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六觀鏡
六觀鏡,當然是在江女手上。
那可是江女當年飛升上仙時,玉帝親賜的寶物。
江女一直對這面可一手掌握的小鏡子愛如性命,每天不把這鏡子看個千把回,也有百來回了。
大有鏡在仙在,鏡亡仙亡的架勢。
司祿要想借這六觀鏡去搜尋女魃的下落,少不得也要把江女拐下凡界。
雲中君原以為懶散慣了的江女多少都會推拒一下,誰知這回江女竟難得清醒地揚起了頭,滿眼深沉:
“好,我隨你們走這一趟。”
上古的十大魔神數億年前因有愧於自身為禍凡界、紛紛自刎謝罪。但不知何故,妖神女魃被神帝軒轅氏單獨封印在了軒轅劍中。
妖神女魃似乎與軒轅帝有着頗深的仇恨,一出封印就四處要去找神帝軒轅報仇血恨,攪得四界大亂。當得知軒轅帝早已寂滅數億年後,妖神女魃心智大亂,本快聚合完成的元神竟一夕之間分崩離析,女魃因此也不得不隱匿起來修復元神。
九個月後有一場千年不遇的四界奇觀,也就是傳說中的九星連珠之夜。據司祿分析,女魃光靠平日裏收集的陽氣來縫補元神怕是遠遠不夠,她必會潛伏於某處耐心等到這九星連珠夜,在那時吸取日月精華、聚合元神,之後再掃蕩四界。
不趁虛而入、先下手為強,非君子也,所以雲中君等人一分析完當前局勢就立刻捧出六觀鏡來看。
但他們三人湊在一處,對着小小的六觀鏡瞧了又瞧,愣是沒搜出女魃的一片衣角,最後他們達成了一致的認識——
先下界去收集鑄煉迦南封印的寶物和引信,邊收集寶物邊查探女魃的下落以圖剿殺之。
迦南封印的鑄煉,需要天地間至純、至善、至真、至剛、至明、至幻、至陽、至柔、至陰這九樣寶物熔煉,分別是情人永恆之愛、父母無私之心、夸父殞身之鄧林枝、百鍊摩羅之石、般若玄覽之鏡、戡亂平陽之箭、火鳳涅槃之灰、神女心頭之血和雨蛟泣血之淚。
而這九樣寶物相應相剋,又需要三樣引信做熔煉之調和物,分別又是虛靈花、菩提葉和蓮華珠。
玄而又玄,九物三引,哪樣都不是好得的。
雲中君問司祿:“咱們多快能收集完這些東西?”
司祿面色萬年如冰:“半年後女魃修為大成的九星連珠夜之前,或許可以。”
雲中君預感到天兵天將拿着捆仙繩來索他的日子不遠了。
漫長的旅程即將開啟,雲中君在宮裏打包行李的時候,一向公務繁忙的司祿竟破天荒地第一次踏進了他的內殿,佇在一旁緊盯着跟在他腳邊轉來轉去的那隻金毛小狐狸,不言不語,面色如冰。
雲中君和小狐狸被盯得一陣冷顫。
他不由抱起小狐狸,順着它根根倒豎的毛,小心向司祿賠笑:
“司祿星君,敢問你是對我這小狐狸有看法?”
“不要帶上它。”司祿言簡意賅。
小狐狸一雙小肉爪緊緊攥住雲中君的衣襟,司祿冷眼一看,小狐狸又不甘不願地鬆開了雙爪。
“為什麼?”雲中君雙眉一挑。
“累贅。”
好像有些道理……小狐狸哀求的雙眼直看向雲中君,他咬咬牙,又道:
“這小傢伙是我撿的,我就得擔起責任來餵養它。”
“讓你的宮女照顧它。”司祿並不退步。
雲中君看着司祿那清冷冷的眼,靈光一閃,抱起小狐狸就沖司祿虛晃一下,司祿果然退避不及。
“哈,司祿星君,你該不會是怕這種圓毛畜牲吧?”雲中君笑得揚眉吐氣。
小狐狸也在他懷裏得意地抖了抖鬍鬚。
司祿的臉依舊波瀾不驚,一個伸手,將小狐狸凌空拿入懷中,搓了又搓、揉了又揉,然後將一身亂毛的小狐狸拋回給了雲中君。
在這一過程中,司祿全程面不改色。
雲中君訕訕一笑,給一臉錯愕的小狐狸捋了捋毛。
“司祿,你看這小狐狸也不鬧人,帶下凡界也沒關係吧?要真碰上什麼情況,大不了我就把它化個球往袖裏一塞?”他小心試探。
司祿彷彿是認真思考了一下,半晌,才點了點頭。
雲中君如蒙大赦。
一旁在一直嗑着瓜子看戲的江女悠悠開口:
“我說雲中君,虧你還是個上仙,眼神也這麼不好。我看你是四界史的課本還沒背熟吧——上天入地統共就那麼一隻金狐狸,它可是……”
原本蜷在雲中君懷裏的小狐狸立刻豎起了一身的毛,齜牙威脅地瞪着江女,沒錯,是威脅地瞪着江女。
江女微笑着住了嘴。
雲中君並不在意,得空丟了塊核桃仁去喂身後的小傢伙,問:
“你們說,給這狐狸起個什麼名字好?”
他低頭撫弄小狐狸,小傢伙的毛軟軟的,摸上去舒服愜意,小狐狸亦無比享受地眯起了一雙狐狸眼。
“怎麼,你還真打算養它呀?”江女笑的意味深長。
“有何不可?”雲中君偏頭一想,脫口而出:“阿晏,就叫它阿晏吧。”
此話一出,他手下撫摸着的小狐狸和殿門邊的司祿俱是一滯。
司祿的臉上似乎是一瞬間出現了許多表情,可這許多的表情還不及雲中君去細看,轉瞬即逝。
雲中君和江女俱是古怪地看向司祿。
司祿整了整臉色,冷冷一瞥他懷中的阿晏,目光不善。
江女望了望司祿,拋下一手瓜子皮,又開始神神叨叨:
“雲中君呀,只怕這尊神不是你能養得起的。某些妖呀魔的,放着好好的榮華富貴不享,倒偏要跑來給人當寵物不可,本仙姑是實在想不出是個什麼道理……”
“大概是興趣。”司祿冷冷接口。
阿晏聞言砰地在雲中君懷中炸裂,敏捷地衝著司祿的面門就飛撲而去,司祿卻不緊不慢地伸長了手臂抓住它的脖間軟肉,阿晏狂舞着的短胖四肢瞬間便沒有了用武之地。
雲中君和江女卻在一旁目瞪口呆。
“司祿,你也會揶揄人?”雲中君實在驚奇——誰能想到這司祿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人神共憤?
司祿一把丟下阿晏,清俊的眼把他一看,面冷依舊。
雲中君無語——一拳砸在了個軟棉花上,甚是無趣。
“唉,好累~我回我殿裏睡去啦。雲中君,你明早記得來叫我起床。”
江女在一旁伸了伸懶腰,趿拉着鞋、一踏一踏地就回了殿。
司祿瞥了瞥江女離去的背影,又打眼把雲中君一看,沉目不語。
雲中君被司祿盯得心裏直發毛,覺得這廝好像是想要他開口說些什麼:
“司祿,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和江女並非……”
“嗯。”還沒等雲中君說完,司祿抬腳就出殿門,清冷冷拋下一句:
“今夜早睡,明早我來接你們。”
“啊?好、好。”雲中君賠笑着迭聲答應。
轉眼又為他這伏低做小樣深為不齒——
求人辦事,真是身軟嘴也軟,嘖嘖嘖,這求的對象還是一開始就跟他命里犯煞的萬年面癱臉司祿星君。
也不對,司祿可是現在唯一能幫他封印女魃的人,不抱司祿的大腿他又該去抱誰的大腿?這大腿,他還得好好抱、牢牢抱!
思及此,雲中君便原諒了自己的諂媚,暗下決心今後要好好與這小司祿套個近乎。
說來也奇怪,阿晏住到他宮裏的第一晚,雲中君這向來動口不動手、表面風流實則純潔無暇的天界男上仙,竟兩百年來破天荒地做了一個香艷至極的春夢,春夢對象還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柔弱少年?
蒼天作證,他雲中君真的從來只對女人感興趣!
好吧,對司祿那是例外……可司祿那長相,不論男女都會把持不住的吧?
就是那面癱臉實在掃人興緻。
雲中君迷迷糊糊的,就見那少年款款脫下了堪堪遮住全身的衣袍,露出瘦削而雪白的身子,甩着小朋友,姿態極度妖嬈地向著床上的靈均無限貼近,少年那散發著荷香的雙唇正要貼上他的唇時,只聽“嗷”的一聲慘叫,隨後一片空白,雲中君又陷入了深深的沉眠之中。
而當雲中君第二天滿面含春地睜開眼時,便看見阿晏正肚皮朝天地癱在他的床下。
嚇得雲中君還以為自己第一天養寵物就能禍禍死一隻,還好阿晏只是暈厥而已。
不過,阿晏好端端地睡在他的偏殿小窩裏,怎麼會跑到他的床前來暈厥?
雲中君向來心大,一陣洗漱后也就忘了。
司祿如約來到風雨宮接他和江女下凡。
一進雲中君寢殿,司祿就掐着阿晏脖子后的軟肉拎起了它,清冷的俊目里竟隱隱露出些許調侃。
“我在他身上加了禁制,除我之外,誰都不可夜間近身。”司祿對着眼前的小狐狸淡然開口。
嗯?司祿什麼時候下的手?不聲不響的,手速賊快。
雲中君在一旁剝着玉塵新炒的栗子心中納悶,全然沒注意到昨晚是自己被人近身下了禁制。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他已經躍躍欲上要去好好抱一回司祿的大腿了。
而一聽司祿說起昨晚臨走前在雲中君身上下了道防人近身的禁制,阿晏就立刻雙爪直衝他面門而去。
司祿不緊不慢地伸長了手臂,阿晏狂舞着的短胖四肢再度沒有了用武之地——
阿晏在司祿手裏氣得四肢胡蹬、嗷嗷亂叫。
雲中君“撲哧”一樂。
這叫什麼來着——招不嫌老,管用就行。
江女古怪地瞟了眼司祿手裏的阿晏,慢悠悠地喝了口手裏的酒,轉頭問雲中君:
“雲中君,昨晚你是綁了哪家的小仙童來伺候,竟那樣大呼小叫,我想不到你在那方面還有這種愛好。”
“咳咳。”雲中君一顆老肺差點兒咳出來。
小仙童?大呼小叫?難道昨晚的夢不是夢,是真有其人其事?那他……
阿晏猛地逃出了司祿的魔爪,一口小尖牙咬着雲中君的裙擺就瘋狂地往宮外扯。
“走吧,天橋放行了。”
司祿眯着眼危險地瞥了瞥莫名狂躁的阿晏,揮袖一收雲中君的行李,抬步向宮外走去。
“哎呀呀呀,小正則——”雲中君甫一出口,殿內之人俱是一抖,司祿更是轉過一張俊臉,面上神色驚疑不定。
好嘛,這面癱臉還是有表情的嘛,他雲中君以後一定要從這臉上掏出更多表情來,嘿嘿……
雲中君諂笑不變,跨步走近司祿就要去勾他的肩,被司祿巧妙避開:
“小正則呀,封印女魃一路辛苦,這些體力活就我來做吧?我這些行李我來扛就行啦,你的行李呢?我也幫你扛吧?”
江女不可置信地看向雲中君,只見他仍舊沖司祿笑得誠懇親切,餘光里沖江女得意一瞥——
怎樣,他這上仙當得夠沒架子、夠能屈能伸吧?
“你身子弱,扛不動。”司祿冷冷一句話拋過來,頭也不回地直往外走。
“什麼?小爺身子弱?小爺這胳膊練得別提多壯實了!你看看……”
雲中君一擼衣袖,晃出兩條白嫩嫩的長胳膊耀武揚威。
江女從他身邊擦過,不屑一笑。
阿晏在他腳邊抬頭望,一顆狐狸腦袋搖得天花亂墜。
好吧,比起司祿的來,的確是弱了一丟丟,也就一丟丟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