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九十章 「太歲鈴」

兩百九十章 「太歲鈴」

?窗外雨落如注,遙望墨色樓閣,白衣於房內束手而立,彷彿悲哀縈繞,難以斷絕。聲色哀愁,淡然落寞,這種悄無聲息的寂寞就像是帶着一點酒意的清水,明明存在,卻意境虛無。

“我是不是太沒用了一些?”阿綾抱着膝蓋縮在床頭,那雙曾經燃燒着刺目火焰的紅眸,如今卻全然是灰燼的自哀。她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的無能為力,如今的她,並不是那個在疆場上縱橫無忌的女將軍,而僅僅只是一個累贅。

“和我相比,這世間沒有幾個人可以說自己有用。”白衣的安慰很刺耳,卻也很現實。有時候這樣的話語是狂妄,但是有的時候,這樣的話就是確實存在的真實。對於這世間的大多數人而言,他已然立於了頂峰。

而立於頂峰之人,所說的話就是道理。

面對這樣的回答,阿綾多少有些難言的失望,然而她心中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舒暢。這個人總是知道別人心中的糾葛,雖然大多數時候都在沉默,但正是因為沉默,才證明他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人所謂的內心糾葛,其實更多只是一種自我的掙扎而已。想要斬斷這樣的掙扎,最有力的舉動,便是給予自己一個不能逃避的借口。而這樣的借口,白衣已經幫阿綾指了出來,簡簡單單,乾乾脆脆。

“那個人死了嗎?雖然陷入了幻境,但是他肯定向你求饒了吧。”阿綾不去看那雙銳利的眼眸,顧左右而言它地撇開了自己所糾結的話題,“沒有人真的想要死去,遇到這樣的時候,人所想的大多數都是如何活下去。這種事,在戰場的時候,我見多了。”

“可是,面對這樣一個想要活下去的人,你不是說自己其實並不想到處殺人嗎?為什麼還要動手殺了他?”

阿綾沒有避諱什麼,或許在她看來,他們之間沒有什麼好避諱的。儘管那些只是殘存在夢境之中的殘破的前世記憶,但是她就是這樣相信着。這個陸白衣,絕對不會對她說謊,她也決然不用在他面前掩飾什麼。

火焰,就算只餘下點點的星火的灰燼,也是熾烈滾燙的,也會讓人只要一靠近,就會害怕灼傷。

“因為我嫉妒了,我嫉妒了這樣想要活着的人。說起來自己也會覺得可笑,當意識到生命的美好的時候,我就不由自主地討厭那些珍惜生命的人,因為他們活在這個世上只不過是玷污了這份美好。就和現在的我一樣,虛假得令我自己也感覺噁心。”

背對着阿綾的眼眸,白衣的眼神投向了紛擾繁雜的窗外,他的目光遠眺至無盡的蒼茫,阿綾看不見那雙銳利的眼眸之中所摻雜的某些徹骨悲哀。

真實,其實是一種榮耀。越是莫名虛假的人,越是希求這樣的榮耀,然而這樣卻只能導致內心煎熬的種種痛苦,猶如泥潭深陷,無法自拔。

“我是一個殺了自己才活下來的人,所以我明白掙扎着活下來的醜態,所以我明白於泰山傾覆之前,苟活之人會是怎樣顫慄惶恐。所以我更加明白,沒有什麼東西比欺騙內心的虛假,更令人輾轉難眠,焚燒五內。”

“我說的對不對?六兒?或者說,太歲?”

寒芒濺射,映徹霜刃的冷光,白衣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自己的龍淵劍,而他的目光也沒有了之前那股淡漠又真實的哀愁。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真的死了?”

幻境消解,什麼風雨,什麼樓閣,都像是蜃樓海市,水汽消解,便隨風而散,只留下花草樹木點綴的空無。這還是阿綾之前洗漱的湖邊,只不過原本應該被白衣一劍斬殺的六兒,卻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只是胸口多了一道淋漓的血痕。

“你很有勇氣,可是卻用錯了方法。”白衣表示了自己的讚歎,只不過這讚歎卻更多像是諷刺,諷刺這位幻境高手就算擁有再多的底牌,也不過是無力掙扎的死魚,除了接受命運,沒有半點其他的可能。

“是因為你對那位樂正家的大小姐太過了解了?”終於看透了自己的處境,六兒似乎也不想再去掙扎了。只不過就算是死,他也想知曉自己的死因,明明已經做到了謊言和幻境的極致,為何卻始終會被這個少年所看破?

明明他還這麼年輕,明明他也只不過是擁有一套立於頂峰的劍術而已,難道說,所謂的劍心,真的是所有幻境的剋星?

白衣白皙的指尖敲了敲自己的劍柄,然後啞然輕笑:“其實我並不了解她,或者所,其實我並沒有你所想的那麼了解她。雖然她真的是一個很好懂的姑娘,可是在這個世間,本來就不存在看透人心之人。所謂的看透,也不過是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而得出的類似閱歷而已。”

“外界傳言,我效忠洛家那位公主殿下的原因,是因為她用美色拉攏了我,所以一開始你的幻境便是打算用美色來消減我的心防,迷惑我的眼睛。可是當我沒有半點阻礙就看透了你的幻境的時候,你就動搖了,也明白了我的心到底有多麼堅硬。”

“所以之後你選擇投降,讓我覺得你是黔驢技窮,不值一提的小人物。通過強者對於弱者那種不由自主的蔑視來消減我對你的警惕,然後當機立斷,轉身而逃,為下一步計劃做準備。”

“而你的下一步計劃,便是先假死,再殺我一個回馬槍。我那一劍所濺射出的血跡,其實應該是你早就準備好的無味迷香。那麼大的劑量,就是為了徹底將我拖入你的幻境之中。不管是為了皇城司探查天依的蹤跡,還是了解自己幻境被看破的原因,你心中有着太多的好奇。而這份好奇,就是你的天性,甚至壓倒了對於死亡的畏懼。”

稀疏卻響亮的掌聲響起,六兒點點頭,承認了白衣所推斷的這些事情。他當然想知道自己的幻境為什麼會那麼輕易被人破解了,不知道原因他是不會逃走的,因為如果連他自己都不信自己的幻境可以困住別人,那麼他這麼多年的努力就全然白費了。

他的武道修為其實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強大,他真實的內氣修為其實只有六品上,連上三品都不是。然而對於幻境的運用才是他如此悠然地活到現在的原因,皇城司也不是一灘清水,想要在其中生存,就絕對不能是弱者。

盛京龍蛇混雜,長居大不易啊。

“那麼為什麼你能這麼輕易就看破?既然你肯說這麼多,自然也不會介意再多透露一些吧。如果你想殺我,剛才就動手了,不至於再等我騙你第二次。所以只要你解開了我的迷惑,我這條命今後就是你的了。”六兒顯得很坦然,他其實並不在意效忠誰的問題。相對於皇城司,其實他更看好面前這個少年,起碼這位陸白衣是真正的立於頂峰的人,或者說,這樣純粹的劍,或許已經不是人了。

“因為假的就是假的,當不得真。縱然你已經見過了很多的人,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人,但是如若有一天,你面對的是一個沒有心的人。你如何去猜測他的心思,你又如何能夠讓他做出你想要的選擇?”面對六兒的投誠,白衣似乎不置可否,但是他依舊給出了答案,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草木靜怡,一時無聲。

六兒有些難以相信這樣的答案,他有些不相信面前這個明明活生生的少年,卻語之鑿鑿地說自己並非是一個人。難道在這個世道,還有什麼真的妖精鬼怪,魅魑魍魎不成?

有些無奈地搖頭,六兒當然是不信,他覺得這大概只是這個少年的託詞而已。他依舊想要殺了自己,或許對於這位白衣少俠而言,所謂手下什麼,其實都是累贅而已。

他本應該是無拘無束,自由得像山間的一陣風,然而被洛家的公主殿下用恩義鎖住之後,就徹底失去了自我,所以才會滿身都是疲憊與哀愁的風霜。

想到這裏,儘管為自己的命運所擔憂,但是六兒卻不自禁地開始可憐起了這個看似天下無敵的少年。儘管他擁有了超絕世間的劍術和內氣修為,儘管他擁有了天下無敵少年絕世的威名,然而他卻依舊沒有尋找到屬於自己的快樂。

因為他不會騙人,自然也不會騙自己逃避,而一個不能逃避的世界,沉重得足以壓死任何一個人,就算超凡脫俗,人間絕世也是一樣。

面對那種可憐的目光,白衣皺了皺眉,卻沒有多說什麼。他從來都不曾在意別人是如何看待他的,一個人如果不能堅持自己,就不能真的走上自己所期待的巔峰。

在這個註定充滿了磨難的世間,想要隨波逐流又想有所成就,那究竟是需要怎樣可怖的運氣。然而世間之所以充滿了磨難,不正是因為它不曾給任何一個一個人所優待嗎?

就算是天命所鍾,你不經歷天命所設置的重重阻礙和磨難,也無法真的一步登天,成就雋永與非凡。

風卷過樹梢,卻帶來了一陣清脆的鈴聲,六兒看着若有所思的白衣,忽然坦然地笑了。他拍了拍自己胸口那道顯眼的血痕,然後攤了攤手:“你想的沒錯,其實我就是在拖延時間。我知道你不殺我的原因,是因為你真的沒有找到樂正家的那位大小姐。放心,我也不想和你真的成為不共戴天的敵人,那位大小姐我會還給你的。”

“其實,我一開始就和你說過,皇城司也不是鐵板一塊。相比於皇城司,我真的更看好你。”六兒眨了眨眼睛,像是傳遞出了某種不曾言明的訊息,他當著白衣的面轉身離去,毫不在意自己的背心要害全都暴露在了這位少年神境的面前,就像他們從來都不是敵人一樣。

白衣沒有說話,他凝視了一下手中的劍,然後展顏一笑:“陸白衣,你確實是小看了世間的人呢?這個六兒跟言和說的一樣,真的很有意思。”

收劍回鞘,白衣也不去問阿綾的下落,對方既然總能夠察覺到他的行蹤,自然也能夠將阿綾毫髮無損地送回來。就像六兒所說的那樣,一個始終不放棄活着的希望的人,是不會結下一段不能化解的死仇的。特別是這個仇敵,還有一身隨時可以千里之外取人首級的劍術。

只不過白衣倒是弄清楚了言和並沒有說清楚的一件事情,所謂的太歲和六兒其實並不是同一個人,言和所說的要在皇城司所注意的這個六兒或者太歲,實際上有可能是一個根植於皇城司之外的組織。

不過,其實這個和他並沒有多少干係,起碼和現在這個內傷還沒有痊癒的他沒有什麼干係。雖然皇城司像是傻子一樣一個個送人過來領死,但是實際上他們也確實達到了一定的目的。他們的騷擾真的讓白衣之前和豹神君一戰之後一直沒有好透的內傷,拖成了頑疾。

不死葯這種東西,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保他不死而已。面對這種已經頑固的內傷,他除了去找天依,似乎還真的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他確實是劍術天下無雙,他確實是內氣修為進境神速,可是無論哪個世界,他也不曾學過半點醫術啊!一旦受傷,就真的只能憑藉內氣和肉身修為自愈,然而這種自愈也是有極限的。

可是他還不能將這一點展現出來,因為一旦他承認了自己有傷在身,那麼他所面對的就不再是皇城司派人送死這樣輕鬆愜意的局面了。皇城司,甚至整個北地諸門派都在等着他這隻孤狼支撐不住的時候,作為本地人,他們確確實實有足夠的資本來消耗白衣的實力和精力。

就算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在一次次地敲擊鐵石之後,也終究會到達一個極限。而皇城司的那些人看得很清楚,他們就在等這樣一個極限,雖然他們的時間也不多,要在天依回到江南之前徹底解決掉白衣這個死敵,但是對於他們而言,這樣的時間其實已經足夠了。

一個人,又如何抗衡一個朝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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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白衣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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