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劉曦穿了青碧色秀竹子的長袍,整件衣裳就好像成了深深淺淺的綠林,蟒玉的腰帶上掛着一隻透亮的玉蟬,目光平直又淡然,深入骨髓的天然貴氣在走動之間行雲流水一般流瀉而出,就好比是一塊上等的玉,內斂溫潤卻又價值萬金。
跟在父親和楚靖瑜的身後向里走去。
一抬眼就見楚筱悠站在前院二樓的廊下,纖細的手,漫不經心的打理着尚且潮濕的烏髮,她的目光一直投向了院外的巷子,進來的時候瞧見巷子裏的桃花開的燦爛,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正巧看到了那樣的景緻。
楚筱悠一垂眼就瞧見站在下面的劉曦,頃刻之間就是個傾國傾城的笑,劉曦一怔,眨眼間那精靈一樣的女孩子就消失在了廊下微微晃動的竹簾之間。
劉曦悵然若失。
楚靖瑜的聲音爽朗又不失熱情,給人一種如至賓歸的感覺:”因過幾日就要進京投奔外家,這幾日屋子裏裡外外都在收拾,顯得有些凌亂,怠慢之處還請三爺和小公子多多見諒。”
楚靖瑜親自斟茶端給了三爺和劉曦,方才坐下。
三爺劉子文端起茶碗嗅了嗅,那狹長的眉眼間露着幾分笑意,不辨喜怒:”楚兄這斟茶的功夫可就一般了。”
楚靖瑜絲毫不在乎,爽朗一笑:”自來是個粗人,斟茶的功夫不過是皮毛,到叫三爺見笑了。”
說是文人學子,到又有將士的爽朗大氣,容貌清秀艷麗卻叫一股自然的磅礴之氣壓制的讓人很難察覺。
劉子文彈了彈袍子上的灰,似乎是在漫不經心的說話:”王亮的事情,楚兄到是大手筆,讓人刮目相看。”
也就是說這位三爺窺破了其中的奧秘。
楚靖瑜身上剎那間有一股銳利的氣勢噴涌而出,然他垂眸擺弄茶碗,亦不喜不怒淡然自若:”若王亮受百姓愛戴,願做好官辦實事,便是將我這萬貫家財全部給他又如何,身外之物,不過圖可痛快,千金散去還復來,不值得一提。”
他身上的那種強大的自信和豪邁之氣,讓他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攝人的光亮。
“好官不當清廉么?”
楚靖瑜淡淡一笑:”官也是人,身無一物又如何生存?自來清廉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官都做不長久,官都做不成又如何為民辦實事?”
劉子文卻步步緊逼,容不得楚靖瑜半點喘息,目光攝人:”這樣說若楚兄做了官,也要貪?”
楚靖瑜好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揚眉而笑:”我雖不才,但掙錢的本事卻不少,我本就家財萬貫,豐衣足食,又如何看的上別人家的銅臭?”
大氣自信,沉穩而磊落,有勇有謀又有主見。
劉子文忽的展顏笑起來,凌烈的眉眼之間展露出一種難得的陽光溫暖的氣息:”楚兄好人才!”
劉曦正聽的認真,轉頭瞧見楚筱悠帶着個丫頭走了進來,將一頭烏髮綰做雙丫髻,兩側的髮髻各簪了一朵流蘇的桃花,走動之間輕輕擺動,晃動出一連串流離的光澤,炫目美好。
給劉子文換了一盞熱茶:”新沏的大紅袍,三爺嘗嘗。”
小小年紀不卑不亢,看似微微笑卻又分明露着几絲鋒芒,劉子文挑剔的嗅了嗅看了看,到是挑起了眉,看向楚靖瑜:”你妹妹的手藝算的上大師,你要跟着妹妹好好學一學了。”
楚筱悠淡淡的,目光清亮:”三爺說笑了,這都是哥哥教導的好,哥哥是男子,這樣的事情到不必如此精細。”
還是嫌劉子文笑話了楚靖瑜。
楚靖瑜瞧見劉子文頗有些尷尬的神情,眉眼裏都是笑,朝着楚筱悠柔和的道:”你帶小公子去院子裏坐坐,他在這裏坐着陪我們到無聊。”
劉曦跟着楚筱悠往外走,屋子裏兩人的談話還能聽見。
“楚兄到疼愛這個妹妹。”
“我小字元清,你叫我元清就行。”劉曦溫和有禮,清澈的雙眼猶如一對明亮的太陽。
楚筱悠彎着眼睛笑了笑:”元清是來遊玩或是來杭州走親訪友?”
劉曦垂了眼,尚且帶着幾分嬰兒肥的面龐上浮起了幾分哀傷:”我的祖母故去,我和父親來老家探望,想看看是否還有族人留下,也可救助一二。”
對楚筱悠而言,劉曦還不過是個孩子,她漸漸的也就沒有那麼重的心防,聲音柔和,像是捧着什麼易碎的寶貝,不由自主的說起自己:”我母親去的早,我一直和父親在一起,以前還不懂什麼,等到父親故去,哥哥也下落不明,那個時候才真的害怕,若就剩我一個孤女,可不就是任人宰割么?”然而她又忽的明媚笑起來,就好像是乍然盛放的牡丹:”虧的我還有哥哥,現在還能做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所以說,親人才是最重要的,你的心情我理解。”
楚靖瑜一定把楚筱悠保護的很好,是個很稱職的哥哥,若不然,家中遭遇這樣大的變故,楚筱悠這樣嬌弱美麗的花兒如何還能這樣鮮艷欲滴?
所以楚靖瑜是個真男人,父皇對他的評價也不算言過其實。
皇太子這樣想着,大眼裏卻還是無辜和明亮:”筱悠可真堅強,若是我只怕要挺不住的。”
把楚筱悠的名字自然而然的叫了出來。
楚筱悠輕輕一笑,請了劉曦在石凳上坐下:”一時無聊,不若下盤棋打發時間,不知道元清可有雅興?”
劉曦撩起袍子坐下:”榮幸之至。”
楚靖瑜意外的和劉子文很談得來,兩個人一面說著話,一面向後院走去。
“……朝中大體兩派對立,蕭太后一派,皇上一派,眼下看着雖是蕭太后稍佔上風,我卻不看好蕭太后這派,到也不是說女子如何,不是正統這樣沒有邊際的話,以小見大其實就可窺見其中真相,皇上年富力強勵精圖治,所屬之人多勤懇為民,而蕭太后只圖權勢,不顧民生,有道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不向自然難以長久,若我所料不差,蕭太后黨政只有三年的時間,三年之後必定土崩瓦解,皇上必可大展宏圖!”
還從沒有人這樣堅定不移的認為他可以戰勝蕭太后,還是三年即可!劉子文的眼裏透出灼熱的亮度,是真的將楚靖瑜當作了知己,他平復了內心的洶湧澎湃,做慣了皇帝,他習慣了不喜不怒,那劍眉之下的一雙眼幽深無邊。
“靖瑜怎麼看大漠的突厥?”
“突厥善戰,若以人的性格而論,是打的江山卻坐不住江山的人,雖是小國,也要防着他聯合大漠各部,做大做強,成了真正的禍患,至於周邊其他零星小國,到可以略施恩惠,或可在這些小國設學堂,美其名曰幫助,但兩代之後,不打便可投降。”
文化一旦被侵蝕,那屬於本民族的特色將漸漸消失殆盡,更重要的是,學堂的老師如何教導學生教導什麼,這些都將會對整個國家產生十分深遠的影響。
劉子文覺得自己從小到大,沒佩服過誰,但楚靖瑜算一個。
“走這邊!堵死他!”
還沒進院子,就聽見王仁遠的叫囂聲,仔細一看,原來是劉曦和楚筱悠在下棋,王仁遠站在後面給楚筱悠當軍師。
劉曦垂着眼看不清神色,楚筱悠卻一直微微笑着,還當真按着王仁遠的要求走了一步。
楚靖瑜和劉子文對視了一眼都笑了起來,楚靖瑜道:”他是我結拜的兄弟,沒有那麼多規矩,做事直了些,到叫三爺見笑了。”
劉子文一笑:”英雄好漢自來不拘小節。”
瞧見父親過來,劉曦立刻垂手立了起來,叫了一聲:”父親。”
劉子文點了點頭,瞧了一眼棋盤,又看了一眼劉曦:”今日心神不寧,已然輸了。”
“父親說的是。”
楚筱悠到沒看出來,楚靖瑜走到跟前擺動了一個棋子,劉曦果然就滿盤皆輸,楚筱悠瞪大了眼,又怕劉曦難堪,笑着推了推他:”你不是說要去看我寫的字么,走吧,我的書房在這邊。”
劉曦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笑,瞧了一眼父親,見父親點頭,轉身跟了楚筱悠走。
劉子文同楚靖瑜道:”你這妹妹到是心善體貼人。”
楚靖瑜頗為自豪的一笑:”相由心生,她不但長的好看,自來也有一顆善良的心。”
王仁遠瞧着楚筱悠一走,頓時無趣起來,然而楚靖瑜卻不叫他走,嚴肅的瞧着王仁遠:”三爺學問了得,你也坐下來聽聽三爺說話。”又吩咐阮清:”去萬里樓叫一桌上等的魚宴,今日我們同三爺不醉不歸!”
聽說有魚吃,還有酒喝,王仁遠到坐住了,轉頭看,從開了的窗戶瞧見並肩站在一起的兩個孩子,正低頭看着什麼。
楚筱悠翻出了自己寫的字:”我尋常寫的不好,手上沒力氣。”
娟秀的字體,確實軟趴趴的。
劉曦卻道:”挺好的,你是大小姐,往後成了親嫁了人身後跟那麼多人,找兩個寫字好的專門寫帖子寫書信就行了,何必那麼較真,又不去考狀元。”
他肉嘟嘟的臉上揚着一種傲然洒脫的氣勢,看的楚筱悠笑起來,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纖細的手腕,給劉曦磨墨:”你這話我愛聽,那你也寫一個。”
劉曦覺得那手腕纖細的根本磨不動,稍微一用力氣就能斷了一樣,他站了起來接了過去,挽着袖子自己磨:”我來吧,你幫我鋪紙。”
楚筱悠取了紙,攤開在桌子上,看劉曦寫下遒勁有力的三個大字”楚筱悠”,稜角分明,到叫楚筱悠吃了一驚:”你這字寫的好!”
劉曦抿嘴,露出個靦腆的笑:”還好吧。”
上午萬里樓送來了一桌魚宴,劉子文和楚靖瑜坐在上首,下面依次坐了劉曦楚靖瑜和王仁遠,王仁遠一面低頭吃一面和楚筱悠小聲說話:”等我們改天上了去京城的船,我在河裏給你現抓了魚吃,比這個還好。”
楚筱悠大大的眼裏浮着水潤的光澤:”仁遠哥哥要怎麼捉?下河裏嗎?我還沒有釣過魚,要不然我們上去的時候買幾個魚竿上去釣魚自己做了吃怎麼樣?”
王仁遠興緻勃勃:”你也太小瞧船家了,客人們大多喜歡在船上釣魚,魚竿根本不用我們準備,上去了就有,你只管放心就是。”
“從杭州往京城去,一路上景緻特別,途經普陀寺還能下去吃頓齋飯賞山上的杏花,裝一壇梨花白對望月山飲酒作詩,那才是風雅。”劉曦停下了筷子笑着插了一句。
楚筱悠轉頭去看劉曦,頭上的桃花流蘇晃動起來:”元清什麼時候回京?”
正說著,聽的上坐的楚靖瑜笑着道:”那就一言為定,三日之後和三爺一同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