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如夢初醒
當朝丞相嫡五少爺遭人殺害,其兇手雖已伏法,可背後是誰人指使仍未可知。不僅韓家、連當今陛下也震怒不已,竟有人如斯膽大妄為,敢在皇城天子腳下罔顧王法,絲毫不將朝廷威嚴放在眼裏。
聖樂坊的江湖惡名逐漸在長安官宦朝臣中傳開,加上除夕韓家與聖樂坊血色帖子的傳聞,一時間滿城風雨,人心惶惶,為安韓家與長安百信的心,皇帝親自下旨徹查,並罰了巡衛禁軍,重整軍風,加大了巡視的力度。至於尋煙巷的伶人館聖樂坊,京師府尹得了令,便直接讓人抄了整個聖樂坊的宅子,從老鴇至院內打雜干粗活的夥計,皆扣押盤問。
尋煙巷本就是尋歡作樂上不得檯面的地方,如今得罪了半個朝廷的勢力,幾乎無人敢在這個時候跑到尋煙巷,礙了官爺的刀子,饒是與聖樂坊無關的酒館妓坊,也難接到半點生意。
而韓家上下更是陷於悲痛,韓燁院中護衛皆落了玩忽職守的罪名入獄。
縱是韓燁平日目無尊長、遊手好閒,可韓子澄身為韓燁長兄,二十多年的手足之情,足夠讓他心生悔恨。再加上是韓家將聖樂坊的奪命帖視為市井兒戲,如今大白日的在府里出了事,韓家長輩哪一個都推卸不了責任。
韓燁生父韓巍攥着兵部呈上的供詞,站在正堂上位負手背對自己幾個兒子,朝中之事已讓他殫精竭慮,便忽略了幾個兒子,且有韓子澄這個長兄照看,他本極少過問府中的瑣事。他瞥了幾眼紙上含糊不清的字句,轉身將供詞扔向韓子澄,“這等東西你也拿給我看?”
韓巍怒不可遏,韓夫人坐在一旁並未出聲寬慰,兩眼微紅,反而拿起佛珠垂眸靜心。
兵部審問自有一套辦法,這都幾日了,陛下的諭旨也下來,可送過來的仍是這些,韓子澄也束手無策,他抿嘴不敢反駁,韓家二少爺韓清安起身,忙道,“父親,兵部該用的刑罰都用上了,那群女人着實嘴硬,半個字也不肯說。唯一知情肯說的老鴇,竟被其他女人尋了機會生生勒死,兵部都沒得法子了,怪不得大哥!”
而韓家四少爺韓佶也出聲勸慰,“是啊父親,大哥已經儘力了,江湖世道險惡,五弟又生性頑劣,興許得罪了什麼妖邪惡人,在劫難逃。”
韓子澄本就心中窩火,聽得韓巍一言,沒忍住低聲憤憤道,“若非他整日與江湖人廝混,如何會落得如此地步!興許是他收下的那群閑人,自導自演謀財害命的一場戲!”
“混賬東西!”韓巍嘴角下巴的鬍渣一抖,轉身拂袖將茶盞摔在韓子澄腳下,茶漬濺了韓子澄的衣袍鞋面,“竟說出這等話來,依我看,你還比不得你么弟!”
韓子澄不過是一句氣話,他如何不悲憤,虧得他乃是朝中刑部尚書,竟連自己親弟弟的死因也調查不出來。韓巍向來偏愛韓燁,可如今父親將他二人做比較,韓子澄不由得回憶起與韓燁的最後一面,那般紈絝子弟怎能和他同日而語,他悶聲側頭,只能忍耐不做回答。
韓清安在一旁聽得父親這般過分之言,而母親竟只垂眸好似默許,他忍不住出言頂撞,“父親可知,您這話卻是要傷了大哥的心,這幾年咱們家除了您和幾位叔父,便是大哥在撐着家業,與朝官往來。父親母親偏愛五弟,如今五弟去了,您自然傷心欲絕,可大哥這幾日東北西走,寢食難安,何嘗不是因五弟難過?您還說出這些話來!”
韓巍心知失態,往身後的椅子坐下,乾瘦的手掌微抖,緩了幾口氣,屋內氣氛頓時有些冷凝僵持,他深吸一口氣,語氣極為涼薄,“若非你五弟,你這刑部尚書的位置,也輪不到你頭上。”
此話一落,不僅韓清安,就連韓子澄也不解,二人同時望過去。
韓巍冷聲一哼,眸中染上幾分滄桑,只覺得心寒不已,無心再隱瞞,“當年前任刑部尚書王勇受賄貪污、勾結逆賊,陛下趁其羽翼未滿,下旨株連,他一死,還削了朝中近四分之一的王勇黨羽,這一來,刑部尚書與戶部侍中二職同時空缺,”韓巍一頓,咽喉發癢,卻想起茶盞已碎,只微微吞咽,“彼時陛下本三個人選,一是你,二是皇后曹氏的親舅舅曹炎,餘下那個,便是如今的吏部尚書沈括之。”
這些韓子澄當然知道,陛下顧及曹氏,便將無實職的戶部侍中給了曹炎。而沈括之為人剛正不阿、英明果斷,當時連他也甚以為,若沈括之擔任刑部尚書,必能有所為,可惜在這緊要關頭不知何人偽造了一封沈括之與王勇往來的信,雖不過幾句無關緊要的寒暄,但王勇妄圖造反之事仍是一根未拔盡的刺,陛下又聞得有人見沈括之曾在夜裏出入王勇府邸。一來二去陛下生疑,可委任尚書一事着實不能耽擱,來不及徹查虛實,這才讓韓子澄得了利。
沈括之倒也隱忍不發,其驚人才華實難埋沒,不過三年,陛下便尋了個理由,將吏部尚書換了沈括之。
“父親已是丞相,陛下本不會將尚書一職委任於我。而沈括之謹慎低調,若他真與王勇勾結,定不會教人發現,”韓子澄冷靜下來,自沈括之掌管吏部,上下整肅、秉公執法,他為人清廉,深得陛下信賴。如今韓子澄回憶起來,都覺得那傳聞荒誕不已,“只可惜當時陛下一心剷除逆賊,有半分懷疑皆聽進耳,這才有了如今的局勢。”
韓巍見他仍未反應過來,沉聲只道,“你以為,那謠言從何而起?”
韓清安瞪大了眼,側頭看了一眼母親,只見她垂眸痛心,定也是知道些什麼,“難道,五弟他?!”
韓子澄心中微怔,誹謗之事說來容易,可在那關鍵時刻,若要做到無人察覺,尤其是讓沈括之吃下此啞巴虧,絕非易事!
韓巍見他仍不語,心中氣急。
韓清安細細思量,躊躇道,“沈括之此人頗有城府,吏部幾乎全是他的臂膀,大哥本欲讓五弟入職吏部,但五弟不僅不應,更是與吏部不相往來,莫非是因當年之事?”
還未說完,同樣驚駭的韓佶戰戰兢兢、沒頭沒尾插了句,“聖樂坊的朧月乃是吏部侍郎的,五弟雖常出入尋、咳,但五弟也不過是聽曲兒罷了,卻常在我面前誇那女人,還慫恿我同吏部侍郎相爭,如今一想,莫不也是...有意為之?”
如今滿屋子的人都沒心情去管韓佶還提什麼妓倌戲子,只將注意力放在韓燁與吏部當中。韓子澄難將平日不學無術的韓燁與此等心機聯繫起來,半晌只道,“這不過陳年舊事,趙括之雖清廉剛正,但以我韓家之勢,若我將其說...”
“哼!狂妄自大!”韓巍諷刺輕笑,想起當年韓燁叩拜在他身前,同他借人一用的場景,“你們以為燁兒是怕事迹敗露?這便是你們比不上他的地方!那趙括之乃是曹氏的人!曹炎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燁兒當年便已經知道,曹家真正的目的,乃是提拔趙括之!你以為趙括之肯放棄曹家給的大好前途?而屈服於韓家?陛下要趙括之與韓家抗衡,你以為趙括之就真無半點野心?!”
韓子澄頓時震驚,一時間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下意識後退半步,再無平日沉穩冷靜之態,他、五弟他這些年鋒芒不露,在外敗壞了名聲,難不成,只是為了韜光養晦?!“趙括之是曹氏之人?為何我從未察覺?”
韓巍見此,不忍心再打擊他,只不溫不火側頭道,“陛下知不知曉尚未可知,但若你都知曉了,還能引你去拉攏、為曹家對付韓家?”
韓子澄身形一晃,是他錯怪了韓燁這麼多年?父親斷不會故意編出這些話來,最後一面,他還狠狠掌摑五弟說了那些話,就連方才,他還...韓子澄雙拳緊握,雙目通紅,咬牙悔恨,卻也只能憋出六個字來,“天殺的聖樂坊!”