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九十一章 「喚風沙」

兩百九十一章 「喚風沙」

?路邊的山石野徑,凄然草木叢生,白衣的少年於這凄然的草木之間怡然穿行,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擺已經被早起的晨露沾濕。

人生總是迷茫的無所終止,不知自己身處何地,不知自己要去何處,不知自己要做何事,一切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愁都好比一場歷經滄海桑田變幻的虛空大夢,茫茫然,無所終。

“原來,其實我也是害怕孤獨的嗎?”驟然停步,白衣凝視着掌中緊握的長劍,喃喃自語着。他的眉眼烏雲凝滯,原本璀璨如星辰的眼眸也因為體內傷痛的牽動而失去了動人的神采。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是強打着精神,不想停留在一處。這個依舊陌生的世界,無法讓他產生一絲一毫的安全感。

方寸之外,人盡敵國。

大概說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吧。雖然他確實擁有足以敵國的武藝,可是一個人又怎麼可能真的敵過一個國家。這個世界,也不會允許的。

“你也會感覺到孤獨嗎?”

迷茫的低聲呢喃猶如山間飄蕩的薄霧,從白衣耳際掠過,似乎一場無所依憑的青煙,不伸手就難以察覺。可是白衣卻沒有什麼意外的神情,甚至,聽到了這句呢喃的時候他暗自還送了一口氣。

“世間萬物,有靈有性的,有什麼不害怕孤獨呢?因為孤獨就代表着被人遺忘,而被人遺忘就不安全,因為靈性這種東西就和薛定諤的貓一樣,只有觀測存在才會被賦予存在的意義。你,不也正是因此而存在的嗎?”

簡單地說著這個世界不會有人能明白的話語,可是白衣卻確信與自己對話的這個不知為何物的所在,一定能夠聽懂。

“你還是沒有放棄啊!王靈官?”

漠然且虛無的嘆息,猶如臨近深淵的空曠冰崖,寒意刺骨,註定要剜痛人心。因為那是最真實的嘲弄,只表達了一種意思。

人啊,就應該信命的。

名利是空,愛恨是空,生死亦是空。一切都是由生到死的別離,你縱然不信命,又能夠做出什麼呢?面對這絕望一般的空無,就算做出了什麼,到了最後又有什麼意義?

求一個心安嗎?

“我叫陸白衣。”面對對方隨口拋出的姓名,白衣失口否認,然後略微惆悵的笑笑,“至少現在,我是陸白衣。”

“所謂的王靈官,早就死了。”

“人被殺就會死嗎?可是,誰又知道所謂的生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有些人活着,可是像是死了。有些人死了,卻依然活着。”依舊是那種漠然嘲弄的語調,不過這一次那個聲音卻將她自己也給包括了進去,“正如你所說,我不就是這樣的存在。影子依存人的身軀,而影子外的陰影依存影子。縱然一時的消失,只要作為依存主體的那個人還存在,那麼影子又怎麼會真正消失呢?”

“所謂的苟延殘喘的寄生,就是這樣的形式呢。”

白衣沒有再回答,他只是佇立凝望,望着遠處不斷下沉西落的殘陽,像是望着自己這一生註定的血雨腥風。

塵世中,長風沙,扶搖起落九千里,卻依舊是忘不了故土的情,做不回鄉野的濁流泥沙。

可是這樣短暫的凝望,終究還是會被人打破。天命的風總是攜裹着他,於這方世界之中飄零零落,全然不在意他只是一個沒有心的傀儡,做不得人,唱不了歌。

那是一段清脆欲滴的鈴聲,紫金色的鈴鐺在夕陽的餘暉之中格外醒目,就像是一顆想要和日月在同一片天空爭輝的星辰。

“你不該來的。”白衣皺着眉,他雖然不認識來人,可是這顆鈴鐺他卻是曾經聽緣木說起過。

北地門派眾多,高手林立,雖然有王朝國都鎮壓,可是該冒起的高手層出不窮,該桀驁的英才也比比皆是。各方門派都有自己年青一代的天才種子,這些人是門派的代表,也是門派的希望。

而白衣面前這一位,正是太上道的首席弟子,紫金鈴張子陽。至於白衣是如何看出來的?畢竟提着一根長桿高掛鈴鐺的半步神境,這樣明顯的特徵,只要一見,自然能夠認出來。

不過正是因為認出對方是太上道的首席大弟子,白衣才會開口說,他不該來,至少現在不該來。

“為什麼我不該來?你這一劍橫行北地,斬落了多少人?就算是我太上道的金銀角師弟,還有那位被你做成冰雕的胡師妹,你不也一樣沒有放過嗎?那群老不死的,滿口天命輪迴,若真是有這般嚴苛的天命,又何至於非要送人到你面前,讓你殺?實在是令人心寒。”帶着一副溫潤的君子的笑,提着長桿的張子陽卻說著截然相反的話。

他的眼神中雖然沒有顯露出什麼愛恨,可是他來了,不顧一切地來了,便是他如今心情的最好註解。僅僅為了一些捉摸不定的天命,就將朝夕相處的同門扔出去擋劫?他自問修行再深,也做不出來這種事。

所以雖然他無力阻止自己師弟師妹的死,可是他卻可以出來為他們報仇。哪怕對面的那個一身破舊白衣的少年,有着一身驚世駭俗的戰績,可是正如皇城司所說的那樣。

“你現在重傷未愈,如果這個時候我還不出手,那麼我又怎麼對得起我的師弟和師妹。縱然不願意乘人之危,可是你我之間,沒有道義,只有恩仇。”

紫袍的青年道人坦坦蕩蕩地說著,他的心像是無風的鏡湖,縱然現在所做的,並不是自己所願意的做的事情,卻也沒有落下半分塵埃。

“這倒也沒有錯。”白衣點頭肯定了這樣的觀點,可是他卻沒有半分遲疑與恐懼,甚至連手掌都不曾放在腰間所懸挂的劍上。

倒不是說他並不像皇城司所推斷的那樣,重傷未愈,也不是說他放棄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只是他現在也不像曾經,只是孤身一人而已。

他的身旁,早已經站立很多可以託付性命的朋友了啊。

嗯,當然,也包括小妾。

殘陽如血,可是那槍尖卻是最灼目的火焰,燃燒了落日的疏影。一桿丈二的大槍隨着那道身影疾馳而來,雲霧風沙攜裹,孤身單騎破軍!

六兒並沒有違背自己的諾言,在最恰當的時機將阿綾送了回來,順便也告知了白衣一件說尋常也算尋常,說不尋常也算不尋常的事情。

“還真是有夠重視我的啊。”白衣搖頭嘆息,順便對着面前依舊沒有什麼反應的張子陽指了指那道疾馳而來的身影,“那是我家小妾,你先打過她,才能找我報仇。”

“好。”簡簡單單一個字,伴隨着一聲清脆的鈴聲,張子陽反手一桿,就抵住了阿綾那勢若猛虎的一砸。

槍尖紅綢似火,那桿赤鐵所鑄的槍身面對張子陽硬碰硬的一擊並沒有絲毫彎曲,說到底,論本身的氣力,就算是半步神境的張子陽,也不會勝過在設定之中就是天生神力的阿綾。能夠擋住這勢大力沉的一砸,也只是因為張子陽卸力的手法深得太上道的精髓而已。

奇襲無功,正面應戰便是!出身於戰陣行伍的阿綾本就沒有多話的習慣,更何況她的意志一向堅硬如鐵,只要決定了,就不會有什麼猶豫。

與白衣同行的這段日子,她所體現出的作用不過是一個拖累和累贅。可是心高氣傲,如火般熱烈的女孩怎麼可能甘心做一個累贅,既然白衣給予她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那麼就算對方比自己高出半個境界,她,樂正家的女將軍,也要證明自己並不是比南方那位公主殿下差的女子。

單手擎槍,槍影化作了趕山的長鞭,憑藉著過人的氣力,阿綾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既然對方擅長卸力,那麼她就一力降十會,一次不行,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奇襲並非沒有作用,對方既然沒有選擇閃躲,那麼正好將對方拖入自己的節奏之中。

這和沖陣是一個道理,單純的消耗,就隔絕了其他的因素。

衝過去,就是鑿穿,沖不過,就是陷陣,生死也不過是瞬息。

身為北地驍楚,張子陽自然是認識阿綾的,可是他卻全然沒有想到,對方真的會為了那個已經和洛家那位公主殿下訂婚的少年拼盡全力。

感受着自己長桿上不斷加重的壓力,縱然心如明鏡不染塵埃的張子陽也不得不承認,這位樂正家的女將軍,還真是一位不得了的戰將。能夠單純用氣力壓制一位半步神境的九品高手,在北地,也就只有她一位了吧。

帶着苦笑,張子陽來不及多想,他藉著阿綾那一槍比一槍重的鞭打,信手抖動了長桿上懸挂着的紫金鈴。這鈴鐺可真不是擺設,而是他最為得意的依仗。

鈴聲清脆,卻陡然射出一團烈火,似虛還實。雖然阿綾眼中所見的火焰似乎不過是氣勁所幻化的幻像,可是她卻真切地察覺到了一絲危機。

不假思索,抽身而退,阿綾對於自己的直覺無比信任。她面對這片好似幻像的火海一點兒也不敢大意,左手擒着槍尾,右手按槍,槍尖下壓觸地,擺好了架勢,展現出了似乎如臨大敵一般的戒備。

“兜率琉璃火,一心凈凡塵。樂正姑娘,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區區一個樂正家,是無法抵抗三大道門之一的太上道的。”張子陽其實並不想和阿綾多做糾纏,就算他答應了白衣先打敗她,可是所謂的擊敗不也包括敗退這種可能嗎?

他是想為師弟師妹報仇,可是他又不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那位聞名天下的陸白衣確實身負重傷,可是這也不代表他有完全的勝算。如果經過了阿綾的消耗,他今天就只能算是做了無用功,白來了這一趟。

一個手不曾顫抖的劍客,就算傷得再重,也是不應該被小看的。他張子陽可從來都不是一個傻子,雖然皇城司舉出了種種證據,說明了陸白衣現在確實是強弩之末,也確實按照計劃一步步削弱了他的實力。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真的非要在此時此刻和陸白衣拼一個生死,他可是很清楚,其實自己也是在皇城司的獵殺名單之上。他們是皇帝陛下的瘋狗,而瘋狗從來是不吝咬死任何一個對主人有威脅的人的。

可惜阿綾卻沒有半點動搖的意思,她的神情微微有些落寞,但是那雙火一般熾熱的眼眸卻依舊沒有離開張子陽那根長桿上的鈴鐺。

“我確實曾經是樂正家的大小姐,可是現在,我和樂正家已經沒有關係了。我哥哥現在是家主,他已經將我剔出了族譜,從樂正家除名了。所以,太上道如何,樂正家如何,現在和我都沒有關係。”

說到這裏,阿綾有些複雜地瞪了一眼在一旁看戲的白衣,但還是坦然地說道:“現在的我,不過是你要殺的這個混蛋的小妾而已。所以無論如何,你要殺他的話,就必須先過我這一關。”

這種情形是張子陽從來都沒有想到的,或者說他並沒有看出這個一身破舊白衣的少年到底有什麼不同尋常的魅力,竟然能夠將那麼多出眾的女子迷得神魂顛倒,為他保駕護航。

“難道,這就是所謂能夠迷惑人心智的域外天魔?”張子陽有些遲疑地呢喃着,隨即也是對自己的想法又恐懼又想笑。

明明他自己就身在太上道,是對於這些神鬼怪異認知最深刻的人,卻還會有這種無聊的想法,還真是心性修為不到家啊。

孑然嘆息,張子陽看着對面如同火焰一般的熊熊戰意,他終究還是選擇了放棄。他得承認,有樂正綾在這裏,他確實是無法殺掉這個陸白衣,為自己的師弟師妹報仇的。

既然事不可為,那就靜待時機吧。

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陸白衣,張子陽收起了架勢,長桿斜斜地觸地,輕搖桿上紫金鈴。一陣風煙過,便了無痕迹。

“好神奇的鈴鐺,果然不愧是神棍出身嗎?”白衣看着對方離去,也沒有出手強留,反而對着一臉冷色的阿綾打趣着。他的眼中充滿了重逢的喜悅,和戲謔的狡黠。

“歡迎回來,我的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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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白衣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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