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魯班尺
於葳下班回家,她走在通往校園的小徑上。
一隻褐色細斑的貓頭鷹,用它那圓圓的、炯炯發光的眼睛,立在樹上一動也不動地盯着慢慢走來的於葳,看到於葳望過來,嘴一張,鳴叫起來。
於葳看到這東西,不知怎麼反而覺得可愛,她停下腳步來,正要多看兩眼,卻忽然聽到背後一陣窸窣的聲音,從花叢里顯出一個巨大的身影來,正是那條她之前見過兩次的大狗。
說實話,這大狗的身軀的確龐大,從頭到腳約莫也有一米多了,而它此時正緊緊盯着於葳,最終發出的聲音既不是尋常的狗吠,也不是吱吱嘎嘎的嗚咽,而是非常擬人的嗯嗯哦哦,間接發出嗬嗬的聲音——
於葳皺着眉頭盯了半晌,心裏越發沒底了。她每次見這大狗,不知怎麼總是心悸地厲害。
還沒等她想明白,就聽到這大狗忽然變了聲調。
它發出了一種穿透力非常大的奸笑聲。
對,奸笑聲,於葳聽了一秒,就忍不住頭皮“嗡”地一聲。
這東西笑得太像人了,就好像是對面一個人隱藏在大狗的身體裏,發出這樣的聲音一樣——又長、又響、又尖,帶着志得意滿和威迫。它衝著於葳的方向,一聲一聲地笑着,就好似於葳是它盯準的獵物一樣。
黑暗寂靜的夜空裏,突然響起這種瘮人的笑聲,還是一隻狗發出的——於葳禁不住毛骨悚然。
下一秒這大狗就動了,它先是仰起脖子發出了高亢的笑聲,脖子上一圈灰褐色的毛鼓脹起來,就像是套上了一個項圈一樣。然後這東西就露出獠牙,奔着於葳的方向來了。
於葳汗毛直立,第一反應就是躲避,可惜當她要邁開腿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地方几乎沒有能讓她躲避的東西,她也不會上樹。
於葳渾身像觸了電一樣,只能轉身就跑,眼看着這大狗已經伸出了鋒利的爪子,在月光下顯露出鋥亮的冰冷來。她忽然聽到背後貓頭鷹一陣尖銳的叫聲,在她頭頂上旋了一圈之後,又箭一般地朝大狗的方向撲過去,那狗猝不及防,身上被貓頭鷹的利爪抓出一道血痕來。
那貓頭鷹成功吸引了大狗的注意,於葳趁着這個機會,飛速朝西北方向跑去,她記得那裏有一個工具房,是學校清掃校外馬路而修建的,那裏有時候鎖着,有時候開着。
她飛也一般地跑過去,萬幸看到了工具房沒有上大鎖,她立刻拉開了小門,跳了進去。
她伸手就要去鎖門,肩膀上就狠狠一痛,原來是大狗已經趕了過來,一頭撞在了門上,門縫裏已經看到大狗尖銳的爪子,差一點就勾倒了她的肩膀。
於葳大叫一聲,半跪半趴到了地上。她狠狠推擠着小門,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右手不經意間,碰到了鐵鍬頭,頓時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地砸了過去——
這下子正好砸中了,那大狗頭上頓時冒出血花來,它尖銳地嘶吼了一聲,力量叫減弱了許多,於葳一把將門闔住,並且上了鎖。
於葳只感覺渾身僵硬地像個木頭一樣,她俯身狠狠掐了一把僵硬的小腿,果然這一把下去,小腿就找回了知覺,痛覺也後知後覺地來了。
她蹦跳起來,從窗戶外面觀望着,就見到這作耗的大狗圍着工具房旋了一圈之後,又箭一般地朝窗戶的方向躍過來,窗戶不堪重負,發出嘎吱的聲音,似乎支撐不了多久了。
於葳驚恐萬分,她顫抖着手掏出手機,兩三次都按錯了鍵,一個電話終於撥通了,卻聽到沈揆一那裏竟然是忙音——而此時這大狗又一次撲向了玻璃窗,於葳已經清楚地看到了玻璃的裂縫。
玻璃破碎的聲音太大,於葳被震得雙膝跪地,她勉強直起身來,捏緊手中的鐵鍬,大喝一聲,縱身撲了上去。她只看到大狗一雙招子是那樣凶戾和惡毒,似乎盤算着要一口咬掉她的喉管,將她撕扯地血肉橫飛一樣。
於葳氣血上涌,和大狗隔着兩步的距離,卻被腳下的掃把絆倒了,硬生生撲在了掃把上,而在她撲過去的時候,大狗也撲了上來,於葳只感覺被胸膛下面掃帚上的鐵箍扎穿了胸膛似的,感覺自己胸腔里的氣體全都流失了——
“於葳!”頂頭一陣風過去,她聽到了沈揆一的聲音。
她大喜之下,抬頭就看到沈揆一的連從窗戶那裏露了出來,下一秒就跳了進來,順手抄起一把鐵鍬就和大狗搏鬥起來。
於葳費盡全力從地上起來,也拿起一把老舊的摺疊椅,狠狠地砸了過去,她這一擊非常給力,砸在狗腰上,頓時凹陷進去一大塊,這狗哀鳴了一聲,忽然一百八十度轉了頭過來,怨毒地盯着她的方向。
於葳牙齒都在上下相碰着,因為這東西它看你的眼神根本不像是一隻狗——只見這狗的眼睛從黝黑變成了猩紅色,它再張開嘴巴笑的時候,發出的聲音讓離得最近的於葳聽得忍不住頭暈目眩。
它騰身一躍。
沈揆一手一伸,從他的掌心中飛出來的一道極細小而又幽亮的光線,像箭一樣刺進了躲閃不及的大狗的腦袋上。只聽得這狗呦呦兩聲,似乎連掙扎都沒怎麼掙扎,就從半空中墜落在了地上——之後一切寂然。
好半天,於葳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沈揆一——這是怎麼回事兒?”
沈揆一蹲在地上,於葳也忍着噁心走了過去,就見這狗的腦袋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洞,約摸有筷子粗細,從後腦直貫到前面,這洞裏黑紅一片,還有腐濁的東西緩緩流出來,滴落在地上。
她再看這狗,渾身上下軟塌塌的,一雙眼睛依舊是猩紅的,看得人渾身發麻。
沈揆一從狗後腦袋上摸了一會兒,抽出一根半透明絲線來,他掐了個手訣,剛念了一句咒——這細線忽然晃動起來,像是在另一端被看不見的一雙手生生扯斷了。
“斷了。”沈揆一懊惱地拍了一下腿:“這一回又查不到了!”
於葳這才恍然大悟:“這是牽機術!”
沈揆一嗯了一聲,在狗身上輕輕一揭,一張半白的人皮就輕而易舉地脫落了,這張人皮非常完整,甚至連五官輪廓清清楚楚。
於葳再也忍不住了,她暈了過去。
沈揆一將她扶在了椅子上,他還要處理狗屍。一百多斤的屍體不是那麼好拖動的,沈揆一帶着鐵鍬想要在附近處挖個坑,沒想到他在工具房後面就看到了一個大坑。這大坑明顯就是新挖出來的。
沈揆一又驚又怒,因為看到了狗刨的痕迹,而最可怕的是,這個大坑的長度,居然和於葳的身高差不多!
這就是為什麼牽機術是禁書,不許世間修行的緣故。為了修鍊這門邪術,不僅要活剝人皮,而且開了靈智的東西,它即使具備人類的思維,往往也會受到邪惡的操縱。
這狗給於葳挖的坑,沒想到會埋葬了它自己。沈揆一將狗屍丟進去,掀土埋了。之後他將於葳送進了醫院——醫院說於葳身體虛弱,倒沒有別的毛病,養上一段時間就好了。
然而這個修養,時間有些長。於葳一直陷入一種昏昏沉沉之中,沈揆一來了幾次發現她總是在昏睡之後,才發現情況不對勁——他在於葳耳朵後面,輕輕滴了一滴狗血。
很快消隱無蹤。
沈揆一矍然站了起來——於葳也被下了厭勝!
這個結果讓沈揆一大吃一驚,他匆匆趕往於葳家中。於葳的居室很小,他搜檢地毫不費力,但是並沒有找到他希望找到的東西。
沈揆一不信找不到,他又趴在地上,在角落裏搜尋起來。這一趴下,讓他忽然看到,木桌的四個腿,變成了三個,一隻腿被工整地截去了三分之二的模樣。
沈揆一比劃了一下長度,他的神色就變了。
他腦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一張臉,這張臉他小時候是很熟悉的,是經常見到的。但是現在,自從那件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了。近二十年過去了,他記得越發清楚,而且更加難以忘懷。
沈揆一回到了書屋裏,他面對一面牆——如果於葳能看到,她就會知道,這是她曾經說過堂後有“奧”的地方。
他在這牆上有順序地敲了幾下,很快看到這一堵磚牆,每一塊轉頭都動了起來,像是活了一樣。它們重新組裝,很快就出現了一個深凹進去的空間,沈揆一神色變幻,猶豫了良久,才伸手取出了一個寶函,打開寶函,就見裏面靜靜安放着一本書和一把尺子。
他將尺子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