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居然跟他說起家常來,宋澄有些摸不着頭腦,明明都這樣危險了,難道舅父還真的被蒙在鼓裏嗎?
可他不敢冒然開口,誰知道這黃門是誰的眼線。
「還不是那些禁衛軍不長眼睛,屢次阻攔,不是外甥蠻橫,實在是他們太不知道變通,就算是皇上您的旨意,他們也不該這樣頑固啊,作為外甥難道還不能來看您了嗎?」
趙堅笑起來,「興許是朕近日太過虛弱,就是你舅母和倫兒來看朕,也提不起多大的精神與他們說話,便想着好好休息,把身體完全養好了,才能儘快主持早朝。」
若是真的能快也就算了,可現在還不知會等到何時,宋澄把身子前傾,輕聲道:「舅父您也不用全程主持,哪怕露個面都是好的……」
他話還未說完,只見趙堅猛地咳了起來,好像非常的不舒服,宋澄擔心他,連忙起來,「舅父,您怎麽了,是不是要請太醫來看看?」
趙堅擺手,卻不說話,咳了一陣才停下來,「太醫才來看過也開了方子,再去請來也是無用的,朕被那奸人所害,傷到了肺腑,毒性進去就出不來了……」
他好像花光了力氣,站不起來,宋澄伸手扶住他,只覺那掌心也是涼的,沒有絲毫的溫度。
他有瞬間的驚心,怔在那裏,過得一會兒才把趙堅慢慢扶到裏面的龍床上,嘆口氣道:「原來您的身體並沒有多少好轉,也難怪需要靜養呢,今日是我太急進了些,您還是多多休息。」
趙堅靠在迎枕上,「有齊大人監國,朕也放心,你這便回去吧,告訴你母親,讓她別太着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哪裏能那麽快就康復呢。」
宋澄答應一聲,告辭走了。
迎面而來的日光叫他站在外面,一下睜不開眼睛,興許是殿內有些昏暗,他站立了片刻才又重新往外走去。
儀門那裏種了一大片的杏樹,而今還不曾開花,只有無數的花苞緊緊包裹着藏在嫩綠色的葉子中,他從中穿過,將將出來,便瞧見賀玄披着黑狐裘,從路的那一頭走過來,他頭上戴的紫金冠極為耀眼。
宋澄沒料到這時候會看見他,腳步猛地停住。
賀玄淡淡道:「宋大人要走了嗎?」
風吹過,有些許的冷意,宋澄回過神,不悅的道:「我想去找戚統領呢,我可是皇上的外甥,竟敢叫禁衛軍攔着不讓進去,要不是舅父實在要休養,我真得讓舅父革他的職!」
說話的態度氣焰囂張。
賀玄眉梢挑了挑,打量他。
若說宋澄對賀玄原先的印象只是不易接近,那麽現在他是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了,他竭力裝得鎮定,說道:「王爺來此又有何貴幹?難道沒有禁衛軍攔着你嗎?」
賀玄道:「禁衛軍被宋大人打得嚇破膽,哪裏還敢攔人。」
「這些人是不吃敬酒吃罰酒!」宋澄一拂袖道:「衙門還有事情等着我處理,先行一步。」
他轉身走了,絲毫不曾回頭,一直走到宮門那裏,坐在了馬車上,這時才好像能喘一口氣,他靠在車壁上,感覺後背甚至都出了汗,在這初春,隱隱生涼。
長長吁出一口氣,他把手掌攤開,剛才扶着趙堅,他得到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小片宣紙,上面寫着一行字,他一字字的看完,臉色越來越沉,也越來越白。
沒想到,竟是要走到這一步了!
他心驚肉跳,有些恍惚,好一會兒才吩咐車夫駕車。
不知不覺便是清明了,那是一個踏春的好時節,野外花樹茂盛,看了心曠神怡,只杜老夫人有些遺憾,因他們杜家原是世代在金陵的,祖先的骸骨也在金陵,而今因戰亂舉家搬遷,最重要的卻是留在那裏了,到得清明,甚至都無處拜祭。
「或許該搬到這裏來。」杜老夫人與杜雲壑商量。
杜雲壑沉吟,「此事該從長計議。」
鮮少有家族會那麽做的,多半都是派遣管事在金陵代為拜祭,或者將來有些後輩不走仕途的也可去金陵居住,待到清明便去拜一拜祖墳,打掃一番。
杜老夫人捏捏眉心,「也是我糊塗了,只是覺着長安雖好,總是不如金陵。」
何嘗只有杜老夫人如此,便是杜若也覺得金陵好,她想起小時候在那裏長大的情景,歷歷在目,她心想要是將來都城搬去金陵就好了,這樣他們也許就能回到老宅住着呢!
不過這到底是個空想,都城哪裏說搬就會搬的,她微微搖頭。
杜雲壑笑一笑,對杜老夫人道:「母親是在長安住膩了,我看近日天氣不錯,要不您帶若若他們幾個小輩去晉縣住陣子,那裏田地早已置辦了,可莊子您還沒去看過,您之前不是也挺喜歡晉縣的嗎?說氣候好,人也樸實,我看過兩日便去吧。」
杜老夫人發愣,「現在去?」
「有何不可?」杜雲壑道:「三四月最是不冷不熱的,難道您要等到夏天才去嗎。」他挑眉,「把冰一桶桶運過去可是麻煩事兒。」
杜老夫人被他說得意動,杜若又是喜歡玩的,連忙道:「祖母,那我們就去住一住吧,我老早就想去了!」她趴在杜老夫人腿邊,搖着她的袖子,「莊裏養了好多的雞鴨牛羊,我把兔子帶過去,可不差吃的呢!」
杜老夫人一點她鼻子,「在我們府里還差你兔子一口草吃的?你這孩子,去就去吧。」她笑起來,「整個冬天沒動過,我也怕我這老胳膊老腿要僵住了,走動走動也好,春天是最合適的,我到時候去田邊看看,問問他們今年準備種些什麽!」
興緻來了,杜老夫人滔滔不絕。
從正房出來,還能聽到祖孫兩個的笑聲,謝氏抿嘴一笑,「你倒是會哄母親了,好久不見她那麽高興。」
杜雲壑道:「既是如此,你也一起去吧。」
「我去怎麽成?」謝氏道:「一個個都走了,誰來管家?老爺嗎?」她撇撇嘴兒,「您是整天不見人影的,可不要亂套了。」
「怎麽會,不過幾日功夫,你管這個家也是累了。」杜雲壑道,「便讓我盡份責任。」
謝氏到底警覺,這些年杜雲壑雖是個好丈夫,可在管家一事上那是幫不上她忙的,男人粗枝大葉的她也不放心,她皺起眉頭問:「你莫不是有事瞞着我?」
杜雲壑攬住她道:「能有什麽瞞着你,你要不去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母親年老體邁,若若又是沒個輕重的,指不定在莊上怎麽亂跑,加上鶯鶯這病弱身子,你真要放心便算了。」
這三個誰在莊子上出事都不行,謝氏心裏咯噔一聲,戳一戳杜雲壑道:「也罷,我便跟着去,左右不過幾日,你總不能讓家裏翻了天,你記得每日提醒管事們,別想偷懶!」
杜雲壑笑道:「是了,是了,誰還能糊弄你呢,他們可不敢。」
夫妻兩個說笑着走了。
隔了一日,謝氏使人收拾行李,又叮囑劉氏一些瑣碎事兒,忙得腳不沾地時,杜若卻在外面賞花。
因長安城外有片杏樹林,在這時候是最為漂亮的,好些人家都來此踏青,袁秀初請了杜家的姑娘們,她自然也在其中。
此時林中隔一處地方便是設了案桌,擺上瓜果點心,杜若坐在錦墊上,對袁秀初道:「我們要去晉縣了,你要是得空的話也過來,就像現在這樣,我們在山腳下就鋪上墊子,坐在溪流邊,可比這裏還有意境多了吧?」
她還不曾去,已經是想得很美了。
如雲般的杏花下,她雙腿跪坐着,面龐如玉,明眸似星,一笑起來,已有幾分傾城的顏色。
宋澄站在不遠處看着,心裏一陣陣的難受,他原先以為自己與杜若只是差了一些緣分,可而今卻發現,她與他之間註定是陰差陽錯的。
只怕她將來甚至會恨透了自己……
想到這裏,他好像無法接受,不由自主想走上前,誰料一隻手卻搭在他肩膀上,阻止了他這樣的舉動,回眸看去,只聽見甯封淡淡道——
「你最好不要再見她了。」
他心頭一冷,把腳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