楚筱悠叫綺畫給賞了幾個金豆子:”要是還有什麼新鮮的東西,就端過來叫我嘗嘗,要是做的好,多給你些銀子你替我們做了吃。”
曉娘雖然歡喜,但目光清明,可見不是一味貪財的人家的孩子。
曉娘送了東西一走,王仁遠就借口溜了出去,跑的遠遠的。
晌午的時候,風平浪靜,楚靖瑜想着楚筱悠在裏面待的無聊,就叫人把飯桌設在了甲板上,還從下頭搬了幾罈子梨花白。
蘇荷跟着楚筱悠出了船艙,像個受了委屈的小丫頭一樣,看的楚靖瑜直皺眉,他朝着楚筱悠招手,把人叫到了自己跟前,就叫楚筱悠坐在了自己的下首,蘇荷垂着眼坐在了末坐。
時令的蔬菜不多,多是江中出產的鮮味。
楚靖瑜一面同劉子文說話,一面挑揀了合適的飯菜夾給楚筱悠,楚筱悠垂着眼,優雅的慢條斯理的吃着。
“去年科考策論考的是民心所向,劉兄看今年會考哪方面的?”
對面的張雪健笑着道:”靖瑜這是在為難劉兄,難道劉兄還能揣摩出皇上的心思?”
楚靖瑜淡淡一笑,江風之中謫仙一般的人物,眉眼之間是雲淡風輕的豪爽。
蘇以喬道:”楚大哥進京之後有什麼打算?”
“宅子已經叫人在京城買好了,我和仁遠就住在外面,只怕我外祖母捨不得我妹妹,要把人留在侯府的,我也怕自己照顧不周,就叫她現在外家暫住些時日,等科考完了安定下來,就把她接回去,畢竟住在外家也不是長久的事。”
蘇以喬點着頭。
“筱悠的外家是秦侯府?”
楚筱悠聽到自己的名字,就點了點頭。
“家中原本說叫我住在姐姐家裏,我到嫌姐姐家裏住着不方便,打算也叫人在外面買處宅子,不知道楚大哥的宅子在哪,我們買做一處也是個伴。”蘇以喬道。
劉曦抬眼瞧了瞧蘇以喬,聽父皇的意思,是個很有學文的才子,年少成名,多了點孤傲,卻很有前途,他就衝著蘇以喬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