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塵囂默

第十六章 塵囂默

殞確實動了殺意,就在剛才那一瞬間。

突然暴漲的殺意讓他的速度和功力發揮到了極致,等靳嫵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卻已然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實力,怪不得律先生一直對他十分忌憚。

這個念頭在靳嫵的腦海里一閃而過,接下來卻再無暇分神細想。冰冷鋒利的劍刃就這麼貼着細嫩白皙的脖頸,再進一分則破,卻又剛好停在了這分毫之間。

若隱若現的血管隨着心臟的劇烈跳動微微起伏,每一次彈起便會與那鋒刃相觸,激起陣陣寒意。彷彿若是心跳得再劇烈些,這脆弱的血管便會在這鋒刃之上撞得支離破碎。

靳嫵靜心斂氣,勉強壓下呼吸,只用眼角餘光死死的盯着那一雙握劍的手。

可是身後的人竟然就這麼頓在了那裏,居然像是突然沒了再進一步的打算,就連方才那如此強烈的殺意也逐漸淡去,直至完全消散。

頸間的冰冷突然遠離,殞還劍入鞘,逕自坐了回去,彷彿方才的事只是一場錯覺,只有頸間依稀殘留的寒意寥以為證。

“全叔,煩勞您帶靳姑娘去療傷吧。”

“是。”

那老僕將方才一幕盡收眼底,卻只是一直不動聲色的看着,直到殞發了話他才帶着靳嫵離開了正堂。

一離開書房,靳嫵便覺得身上的壓力陡然輕鬆了許多,一陣精疲力盡一般的無力感包圍了靳嫵,讓她恨不得馬上離開王府。

可是正如殞所說,她現在這般模樣若讓肖未看見了,難免節外生枝,她只得不情不願跟着那老僕去了後院。

殞仍一動不動的坐在堂中,可是他的心裏卻遠不如表面上那麼平靜。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女子太過洞徹,確實是難得的好材料。

可是對他而言,手中的刀若生出了如此強烈的意志,假以時日必成大患。不如趁其羽翼未豐,斬草除根。

所以他出手了,任由那如同火山噴發一般噴涌而出的殺意佔據了他的意志。

可是當他擁她入懷,劍刃加身之時,那劍刃卻再也無法前進半分,腦海中彷彿突然響起了一個嚴厲狠絕的聲音。

“你怎麼能,你怎麼敢對她出手?!”

那聲音驟然響起,卻像一記重鎚一般砸在他的心上,令他再也拿不住手中的劍,連殺意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當一切沉寂下來,細細回想,卻發覺那聲音十分耳熟,與他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七八成的相似。可是說話的方式和語調卻與他截然不同,而那聲音之中所散發出的威嚴凌厲之意與他相比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少主。”

“她走了?”

“按少主的吩咐,已經處理妥當了。”

“嗯。”

“少主,你的心亂了。”

殞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正如祁全所言,他的心亂了,否則怎會連祁全回來都沒有察覺。

“暫且留着她,還有用。”

祁全微微頷首再無言語,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殞一眼。殞自然懂得他那一眼的含義,有用也好無用也罷,與其說是在解釋給祁全聽,倒不如說是在解釋給他自己聽。

他的心亂了,絕不能讓靳嫵對他產生影響,否則她必須死。

可是,這一次他無法下手,那麼下一次呢?

祁全替靳嫵處理傷口的時候,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言,靳嫵卻絲毫不敢放鬆警惕。這個看起來地位舉足輕重的老者,自她出現以來,看着她的眼神從未流露過一絲善意。

一處理好傷口,靳嫵便迫不及待的從另一扇門離開了,寧願繞些遠路也不願再穿過正堂。

想起方才那一瞬間的事,靳嫵無法說清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驚訝、憤怒、惆悵。。。卻沒有害怕。在她與他對峙的那一瞬間,明明性命攸關,她卻一絲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為什麼?

靳嫵邊想邊向外走,一直走到練武場中才見到肖未。想來是等的久了,肖未竟在練武場中玩起了兵器。

“肖將軍,讓你久等了。”

肖未看到靳嫵走出來,也停下了動作,拿着一桿長兵走了過來。

許是練得有些久了,他白皙的臉上透着一抹艷麗的嫣紅,紅艷艷的十分好看。

說來也奇怪,肖未入伍十年,竟是一點兒也沒有晒黑,哪裏像是個馳騁沙場的老將,倒像個十足的清雋貴公子。

也不知是天公作美,還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不過對他自己而言,這大概也算不上是什麼好事吧。

“無妨。沒想到這軒王府中還藏着不少鼎鼎大名的好傢夥,可惜也不知為何就這麼放在了這練武場中,若不留意還以為只是些尋常兵刃。你看看,這把裂陽戟,相傳出自天下第一鑄劍大師劍一之手,曾隨甄氏三代大將馳騁沙場。自從甄老將軍卸甲之後便沒了蹤影,原來竟是收在了軒王府中,倒也應該,只是這一代神兵從此以後便只能在這深宅大院中寂寥度日了,可惜了。”

“甄氏?那豈不等於是軒王的家傳之寶?”

“的確可以這麼說。可軒王竟然就這樣隨意的將它們擺放在這練武場中,未免有些。。。”

“也許王爺也覺着把這些神兵束之高閣未免可惜了,所以才將他們放在此處,若有一日他們能再遇到肖將軍這樣的有緣人一展昔日風采,總好過收在房中寂寂蒙塵。”

兩人自顧自說著話,並未留意到殞也走了出來,還恰好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殞從房裏出來,遠遠看到二人站在練武場中,似乎對場中的兵器起了興趣,正往這邊走,卻聽到了靳嫵的話,莫名的心中一動,腳步也停了下來。

“本王當初把它們放在此處時,雖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倒也並未在意。如今姑娘隨口一言,也許恰好點破了本王當時所想。”

“王爺過獎了,屬下只是無心之言,請王爺恕罪。”

“哪裏,如此說來本王反倒還要多謝姑娘才是。如今看來肖將軍便是這裂陽戟的有緣人了,本王便將這裂陽戟贈與肖將軍,望將軍好好使用。”

“這怎麼行?!這可是王爺的傳家之寶,甄老將軍的心愛之物,肖某萬萬不能接受。”

“誠如將軍所言,這稀世神兵放在本王這深宅大院中不過寂寥度日。外祖父也曾感嘆他年紀大了,再不能上戰場,甄氏之中又沒有合適的人選繼承他的衣缽,白白委屈了這稀世神兵。若他知道這裂陽戟到了將軍手中,能繼續隨將軍馳騁沙場,想來也不會反對吧。”

“這。。。”

“這裂陽戟放在我這裏,不過是死物。到了將軍手裏,反而是重獲新生。將軍就不要再推脫了。”

“既是如此,那肖某就謝過王爺美意了。待肖某再上不得戰場之時,必當奉還。”

“如此,便隨將軍的意吧。”

“肖某此次回京,本來無論如何都該到老將軍府上拜望,可是遞了帖子到老將軍府上,卻一直沒有迴音,不知。。。?”

“外祖父他身子不好,早已閉門謝客多年了,恐怕要辜負了肖將軍的一番美意。”

“這。。。那隻能勞軒王替肖某向老將軍道一聲謝,他日若老將軍有所好轉,煩請軒王一定要轉告肖某。肖某受老將軍深恩,無論如何都想親自再向老將軍道一聲謝。”

“本王記下了,一定代為轉告。”

“有勞王爺了。”

“如今甄氏一門沒落,難得肖將軍還一直惦記着外祖父,看來外祖父果然沒有看錯。”

“王爺謬讚,老將軍對肖某恩同再造,肖某絕不敢忘。”

殞點了點頭,靳嫵卻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看來肖未和這位甄老將軍還有不小的淵源呢,說起來這位甄老將軍也曾是這祁國中傳奇一般的人物,對鎮北軍更是有非同一般的影響力,肖未曾受他提攜也並無奇怪。

可惜誰能想到,甄老將軍本就年邁,甄妃這一走,他的精神也越來越差了,幾朝元老半邊之主的甄家竟然就這麼日漸衰落了,真是令人扼腕。

“肖某一時興起,想借王爺的地方再與靳嫵過上幾招,不知王爺可否應允?”

“這練武場本就是比武之地,肖將軍盡可以放心使用,只不過靳嫵昨日才與將軍交過手,今日在這裂陽戟下恐怕討不了好處,不如讓全叔陪將軍過上兩招如何?”

“全叔?莫不是這位老者?”

肖未狐疑的看向侍立一旁的祁全,仔細打量了半晌,卻發現這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老僕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當即兩眼放光,欣然答應了。

殞向祁全吩咐了幾句,祁全略一思索,微微點了點頭,下場和肖未動起手來。

靳嫵雖然早已知道全叔是個高手,卻從未見他出過手,如此難得的機會又怎能不好好看看他的深淺。

然而這二人一動起手來,她便發覺祁全必然是隱藏了實力。分明是有意相讓,卻又一直不多不少的佔了那麼一點上風。靳嫵心裏更加吃驚,看來她還真是低估了這個不起眼的老者。

“少主不讓屬下上場,是有意讓全叔震懾屬下還是肖未呢?”

“姑娘誤會了,本王不過是顧及姑娘身上有傷,不便動武罷了。”

“原來是屬下多心了,只是沒想到,少主竟還有體貼下屬的一面。”

殞聽了靳嫵的話,突然心中一痛,有些失神。明明可以用劍指着她,明明想要殺了她,明明可以毫不留情的傷害她,卻經不住她這一句嘲諷嗎?

殞回過神來,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連他自個兒都發覺他自個兒可真是可笑得緊。

靳嫵等了一會兒,殞卻一直沒有出聲,她轉頭一看卻發現殞的表情全然不似平日那般冷淡生硬滴水不漏,反倒有些莫名的惆悵傷感。

靳嫵看着他這樣的表情,心中突然的一軟,原本堅不可摧的心防竟然有些動搖的跡象。

“公子殞本就是一個不擇手段陰險毒辣之人,若非如此,恐怕本王的墳頭早已綠草叢生了。不過以姑娘如此洞徹的心性,少幾分機鋒畢露,多幾分善解人意,或許可以讓姑娘活得更長久些。”

靳嫵聽殞這麼一說,剛剛有些柔軟的心馬上又堅硬了起來,甚至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憤。

“我雖然武功不濟,但一般人恐怕還傷不了我。只要少主不再暗中下手,我的命自然會長久許多,至於其他的就不勞少主費心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場外兩人說話的功夫,場內兩人已過了數十招,一柄看似平平無奇的裂陽戟在肖未手下卻舞成了雷霆萬鈞之勢,激起飛沙漫天。肖未的功夫便如這裂陽戟一般,看似平平無奇大巧不工,一招一式卻是大開大合絕不落空。

反觀祁全,他只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快。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一個快字便已足讓他立於不敗之地。以靳嫵的眼力,只能看到祁全的身形幾乎巍然不動,卻始終佔着上風。

雖只是不多不少的那麼一點上風,可若一直是這麼不多不少的差距,便是遲鈍如肖未也明白這是人家故意相讓。可能與如此高手過招,哪怕相讓,一招一式之間,便已受益匪淺。兩人又纏鬥了片刻,同時收招躍回場邊。

“多謝前輩指點。”

肖未拱手向祁全施了一禮,祁全點了點頭,還了一禮便走回殞的身後。

“肖某受益匪淺,多謝王爺成全。”

“將軍客氣了。”

“時辰不早了,肖某這就不打擾王爺了,靳嫵和我一起走吧?”

“自然。那屬下就先告退了。”

“嗯。”

說完,肖未和靳嫵向殞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殞目送二人的背影離開,他自己卻不急着離開,反而站在場中注視着那些默然佇立在陽光之下的神兵利器。

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麼神兵利器,不過是些銅鐵所鑄的老傢伙罷了。幸運的,一現世便披上了某某大師的光芒,不幸的,甚至連個名字都不曾有,最後卻都因為他們曾經的主人而成了絕世神兵。

可終究只是些殺人利器罷了,若沒了握劍的手,再好的劍也只是毫無用處的廢鐵。還不如讓他們就在這庭院之中,隨着風沙老去,重歸塵土。又或者,冥冥之中還有再續塵緣。

究竟有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被人理解,被人看透。

惴惴不安,悲喜難言。

那顆浸泡在鮮血之中早已冷硬無比的心,彷彿突然之間又重新開始跳動。

這種感覺竟然如此美妙,讓我險些沉醉其中。

但是,我卻恨不得將它挖出來重新封凍,因為在我的世界裏,不死的心遠比停滯的呼吸更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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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隨我出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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