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只欠東風

第二十八章 只欠東風

蘇家的齊管事身着淺灰長袍,肩上披着鶴氅,脊背微躬,他抬手輕咳一身,本就枯槁的面頰更顯瘦削。他身邊站着個玄衣束髮的男人,大抵不過四十的年歲,絡腮鬍略顯粗獷,可長眉上挑,雙目有神,平添幾分沉着,此人乃是蘇昱小姨林嫻的丈夫、李賦九。

二人牽馬自長安城門一路順正道,齊管事抬眸瞥了他一眼,再三感激,“李大人公務繁忙,卻還親自從冀州趕來長安,這一路長途跋涉,甚是辛勞,我代蘇家先謝過李大人。”

李賦九本就是個豪爽的性子,說一不二,他嘴角微揚只輕哼一笑,“齊管事哪裏話,當年我還是個窮小子時,蘇老爺便不嫌棄我出身接濟我,嫻妹又下嫁於我。後來冀州飢荒,要不是蘇老爺施以援手,我還當不穩這府尹!蘇老爺的恩德我李某今生難忘,如今蘇家乃多事之秋,我李某自當盡一份力,定不會做那忘恩負義之人!”

齊管事聽他此承諾,知他是個言出必行之人,只能頷首表示謝意。

李賦九轉口又道,“本以為這聖樂坊不過江湖流派,掀起些風浪也就罷了,如今竟連朝廷也敢招惹,更是在京都皇城韓丞相府邸里敢行兇,此事想必不會善了。”李賦九隻字不提林嫻信中所言,蘇母也收到奪命帖一事,既然韓燁先一步身死,想必蘇家二少爺那邊有所進展。

“聖樂坊本就非正道,這些年來惡跡斑斑,縱是沒有韓家少爺一事,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齊管事又悶聲一咳,本以為派范致遠前來便可商談合作,卻沒想到韓家絲毫未將聖樂坊放在眼裏,只那韓家少爺手底下有幾個能用之人,同范致遠往煌城去了。

成敗尚未可知,就算少爺與范致遠裏應外合成功,要剿滅聖樂坊,這還只是個開始。狡兔三窟,聖樂坊多年潛伏定不會這一處巢穴,若要釜底抽薪,僅靠蘇家財力人力,卻是得不償失。但若韓家這尊大佛相助,此事便簡單得多了,以當朝丞相的兵力財帛,屆時蘇家只需撈個韓家不會放在眼裏的、這點江湖聲望便可。

林嫻母女年後便回了冀州,聽聞帖子送到了官宦子弟,蘇家商榷失敗,便急忙傳信,言李賦九要親自拜訪勸說韓家。蘇皓哲便托齊管事前來,好將這個中細節傳達清楚,畢竟那李賦九也不過是官家人,江湖之事雖聽聞卻也不知這背後相互聯繫。

齊管事思及此,不免心中冷笑,那韓燁還死得真是時候,“如今韓家少爺喪命,想必丞相不會再小覷這聖樂坊,只是我蘇家終歸不過商賈,一會兒還望李大人引薦。”

李賦九急忙擺手,“聖樂坊乃江湖勢力,韓丞相位居高位,定不會明面上大動干戈,此事最終還是得靠江湖中人,韓丞相若有心對付,定不會將蘇家拒之門外。”

說及此,二人牽着韁繩轉角,正好瞧見斜前方‘韓府’的匾額,便停下對視一眼,各自頷首復抬腳靠近。

李賦九先一步踏上門前階梯,朝門前守着的護衛略一拱手,自報家門,“我乃冀州府尹李賦九,求見韓丞相。”

緊閉的大門忽然推開一條縫,一不過十來歲的小廝聞聲探出頭來,一副淺灰抹額有些歪斜,幾撮鬢髮微亂,頗為小心躬身道,“您方才說您哪位?”

若是尋常人,當著府尹此語氣定當做不懂規矩,李賦九卻並未多言,又答了一遍,“冀州府尹、李賦九,前來求見韓丞相,還望通報一聲。”

小廝打了半個哈欠,這冀州離京師天南水北的,怎麼會跑這兒來?訛人也不是這麼個說法,且也不挑個時候,在五少爺去了的當口來,這不是找打嗎?小廝正想反駁幾句,卻見李賦九將腰間府尹的腰佩取下,小廝定睛一瞧,心中一跳,忙將門大開,卻並未邀人,走到李賦九跟前,露出幾分歉意,“小子濁眼不識泰山,未見過李大人,還望李大人莫怪,”說著他又拱手,“只是這兩日府上多事,丞相大人恐沒心思待客,李大人若無要緊之事,不如過幾日再來,若真有急事,不妨讓小子帶進去幾句話?”

不用說明,李賦九與齊管事也知道韓府是出了什麼事,李賦九側身將齊管事露出來,“我與淮北蘇家管事一同而來,前些日子蘇家人曾私下見過韓五少爺商榷聖樂坊一事,只是未料到...今日我二人來仍是為此事。”

小廝看了一眼齊管事,他可沒聽說五少爺私底下見過誰,但大少爺已經放下話來要將聖樂坊剷除,他也做不得主,“李大人請稍等,小子這就去通報。”

等他退進大門,李賦九這才轉頭示意,齊管事也踏上台階,站定在李賦九右側半步之後候着。

不過半刻鐘,那小廝回來恭敬將門推開,“丞相大人已在前廳等候,二位客人請隨小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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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府不愧是丞相府,裝潢精緻優雅,所見之處說是雕樓畫棟也不為過。

韓巍以韓燁之死痛心為由,奏請陛下暫且修養,他坐在前廳上位,鬢角略顯老態,眼窩凹陷,顴骨突出,滄桑之態分明,想來喪子之痛仍盤踞在心頭。他端起手畔的茶盞,輕抿潤喉,李賦九落座,齊管事往他身後站着,韓巍便開門見山直問,“不知冀州府尹,如何會對聖樂坊如此上心?”

李賦九早料到他會問此,便直言道,“不瞞丞相大人,蘇家年前收到一封自聖樂坊的奪命帖,但聖樂坊實力龐大,行跡詭異,蘇家不過商賈世家,實在難敵。下官年輕時受蘇家老爺恩惠,內人又是蘇家主母的親妹妹,自當鼎力相助。”李賦九言語一頓,嗓音沉了幾分,“那聖樂坊遍佈中原,委實棘手,下官不過一州府尹,尚且只能庇護一方百姓,實在有心無力。后又聞得京中韓家少爺也收到奪命帖,蘇家本欲求丞相大人能施以援手,只可惜還未見得大人一面,韓少爺他便...”

“李府尹倒是個重情義之人。”李賦九語氣滿含惋惜,韓巍哪裏聽不出他話中的輕重,若非蘇家被拒之門外,韓燁未必死這麼快,他半闔上眼,李賦九乃冀州府尹,若想巴結他,自然不會挑在這個時候,以免教人懷疑這是他賊喊捉賊的戲碼。且江湖人對聖樂坊的態度出奇一致,皆忌諱莫深,韓巍再抬眸,這才肯往下細說,“我兒手底下有一散人,他言前些日子被派去煌城查探,遇上聖樂坊之輩,后僥倖逃脫留的一命回來報信,可惜他向來只是聽命行事,不知用意與打算,不知李府尹可知道些什麼?”

李賦九哪裏清楚這中間的細節,他側身扭頭望向齊管事。

韓巍一瞧便心知肚明,好似這才看見他身後有人,不溫不火添了一句,“這位莫非是蘇家人?直言便可。”

齊管事忙躬身行禮,“回稟丞相大人,韓五少爺心思縝密,收到奪命帖后,猜得聖樂坊在煌城恐有據點,而後暗中傳信將此猜測透露於蘇家。前日蘇家打手與鏢局隨韓少爺手下的幾位高手,一同前往煌城城外宅邸,欲將其內的主子擒拿!”

齊管事的一番解釋,隻字不提蘇昱潛伏,更別提蘇昱事先得知聖樂坊送往韓燁之事,韓巍能如此發問,想必是不知這些內情,齊管事自然也不會蠢到引火燒身,使韓巍生疑。他只需將不合情理之處扣在韓燁頭上便可,反正那韓燁已殞,死無對證。

可韓巍並非那般好糊弄之人,他略微沉吟,韓燁的能力他心知肚明,卻不代表韓燁手下的江湖人就有如此能耐,“那煌城宅邸內有聖樂坊中的何等人物?竟需生擒?”

齊管事歷經沉浮,心中只微微一頓,咬牙顫顫巍巍,憤懣悔恨之意絲毫不掩藏,“傳聞聖樂坊坊主荒淫殘暴,我蘇家二少爺為追查此事,不惜委身...假意被擒,卧薪嘗膽,得了幾分聖樂坊的信任,這才得知煌城藏身了那坊主!只是聖樂坊的爪牙究竟有多少還無從得知,故只能冒險生擒其坊主,從‘他’口中撬出聖樂坊的底細,再一舉剿滅!我蘇二少爺便與韓五少爺相謀,裏應外合!”

此言一出,李賦九大驚,蹙眉起身低聲道,“昱兒他竟?”難怪嫻妹只道蘇昱恐出事,卻怎麼也不肯細說緣由,一旦落入聖樂坊,該是何等奇恥大辱!他咬牙握拳,只能轉頭望向座上還未表態的丞相。

韓巍見狀心下瞭然,不免暗自嗤笑,“既已尋得聖樂坊坊主,剷除聖樂坊不過旦夕之間,又何需再來求我相助?”

齊管事一時沒緩過勁兒,抬手輕咳,李賦九朝韓巍拱手接着道,“大人有所不知,那聖樂坊個個人中翹楚,身手不凡,蠻力可怖!此事說來實乃慚愧,僅是為殺入那一宅邸,便幾近傾盡大半蘇家人手,且不說得手后如何其黨羽,單是能不能生擒聖樂坊坊主,都還不是定數!”

“哦?”韓巍冷笑,卻並未懷疑,那日刺殺進韓燁院內的,也不過六、七個白袍裝束之人,卻能將韓府的護衛阻礙在書房外近兩炷香的時間,倘若聖樂坊個個皆如斯可怕,的確不是什麼善茬,他瞥了一眼齊管事,也難怪那什麼蘇家非得來求他了,“難怪如此張狂到敢謀害我兒!”

韓巍露了怒意,便是鬆了口,李賦九便接口道,“那聖樂坊作惡多端,今日敢謀害韓五少爺,明日還不知能生出什麼豹子膽來。煌城偏遠,又重兵把守,眼下正是乘其不備、一舉殲滅的大好時機!還望丞相大人相助!”

韓巍聽出他話中之意,邊陲動兵實乃平常,只消稱乃關外逆賊,便不會驚動皇上,他起身輕拂衣袖,“也罷,我兒自小聰慧,如今平白橫死,我定要問查個緣由來!若蘇家人事敗,我便書信一封,讓煌城府尹即刻摻手解決!李府尹放心回去,我便不信一群草芥,可真敢與朝廷作對?!”

李賦九一喜,忙躬身,齊管事更是反應極快,屈膝叩地,二人同時道,“多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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