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然而孟君淮咬着牙冷笑:「不說了?晚了!」
於是,玉引這個「藉機將庶子推出門外的‘壞嫡母’」這天直到後半夜才得以入睡。
第二天她正攤在床上爬不起來,就聽說二公子已經收拾包袱走了。
孟君淮一邊給她揉腰一邊氣笑:「這小子,跑得還挺快。」
玉引癱軟狀:「嗯……」
然後,宗室們就炸鍋了。大家都在傳,說逸親王府的二公子看上了個府里從青樓贖出來的丫頭,家中覺得不合適不讓他娶,他就索性搬出去自己單住去了。
——聽說他的幾個兄弟都上門勸,無果。
——聽說他的嫡母一天之內上門了三回請他回去,也無果。
於是宗室們都很懵,老一輩更是拍着桌子隔空罵街,大罵這小子驚天地泣鬼神一般的不!孝!
當然,也不乏有命婦慨嘆玉引這嫡母不易——要是自己生的兒子這麼不爭氣也還就算了,攤上這麼個庶子,還得她親自出馬去規勸,這不是倒霉么?
玉引則清楚,真正倒霉的其實是尤氏。
——她那一天上門三次規勸不過是和阿祺商量好了一道做戲,尤氏聽說阿祺離家后直接氣暈過去可是真的。
幾里之外,阿祺在剛盤下來的小院裏坐着,面對着眼前兄長利刃般的目光。
阿禮勸了幾回后也有點煩,尤其是回府後還要聽母妃嘮叨,讓他覺得自己在受夾板氣。
怎麼說呢,他覺得母妃在聽聞這事後的頭一個反應是要他去正院逼嫡母妃杖斃香盈很不對——畢竟這事不是香盈提的;但是阿祺你個好好的王府公子,為了羅香盈鬧到這份兒上,這也不對吧?!
「你頭腦一熱搬出來倒是容易,你倒是說說你打算怎麼活?種地嗎!」阿禮瞪着弟弟道。
「種地我可真不會。」阿祺笑笑,「但我騎術好啊!」
阿禮翻個白眼,心說騎術好能當飯吃?你這比表哥當年負氣離家的時候打算靠代寫書信活命還不靠譜啊!
但阿祺全不理會他的神色,反倒氣定神閑地從袖中掏出了本冊子,雙手往他跟前一遞:「哥您放心,我找着活了。」
阿禮眉心一蹙。
逸親王府正院。
阿祺出去「自立門戶」的事,玉引決定暫時瞞着香盈,主要是怕香盈受了刺激再做出點什麼來。
而後她又向太醫細問了問香盈的情況,太醫說香盈這般,若方便的話,還是有人日日陪着她、同她說話為好。玉引便待香盈養好了自縊帶來的虛弱后,吩咐說讓她到屋裏做事。
天高雲淡,香盈端着盛有兩碗杏仁茶的檀木方碟,站在門口遲疑了半天都沒敢進去。
門外候着的王東旭看着都皺眉,見她仍不進門,就上前催促:「還不進去?你再晾一會兒,這杏仁茶都涼了!」
「……王公公。」香盈低着頭,為難說,「能不能、能不能勞您送進去?我怕我……」
「今兒你第一天上裏頭當值,讓我幫你送進去?」王東旭聽着都可樂,「快去吧,第一天規矩多,你進去還得給王妃磕個頭,要我幫你送算怎麼回事?」
「可是……」香盈心裏怕得要死,待得餘光瞥見東側一扇窗戶推開的時候,差點直接把杏仁茶灑了。
玉引在窗邊睇着她笑笑:「怎麼了?快進來,有事直接跟我說。」
這下香盈拗不過,只能硬着頭皮進屋去。
她將杏仁茶擱下,按規矩去向玉引磕頭問安,玉引又問她怎麼了?方才怎麼不肯進來?
她無比忐忑道:「王妃,奴婢怕自己再……再做出什麼傷人的是來。」
那天的事情讓她后怕極了,現在想來,她都不懂當時為什麼會動自盡的念頭,又為什麼會出手傷了二公子。
二公子明明待她極好。她平日裏時常會想,自己的身份這樣低微,若留在府里會拖累二公子,她就給自己一個了斷免去他的麻煩。
可是那天,她居然傷了他。
「奴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就好像控制不了自己似的。」香盈回想着,都覺得無助極了,「就是一股怪力在腦子裏竄,奴婢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它竄得就已經動了手……」
她對此有點猜測,但那猜測讓她十分恐懼。她抬眸覷覷玉引,聲音越說越低:「王妃,您說奴婢是不是着了魔……抑或是瘋了?」
「什麼話。」玉引從她的字裏行間都聽出那份無力來。起身上前一攙她,也不理會她下意識的躲避,硬拉了她起來,「太醫說了,你這得用藥醫治。那說白了就是病了么……有病咱就治,你別害怕。」
「可是……」香盈想強調一下自己或許還會傷人的事,玉引一握她的手:「你必須每天上我這兒來,這也是怕你心病更厲害。」
香盈一怔,玉引又說:「你不知道,我從前在華靈庵的時候,常有女尼愛將自己悶在房裏悟經,庵里也由着她們。但是呢,若她們太久不出來、又或有別的原因讓旁人覺出不對,尼師便要把她們叫出來開解一番了。這人啊,都是越自己悶着越容易胡思亂想、鑽牛角尖,你來我這兒,有話跟我說便好,別自己瞎琢磨。」
香盈聽得一愣一愣的,玉引吁了口氣,讓她叫明婧進來喝杏仁茶,又說那三碗裏有一碗是給她備的。香盈一時驚詫,但她推辭了好幾句,玉引都沒鬆口。
玉引這是心裏卯足了勁兒要幫香盈,也沒什麼太複雜的原因,只是因為有那麼句老話兒說的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王府西側,阿禮打從阿祺那兒回來后,就在屋裏悶了半天了。
他桌上放着本冊子,是阿祺給他的,裏頭是阿祺近來要做的事情。
他這二弟,這是真為了羅氏和雲舒拼了啊!
他一口氣尋了三樣差事:上午,去城東教一個富商的兒子騎馬;下午,去城西的一家書館給人干代寫書信的活,順帶着還幫人家送;晚上,在前門一帶尋了個茶樓,說書。
阿禮掐指一算,這是一天下來都歇不了幾刻。三樣差事之間是有空閑,但這三處都不挨着,空閑時間准得耗在路上。
天啊,阿祺才十五,這就要擔這麼多事了?
阿禮心裏頭為弟弟擔心,又禁不住的有點佩服,他不知道若自己在阿祺那個處境下,有沒有勇氣做出同樣的事來。
——不過,當然了,阿祺去八大胡同這事兒他就首先做不出,根本不會有後面這些麻煩。
阿禮邊想邊嘆口氣,思路挪回剛才煩心的問題上——這冊子到底給不給母妃看?
若不給,母妃會繼續擔心阿祺在外頭活不了,可若給,他又覺得母妃看了這些照樣會心疼得胸悶氣短。
但其實就他看來,母妃擔心得有點兒過。阿祺這麼出去一折騰,難免要受些苦是不假,可府里沒真的扔下他不管啊!
他打聽了,阿祺住的那地方對門,就是父王安插過去的人,街口賣炊餅的小販是嫡母妃挑的會做炊餅的侍衛,說書的那茶樓門口還有個胸口碎大石的,是表哥手底下的錦衣衛……
這麼算下來,阿祺飲食起居上或許是無法講究,但這些人絕不會讓他出意外死在外頭。
要不把這些一起跟母妃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