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阿禮琢磨着這樣可以。但他還得額外叮囑母妃一句,可不能寫信把這些告訴阿祺。
這倒不是因為怕阿祺聽說這些會不高興,而是在阿禮看來,就憑阿祺先前惹出那麼大的爛攤子,他也是該出去練練,不能這會兒讓他覺得周圍還有人可依賴,那他就白去了。
阿禮拿定主意,叫上林斕一道出了院門。片刻後到了東院,進門就覺得周圍安靜得讓人不自在。
尤氏在卧房裏的羅漢床上歪着,額上覆著塊涼帕子,聽到耳邊有人問安,但也沒什麼力氣睜眼,疲憊地「嗯」了一聲。
阿禮大致將阿祺現在在外頭的情況說給她聽,又把冊子放到了榻桌上,遲疑是直接告退還是等等母妃的反應。
尤氏壓着心中的惱意,又緩了好幾息,問他:「你只告訴我,那個姓羅的賤|人,現在可還活着?」
「……」阿禮和林斕相視一望,二人都因為尤氏這個用詞而有些不舒服,而後林斕福了福,「母妃息怒。我跟正院的下人打聽過,那邊說羅氏也不是故意出手傷人的,只是因為病着,腦子有些昏,所以……」
「正院這是拿她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嗎!」尤氏怒不可遏地一喝,阿禮和林斕都不敢吭聲。安靜中,只見她恨恨地睜開了雙眼,「她謝玉引霸了王爺十幾年還不夠?如今連我的兒子都要被她擠兌出去!她還留着那個賤|人給我添噁心!」
這話說得周圍的下人都死死低頭。
王妃和側妃的恩怨結下已久了,側妃怎麼想都不稀奇。但大公子和少夫人畢竟是小輩,到了正院還得尊王妃一聲「母妃」呢,尤氏在他們面前說這話真不合適。
阿禮和林斕都只能沉默以對,少頃,尤氏目中的凶光轉向林斕:「你去,你去跟王妃說清楚,我要羅香盈的命,我不能再由着她蠱惑阿祺!」
「母妃……」林斕想勸,她覺得羅氏的命已經夠苦的了。但尤氏怒然擊案:「你去不去!」
林斕略作忖度:「母妃,您看在雲舒的份兒上……」
「連你也幫襯着正院!」尤氏說著順手一抄榻桌上的茶盞狠砸而出,阿禮一驚,疾呼「阿斕!」,順勢反手一劃將林斕擋到身後。
茶盞在阿禮胸口一撞落到地上瞬時碎裂,阿禮胸口痛感隱隱,他低頭一看那高度若砸中林斕恰是額頭便怒了:「母妃!」
尤氏則還在指着林斕罵:「不分好賴的東西!打從你過門算起,我待你不好么!你偏要去跟正院親近,你別忘了你是誰的兒媳!」
「母妃,您沖阿斕發什麼火!」阿禮牙關一咬,「是我讓她常去看嫡母妃,她是您的兒媳,自也是嫡母妃的兒媳。」
「阿禮你……」尤氏愕住,她好似從未想過,自己會從兒子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你還真拿正院當你的母妃了?」尤氏冷笑中帶着不可置信,還有幾許說不清楚因何而生的輕蔑。
阿禮靜了口氣:「母妃,嫡母妃沒虧待過我們。阿祺這事,是他自己不懂事惹出的,怎麼怪嫡母妃把他擠兌出去?分明是他給嫡母妃添了麻煩。」
「滾!」尤氏再度勃然大怒,阿禮目光一沉,也懶得同她再辯,拉着林斕就走了。
他真的不明白,母妃明明和正院接觸不錯,為什麼還會越恨越深。他理解母妃久不見父王心裏難免不痛快,可是……這怎麼怪嫡母妃呢?
府里權力最大的人還是父王,阿禮覺得,母妃就是要怪要恨,也該怪該恨父王啊……!
可她就是把一切錯處都推到嫡母妃身上,好像嫡母妃做什麼都是錯的,做什麼都是針對她。
可事實上,嫡母妃哪有那麼多閑工夫去針對她?林斕只管他們那幾進小院的事,都長累得頭疼不想說話了,嫡母妃管着整個王府,只怕早已沒有閑心去針對任何人。
阿禮這樣想着,只覺母妃想得太偏、太鑽牛角尖了。他甚至有些羨慕三弟四弟,因為嫡母妃從來不會這樣,從他記事起就覺得,嫡母妃待人接物向來都是和和氣氣的。
東院中,尤氏在兒子離開許久后才回過神,她深緩了幾口氣,依舊覺得一顆心跳得厲害。
那股持續已久的壓抑好似突然變了,變成了一股濃烈的憤恨,在她心中橫衝直撞着,久久不能平息。
謝玉引,她小看她了,所以才會被她壓制這麼多年。
她當年心存善念沒有動她的兒子,而後便要看着她的兒子當世子、自己的兒子連留在府里都不能……
她突然間不想再忍了。她怕再忍下去,連阿禮都會失去容身之所。
謝玉引、羅香盈……
尤氏想試一試,試着讓自己的後半生,能在府里過得舒心一些。
京中,離逸親王府不算太遠的一處宅子,孟時祺進門時夜色已深。
他望着庭院裏的大樹吁了口氣,苦笑着慨嘆自力更生的日子真累。然後便想立刻栽倒到榻上去睡覺,多睡一會兒是一會兒,連盥洗的力氣都沒有了。
「爺。」小賀子躬着身從屋裏出來打燈,孟時祺看見他就煩得慌,便沒吭聲。
這小賀子是打小就跟着孟時祺的,其實沒什麼不好,就是心太軟。他這趟出來誰都沒帶就帶了他這麼一個宦官,可無論他怎麼說,小賀子都還是跟他的幾個兄弟有聯繫,生怕他在外頭被餓死。
孟時祺覺得自己被質疑了能力,曾鐵青着臉道「你再跟他們多嘴,信不信我打死你?」,但小賀子雖則跪在那兒哆嗦,愣還是說:「爺您要打死下奴,現在就打死,反正下奴不能看您在外頭遭罪!」
這人……!
孟時祺當然沒忍心真把他打死,然後就每天都能見到兄弟們的「關照」。
今兒果然又這樣,孟時祺進了屋就看見桌上幾菜一湯葷素皆有,其中好幾個還是干鍋的菜,底下一直拿小火煨着。
孟時祺又感動又無奈地吁了口氣,睇了睇小賀子:「今兒又是誰?」
「今兒是世子殿下安排的。」小賀子躬着身,「世子殿下還叫送菜的帶了個話,說羅姑娘那邊您放心,她現下在正院挺好的,王妃一直照應着,小翁主也跟她處得來,太醫都說她身子好轉了。」
孟時祺頷了頷首,沒吭聲,心下禁不住地在想自己欠了嫡母妃這麼大一個人情,日後怎麼報答才好。
而後他一邊思量着一邊坐去案前,忽又想起一事:「我今兒教完胡家公子騎馬出來的時候,在街對面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你?」
「……」小賀子明顯一噎,然後陪着笑給他盛湯不說話。
孟時祺瞪眼拍桌:「不許再去了聽見沒有!讓人家知道我身邊有個宦官,人家還敢用我嗎?!」
小賀子趕忙點頭哈腰地應下。
孟時祺的這個擔心十分在理——京里富貴人家是多,但府里會用宦官的,全都是和宮中關係密切的,就連旁支得略遠些的宗室都用不着。有個宦官在身邊,那就相當於讓人家知道「小爺我不是一般人」啊!
孟時祺很怕因此丟了差事,更怕就此越傳越開之後,他再也找不着差事,不得不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